羽秋仁竟然乖乖依著我的計劃,把修復好的情書交給小嫻,並為之前冷酷對待她的表白而作出道歉。
 
我躲在小嫻身後不遠處的草叢裏觀察著。羽秋仁的表情看來很不自然。當然了,他恐怕從來沒有溫柔對待女生的經驗吧。
 
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很努力地想要做到我的要求。
 
「秋、秋仁同學,那……是不是表示我們……」
 
「哎……怎麼說呢,那只是因為我有點覺悟,覺得之前這麼對你是太殘忍了,所以……」
 


「所以,秋仁同學對我,是比以前更加……在意了?」
 
「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麼總想到曖昧的方向去!你這個花……」正想要發飆之際,他接觸到我的眼神,便不由得壓抑住怒意,「我不喜歡你,這樣可以了吧?」
 
「為、為甚麼?」她緊張地問道,「是不是因為秋仁同學不喜歡短髮?還是我的身材……」
 
「不是,不是啦。」
 
「那是不是因為我的個性不好?我可以為你而改變的!秋仁同學喜歡甚麼個性的女生,小嫻就可以變成……」
 


「我最討厭沒有個性的女生!」他終於爆發了。
 
小嫻同學並沒有就此放棄,彷彿只要仍有對話的機會,她就會找到讓羽秋仁愛上自己的方法。她不斷詢問各種可能性,是不是自己不好,是不是要待高中畢業後才開始談戀愛,之類之類,羽秋仁只是回答著「不、不、不」。
 
這樣的堅持,讓我也不禁對小嫻刮目相看。原來女孩子喜歡上一個人後,可以執拗到這樣的程度。我是從來沒有這種經驗的。
 
但一個人的意志始終有其極限,連番質問之下,小嫻的心漸漸變冷了,聲線已變得非常微弱,到後來我已聽不到她所說的話。
 
她最後以極細微的聲線,問了羽秋仁最後一個問題。
 


奇怪的是,羽秋仁聽後竟沒有立即說「不」。他嘴巴半張,吐不出任何字句。
 
小嫻不斷提高聲線再問,但我還是聽不清楚,直至她問到第五次,聲嘶力竭的話語終於傳到我的耳裏。
 
「到底是不是因為那個人?你給我說清楚!」
 
羽秋仁皺起眉頭,把臉別過一邊,看似為了迴避小嫻的視線,雙眼卻一直盯著我看。
 
「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好吧,我放棄了。」說罷,小嫻含淚奔離後園。
 
直至確認小嫻不會返回後,我才從草叢裏鑽出來。看到羽秋仁仍然皺眉呆站著,我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辛苦你了。我沒有估計到,小嫻會借此機會再次糾纏不清,我以為道歉就只是道歉,把過去的傷害一筆勾銷就了結了,怎知道還要折騰一番……」
 
「天真。」羽秋仁恨恨地盯著我,他的眼眶發紅。


 
「我……天真?」
 
「你不會明白那種痛苦。看著一個女人,持續地抓著一份註定絕望的感情不肯放手,苦苦糾纏,甚至拋棄了自尊心和羞恥心……那種感覺,會比被乾脆殘忍地被拒絕要好過嗎?」
 
「難道你和我一樣……」我合什雙手掩著嘴巴。
 
「我的事你不用管。」他的表情已回復冷漠,「我們做回彼此的角色就行了。你不就想要我向所有人逐一道歉嘛?好,我幹。我會幹到底的。」
 
說罷羽秋仁大步離去。
 
「慢著,羽秋仁!」我忍不住叫他。
 
他停步轉過臉來看著我。
 


「剛才……小嫻問你的最後一個問題,是甚麼?」
 
他的眼眶又再一次發紅了。
 
「為甚麼你總是抓到了重點,卻甚麼也不明白呢?」
 
 
 
由於成長上的經歷,令我執著於保護身邊的女性朋友們,不讓她們被無情的男人所傷害。即使不幸做成了傷害,也要盡最大努力幫忙修補這些破碎了的心。
 
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事。
 
我一直默默地收集身邊女同學們的「破碎之心」,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讓羽秋仁這個始作俑者為所做過的事情收拾殘局。
 
但當我親眼看著羽秋仁向小嫻道歉時,那效果卻跟預期有所不同。對方的心結並沒有因此解開,反而還徒添了絕望,傷過的心還要再傷一遍,本想忘記的人卻又被逼再次記起。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蝴蝶和水泉對我的計劃罕見地出現了意見分歧。水泉對我大力支持,甚至說這是我洗刷流言的大好時機。
 
「要是讓大家知道,是小藍你在背後操縱著羽秋仁,逼使他道歉的話,相信大家一定會感激你的好意,對你不利的謠言也就不會再流傳下去了。」
 
「她和羽秋仁為了討論這個傻瓜計劃而朝夕相對,在校園裏現在還有誰不知道呢?流言早就節外生枝,甚至都快要開花結果啦!」
 
兩人對視的目光帶著一點點火藥味。難道她們之前吵過架?
 
