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絮,你剛才是不是想跟伊琳諾說什麼?」
在蕾蒂雅和伊琳諾都回到各自房間之後,艾薇亞拉住我說道。
「本來是的……不過感覺她不會相信,就沒說出來。不是什麼大事。」
艾薇亞喔了一聲,似乎沒打算再追問下去。
「那……你覺得她有沒有介懷我剛才多嘴?」
「認識妳一段時間之後就習慣了,妳總是在不合適的場合說不合適的話。」
被刺中的艾薇亞臉上一紅。
 
「那該怎辦?」
「我們現在去看看她吧。要是她不開心就陪她一會,沒什麼反應就東拉西扯一些話題讓她分心。」




少女點了點頭,我帶著她上樓敲了敲伊琳諾的房門。
 
「沒鎖,進來吧。」
「伊琳諾…………呃,妳在幹什麼?」
雲石地板上放滿了黑魔法素材和像是機械零件的金屬塊。
伊琳諾看著一柄被拆開的火鎗若有所思。
 
「這是……火繩槍?」
「是轉輪槍。妳和小絮君繳來的新式武器。」
「妳跟蕾蒂雅要來的?」




伊琳諾點頭回應我的問題。
說起來我也想過要一把便於攜帶的火器,不過一直沒開口要。
 
「呃,伊琳諾,我記得妳是個魔法使?魔法使們不是不喜歡依賴機械器物的嗎?」
沒見識過伊琳諾使用槍械的艾薇亞問道。
「……時代不同了。魔法師在人們心中本來代表著崇拜和敬畏,可是現在魔法漸漸常見,人們也從畏懼魔法師變得開始考慮怎樣超越魔法師。我們需要增強自己的能力,才能不被時代淘汰。
我選擇借助器物的力量。而且,我本身就喜歡機械類的東西。
……老一輩的魔法師都不這樣想。特別是學院裡有數十年歷史的魔法師家系。」
 
艾薇亞顯然是有聽沒有懂,她找了處沒被金屬塊佔領的地方坐下。




「妳在維修……不,改良這玩意?」
我被她說得有點興趣,於是開始發問。
 
「是的。跟古老的火繩槍不同,這新槍不需要點火,而以撞針發射子彈。因為去除了引燃火藥的麻煩,槍機的設計更為緊湊,以及──你靠近點看看,這轉輪設計有什麼特別?」
伊琳諾指向扳機旁的轉輪。
「……我可看不出來,還是妳說明吧。」
「轉輪裡可以塞進多於一發的彈藥。現在扣下扳機之後,轉輪就會把下一發子彈推到槍管,也就是──現在的火器已經可以連射了。再也沒有開完一槍之後被敵人靠近任人宰割的事情發生……好吧,發生機率會減少一些,但已經很棒了,不是嗎?」
其實我只聽懂了可以連射這句。
 
「不過畢竟新式器械沒有傳統魔法體系那麼多年的歷史。而且特別是這些槍支是大量生產的,用料並不是非常優秀……於是我在魔學院拿來的魔法金屬就有用處了,可以拿來替換掉槍機免得它在重要時刻生鏽卡住。」
 
「啊,伊琳諾……妳懂用刺刀嗎?」
艾薇亞突然發問。
她指著槍支前端安放的刺刀。
為了在面對衝鋒時能夠即時反抗,火鎗前端都裝有刺刀,必要時可以當成長矛使用。不過這女孩子就算有刺刀大概也沒有體力近身搏鬥。




 
「……不會。乾脆去掉好了,能更輕一點。」
「真可惜。在騎士受訓時我接受過運用長矛的訓練,要是妳想學我可以教妳。」
 
「啊……我突然想到,要是把魔杖塞進刺刀的位置會怎樣?」
看見刺刀只是粗略地架在槍管上,我感覺塞進什麼都不會影響槍械運用。
艾薇亞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伊琳諾倒是在認真考慮。
 
「……說不定可行呢。把魔杖握柄削掉,只把尖端的寶石套進去,那應該能兼任魔杖的職務……只是不能帶回學校上課就是了,會被罵死。」
好吧,似乎魔杖不一定需要魔杖的外型。
 
「被妳這麼一說我也想要一把了……妳以前用的手槍還要不要?」
「小絮君想要的話,我再製一把改裝轉輪槍給你好了。明天就能造好。」
「啊,不用麻煩了……這些金屬很貴吧?」
「魔學院的倉庫堆得放不下。這些魔法金屬其實是學生做的功課,不過除了特別優秀的被買去造武器之外,別的都堆在倉庫沒人要……」




