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豐乾笑幾聲,臉色難看,道:「多謝黃大哥,可是我不太好女色。」
 
  黃于袖卻無察覺,拍了拍趙玖豐的肩膀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哪有不好女色之理?兄弟若然不敢,就讓我帶路罷。」
 
  再說幾回,趙玖豐見他說話不斷圍繞嫖賭飲蕩,便開始敷衍對應。黃于袖見其不為所動,亦說得疲倦,安排膳食住宿後,便逕自休息去了。
 
  趙玖豐回到房中,將替換衣服隨手放到一旁,點了蠟燭,便是攤在床上,仰眼牆壁,心中思潮疊起:「以前哀求義父教我功夫,義父卻說我資質平庸,不宜太早修習內功,就請來一堆誆稱一流好手的武館師傅,教我全然沒用的武功。我還以為武功這麼容易,原來都只是花拳繡腿。」又想:「義父應是不願我踏足江湖,才不肯教我武功,只是我沒找麻煩,麻煩卻找上門來。也許師傅……花解語說得對,身不由己的時候,多卑鄙的武功也得要使,留得性命便是英雄好漢。像我這些不懂武功的人,只有被剁的份,根本拳頭硬的人才能談尊嚴。」趙玖豐只覺以前太過天真,以為善惡有報,此番歷練過後,嫉惡如仇的性格早已煙消雲散。身處弱肉強食的江湖,武功高強便可肆無忌憚,天朝王法彷佛只用作安慰庶民,實則毫無作用,當下便立定決心練好武功。
 
正要練功之際,回想自己卻只學過太祖長拳、輕身術和花語神功,太祖長拳功夫粗淺,不練也罷;輕身術動作太大,夜裡免得驚擾他人;花語神功卻是那可恨又可愛的師傅所授。心中躊躇之時,忽爾想得:「要是我以許晉熙的方法練花語神功,那不就是花解語所教的『花語神功』了。」心裡有藉口賭氣而竊喜,便更有動力練功,立刻盤膝打坐,氣聚丹田。
 




趙玖豐依著許晉熙的方法,提氣運至經脈,真氣微弱緩緩流過穴位,直到經脈中段之際,立刻再次運氣,將真氣強行回收到丹田。趙玖豐只覺經脈真氣不受控制,像之前一樣在身體各處亂竄,熱痛難當,只是他曾有經驗,當是修練內功之法,便咬牙強忍了過去。過得幾刻,真氣漸漸散布身體十二條經脈,趙玖豐幾乎脫力,卻拼著最後一記,丹田凝神聚力,再次使各處真氣折返丹田。不知怎地,真氣完全無動於衷,卻是如雪融大地,暖洋洋的化為內息匯入經脈,丹田無力放鬆後,旋即有若海納百川,將經脈的內息收納,然後隨著呼吸遊走各處經脈,從此循環不息。趙玖豐只覺全身酥軟,身體從沒試過如此溫暖愜意,待得手腳能夠動彈,卻是活力充沛,精神煥發。
 
原來趙玖豐誤打誤撞下,竟發現了全新的運功方法。趙玖豐自被許晉熙誤導,本就散盡內力,經脈丹田中早就沒有內息。如此練法,沒有散功顧忌,就如盡地一賭,若能挺過煎熬,便是節省時間,一次過將全身經脈練通;若是意志未夠,便是真氣在體內亂闖,落得穴道不通,全身癱瘓收場。趙玖豐既有決心,自是不會癱瘓,如此堅持下去,內力定有精進。
 
趙玖豐脫下汗濕衣服,正要替換,卻覺奇怪,湊鼻嗅了嗅汗衣,只聞得一陣微微花香,又看了一下身體,皮膚彷佛比以前嫩滑緊緻,心中了然,便是花語神功的額外功效。心想:「我只練過幾次便是如此,那師傅不就……」只是又想雖則花解語對己無情,但好歹也曾有授功之恩,胡亂遐想,或多或少也算無禮,便嘆了口氣,不敢去想。倏地見到日光透進房內,原來折騰一番,已是早晨,當下便走出房間,到前廳去了。
 
黃于袖來到廳堂已是卯正時份,他才剛好換過衣服,睡眼惺松,竟見到趙玖豐已好整以暇坐在廳前,愕了一愕,道:「小兄弟起得比我還早,看起來也精神不錯。」
 
趙玖豐笑道:「都是託大哥的福,在這處吃得飽睡得暖。」
 




黃于袖哈哈大笑,道:「兄弟如此好說話,我也有點慚愧了,畢竟我們衙門也很久沒給人讚過。」
 
趙玖豐心想你做事隨便,自然被人詬病。卻道:「怎會,你身為衙門捕頭,卻毫無架子,如此親切,該被人愛戴才是。」
 
黃于袖道:「兄弟是在笑話我了,我們這種冗員,還奢望甚麼愛戴?不是神憎鬼厭已是感恩。走罷,我們去吃早飯去。」
 
趙玖豐跟著一行捕快走到大街,只見眾捕快列隊而行,粗聲粗氣趕著市集百姓,就連正值擺檔鋪張的地攤,也不得不先收起商品,免得混亂丟失損壞。趙玖豐皺著眉頭,卻不敢多言,怕連自己也被趕走。片晌來到一間露天粥檔,眾食客見捕快們來勢洶洶,便是爭相走避,瞬間粥檔只剩下捕快等人。老闆苦著口臉,走來問道:「各位大爺要吃甚麼?」
 
