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撞擊的聲音。
重得很的袋子被我掉在地上,袋內放滿不同槍械。
「從警署搶來的,炸彈預備好了嗎?」山頂大宅又只剩下熊泰一人。
「預備好,所有成員都答應了,現在他們都回家告別。」熊泰憂愁地抽著一根大麻。
「你不回家嗎?」
他沒有回答。只不過拾起地上一包大麻,然後拋向我。
大麻包內有煙紙,我抽出一張煙紙,將適量的大麻放在紙上,小心翼翼將之捲上,以口水黏貼接合位。我突然想到,這兩天要盡量抽多一點大麻,死後的世界只有蠟燭,而沒有珍貴的大麻,甚至連香煙也沒有。
「大麻呀,這兩天要抽多一點,要不然,不知等到何時才能再做人類。」
「你不緊張嗎?」
「一點點,抽過這根大麻後,應該完全不緊張了。」




用力一吸,煙經過氣管進入肺,肺部充斥著大麻的煙,我們都忍住,讓煙停留在肺,待需要呼吸時,才將煙慢慢噴出來。
「我抽了三支了,還是十分緊張。」熊泰這下很坦白。
「別怕,只要記住,我們的死是有意義,那就不會緊張了。」
「我有不斷提醒自己,但還是未能平伏心情。」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我明白你的緊張。但我不明白你為甚麼坐在這兒。你緊張,應該有人或物留戀,而你卻坐在這裡甚麼也不做。」
「我沒有。」
「那你根本沒有緊張的理由﹗走吧,去見你緊張的人最後一眼。」我有點生氣,平生最怕這種婆媽的男人。
「我真的沒有,我緊張的兩個人,他們走了在一起,偷偷移民了。」




噢,又是這種故事。
「好朋友跟女朋友?」我問。
「哥哥跟女朋友。」
他媽的,這種事最令人心痛,家人與愛人一起背叛,可是最無可挽回的。
「那……你的父母怎看?」
「他們老早就移民了,加拿大。」
「換言之你有權離去。」
「我跟父母有點爭拗,你也應該明白,有段時期總是出現這種狀況。雨革後他們也有叫我去加拿大,但我和哥哥決定留在香港,我根本不想離開,要救香港,就要留在這城抗爭到底。洗腦之後……然後取回記憶,哥哥就跟她離開了,我就變到一無所有。」
「那……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再問,既然一無所有,你好像仍有牽掛,發生甚麼事?」
「樂勝天,這關乎生死,與生命有關,為甚麼你可以這樣看得開?」




「看得開……我從來沒有去想生死的問題,反正我的人生早就完,所有人都離我而去,我也不想再過群體生活,只想遠離人群。沒想太多就看得開。」
「我的意思是,死,我未試過,總會有點緊張吧。」他嘗試解釋。但我還是不明白。
「在生的人,都應該未試過死。對於未試過,沒有經驗的事情,難免會比較緊張,但你看看我,除了不作他想,決心也比其他人大,所以不怕死,甚至很想死,因為我知道我的死亡有意義。熊泰,回想當初,你背叛革命軍,組織自己的軍隊,也都是為了突破偽善者的行為,不再起用千篇一律的所謂抗爭行動,現在,你期待的時間來了。」說了長篇大論的話,我發現手指夾著的大麻熄滅了,立即拿起火機重新點起大麻。
熊泰也沒有再說甚麼。
我和他默默地享受著大麻進入肺部的時間,身體也逐漸飄上半空,看到每次上電都見到的小飛船,載我到太空去,跟我重視的人見面,媽媽、未展現真性情的爸爸,還有阿月,我感覺到,她正在某幸福的地方生活,看著我的孩子在公園奔跑。小男孩呀,他正與其他小朋友追逐。
坐在長椅的阿月留意到半空的我,跟我微笑,似在跟我說︰「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擔心。」然後我就從半空跌下來。
大麻的威力很強,除了讓人飄飄然,也讓人不自覺地笑,要說這幾年開心的時刻,莫過於每次抽大麻時。你可能會說,這不過毒品的反應,笑並不等於開心,但我自從被洗腦加入警隊,就算擁有無上權力,不知何故總是找不到開心,心情忐忐忑忑;取回記憶後,眼見世界變得愈來愈糟,對人類的控制已經超越了常理,就更加不開心。那大麻、酒精等讓人暫時抽離,短暫感受快樂的好東西,絕對是真正的快樂,因為你在平常生活已經無可能找到。
我沉醉於絕妙的大麻反應中,我知道媽媽生活得很好,爸爸生活得更好,阿月和兒子也十分幸福,一切都很好。
我也過得很好,這可算是人生中最甜蜜的日子。原來當你知道死亡的時間,了解自己為了甚麼去犧牲,口腔便會滲出蜂蜜般的甜味。
「你感覺得到嗎?」我問熊泰。
「感覺甚魔?」
「甜味,一種自然分泌出來的甜味。」
他以抽一口大麻回應,我也跟著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後我們一起大笑起來,笑聲響遍整間大宅,回音久久不散。
 
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