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將地下水道地圖放在檯面。
山頂大屋所有成員立即走過來,像老鼠媽媽帶了食物回洞穴,一班老鼠仔走出來待餵食似的。
我沒有跟他們解釋太多,只顧著一直喘氣。我心裡跟自己說,絕對不會再上來這鬼地方,這樣上落山多幾次肯定沒命。就看看他們有甚麼反應。
 
明明是領袖又否認的熊泰先拿起地圖,左看右看,正面看倒轉看,把地圖轉來轉去,看完又看,看來已經完全明白整個地下世界的佈局,「誰懂得看地底的地圖?好像看來看去都是一樣的。」想不到他一點兒都看不懂。
這次一個人也沒有回答。大家都在等首個大膽發言的人,終於等到了,架著眼鏡,樣貌生得像霍金的弱小男生走出來,「我預科讀地理的,希望看得懂。」說過後他便拿起地圖,又是翻來翻去,一副不了解的模樣。他放下地圖了。
「不如這樣吧,我們勇敢點,直接闖下去。很簡單的,拉開渠蓋,往下爬便可以。」熊泰突然說出這種未經思考的話。
我有點想像不到,還以為他是個有謀略,懂深思熟慮的人。
更想不到,他說過後,一下掌聲,兩下掌聲,三下掌聲,山頂大屋的成員竟然鼓起掌來,認同這位領袖的話。
「就這樣吧,直接從那吃陽具的坑渠進發﹗」熊泰被掌聲沖昏頭腦,嚎叫一聲。




大家聽到他的豪言壯語,顯得更加激情,奮力拍掌之餘,也似狼般以高音汪叫。好像熊泰的一句話,就是他們的毒品般,聽過後便情緒高漲。
由於沒有人看得懂地下道的連結,也有班傻子肯冒險,我並不反對他們勇闖鱷魚潭,但犧牲得無意義便萬萬不可。
「大家可以冷靜點嗎?這樣子跳進一個坑渠不太明智,我認為可以分散投資。」待他們慢慢靜下來,我仍然怕他們聽不進耳,比平日提高了聲線說。
這刻,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沒有掌聲,也沒有狼叫聲,連呼吸聲也沒有,全都屏聲靜氣。這屋子,好像只剩下我說話的回音,分散投資資資資資…………這樣子。
「從不同坑渠進入地下水道較安全,一班人使用同一個入口,就像一起去送死。雖然我也不太看得明白那張地圖,但根據我的理解,坑渠應該是相通的,所以從西環、金鐘、銅鑼灣的不同坑渠蓋走下去,有機會在同一點相遇的,當然會不會合這問題,我沒有意見,第一次走下去,我想應該是初步視察,並不是正式行動。」其實那張地圖確實顯示地下水道的互通,我只是看不明白怎樣通。
熊泰聽我一說,只是站在原地,摸著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但經過了近來的觀察,這對我來說只是裝模作樣,他根本沒有腦袋思考。
「就照你的意思去做,我們分不同小隊闖進去,在下面看看有甚麼。」他思考完畢了。
「帶武器,遇到那頭怪獸的話,殺了牠。要無時無刻都預備好戰鬥,在這個年代,必須如此。」我補充。
「對,武器,我們有。」熊泰再次認同我。
金毛玲馬上從暗角拉出大木箱,放在大屋中心,她吃力地打開,原來放在裡面的,全都是各類特別的「武器」,西瓜刀、牛肉刀、電鑽、鐵鎚等,全都是近距離的攻擊武器,有沒有攻擊距離遠一點的?金毛玲竟然拿出一個由電單車頭盔改裝而成的血滴子,對,她說是血滴子,亦是他們的武器中攻擊距離最遠。媽呀﹐竟然一把手槍也沒有。




還好,我可以回警局取用不同槍枝,由手槍到機關槍,不用通過任何檢查,只要遞出警員證,守住武器庫的大叔就會開門。但我可不會帶一箱二箱的武器來這裡,這班蠢才,不配用槍。只配被我利用,然後死。
 
但是你媽的一班真廢青,連打開坑渠的鎖鑰也要我去偷,究竟他們有甚麼實際的事做到?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靠我,我差不多要餵他們奶了。嗯,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需要的只是人,一堆像牛的人,幫我做事就足夠。
我們分成十六支小隊,每隊三個人,從不同地點的坑渠走下,西環、上環、中環、金鐘、灣仔、銅鑼灣、天后、北角、鰂魚涌、柴灣、將軍澳、九龍塘、旺角、尖沙咀、元朗和上水。
「有必要去那麼遠嗎?出事的話誰幫他們?」熊泰質疑我的決定。
「為甚麼沒必要?我們集中在港島調查,但其他區也要下去看看,可知道政府的地下世界可能很大的,就連和理非非的革命軍也建立了地下皇國。我們在搞革命,就要有去死的決心,有人犧牲也沒辦法,只要全程直播,他的犧牲也是值得的。何況大家有武器,遇上怪物或敵人,絕對有能力跟他們拚。」我心想,你們有人死就死,與我何幹?我就是要利用你們這班沒腦袋的人去完成我的事,我不知道有沒有用,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死,只是我需要人為我工作,這裡有人,就要用盡。
「那……就照你意思。」
都說這班人可以好好利用。
 