「那,拜託妳了。艾薇亞要不要一把?」
「啊,免了……想到要填裝,維護我就頭痛。我還是喜歡用劍。」
 
*        *          *
 
在閒談了一段時間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在見識到伊琳諾徒手把魔法金屬製成槍機之後,我開始思考惹到魔法師的後果。
除了沒有魔杖在手之外,她差不多已經調整好整把火鎗。
 
「……騎士團差不多來到了吧?」
忽然,伊琳諾看著時鐘問道。
「……啊,差不多了。」
艾薇亞不甚熱衷地回道。
「……我留在這幫小絮君改裝手槍。我不下去了。」
 




「為什麼妳們好像不想看著騎士團的樣子?」
我向她倆發問。
「並不是不想看見啦……只不過,來的肯定是我的哥哥,他……實在是比較有活力。」
艾薇亞苦笑說道。
……等等,她的哥哥?
就是吩咐騎士在我胸口刺上一刀那個人?
 
「……他是騎士團成員?」
「是團長。雖然蕾蒂雅沒說,可是要說到騎士團的精銳,那來的必定是他。」
「……那,他叫什麼名字。」
我暗摸小刀的動作沒被艾薇亞發現,她面無表情地問答我的問題。
「塔維斯.賽林,我的第二個兄長。」
「呃,第二個?」
「小絮君不知道嗎?艾薇亞有兩個哥哥啊。雖然都相處得一般……」
「實際上還有一個妹妹……不過和大哥相比,他算是跟我比較說得來的家人。」




 
「他是怎麼樣的人?」
「小絮君,你把艾薇亞的冒失和正義感乘以三再變成男人,就是她的二哥。」
「……也就是三倍的呆笨,不看場合發言,暴力,智商低下和沒常識?……喂別捏我的臉!」
 
 
 
最後只有我和艾薇亞兩人走到大廳迎接。
正門站著六名騎士。站在最前面的人有著跟艾薇亞稍微相似的臉。
如果記憶沒錯,三年前派人滅口的人應該是賽林家長子,而不是這個騎士團團長。
不過他有可能也知道內情,我在試探他口風的同時必需小心。
 
「晚上好,塔維斯兄長。」
「晚上好。」
我跟著艾薇亞打招呼。
 
「艾薇亞晚上好。這位怎麼稱呼?」
「啊,他叫米利恩.賽……」
「咳咳,直接叫小絮就好。」
我暗地伸手一拍艾薇亞。
她擅自給我取的偽名使用了賽林這姓氏。
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妳的家人好嗎?
 
「在下是近衛騎士團團長塔維斯.賽林,很高興認識你。
先問一下……小絮,你是不是重視禮節那類人?」
「不是。」
我微笑答道。
「呼,那各種禮儀可以免去了吧?實話告訴你,我最不耐煩貴族見面時一定要做的那套規矩了。」
 
「請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依然微笑著說道。
「……哥哥的習慣早就天下皆知了。」
「少來說我,艾薇亞妳不也一樣嗎?家裡就我們兩個性格最像,過不慣家裡的貴族生活,選擇以騎士的身份為王國出一分力……
說到這個,艾薇亞妳的進度真快啊。受訓至今三年,竟然已經做到我起步頭十年的成就。現在還反過來指揮我了,唉,有個強悍的妹妹,感覺真複雜啊。」
 
「啊,指揮……?指揮工作不是……」
「妳忘了蕾蒂雅不方便在別人面前表露身份?」
我又拍了拍她,提醒她蕾蒂雅的身份。
 
「好吧,那哥哥你不服氣嗎?反過來被妹妹指揮的感覺。」
「哪有。妳知道我最喜歡把指揮之類要動腦筋的工作推給別人。」
「……這點你的妹妹也……疼!」
屁股被拍了一下。
 
「哈哈。小絮,我和她都是這樣的脾氣,小時候還常常打架呢。
不過畢竟我是男生,年紀大了,逐漸就不能對女生還手了,她看我不還手也不好意思再打下去。」
「她會不好意思?……喂!我可沒那麼紳士,我可要還手了?」
說話的同時後頸又捱了一掌。
「哥哥,我有點私人問題要處理。請帶你的人到二樓就宿。」
 
*        *          *
 
「嘻嘻,我就知道小絮不會還手。」
「……免得打髒我的手。就當被蚊蟲咬了幾口好了。」
「跟你說啊,哥哥就是因為不愛回嘴,我才不打他的。」
 
爭執的結果是艾薇亞無傷獲勝,而我臉上吃了一巴掌,腰間三拳,小腿兩腳。
跟以往比起來,不論是下手還是頻率都比以往輕。
 
現在我和她坐在三樓的咖啡廳。
雖然服務生在行動前已經疏散,但果汁和糕點還是有留下一些。
靜謐的夜裡,在微光中品嚐糕餅的滋味很奇妙。
 
而且,身邊坐著那個笨蛋女。
女性的髮香連同蛋糕的小麥香氣混進鼻子,感覺……算了,我還是不要去想。
認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笨女孩這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來。
 
