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橫空,銀河瀉影,山腳樹叢間隱約有個人影正奔馳上山,只見那人身手敏捷,落地悄然無聲,呼吸悠長均勻,顯是一流好手。不消片刻,那人掠到其中一座山峰,伏在樹邊,俯視山下大道。
 
  此人身穿紅白錦衣,束髮插簪,俊眼修眉,面如冠玉,身形高挑修長,一副灑脫儒雅之相,只是肌膚白哲透紅,眼裡流波轉動,眉目間竟自然帶出難以形容的女兒態。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大道上的一輛馬車,只見樹木分旁路邊,馬車大道上緩緩行走,馬車四面皆是鑲玉絲綢,車簾隨風飄動,月光映照下,極是奢華顯眼。他悄無聲色地跟蹤這架馬車,在山中爬高掠低,過了約一個時辰,風景開始遷移,崎嶇峻峭的山路漸漸變成平坦的郊野。他以疏落的樹木和大石作掩護,遠遠跟貼馬車,再多過一個時辰,馬車終在一座城南門外停下。
 
  這城正是洛陽。北宋洛陽稱作西都,作儀式之地,大街寬闊空曠,房屋鱗次櫛比,熱鬧繁盛,風情旖旎,文豪學者、仕女才子聚集於此,有謂「紅纓翠帶,談笑跋馬水西頭」、「換酒春壺碧,脫帽醉青樓」之風流景況。
 
  只見裡頭有四男下車,一人武官打扮,高大魁梧,方臉濃眉,雙目精湛有神,不怒自威,該有深厚內功底子;另一人略矮,神情肅穆,腰掛佩刀,只站在武官之後,應是武官侍衛;一人作商人打扮,面頰圓潤,體態肥滿,看上來和藹可親;最後一人則是臉容彪悍,虎背熊腰,穿著鐵甲背心,提著兩個大鐵鎚,似是外家功夫好手。
 
  他趁武官帶頭向城外看守出示文件時,從不遠處的大石溜進馬車底下,月光下只有一陣黑影倏地掠過,加上武官與看守分心,誰也沒在留意。城門隨即打開,武官四人便重新回到車上,駛進城內。
 




  此間夜深人靜,正值宵禁無人,四周只聽得馬車轆轆聲響,他一直留意車底外的景物和馬車轉向方位,發現馬車專挑窄巷小街而行,巷道佈滿商戶人家所棄垃圾,無人清理,地上骯髒不堪,衣服不免沾染油水污垢。
 
  他素有潔癖,最難忍耐污糟,皺了皺眉,打算離去,卻聽見一個男人哼聲道:「花解語那小子揚言要殺我,老子就看看他有多大能耐。」那人雖然壓低嗓音,卻難掩其自傲聲勢,想必是武官所言。
 
  又有另一把聲音響起:「此人初出茅蘆便四處惹是生非,巨鱷剪王莫生就被他在市集當著百多人前殺害。莫生鱷魚剪名震江湖,誰人不知?任誰偷襲,亦不致於無力還手,卻被一擊斃命,恐怕花解語確實有兩把子,況且聽聞他擅用暗器迷藥,還須需多加提防。」只聽得語氣謹慎嚴肅,大概是侍衛勸說。
 
  一人附和道:「施兄所言甚是,花解語武功強橫,將軍還請小心。而且這人定是心高氣傲,言出必行,若果將軍反將其一舉擒下,那不是替天行道,在江湖再掦名立威?」言語間帶著半點圓滑,半點奉承,深諳經商游說之道,便是那富商了。
 
  「行商的果然有點腦兒,這件事對老子有利無害,老子劉漢新長年浴血戰場,千軍萬馬且未怕,有怕過誰來?如今竟有人不知好歹,想借老子出位,老子勸他還是少發夢!」武官劉漢新冷笑道。
 




 
  又聽得一把陰沉的聲音道:「男子漢名字叫做作甚麼花解語,不男不女,要是被我逮著了,不割了他那話兒才怪!」眾人聽得哄然大笑。
 
  車底那人正是花解語。花解語是近年江湖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其背景身份卻無人知曉,只知道他劍眉星目,精通暗器迷藥,出道以來極為狂妄,多番公然挑釁武林名宿或江湖好手,其指名者都在眾目睽睽下命喪他手,教得武林人人人心徨徨。今次花解語點名朝廷武官劉漢新,表明劉漢新將在明晚死於非命,再次掀起武林風波。這時眾人對話皆一字不漏傳進車底,花解語心中恚怒,卻默不作聲,悄地從車底爬了出來,趁著車輪作響,輕輕坐在馬車頂上。待得馬車往北,轉入大街官道,花解語撟起雙腳,搖著從懷裡取出的透白絲巾,輕聲哼歌道:「朝中無名小武官,夜遊洛陽順逛狗,口出狂言湊威勢,一見解語化小醜!」聲音清脆響亮,就像少女唱著童謠,與花解語這般氣度不凡的外表極不相襯。
 
  車內人人變色,施姓侍衛立時用刀向上一劈,力道穩沉凌厲,馬車頓時分開兩截。在馬車碎裂亂成一團,目不視物時,鐵甲人隨即把雙鎚使得密不透風,護著劉漢和商人。劉漢新亦即時背靠鐵甲人,從靴裡拔出匕首護身,商人雖則手無寸鐵,一個馬步卻紮得極穩,想必拳腳功夫也有一定火候。此時塵埃四散,綢緞飛揚,夾雜著暗器破風之聲,場面極是混亂,眾人忙於防備,狼狽不堪。
 
  突然四人均聞到一陣甜味,便是心知不妙,立時閉氣,卻聽得花解語在遠處笑道:「今晚打個招呼,我們明天再會。」待得塵霧散去,花解語已不知所蹤。
 
  四人面面相覷,均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劉漢新長長吁了口氣,道:「好狠的貨色。」頓了一頓,又道:「給我增添人手,明晚的洛陽大會不容出錯。」




 
  夜深洛陽西大街,千戶閉門燈冷清。花解語追月踏雲,在西大街的一間客棧的屋頂停下,竄入棧裡二樓的一間空房。花解語確認裡頭安全,便關上窗戶,用火石點亮燭光。解開髮束,一把秀髮垂至及腰,又用衣袖往臉上一抹,將眉妝擦淡,胭脂化去,再解開錦衣,只見削肩素腰,身姿曼妙輕盈,轉過臉來,竟是個絕色美人。
 
  此際花解語只剩褻衣,蹙眉望著沾污的錦衣,又拿起錦衣嗅了一嗅,嘆了口氣,輕聲喃喃道:「衣服不能穿了。」
 
  說罷花解語竟打開窗門,如此光著身子溜了出去。過了片刻她匆匆回來,換上不知從哪裡偷來的素衣,頓時仙袂飄飄,雪膚融衣,垂髮貼背,彷如仙子下凡。花解語滿意地笑了笑,只見櫻桃紅破,玉粳白露,便是傾城之色,不可方物,伸了個懶腰,爬上榻上倒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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