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你們的　　第一卷: 第21節 再試一次 21.3

２１．３

 有物理學者說過：「時間是相對的」。曉風一直不太能理解這種說法，畢竟生活上的每分每秒都有精確的時計在計時。課堂在甚麼時候開始、街燈在甚麼時候亮著、節目在甚麼時候播映、考試在甚麼時候結束……，每種事件都被準確的計算和定義了。

 然而，在沒有時計、沒有光線、沒有現代科技、只有空無一物的寒冷洞穴裡，時間的流動跟城市裡是一樣的嗎？曉風已經不知道在洞裡渡過了多少的時間，也許是十小時？也可能只是一小時？對時間的掌握會為人帶來控制感和安全感，然而此刻的他卻甚麼也沒有。

 不，並非甚麼也沒有，在他懷中尚有一位比他更虛弱的少女。因為有了保護她的責任感，才使他沒有在這虛無一物的洞穴中喪失自我。即使如此，少年的情況並不會比少女好得了多少，無止盡的寒氣和無休止的時間流逝不斷蠶食著他的意志。

漆黑的山洞內偶爾閃爍著剎那的閃光，只有這一刻才能隱約地看見棲身洞內的少男少女。在閃光過後數秒，轟隆的雷聲便在洞壁中迴盪。





「不能睡！葦澄，快醒醒！」被雷聲從半昏睡中驚醒的少年，連忙拍醒身旁的少女。

「......曉風...」少女閉著雙眼，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應。

少女雖然勉強作出了反應，但是赤身的他們，現在單靠一套單薄的風衣抵抗著寒意，然而空氣中的低溫繼續無情地奪去兩人的體溫。

洞外風雨交加，洞內的火種亦已熄滅，時間的觀念早已模糊，兩人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來救援，也不清楚能夠撐多久。

正處於危急關頭的兩人確實不是甚麼親密的朋友，實際上只是相識不過兩個月的同班同學。現在竟然一同被困在山洞中，是兩人在數小時前從未想到的狀況。





古語有云：「行雷閃電會出事。」。當儼如戀愛喜劇一般，年少男女遇險後躲在山洞內互相取暖的巧合劇情，剛好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會否如戲中人物般逢兇化吉，繼而互相吸引成為愛侶。對失溫嚴重的兩人來說，這種浪費寶貴精神和能量的多餘思考，還是在真的脫險後才去妄想吧。

「喂！把我當成蘿蔔吧！你剛才不是說最喜愛又肥又大的蘿蔔嗎？」曉風說著時也緊緊地擁抱著葦澄。

感覺到不說些甚麼，兩人或許就此永眠。風記起了先前還有柴火之時，葦澄曾說過的話題。

 因低溫而反應遲鈍的葦澄良久才回道：「...不合格呢，無論是粗還是硬。這根蘿蔔還是要我好好栽培才行。」

話是這麼說，葦澄也更緊密地與曉風擁在一起取暖。





『喂！……』

聽到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喂！把球踢過來吧！』

曉風打開眼望看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名小學男生在不遠處對他說話。

『大哥哥，你不過來玩嗎？』

小男生走過來對他說。

曉風望看自己的腳下，發現了一個足球，正當想踢回給小男孩之際，才發現右腳竟然被連著一個大鐵球的鐵獠綑綁著。

『對不起，你自己一個玩耍吧。』





那鐵獠一直都在，只是不曾想起而已。

小男孩注意到那鐵獠，想了一會才說：

『不能拿掉它嗎？』

曉風搖頭道：

『已綁了很多年，太緊了，脫不掉。』

小男孩聽罷側著頭說：

『誰綁的？問他拿鎖匙吧！』





曉風思考了好一會，似乎自己也不記起是誰綁的。

『大哥哥，你恨把你鎖著的人嗎？』

男孩突如其來的一問，曉風幾乎不懂得回答。

『…記不起是誰鎖的，要恨也沒有對象吧？』曉風像自然反射地說：『反過來說，如果被鎖的是你，你會恨嗎？』

『會啊！』

男孩立即點頭應道。

『果然是會恨的啊…，怎可能不恨呢？』

曉風像是感到安慰的念道，不過男孩卻未說完：





『會恨他１％吧！』

男孩用手指做出只有那麼一點點的手勢，伴著爽朗的聲音和陽光的笑容說出令曉風訝異的話。

『你說甚麼？１％是甚麼意思？』

『大哥哥你不也說了嗎？自己被做了不好的事怎可能一點也不恨呢？於是我決定就恨他１％好了！』

男孩的笑容依然，這對曉風來說卻難以接受。

『１％？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先不說這太便宜欺凌者了，這對被欺負的自己不是太可憐了嗎？』

男孩沒有即時回答，反而過來把曉風腳旁的皮球搶了過來，指著前方大喊：





『看吧！』

男孩全力抽射皮球，令它像一支箭劃破了這個空間。皮球經過的軌跡有如彗星的彗尾閃耀著光芒，而光芒中竟又映射著種種片段。

『這是……』

曉風目不轉睛地觀看著那些片段，他知道那些是甚麼。

『你看到的是甚麼呢？我看到的是我曾經歷過…和未經歷過的種種快樂片段。』

是小五以前的經歷，包括與養父母的日常生活、學校故事、比賽情況。也有中學的課堂、與施燈和哲爺的相遇和打鬧、女皇和千秋學姐的委託、以及……跟葦澄的交流。凡此種種都在光芒中呈現開來。

『這些就是９９％，我不捨得啊。』

男孩一臉羨慕卻又帶一點落寞的神情說道。

『不捨得？明明…』

『明明發生了，也存在記憶之中吧？可是呢，你有記起嗎？』

仿佛被人點中了穴道，曉風呆站當場而不懂回應。

『時間是相對的吧？那麼如何分配著重點就是自己的問題了。比起要用盡全力去恨某個人，我想要花更多時間去珍惜自己寶貴的事物和心情。』

男孩說的是唯心的簡單道理，曉風不可能不知道，但如今卻被人提醒了才能記起。本來這種充滿正能量的話對沉溺者來說一點功用也沒有，提出者反而會被視為嘲諷和高高在上。然而一直以來封閉自己情感的曉風，在不久之前認識到了能理解自己、接納自己的人，只有在沉溺者得到充分的關心下，那種說法才能成為解開鐵獠的鎖匙，由本人親自開鎖。為此，他不得不苦笑道：

『你比我更成熟呢……你一直都是那樣樂觀的嗎？』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指向自己的右腳。那腳上也有鐵獠和鐵球，只是比曉風的要小很多，幾乎對男孩的行動沒有影響。

『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男孩這次指向曉風的腳旁。

『只要不斷踢這個皮球，鐵球就會變小的了！』

曉風腳旁出現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皮球。

他向後提起他那戴著鐵獠的沉重右腿，艱難又滑稽地擺出踢球的姿勢。

男孩樂不可支，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