「……我給伊琳諾拿些甜餅。」
「啊,我也去。」
……沒能甩掉她。
嗅覺的刺激令心情絮亂。
伊琳諾好像忙得連門都沒有打開,只叫我們把糕點放在門口。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咖啡廳。
……我寧願她揍我一頓,讓我斷掉幻想。
 
「小絮。」
「……什麼事啊,笨蛋。」
心跳加速的時候,只好用刻意無禮的語氣拒絕交流。
「光源不足的時候你的臉好像可愛一些。」
「嗯,就像妳那男性化的臉被黑暗遮蓋時,妳也會稍微順眼一點點的。」
腹部只捱了輕輕的一拳。
如果是平時,她早就把我整個人抓起摔在地上。
 
「你就不能說我也可愛嗎?」
「我騙妳沒問題,但妳自欺欺人有用嗎?」
「小絮你才是啊,自欺欺人有用嗎?
雖然嘴還硬著,但你早就軟下來了吧。」
 
她大概說的是內心軟下來,而不是說什麼別的地方。
「雖然……那個人在我心裡還是很重要,但我感覺開始有跡象走出陰影了。
在跟你待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愉快。」
「……跟誰在一起?」
雖然明知,還是故問。
「你又忘了?算了,你反正也不認識。
那個對我不太溫柔的男生啦。雖然他跟你有些相似,但……我覺得分別愈來愈大了。」
……還真有點啼笑皆非。
不過也好,談論這種話題時,我不會有額外的生理衝動。
 
「……什麼分別啊。」
「你比他要更溫柔一點。就像剛才打架,我想他至少會還一兩下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會一聲不吭就離開我。」
「……卡羅琳小姐也是。伊琳諾也是。為什麼要對我說?」
「廢話,你是男生啊。」
「……妳哥哥也是男生,也不會離開妳。跟他說去。」
 
艾薇亞臉上掛著微笑,好像在說懶得跟我說下去了。
她伸手摟住了我,把臉靠在我的肩上。
 
「……我快要大叫非禮了啊?」
「叫啊,我看大家相信是我非禮男生呢,還是你非禮女生。」
 
艾薇亞整個人就像小貓似的粘纏在我身上。
我把身體盡量貼近椅背,但我每退一點,艾薇亞就進一點。
滲進鼻子裡的不只是髮香,還有體香。
隔著衣服,仍然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白嫩。
 
「我感覺自己喜歡的就是小絮你這樣的男生。」
「……為什麼?喜歡被逗弄的感覺?」
 
我自覺已經盡可能地對她不友善了。
……「盡可能」其實也只不過是偶爾說幾句逗她的話。
如果我真的能狠下心腸,在她抱上來的時候一把推開她就是了。
 
「雖然看上去不可靠,可是小絮是會陪伴我到最後的人。
雖然你極力掩飾,但我知道的……你是最珍視我的男生。」
 
無言而對,只好伸手撫摸她的頭髮。
「我覺得我這類人是無法討人喜歡的。說不定妳很快就會後悔。
說實話,我不喜歡自己。不喜歡自己自然也不懂喜歡別人。」
「你只是不懂而已。你是喜歡我的。
你一直在保護我,也不捨得傷害我。哪怕在戰鬥的時候。」
 
……為什麼這種時候她突然變得那麼敏銳。
「……說不定我只是一直比較孤單,為了不想忍受這痛楚,才會對別人好來留住別人。」
「那我已經被你留住了。你不會孤單的。」
「……妳的心靈很寬廣,妳懂得了解和包容身邊的人。
當初我就是被妳這點吸引住的。所以才會來到妳身邊。」
 
艾薇亞臉上露出神氣的表情。
她把自己這項特點視為驕傲吧。
 
「坐下來,我想跟妳談談我的事。」
我抱起了艾薇亞,把她扶到她本來的座椅上。
 
……不自覺地被她引出了心底的話。
只要小心一點言辭,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我討厭自己。我覺得自己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即使我無意傷害別人,對我親切的人依然會因為我遭遇不測。」
姊姊在密林中遭受圍攻的一幕浮現在記憶中。
 