凌晨三時,我帶著兩個帶上牛肉刀的年青人去到案發那個坑渠。




這鐘數,沒有一個途人,沒有車輛經過,沒有風,沒有雨,一切十分平靜,坑渠像從來未發生過命案一樣。
這情況,或許叫做過份平靜。
「你先下去,我幫你看著後面。」我跟同行的短髮男生說。一副平凡的臉孔。
他沒有異議,看似全無顧慮,爽快地走下去。我看著後面,其實也沒需要看,反正還有個戴著棒球帽的男生看守。
「我先下去。你最後記得關上坑渠蓋。」
他拉一拉帽舌,便當作回答了我。好的,我明白,你看著就好。
聽著短髮男生爬落梯的聲音,不一會兒他便落到地了,還跟我們報告,生怕怪物聽不到似的。我只好繼續向下爬,抬頭,已看到棒球帽小子關上坑渠蓋。
我的腳也踏在平地了。棒球帽小子爬得很快,待我落地後兩秒,他也落地了,看來之前只是遷就我的速度。
從爬下來直至落地,我們靠的只是聽覺,現在我聽不到甚麼動靜,沒有東西在移動,我和兩位男生都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不敢動,連透氣也盡量放輕,始終我(們)就算多大膽,勇敢地走進案發的坑渠,內心深處也怕死的。
大概靜心聽了廿多秒。
「夠膽開燈嗎?」我問。
沒有人回答。不急,我不追問。況且我還未敢有太多動靜,下來時腦海中還不斷浮現那次跟怪物的對望。
大概三十秒。
輕輕的「噠」一聲。一道光射向前方。
嚇得我心離一離。相信棒球帽小子也是,他不小心大力呼了下氣。




「你開燈就先出聲吧。」我盡量輕聲,卻帶斥責的態度說。有夠技巧呀。
「對不起,我見真的水盡鵝飛才敢開燈。」他也盡量細聲。
「那……你帶路,到處看看。」其實我也有電筒,但看來開一盞也夠用。也從安全角度考慮,就算怪物出來,也會先攻擊拿著電筒那個。
沒有任何照明系統,原本無盡的黑洞,就算電筒發出光芒,還是漆黑一片,我們看到的,只是面前的道路。我們試過將電筒向前照射,卻看不見盡頭,所以只好將光射向地下,好讓我們向前行。
一直行,行了數十米,也沒有甚麼特別,只是一條簡單的隧道,兩邊只有牆,未見有門。突然之間,我才發現,這裡真夠奇怪,明明是地下坑渠,卻一滴水也沒有,相當乾爽,同時清潔非常,作為一條坑渠,竟然連一隻老鼠、蟑螂,甚麼蛇蟲鼠蟻也沒有,比地面的道路更乾淨。很明顯,這不是為排污或排水而設的地方,背後肯定有其他用途。
「這是道門嗎?」棒球帽小子拍一拍我的膊頭說。
在我邊想邊跟著光源走的時候,有道門,就出現在我們的左面。是道漆上紅油的大門,門上沒有小窗,沒有任何解釋門後用途的文字,就只有紅色,連門柄也是紅色的。
「進去吧,這是我們下來的目的。」我跟棒球帽小子說話時,右手已伸向腰間,摸著槍把,預備可能突如其來的襲擊。
他聽到我的指示,沒有思考太多便將手伸向門柄,好像完全沒有想過門後有頭怪物,那份不怕死的愚勇絕對值得尊重。
他向右扭門柄。
我只敢從後窺看。
究竟他會不會就此被吃掉?還是……
門被慢慢推開。只不過漏出一小條門縫,便洩漏出一陣惡臭氣味出來,單是這氣味,已令本身的勇者停下來,沒有繼續推開紅門。我們三人也立即掩著口鼻,不敢呼吸,你眼看我眼,就像問對方「還要繼續嗎?」的意思。
但停下來也不是辦法,既然沒有怪物從那門衝出來,只有難忍的氣味,也應該面對。兩位勇者,就讓他們為革命效勞吧。
我放開掩著口鼻的手,嘗試嗅一嗅那氣味,真的,非,常,臭﹗但我強迫自己繼續嗅,氣味這東西很奇怪,就算多難聞多臭,只要一直嗅下去,就會慢慢習慣,難頂的感覺會遞減。我再嗅多十數秒,很臭,但氣味有點似層相識,我打開腦袋的記憶體,找呀找,是甚麼呢?