「你們不要誤會!」我連忙說,「只要計劃完成,我就永遠不用再接近那個壞蛋了!」
 
蝴蝶把頭別過一邊。「你是說得出做得到才好,你知道流言這種事情,是不輕易放過那些不知悔改的人。」
 


水泉馬上打圓場道:「小藍,其實你們的計劃才進行了一次,可能碰巧小嫻是個特殊例子呢。」
 
「對啊,怎麼我沒想過這一點?」我鎚了鎚掌心。「只以一個案例的效果來判斷計劃的成效,果然太武斷了!」
 
「既然小藍認為這麼做是正確的話,便應該堅持下去。無論你的選擇如何,我和蝴蝶都會支持你的!」
 
「嗯,謝謝你們!」
 
蝴蝶依然別過頭來,沒有任何表示。但我還是從她的表情裏感受到一點關心。
 
 
 
其實蝴蝶的不滿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最近這幾個星期裏,我確實跟羽秋仁來往得比較密切。
 
為了以最快速度把計劃完成,我們必需爭分奪秒地進行討論。
 
羽秋仁好像看穿我心裏著急似的,事事偏跟我唱反調。在跟小嫻道歉那天,他曾經承諾過會依約定把計劃完成,但實際上他卻表現得漫不經心,甚至很有拖延時間的嫌疑。
 
這天羽秋仁又躺在天台上睡懶覺,我便朝他的臉丟來一堆發臭的毛線,嚇得他連忙跳起來。
 
「這、這是甚麼垃圾?」
 
「這是你糟蹋毅亦舒同學的證據!人家花了近三個月時間給你織圍巾,你竟然把它還原成毛線,還要丟在髒水溝裏!」我怒道,「還有這一袋東西,這是你……」
 
「行了行了,不用逐一解釋了。」他耍手搖頭道,「那你想要我怎麼辦?不會要我把這堆毛線變回頸巾吧?」
 
「你最好這樣做。」
 
「好啊我很樂意。」他邪惡地笑道,「首先我要學會編織吧,以我的資質,恐怕最少要花三個月時間入門……」
 
「三個月不行!按我的進度,最慢要在兩天內完成!」我想來想去也沒有好辦法,「那……這個案暫時放一旁好了,先處理別的。」
 
「那這個好不好?啊……我把對方情書的上款改掉轉寄給倪建男,這樣也能被你找回來啊?你打算要我做甚麼去替她道歉?也要向倪建男道歉嗎?但他收到情書時覺得很開心呢。」
 
「這個……」的確,羽秋仁殘虐女生的主意層出不窮,有些個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也擱置,先做簡單的吧?」
 
「好的好的,我們慢慢查看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他伸了伸懶腰,躺下來以雙臂當枕頭曬太陽。
 
「我們沒有時間!我們手頭上還有二十八個個案!就是每天處理一件,我還要被逼跟你這個壞蛋相處二十八天!」
 
「你估計得太樂觀了吧?」他冷笑道,「我們已反覆討論了四天,卻連一個個案都解決不了。按我初步估計,每解決一個個案需要約十天,也就是說,我們還要這樣約會二百八十天,哈哈哈哈……」
 
「甚、甚麼約會?」我拿起那堆毛線扔在他臉上,「是『虐會』!我這個做主人的肯定是對你這個小執事太仁慈了!從明天起我要拿些刑具上來好好治你一下!」
 
「太好了,我很期待啊。」嘴裏這麼說,卻是一臉不感興趣地打著呵欠。他翻過身來找自己的袋子。「也差不多是茶點時間了吧?」
 
「喂喂!我們還沒有進展耶!」
 
「吃飽了,腦袋有充足糖份供應,才想得出好點子啊。」
 
轉過身來,羽秋仁已穿起打工時的圍裙,以專業侍者的姿態為我預備茶點。他連精緻的英國風茶具都帶來了,放在地上就像在玩家家酒似的。雖然有點難為情,但看他一直很認真對待,我也就不好意思破壞氣氛。
 