「那個曾對我很親切的人,我曾經猜疑過她。
就因為一個陌生人的離間。
就因為沒有血緣關係這種緣故,曲解了別人的心意。
多疑又自作聰明。我這樣評價自己。」
 
艾薇亞表情溫和的在聆聽。
看著她這樣的表情,我覺得真正呆笨的其實是自己。
 
「自此之後我不再信任陌生人,但我當時仍然不清楚自己會帶來惡運。
我試圖鍛煉自己的力量來防止厄運降臨,可是沒有效果。
這次好幾個家庭被我帶進絕路。」
我極其含糊地帶過了三年前的事件。
 
「小絮。人是不會帶來惡運的。
你想想,你所經歷的不幸是因你而起的嗎?」
……這得問妳哥哥。
 
「不是我。是由某些我從未見面的人發起的。」
「那就是了。你只不過是當時在場,而又未能阻止而已。
就像我和伊琳諾──你沒為我們帶來惡運對吧?」
 
伊琳諾是沒有,可是妳已經被我連累一次了。
不過這不能說出口。
 
「……是沒有。」
「那就把惡運這種論調拋到一邊。我,不,我們擁有力量保護身邊的人。
小絮。你自己就不只救過我一次了,你還沒有自信嗎?
就算還沒有自信也不要緊。我會幫助你的,無論任何厄運降臨,我都相信我們能合力打破。」
「……我個人是比較希望不會有厄運再次降臨。」
 
艾薇亞剛才橡皮糖似的黏人,現在卻在握拳站立,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
……兩種都很適合她。
 
「我當然也希望啦,但即使不幸發生,我也不會害怕。
……嘻嘻,我知道到時小絮會保護我的。」
「……在能力範圍以內,也許會。」
「你的嘴巴總是跟內心意見不一。
但你也總該承認,你是喜歡我吧?」
 
我也像她一樣站起身子,然後伸出雙手,微微使力捏住她兩邊臉頰。
「假如再漂亮一點我會考慮。」
「變態!」
她一腳踏上了我的腳面,然後一巴掌掃倒了我。
 
*        *          *
 
「小絮君,昨晚睡不夠嗎?」
「不知道是不是作了關於艾薇亞的夢,害我一整晚心神不寧。」
「作夢會有巴掌痕跡嗎?」
「為了確認是夢還是現實,我摑了自己一耳光。」
「……那還真用力啊。」
 
清晨,與穿著睡衣在走廊散步的伊琳諾聊天。
艾薇亞既然和我待到同樣時間才睡,她肯定還沒醒。
我從伊琳諾手裡接過她改造的短鎗。
 
「昨晚並沒有多少時間,所以我只更新了輪機。
不過已經可以保證一千發以內不會炸膛或者卡彈了。」
「謝謝。妳有好好睡嗎?別為了幫我弄得自己失眠。」
「你看我能夠自然醒來還起得比你早就知道了。」
 
為了不驚醒飯店內的人,我跟伊琳諾跑到室外試練射擊。
在指導了握法和瞄準之後,她把一些子彈塞到我手裡。
 
「該真正試一槍了。放鬆手腕,不要跟槍支拚力氣……
不要弄亂呼吸,開槍前手不要抖。」
 
數次射擊之後,我總算是能擊中目標物了。
第一次開槍的反震差點令我下意識地用腕力壓低槍支,幸好伊琳諾不停叫我放鬆。
手槍的轟鳴聲頗為響亮。不過,比起伊琳諾日前用的那把已經好多了。
而且威力和實用性都不低。可以成為劍與魔法以外的第三種工具。
 
