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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普普很快走在一起。

我無疑也喜歡她,但我懷疑,到底有幾多愛的成分在內。

拍拖兩個月,努力找工作的她,填寫求職的工作申請,也順道替我遞了表格。

當她問我想做甚麼職位,我說沒所謂啊。這可不是敷衍之詞,而事實上,我根本不知自己想做甚麼。



後來,我倆寄出的求職信,獲幾家公司接見。有一家在葵興港鐵站的貿易公司,除了聘請她做初級秘書文員,也請我做辦公室助理。

普普表現雀躍,我則無所謂。對我來說,離開了庇護工場似的唱片店,幹一份我完全不熟悉的工作,縱使我沒有不認真,但總帶有七分臨床實驗的意味。

上班首天才知道,這家貿易公司,在同一幢工廠大廈分成很多層,每層有不同部門。普普工作的會計部,和我所屬的部門,相隔有十三層樓之遙。首日上班,普普悶悶不樂。她滿以為,在同一間公司工作,我倆就可以日夕相對,形影不離。

「我們平時見面的時間也不多。現在,我們身在一間公司的兩層,還是不能見面吧?」

「不會。」我隨口安慰她:「我們在同一座工廠大廈裏,呼吸的是同一個中央冷氣的空氣,彼此能嗅到對方的氣息,距離很近。」



「那麼,我們每天一起吃飯和放工,可以嗎?」

我是個從不喜歡把親密作公開表演的人,所以,我和她約法三章,我倆約在公司附近的商場等候,才結伴去午膳和放工,藉以掩人耳目。

轉做OA,對一整天坐在冷氣開放的店內當銷售員的我來說,是天與地的改變。

除了面對的人事關係變得複雜了,工作量也大得驚人,在公司內被東差西遣,是我一早預計了的事:收發海量的包裹、分發文件、去銀行入數等雜項,才真正令我頭暈轉向。忙起來,我試過老半天,連去如廁的時間也沒有。

遇有Urgent文件或樣板,我也要親自運送。有試過送遞的地方遠至離島或機場,我東奔西跑,一去一回已是老半天。



我更懷念獨個兒在唱片店裡,聽聽音樂、看看書和坐著發呆的那個我,回想起來,原來,那真是一段太幸福的日子。

有時,一天勞碌工作過後,我真想馬上回家倒頭便睡,卻要陪普普吃飯逛街。我總會擺出一副木無表情的疲累臉,說話極少,讓她知難而退。

會不會遷就對方,抑或強硬地忠於自己,是一種無法騙倒自己的感受。而通過你的行徑,大概可量度到對方在你心裏的份量。

所以,我可以深切感覺到,在同一個地方共事,就算我和普普的距離近了,我對她卻極速生厭了。
 
 
3
 
在那家貿易公司工作兩個月後,公司除了我和另外兩個男OA,多了一名新助理入職,是個女OA

根據主任的說法,這個女OA是大學畢業生,主要負責電腦輸入,但一有空檔,她也會處理公司其他雜務和出外勤,減輕大家的工作量。



在一個悶熱的早上,我在公司茶水間,首次見到那個女OA

叫我吃驚的是,她不是悠閒的在沖咖啡,而是捧着巨型的膠水樽,正準備放上水機安裝。

我趕忙走上前幫一把,聯同着她二人四手的,捧着重達十八公升的溜水樽,安穩的放在座地水機架上,又一同慢慢鬆開了手。

我看看她,是個中性女子。她一頭清爽短髮、嘴唇偏薄、骨感身材、T恤牛仔褲、一對converse球鞋,身上散發着文青氣息。

「你就是新來的OA吧?」我忍不住勸她一聲:「這些粗重工作,留待男同事去處理就可以。」

「你是男性沙文主義者嗎?」她露出雪白的牙齒笑。

聽到這問題,我怔了一下,對她不禁另眼相看。

有評論家說,我喜歡的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作品處處透出武士道的沙文主義,我對此沒異議,只知他寫的東西很合我脾胃。