畢竟這麼殷勤的服務,是很難拒絕的。
 
「先旨聲明,這並不代表我無條件接受你的好意喔。我們說好了的,下午茶是執事的服待內容之一,我是以每天兩張照片的代價,跟你『購買』這下午茶的!」
 
「行啦行啦,不用每天都強調一次了。」他心情滿好地轉過頭來,「久等了,今天為悠小藍女士推薦的,是由羽秋仁小執事特製的『藍莓起司派』,以及由本執事親自調製的『女士伯爵紅茶』。」
 
「這實在是太……」我本來想說實在是太香太漂亮了,但看到羽秋仁一臉「我就知道你喜歡」的表情,我就把話收回來,「這、我隨便吃兩口好了,我吃不了那麼多……」
 
「隨便你。」羽秋仁笑著說。這表情更是欠揍。
 
「……」
 
「也喝喝這個伯爵紅茶喔!佛手柑的香味是不是有點跟平時不同?這可是加了本執事特製的神奇香料,哪裏都喝不到的!」
 
「……」
 
「……怎麼樣,好吃嗎?」他把臉湊過來說,表情實在是欠揍到極點了。
 
「不好吃。」
 
「但是你已經吃完了。」他說,「我還有一塊,要嗎?」
 
「……」
 
「不用不好意思的啊,老大。作為執事,服侍老大是我的使命嘛。」
 
在他轉過頭來拿另一片藍莓派時,我恍然大悟,銀製小叉子掉落地上,並驚出一身冷汗。
 
「我終於明白你的陰謀了,羽秋仁!」我憤恨地指著他,「原來你、原來你是為了……」
 
「為了甚麼?」
 
「為了把我變回一個肥婆!」
 
「……」沉默良久,羽秋仁終於爆出了笑聲,「……其實嘛,變胖有甚麼不好呢?」
 
「就是不好!本小姐可是艱苦奮鬥了一整個夏天,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絕不容許自己被打回原型!」
 
「那你幹嘛還在吃?」
 
「哇!」我嚇得丟下碟子,這羽秋仁親手製作的蛋糕還真是一種魔性誘惑啊,只要拿著,就會無意識地把它們往嘴裏送……
 
「哦?你不吃了啊?」羽秋仁俏皮地盯著我看,見我意志堅定不移,便嘆了口氣,好像很可惜似的,「還剩下的那一塊……丟掉吧。」
 
「別丟!太浪費了!」我連忙把藍莓派搶過來,「我只吃到今天!明天你不要再帶茶點來了!」
 
無論怎麼堅強的女生,都有她心軟的時候。羽秋仁可是完全掌握了我的這個弱點,他依舊每天都帶茶點來,要是我說不吃的話就威脅說要全部丟掉……
 
漸漸地我已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在綁著他,還是他在綑著我。我只知道,這種溫柔的綑綁,我是無法抗拒的。
 
不要說蛋糕的款式每天不同,甚至連喝的茶以及茶具,都講究得每天轉換款式,沒想到這男子也會有如此細緻而執著的一面。
 
聽著他每天給我講解那些茶具的特式,蛋糕的食譜做了哪些改良等等,雖然對這些學問我是一竅不通,但他那彬彬有禮的態度,以及特意溫柔起來的聲線……那並不是一種討厭的感覺。
 
尤其是,你感覺到對方是為了自己而花盡心思……
 
 
 
可是,事情是不可能繼續下去的。正如蝴蝶所說,我和羽秋仁最近常常走在一起的事,已在班裏漸漸傳開來了。
 
雖然我們都儘量躲在學校天台上進行討論,但有時候也難免會有點鬆懈,在課室或其他地方公然鬥幾句嘴。尤其是那個羽秋仁完全不懂收歛,常常有意無意在公眾場合逗我說話,有時候我失去了警覺性,很自然就跟他聊起來了。
 
這種粗心大意的時候變多了,自然會被人察覺到,原本的流言也就因為有了新證據而變本加厲了。
 
我漸漸發現,我和羽秋仁之間的權力遊戲,已開始傾向他的一邊。他正漸漸掌握著主動權,而他每天的溫柔綑綁,正是企圖把我掌握在手中的反擊策略。
 
要是我不行動的話,就要一敗塗地了。
 
我選好了機會,就在他預告了三天要給我特別驚喜,最後為我捧來一整個我最喜歡的提拉米蘇時,我直接問他,為甚麼要為我花心思到這種程度?
 