「小絮君,該去叫醒艾薇亞了吧?」
「嗯,我試試對她的枕頭來一槍。」
「即使這樣她也未必會醒的。還是我來吧。」
 
即使明知艾薇亞在睡,伊琳諾還是很有禮貌地輕輕叩門。
房內是睡姿不佳的艾薇亞,抱著羽毛枕很舒服的樣子。
不妙,有點可愛啊。
 
「起床啦。」
毫無回應。
伊琳諾像是早知道沒有效果一樣聳了聳肩。
「小絮君,學著點。」
伊琳諾用髮絲在她腳底輕輕搔弄。
 
「嗚哇!」
艾薇亞雙腳快捷無比地縮進被窩,上身反射性地坐直。
「起床啦。」
伊琳諾仍然毫無表情地說道。
 
「啊……距離集合還有多少時間?」
「一小時。」
「喔。」
然後艾薇亞又一臉滿足地倒在床上。
 
……這傢伙沒救了。
我們只好先一步到達大廳,看見正在喝紅茶的蕾蒂雅。
 
「早安。」
「早安,伊琳諾。」
明明我也有說早安,但她只回應伊琳諾一個人。
 
「……妳就不用整理下自己的裝備嗎?」
「我沒裝備。優秀的暗殺者不用裝備就能幹活。」
「……那妳那柄鐮刀和鋼翼呢?」
「它們不是裝備。」
 
我有點懷疑她是不是睜眼說瞎話,但的確每次都不知道她從哪兒拿出東西,戰後又是不知道她藏到哪兒去了。
 
「比起我,你先顧好自己吧。你還在用那柄小刀嗎?」
「……是的,怎麼了?」
「我警告過你了。你要繼續用是你自己的事。」
「……小刀被下過咒這件事?這咒應該根本不是針對我下的,唯一能對這把刀下咒的人根本沒必要對我使用咒術。」
「你愛這樣想是你的事。希望你不要又要昏倒進醫院。」
 
蕾蒂雅的這脾氣我知之甚稔,也就沒有回嘴。
清點一下現在的裝備。
背上一柄長劍,腰間掛著左輪短槍,以及藏在腕底的小刀。
槍和小刀都是簡便且不顯眼的武裝,但背上那把長劍對暗殺者而言特別礙眼。
好想能用魔劍。本來打算再試試召喚的,但蕾蒂雅在旁邊就算了。
 
「今天傭兵團隨時都可能會來。為了不打草驚蛇,伏擊隊伍都佈置在飯店裡面,直到確認大門閉鎖時才各自組成防線。
等所有人進入飯店內部之後,小絮在大門待命準備閉門。當他們進入地下室範圍,或有人警覺到陷入包圍時馬上閉鎖。
萬一他們在進入飯店前就察覺到異常,那就改為追擊戰。與沿路監視的騎士團配合,務求逮捕全員。
……請把作戰內容跟沒睡醒的成員再說一遍。解散。」
 
把作戰內容跟艾薇亞說明只花了三分鐘,但把她從床上弄下來花了至少半小時。
前二十五分鐘是髮絲搔腳和賴床不起的死循環。
最後五分鐘是我失去耐性,用拇指用力在她腳底按壓,和因此遭受的處刑時間。
 
「好過分啊,腳底還在酸痛……」
「我差點被妳打得頭骨都要碎了也沒抱怨。」
「你自找的!」
 
我懷疑這女孩會不會有一天直接把我打死。
伊琳諾的說法是,不用懷疑,那一天必定會到來。
 
「……傭兵團已經出發了。奧契多本人,兩個專業傭兵,和五個芬納家的親信。按照預想的路線前來。」
蕾蒂雅面前放著施了魔法的地圖。
佈滿了黑點的路線正一個個變紅,這大概是在崗哨視察的騎士團用作通知蕾蒂雅的手段。
萬一他們想逃回來,也有這些崗哨的人中途截擊。
 
我隱伏在大門旁的裝飾物後面,只要推開裝飾,距離大門只有一步之遙。
伊琳諾站在二樓的扶手旁邊調整槍支。
艾薇亞兄妹和騎士們則都待在地下室設伏。
 
大門慢慢地被打開。
我屏息靜氣,伊琳諾也躲了起來。
第一個走進來的是奧契多。
上次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樣貌,現在看來,感覺像是不修篇幅的青年。
因為鬍子刮得比較隨便的關係,也許實際上比看起來要年輕一點。
 
「魔學院的人都走了嗎?」
「應該都走了吧,外面的使魔都撤掉了。」
「為什麼他們突然全跑了?我們的地下室被發現了嗎?」
 
外面的人三三兩兩地步進飯店。
合共八人都進來了,暫時還沒被發現。
 
兩個傭兵呼喚著幾個人名,大概是被我和伊琳諾做掉的人吧。
「沒人回應啊……」
「地下室隔音很優秀的,大概只是聽不見吧。奧契多老大,進去看看情況吧?」
 
奧契多不自然地四處張望。
「啊……沒事,你們先去。我看看周圍。」
 
其他七人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走近了地下室。
只有奧契多四處遊移,但就是不靠近地下室一步。
不能再等了,現在就得鎖門。
 