黃于袖跟趙玖豐道:「隨便點,不用錢的。」趙玖豐愣了一愣,黃于袖笑道:「所以我說衙門名聲不好就因如此。不過仗著衙門的名吃飯尋歡,也省下不少錢。」頓了一頓,笑道:「然而我來這裡吃飯,卻是因為她。」說罷指著在檔裡盛粥的少女。只見少女穿著水藍單襦,下搭褐棕花褶裙與長褲,翦水秋瞳,淡眉薄唇,嬌俏婉麗,投足均有江南獨有的溫柔,如斯美人,直為市井生色不少。
 




此時她盛粥到鄰桌的捕快們,捕快們盡是說些三下流說話調戲,又借機用手去碰少女的身子。黃于袖開聲道:「檢點些,不可無禮。」那少女紅脹了臉,投以感激的眼神,捧過粥後低著頭回到檔中。
 
  黃于袖悄聲跟趙玖豐道:「我每天早上來這裡光顧,為的就是見她一面。你看我這些手下狗嘴長不出象牙,老是騷擾,我就將計就計,這般換取她好感。」
 
趙玖豐望著那少女,只見她亦不時望來,卻不知是望向自己還是黃于袖。想到那少女如果不識人心險惡,很可能便被黃于袖欺騙得手,心中不由得鬱苦。只是猶豫之下,知道強行出頭只有惡果,只好點了一碗肉粥,挺著途人輕蔑目光,默默的把粥吃下。心裡發誓,如果一天出人頭地,定要把各地衙門整頓一番,百姓也不必同時受到官府與武林人士欺壓。
 
用膳過後,一行人便往西湖出發。一路上步伐緩慢,像是故意拖延腳步。眾人有說有笑,趙玖豐卻有點不耐煩,問道:「怎麼我們不走快一點?」,黃于袖道:「一天流長,這趟當作出差,我們又有理由把文書擱到明天才做了。」
 
趙玖豐默言無語,想到那粥檔少女,又是一陣難過。慢慢跟著眾人而行,直到中午,才來到西湖樟香林間,走得半晌,只見黃于袖從大路走近林間,蹲身望著草地,認真道:「花解語在這裡走過。」便朝著痕跡前行。趙玖豐本來不信,凝眼一看,卻看到草叢確有被踐踏,沿路斷草遍地,心中訝然,黃于袖觀察入微,做得捕頭,也並非等閒之輩。
 
黃于袖一邊吩咐眾人小心行走,一邊道:「花解語炸毀一葉樓,那即是與陳浚升作對,就算陳浚升不即時追擊,也得盡快離開蘇州。她挾著兩人如此急逃,體力消耗必劇,該會在附近休息。」語畢便派人四圍搜刮。
 
趙玖豐奇道:「黃大哥怎麼知道花解語走過這裡?」
 
黃于袖道:「除非像一葉樓主這種級數的人,才會敢在昨晚走到西湖,但最近也沒這種人來到蘇州。而且就算是一葉樓主的痕跡,我們也走對方向。」




 
待得半刻,有人回報一處樹下有雜物遺留,更有一座墓碑立在旁邊。黃于袖道:「奇怪。」便偕趙玖豐走到前來。只見樹下有染血布帶零散在地,黃于袖沉吟道:「如果這血是花解語的,那她的武功當真太過駭人,受傷之下還能挾著兩人逃到此地。」
 
趙玖豐見那布帶也沒甚好看,便轉眼看那墓碑,卻見木上寫是「鄭賓灝之墓」,心裡一凜,連忙擦了擦眼睛,確定牌上名字與義父名字一模一樣,登時全身顫了一顫,手裡也難以制止抖震。黃于袖見他神情有異,便笑了笑道:「難道你怕見血?那你的江湖夢也…..」還未說完,趙玖豐像著魔一樣,用手瘋狂掘起墓前的土地。趙玖豐極是不安彷徨,冷汗浹背,雙手已快抓出血來,滿面泥垢,不住祈求不是心中所想,然而義父隨歐白水調查落花派,他卻是知情。趙玖豐使盡氣力,終於挖到一條手臂,筋疲力竭之下,只得叫喚捕快們一同挖掘。那些捕快不明所以,黃于袖卻本有意將屍體挖出,便叫捕快們一同掘墓。眾人一掘,不消半晌便把整條屍體挖了出來,趙玖豐一見面容,登時渾身虛脫,心臟劇烈跳動,這確是把自己養育成人的鄭賓灝。趙玖豐突然眼裡一黑,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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