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時間如蝸牛般行進,難熬的日子總是比較漫長,自從過了三十歲這個黃金的死亡時期,我充滿著歉疚的人生搞不好每天擁有四十八小時。假如我並不是一個只顧沉溺痴人之夢的落魄青年,誰也說不準或會成為成就比霍金還要高的偉人。
 
然而歲月印證了我失敗的一生,這是一件不爭的事實,我無法不承認以往自暴自棄的生活,每一日像行屍除了吃喝之外便對任何事情不予任何理解,即使父母親一個接一個離開人世,我還是無動於衷,表面上曉得發生什麼事情,實際上轉動情感的齒輪卻沒有啟動,它不是打算搞對抗而停止產生情感的工作,純粹是塵封的生鏽齒輪,恐怕不是可以輕易開啟。
 
小妹妹忽地轉動身體,擾亂了我剛開始沉入悲傷的思緒之中,看見她單薄的衣裳抵著寒冷的晚上,我姑且抽離開自虐的責罵,回到現實替她蓋上綿被,然後全心全意地照顧她。
 
太陽終於從大廈的背後探頭而出,陰霾的雲霧陸續散去,雨水被遺棄在地上如同等待被處刑的戰俘黯然地蒸發。我站起身來,慣性地眺望世界有沒有因為雨夜過後而變得不一樣,可惜奢望並不容易實現,世界是一個多元複雜的結構,絕不可能單一場雷雨便產生變化。過去曾經因為心灰意冷而不再作奢求,但某個時刻我的心又再熾熱起來,幾乎成了生存唯一的寄託。每一個雨後陽光的早上,我的頭腦會特別清醒,眼睛明亮有神,容光煥發的模樣令人誤以為是別的成功退休人士。
 
沿著大廈的邊緣踱步,城市回復了應有的生氣,清潔工人提著工具清理街道、偶然有穿著整齊辦公室套裝的男或女以急速的步履穿梭、有騎著單車的外賣工人悠閒地前往上班地點、鳥站在電線上吱吱亂叫,婦人打開窗觀察天氣的變化,接著把一竹竿的衣服放在外邊晾曬。
 




我將雙手抱在胸前,對世界的安穩節奏感觸起來。各種微細的城市光景,當同時穩妥地行進的時候便成了壯舉,而我在不久之前仍是壯舉其中的一部份,如今卻是風中殘燭的無用之材,僅作為一名旁觀者存在,用我的讚嘆令世界覺得滿足。
 
雨夜過去了,該是時候叫小妹妹回去,一整夜出外蹓躂絕對會令家人擔心,況且與一個糟糕的老人共處更是令人無法不往壞方向想像。
 
我揭開綿被,卻驚訝地發現小妹妹不見了,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我一整夜不眠不休地待在小妹妹身邊,除非她是憑空消失。
 
雖然非科學的可能性,但我對於自己的記憶和精神有十足信心,不可能存在空隙的一瞬間或者發生記憶錯亂。於此,我愈來愈確信小妹妹是憑空消失,最擔心的是現在居住的空間會被社會發現,並且會揭發我的身世和切身處境,霎時間成為公眾的討論話題,儘管馬上會被遺忘,但我的影像會散落成碎片,機緣來了又會再次湊合成鮮明的畫面。我很大可能在人們心目中是一頭惹人厭的蒼蠅,而不是鮮麗奪目的蝴蝶,人們純屬於遺存基因的自然反應,會盡一切氣力驅趕蒼蠅。
 
我的未來在短短的一個錯誤下被定形了,不過只要稍微花點心思處理,結果可以很輕易地不一樣,甚至剛才一連串的預想根本不會發生。
 




小妹妹消失的原因再不是當下著眼的點,因為它既成事實了,重點應放在如何處理。
 
在天台上來回踱步思考,卻不能集中精神尋找最接近完美的答案,一股悶熱在胸前繞留不散,彷彿整個推理之中忘記了一個關鍵的支節。於是在答案明確地浮現之前,我將方向重新調整再推演。
 
我有一個比憑空消失更大膽的假設,就是小妹妹本來就是虛幻的存在,她是雷聲和孤獨融合而成的短暫生命體,她是為了一個老人排解寂寞而被逼降生,所以她說話的語氣和用字跟我非常地接近。在天台繞行一圈時,也沒有發現她昨夜帶來的物資。比起憑空消失,精神錯亂產生的幻覺才合乎科學解釋,但矛盾地方在我必須承認自己終於受不了孤獨的人生,更令我恐懼的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幻覺,搞不好早在七十八年前出生一刻開始。而我,又真的是個七十八歲的老伯嗎?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