我一把推倒了面前的架子,快步搶到門前。
「我就知道……!」
奧契多箭步向大門衝去。
我雙手使力猛拉大門。
 
「讓路!」
「嘖!」
背後風聲響起,奧契多已經奔到身後舉起拳刃。
要是繼續關門的話必需雙手齊使,加上背對敵人──
 
在他一刀劈下之前,我頭也不回地用背向後一撞,右手肘錘撞向對方。
不過這僅僅讓他沒劈下拳刃,他另一隻手一把推開了我,衝出了大門。
 
「不妙……!」
我也趕緊衝出大門,但只看到他遠去的背影。
我用力緊緊拉上大門,在鎖上門鎖之後回頭一看,奧契多早已連影子也不見了。
 
「不是回城的路……」
他並沒有原路退回,而是向著山林荒野之類的偏僻地方跑。
那麼崗哨的騎士根本抓不住他。
 
「乘還沒跑遠……!」
雖然危險,但我還是決定孤身追縱。
 
飯店本身處於城中偏僻的地方,回到市中心的路只有一條。
既然他不選擇這條路,那就只能躲在郊外。
正常來說這是個不錯的選擇,但,
 
「碧眼,偵搜──」
要逃過魔眼使的追縱,最好的方式反而是在人堆裡藏。
轉成碧綠色的魔眼捕捉住了人類的氣息。
 
生物的存在會無意中干擾世界的魔力運轉。
只要還活著,人類就仍處於魔力的循環系統。
因此,呼吸進食等等活動廣義均可被稱作魔法。
只是常人眼中的魔法往往反而是那些召風喚火,破壞平衡地從大氣中提取魔力的舉動,才被稱為魔法。
 
轉化魔力以干預現世的魔法原本被稱作外源魔法,而以自身魔力運行的則是內源魔法。
不過因為內源魔法實在平凡淺顯,世人都漸漸把外源魔法直接稱為魔法,甚至包括伊琳諾之類的正統魔法師。
 
但我小時候學到的不同。我的家族主要是精於內源魔法,外源基本只是略通一二。
我的魔眼和魔劍屬於內源,而黑燄紫霧則是外源。
蒼藍的魔眼能夠穿透障礙察知人類本身,而碧綠的魔眼則是看穿大氣。
即使沒有靈敏的嗅覺,我仍能從周遭大氣的循環發現人類的活動足跡。
 
追縱到了樹林。
他跑得並不遠,似乎是確信我們之中沒人能追到這些。
我解除了魔眼,以肉眼從遠處觀察奧契多的身影。
 
……他在偽造足印。
大概是想把被足印引來的追兵在樹林中引開吧。
 
但很遺憾的是,樹林是我的主場。
 
「造得好逼真啊,不過下次如果能不在追兵面前偽造腳印就更完美了。」
我單手抓住樹幹穩住半身,下身穩穩坐在樹枝上。
 
「不用等到下次,你閉上眼睛數一百聲再來抓我,我保證你絕對發現不了。」
「因為我沒數到十你就幹掉了我對吧?」
「還要數到十?小子你真有自信。」
 
他似乎不怎麼慌張的樣子。
「雖然你追上來了,但你的同伴似乎沒跟上啊。我用不用找棵顯眼點的樹把你掛上去,讓你的同伴找到這兒時能順利替你收屍?」
 
「我不依賴同伴。不像你要賣掉同伴才能獨自逃生。
你明明感覺到有埋伏,為什麼不早點大聲示警,讓同伴也能一起跑啊?
是不是怕沒同伴在裡面拖延時間,伏兵就會馬上出來追你?」
 
「我不明白你為何認為他們是我的同伴。我是傭兵,而他們還沒付今個月的報酬。按道理,我還該向你們討回賞錢。
還有,只要他們還在裡面,你就要先鎖門才能追我。就算你現在追到了,你的同伴也已經不可能來救你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何不跑慢點,偏要追上我。」
 
「你認為我能追上來但不能對付你?」
「下來試試看吧。」
 
我抽出長劍,從樹頂連著劍風一躍落地。
奧契多沒有硬接跳躍揮擊,他側身躲開,然後從拳套上彈出尖刃。
我低頭躲過瞄準額頭的三記刺突。
 
「小鬼,失算了吧?」
我翻轉長劍想要刺穿他的手臂,但劍尖被某種硬物擋住了。
「花樣挺多。」
 
看不清楚他袖下藏著什麼東西。
大概是護套護腕之類的東西吧,他用的拳刃因為不方便迴護自身,因此他預先穿上了防護裝備。
但他雙臂轉動靈活,不像是戴上了重裝護甲的樣子。
 
摸不清楚對手底細,我退後兩步,左手罩住一把大氣魔力捏成球狀。
對準奔近而來的敵人,成形的黑燄脫手飛出。
敵人一閃身就躲過了,而且用拳刃架住我繞向側面的偷襲。
 
我連刺數劍,敵人除了用刃身擋架之外,有時還故意以前臂擋劍。
但刺向上臂的攻擊他一律躲避。
由此看來他的護手應該只防前臂。
想到此處,我向後一躍然後向天拋出長劍,雙手齊施連發黑燄。
 