哦﹗找到了。
精液﹗
是精液的氣味。
我的記憶告訊我,這就是精﹗液﹗
「推門進去吧,我肯定裡面有重要的東西。」我想起重要的東西,卻幻想不到門後會出現甚麼,可能他會立即被殺死。然後我應該轉身狂奔,逃離魔掌。我不要死,死也不要死。
地下水道太黑,我看不到棒球小子有沒有猶豫,但我猜想他有,至少有一下,肯定有。但應該不會太久,他很快便推開紅門,探頭而進。他這個舉動實在嚇怕我,頭先進去很有可能先被打爆頭的。但都沒有,他的頭很快就移出來,同時急促地喘著氣,大概喘了六下氣,呼吓﹗呼吓﹗呼吓﹗呼吓﹗呼吓﹗呼吓﹗突然就跪在地上不斷吐,嘔了很多本應被消化的「食物」出來,真的超多,我懷疑他連自己的胃也嘔了出來。
「甚麼事?究竟甚麼事?」我不敢去看。
他吐到不能回答,只是指著剛才他探頭窺看的地方,示意我們去看。
我見他可以安全地出來,放心地走向紅色的大門,握著門把,心想,死就死,我愚笨得不留在總部看直播鏡頭,也因為要親身跟那可能存在的敵人對抗。
一手推開大門。
先湧出來的,不是甚麼人或怪物,而是剛才的臭氣,精液的味道,大量的。
然後,我被眼前的景象嚇怕了。
這景象注定會刻在我腦中的記憶體,永遠都會記得。有時在咖啡店,有時在球場,會無緣無故突然記起,如果我今次沒有死的話。
我猜,應該有大概一萬,或者十萬,又或者說,我完全不會猜到。
面對著這座陽具山,我震驚到不懂反應,只能呆在當前,感受到平日不為意的心臟開始急速跳動,而呼吸也只能隨失去節奏的心臟紊亂起來。整個身體似乎會失控,我好像聽到血液在身體不同部位流來流去,由心臟到腦袋,又向下到黑色的肺,然後再回到上面的臉頰,突然一下子就衝往小腿。




被眼前景象弄得亂七八糟的身體,內臟似乎炸開主人飛出來,但她們沒有。她們還說看這個故事往後的發展,所以乖乖地待在我身上。而身體最冷靜的地方,看來是兩腿,她沒有動,就只是緊釘在地上,一步也沒有移動。
成千上萬的陽具堆積紅色門後,我看不到房間有多大,眼前三面牆都被大量陽具堆滿了,可能是間四百呎的房間,也可能是四千呎。由地面至天花板,左至右,全都是堆積得滿滿,被切下來的陽具,我完全想像不到這裡有多少,也不會打破眼前的陽具牆,嘗試衝開一切查看這裡有幾深。作為一個異性戀的男人,不會想接觸到自己以外的陽具。
難怪這麼濃烈的精液味道,太多了,堆積我太多了。
我猜想,這些都是從香港男人切割出來的真陽具。那些假的我見過,沒有眼前般那麼有質感,那麼小。
我又猜,這麼多條陽具,哪一條是從我身體切下來的?
是你嗎?是你嗎?都一樣,你們都跟我一樣,存在一個不堪入目,發臭的爛地方。對不起,不是「生存」,只有「存」,我們都死去了,自從失去了你,你和我,都死去了。
在我看得入神,感到淡淡憂傷之時,突然有隻手將我從斷陽之房拉回黑漆漆的地下水道。
原來是同行的短髮男生,他驚恐的雙眼看著水道的盡頭說︰「有對眼。」
我隨他的視線望,果然,是上次那對眼。除了眼睛,看不見其身體。
「兄弟,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躲進充滿陽具的房間,二是向後跑,怎看?」我不會跟他同行的,只求他的答案。
「房……房……房。」他怕得要死。
他說過後,盡頭那對眼睛也似有行動了。瞳孔收縮,比之前更狠惡,然後,牠以高速衝過來。
我馬上捉住短髮男生的衫領,將他推進充滿陽具的房間。他失去重心,整個人倒在陽具堆上,陽具堆底層失去重心,上層的就跌下來,落在他的身體了。我確定他將會埋在髒物中,不能自己關門,忍不住冷笑一下後馬上向後跑,沿著原路一直跑。這是場賭博,牠會衝進房還是跑向我?我向後看過,我賭贏了,那隻怪物真的衝進陽具房內,那時我才真正看到牠的模樣,是條巨型的蛇,而蛇頭,無疑更似龜頭,又或者這樣說,就是像陽具的頭部。這頭怪物,根本就是一條撚樣﹗
管不了那麼多了,撚樣就撚樣,現在我不會有能力將牠殺死,保命逃出去更重要,還是繼續奮力跑,從坑渠蓋逃點地面。
 




噗﹗
我的頸……
怎麼沒有燈光,黑暗的地下水道,現在看起來越來越黑?
比黑還黑。
噗﹗
我的頸……又被重擊一下。
 
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