他被這問題嚇了一跳,差點把提拉米蘇掉在地上。我注意到他的耳根已經變紅。
 
「……那你認為呢?」他反問。
 
「肯定是為了拖延時間。」我說,「因為你不敢面對那些被你傷害過的女生,你是個膽小鬼!」
 
他頓時呆住了,好像我所說的那番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陣恍惚之後,好像才漸漸聽懂我在說甚麼。
 
「……你說我是個膽小鬼?」
 
羽秋仁聽見我質疑他的膽量,表情馬上變得嚴肅起來。他二話不說便埋頭在那堆「證物」上,想要以行動證明自己的勇氣了。
 
唉,要知道他這麼容易中計,我早該對他使用激將法才是。我現在只管抱著那個超華麗的提拉米蘇,努力把它吃完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已經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早上,那堆骯髒的毛線竟然還原成頸巾了。雖然樣子看起來慘不忍睹,但對於編織新手來說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帶著一雙熊貓眼的羽秋仁,完全按照我的指示跟毅亦舒同學道歉。
 
毅亦舒同學只是冷笑一聲,伸手摸摸羽秋仁的臉頰,輕聲地跟他說了甚麼,然後便把頸巾圍在他的脖子上,扭動著身子風騷地離去。
 
被丟下的羽秋仁雙拳握緊,滿臉通紅,前額都現出青筋來了。我連忙從草叢裏跳出來問他情況,他好不容易才開口道:「她跟我說,現在才來哀求她去當我的女朋友是太遲了,她早已有了一位很愛她的男朋友,現在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早就把我和這條頸巾的事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她好像……誤會了吧?這明明只是道歉,怎麼會當成是向她表白呢?」
 
羽秋仁欲言又止,最終把話吞了回去。
 
我本來想說:「這下你也知道被人誤會的滋味了吧?」但說出口時又心軟了,只說道:「這也難怪你那麼生氣,因為被人誤會了……」
 
「別再說了。快點幹下一個吧。」
 
接下來三天裏,我們總共完成了四個個案。羽秋仁總是隨手拿起一件「證物」,想也不想就埋頭修補起來。對我所建議的道歉方式也完全沒有意見,只是默默記著那些該要說的話。
 
這幾天裏,沒有茶點。
 
羽秋仁再也不是那個溫柔貼心的小執事,又變回那個眼神兇狠凌厲,無法猜度他心裏想法的神秘男子。
 
 
 
道歉計劃的效果完全不符合我的預期。接受羽秋仁道歉的女同學,不是像小嫻般以為機會來臨,又再次跟羽秋仁糾纏不清,就是像毅亦舒般被冷嘲熱諷一番,完全不領情。
 
反應最激烈的要算苗可蕊。羽秋仁跟她坦白說,他拒絕她並不是因為「被悠小藍借醉推倒而被逼在一起」,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她。苗可蕊便狠狠的賞了羽秋仁一個巴掌。
 
羽秋仁收歛著怒氣,對苗可蕊再一次鞠躬道歉,卻被對方一把推跌在地。
 
「我不要你的道歉!」她哭喊著說,「幹嘛要連我心裏的一絲希望都毀掉!」
 
看到苗可蕊的反應,本來信念已動搖的我,心裏便更納悶了。難道碰巧這幾位女生都是「特殊例子」?不然的話,這個合情合理的計劃,卻會遭到徹底失敗呢?
 
「這怎麼算是失敗?」羽秋仁摸著臉上的紅掌印,「我在這幾天裏不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嗎?剛才苗可蕊那巴掌,不就抵償了當日你被她無辜地打的那一巴嗎?」
 
「我不是在替你說話,可是我實行這個計劃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向你報復。」我說,「我只是想要為那些被你傷害過的女子尋回公義。」
 
「……你認為你所用的方式,能夠為她們尋回公義?」
 
「為甚麼不?雖然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戀愛過,不過只要想像一下,要是我向某位男生表白而又被殘酷地侮辱了,我想我是非常需要對方的道歉,不然的話我心裏的傷口將不會復原。」
 
「唉,」羽秋仁嘆了口長長的氣,「所以才說你天真啊。」
 
「我!……」
 
「怎麼啦?無話可說了?」他說,「你想要我告訴你原因嗎?天真的小姐?」
 
「……原因是甚麼?」
 
「就這樣告訴你是不會明白的。」他又露出那招牌的邪惡笑容了,「有一個方法能夠令你很快地明白,前提是……你要跟我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