每一發炎彈都被對方躲過,但密集的火雨也讓敵人無法近身。
「小子,你就愛這樣浪費魔力嗎?你就算拖延時間,也沒人會來幫你!」
我不作回答,右手抄起從空中掉落的長劍。
 
眼見火網消弱,奧契多正面一刀刺來。
我左手朝正面敵人放出一顆火球,但被對方用前臂打散。
我一躍跳上小樹,但他一刺不中,乾脆直接一刀劈斷我身處的樹幹。
他獵鷹般的眼睛瞧著快要摔落的我,準備在我失去平衡時把我一刀兩斷。
 
「這,這煙是…?!」
但,黯紫的煙霧蓋住了他的視線。
我發出火雨本來就不打算擊中對方。這兒是樹林,無論我射向哪兒,都會打中易燃物。
雖然魔力形成的火燄消退頗快,但仍足夠點燃煙霧。
 
紫霧罩住了附近一帶,而我則早已跳到另一棵樹上,睜開蒼藍的魔眼盯緊霧中的敵人。
 
他沒有失去理智地亂揮刀,而是在數刀不果後背靠樹幹,以防我的偷襲。
同時拳刃橫胸護住要害,準備在我現身一刻就即時反擊。
這在面對近戰時是很不錯的應對方式,然後我緩緩地掏出了手槍。
 
蕾蒂雅說要活口,那就別打頭好了。
槍口火光響起,呼嘯飛出的子彈擊中了拳刃,把刀身打成兩截,尚有餘力的子彈還貫穿了他身後的樹幹。
我隨著子彈飛身躍下,槍響很好地蓋過了我的聲音。
 
長劍直指右上臂。
不料仍是噹的一聲,劍尖依舊沒刺進去。
同時失去刀刃的拳套上突然冒出了鋼刺,反手刺向我的手腕。
在我縮手避開的一刻,奧契多一把奪過我的長劍,繼而踢飛我的手槍。
 
在極近距離,奧契多長劍一撩插向我的胸膛。
兩把武器都已失去的我就算仍能使用魔法,在這瞬間也凝聚不了魔力。
在這臉貼臉的距離要躲更是無從說起。
我精心計畫的突襲已經把自己逼進死地。
──他是這麼認為的。
 
「有沒有人告訴你,我最信賴的武器不是劍也不是槍?」
他的長劍距離我的胸口尚有一點點距離,但他持劍的手已經停下。
因為我的小刀已經貼上了他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在他能刺出長劍之前就會被殺。
 
「你早猜到了我的護手是活動式的?」
「不。不過我還不會因為你不用上臂擋劍,就以為那邊沒防護。
至於剛才是我主動拋劍給你的。這距離用長劍還不如用短刀,你想要就拿去。」
「……好吧,投降,投降。」
他乾脆地拋下了鎗劍。
 
我邊監視著奧契多,邊用腳挑起長劍,反手握住劍柄。
他舉高雙手站定不動,似乎完全不打算反抗的樣子。
 
「……跟我回去飯店。」
「讓我確認一下。你們沒打算要我的命吧?」
「只要你聽話的話。」
我雙眼盯緊他的手腳,雙手掏出繩索鎖住他的雙手。
 
「……我袖子裡還有把短刀,打算在你想殺人時彈出來拚命的。你不嫌棄就拿去吧。」
「……你袖子裡塞那麼多東西不嫌重嗎?」
「想要命就不能嫌重。」
 
我翻出他藏著的短刀,不過沒有收起而是直接塞進他腰包。
 
「說實話,你要是敢拚命,說不定能跟我拚個同歸於盡。」
「拚掉你的命能得多少錢?」
……對了,我忘記了他是個傭兵。
 
「我的命一文不值。」
「那還是給你帶回去的好。小子,我不殺我而是活捉我,也就是我有利用價值吧?說不定跟你回去還能多賺一筆呢。」
「……你還打算在帝國手裡撈錢嗎?」
「廢話。不是說了芬納家還沒付我的酬勞嗎?不肯付,我就賣了他們換錢。我可是很心安理得的。」
 
……傭兵真是不得了的職業啊。
「順帶一提,小子,跟你的雇主說,只要錢夠了我就會辦事。只收現金,除此之外別無它法。嚴刑拷問也好,威脅軟求也好,別想我溜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我沒有雇主。你還是自己親口說吧。」
 
他臉上表情變了一變。
「沒有雇主?你不是傭兵,也不是王國僱員?」
「都不是。」
「跟芬納家有仇怨嗎?」
「說不上有。」
 
奧契多像是看到鬼似的瞪大眼睛。
「那你為何跟我拚命?」
「……說不上來。」
 
老實說,我幫助王國一方是因為艾薇亞。
但艾薇亞一沒有要求我幫忙,二就算我不冒險追擊,也沒人會怪我。
 
「難怪我打不過你,你這瘋子。」
「你比較瘋,為了錢什麼都能幹。」
「我好歹是為了錢,你呢?什麼都不在乎?」
「……還是有東西在乎的。你就當是為了在女人面前有面子好了。」
 