拉遠了。我想說的是,我總算知道甚麼叫沙文主義。

「當然不是,我只是個多管閒事的同事。」我笑笑回應她:「我只知道兩件事,一是男人氣力一般比較大;二是這間公司不賠工傷,閃到腰會後患無窮,犯不着賣命。」

「對我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她向那個溜水樽抬了抬下巴。「高中時代,我代表學校參加鐵人賽,背着相等於半枝水的負重,跑了一個山頭。」

「你的氣力真好!」我轉頭看看茶水間的門口,確定沒有其他同事在附近,對她小聲地說:「初來報到,千萬別讓主任知道你力大無窮和不拘小節,否則,你有可能要負責外勤工作。」

「外勤?我無所謂。」

我被她爽直的性格吸引,忍不住的問了一句:「講真,你是女性沙文主義者嗎?」

「講真,我很希望是,但誰又能真正明暸自己?」她又笑了,連雙眼也有笑意,「但是,假如我真是個女性沙文主義者,我只想做最極端的那種。」



「那很好,我從沒認識那樣的女子。雖然,也存在被你欺凌的風險,但我仍密切期待。」我正式打個招呼,「你好,我的名字是,何寶榮。」

「你好,我的名字是,渝。」

我一下聽不清楚,「遇?」

「渝,至死不渝的渝。」她自嘲了一下,「我的名字像冷笑話。」

我告訴她:「在診所內聽見我的名字,有三個人馬上站起來。」

我和她一同笑。

奇怪的是,我是個甚少主動跟女性搭訕的人,就算會跟女人對話,但首先講開場白的,一定不是我。況且,本來無精打釆的我,更說了比平日更幽默風趣的對白,喋喋不休的。

不得不承認,我對渝有種特別的感覺。



公司的雜務,負荷一天比一天重,渝的到來,並沒有減輕誰的工作量,我連續幾天午膳時間也不在公司,忙著將文件送往香港各區。

我根本沒機會與普普見面,只能在乘車的空檔通幾個簡訊,她很無奈,但表示體諒。

一天,兩個男OL皆出勤,公司又有兩大箱貨辦要送,主任請渝幫我一把,我倆一人捧兩個生果箱乘搭地鐵。

在車廂中,我和渝一人貼一邊牆站。我留意到她身上從無任何裝飾品。沒耳環、沒項鍊、沒手錶、沒指環。

我喜歡她的乾淨俐落。

「昨晚看了一整晚足球賽?你的神情累壞了。」渝問。

「沒有,我從不看球賽,只是慣性失眠。」我聳聳肩,對她說了老實話:「也有可能,我不習慣做勞動的工作。」

「你是小王子嗎?」

「嗯?」

「每日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星球上唯一愛惜的花?」

渝明明在挖苦我,我卻因她的話而寬心一笑。我看定渝,用想像力替她構圖。「你留長頭髮,應該會很好看吧。」

「好看有啥用,長頭髮難打理。」她失笑起來,「你是男人,懂甚麼?」

「略懂,我弟弟家裏有一只長毛波斯貓,牠跑步時毛髮飄揚,煞是好看。」

「有看過牠沖涼的模樣嗎?」

我搖了搖頭。

「所以,你很難想像那種恐怖的景像。」渝說:「在我的中學時代,有幾年試過留長髮,每次洗頭,甩掉的頭髮似比留着的還多,浴缸的去水孔都給脫髮堵死了,我以為自己正在做化療!所以,引剪一快,從此一勞永逸。」

我喜歡她說話有幽默感,我隱晦地探聽一下:「我滿以為,你想忘記失戀痛楚,之類。」

失戀了,就會忙着為下一個出現的人做準備,有甚麼好痛?

我表面不動聲息,但心裏嘩然,她道出了所有人也想掩飾的事實。

從那一刻,我便已知道,渝對感情有着狠快撇脫的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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