但那不是艾薇亞。她本來就不介意這種事。
奧契多聽到了之後像是完全釋疑了,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說著I know that feel。
 
*        *          *
 
蕾蒂雅跟奧契多在房裡談了好一會才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已經解了繩結,一臉輕鬆的樣子。
 
「她要你幹什麼了?」
我忍不住好奇問道。
「原來只是要回去演戲,把芬納家的人引到這兒來讓你們一網打盡。
我還以為是什麼刀山火海的苦工呢,原來只不過是出賣僱主。」
 
「……那,報酬呢?」
「我就隨便提了原價兩倍的酬傭,那女孩一口就答應了。王國什麼的果然財大氣粗啊。話說小子,我打算回到芬納家那邊之後,先向他們要本月酬金。」
他很自然地跟我攀談起來。
只要不跟他牽涉什麼財帛糾葛,當當朋友大概也沒問題吧。
 
「好詐啊。出賣別人前還要再敲一筆……別人不給怎麼辦?」
「那我出賣他們就更心安理得。」
「那他們給了呢?」
「你放心,那我也不會良心不安的。」
 
他陽光的笑容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妨礙你賺錢了。」
「喂小子,日後要不要也當傭兵啊?我脫離芬納家之後就很缺跟班了。」
「當你的同伴不知道哪天就會被賣,所以免了。」
「哈,你還是那麼看得起自己。只不過是提鞋沖水的跟班,還想攀上老子的同伴?」
 
他爽朗地笑著離開。
撤回前言,還是不要跟他做朋友比較好。
 
「小絮君,你說服他幫忙了嗎?」
回過頭來,眼前是伊琳諾的綠髮。
因為她比較矮小的關係我得低頭看她。
 
「是啊。只要提醒下利益關係,這人就知道該跟誰合作了。」
「你口才原來也不錯嘛。」
 
「嗯哼……說謊,你剛打過架。」
艾薇亞忽然也冒出來了。
她作勢在我身上嗅著。
 
「你的手槍開過火。衣服的焦痕是你的黑焰造成的。雖然沒有傷痕,但身上也有一兩處擦傷的地方。」
這女孩別的不太懂,戰鬥方面倒是很敏感。
「……幹嘛要說謊啊,小絮君。」
 
大概是不想別人擔心吧。
不過有人會擔心嗎?我還是不要想好了。
 
「我沒說謊啊。說服人不一定要靠口才,武器也能代替說話的。」
我笑著辯解。
不過似乎不被兩人所接受,兩名女性都皺著眉看我。
 
「艾薇亞還有一星期就要參與授勳典禮了。你受傷來不了怎麼辦啊?」
「不用擔心,就算我死了她也會把我的屍體拖來的。她難得有機會在我面前神氣一次。」
「……小絮,我在猜你在想什麼,我能說出來嗎?」
艾薇亞面帶擔心地問道。
 
「不用猜了,我來告訴妳。當時情勢只有我一人才能追上。要是抓不住他,作戰就算失敗了啊。」
「小絮,作戰失敗了對你有影響嗎?」
「……」
她應該想問跟奧契多一樣的問題。
 
「我會被蕾蒂雅罵……應該吧。」
「小絮君,我也大概猜到了……典禮在即,你想為艾薇亞多添一份功勞?不……還是因為艾薇亞討厭芬納家各種各樣的行為,所以才……?」
「我不是這樣想……伊琳諾不開心,其中一個起因是芬納家釋放魔物,所以你想為她出氣?」
 
兩人都猜測我是為了另一人出頭。
在我看來,兩者都佔一部分吧。
 
「我不能看他不爽所以才追他嗎?」
「你真的看他不爽就不會跟他閒聊了。」
伊琳諾迅捷地揭破了我。
 
「好吧,妳們都猜對了一些……」
「不准再這樣!」
沒等我說完,艾薇亞就對我喝道。
 
「沒錯。為了一些錦上添花的事冒險不值得。」
伊琳諾也在幫嘴。
 
大概我是認為,自己的命比這點錦上添花的事更不值錢吧。
因為別人的一句話,甚至都不用請求,我就去為此拚命。
甚至都沒去打算討別人的歡心。
說不定真如那個傭兵所說,我是瘋子。
明明我覺得自己大部分時候還是比較正常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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