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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說:「年輕人,又在天台吹風嗎?」
 
一個男人走上天台,來到他的身邊,嘴裡抽著香煙。
 
那個男人說:「有什麼看不開的?」
 
他說:「沒有,只是想起一個死去的朋友。」
 




那個男人說:「人生就是這樣,生老病死總是控制不了,別太上心。」
 
他想說,那個人的死是他害的,他做不到不上心,可是他沒有說出口。
 
那個男人說:「來吧,我請你去喝啤酒。」
 
他說:「你哪有錢,還是我請吧。」
 
 
他和這個男人第一次的相遇就在天台。




 
那一天,他也是在天台上吹著風,無所事事的看著街,細看著身邊的世界。
 
然後有一刻,那個男人突然出現。
 
那個男人說:「小兄弟,可以借我一點錢嗎?」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尚且想不到這個男人第一次的出現就是要問人借錢。
 
他問:「我不認識你,為什麼要借你錢?」




 
那個男人說:「我們現在不認識,但將來會。」
 
 
他問:「哪你現在有多少錢?」
 
那個男人說:「三十六塊。」
 
他問:「堂堂一個大男人,身上只有三十六塊?」
 
那個男人說:「請不要這樣說嘛,這三十六塊錢是社會主義同甘共苦的體現。」
 
那個男人說:「如果是三十七塊的話,就是資本主義了。」
 
他沉默,聽著這些胡言亂語,覺得這個男人也許都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那個男人說:「不用緊張,這都是我祖國裡出的精神。」
 
他說:「是嗎?」
 
因為同情,他最後借了錢給這個男人。
 
 
老實說,他沒有想過那個男人會還。
 
在那次槍戰以後,那袋槍械和鈔票都落在他的手上,他根本不介意這一點錢。
 
所以日子過去了,他也順理成章的忘記了這件事的存在。
 
可是過了一段日子,那個男人竟然找到了他,而且還了錢,這讓他很意外。




 
突如其來的發展難免讓他好奇。
 
他說:「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那個男人說:「我叫阿東,是新時代的無產主義者。」
 
他問:「什麼?」
 
那個男人說:「沒有,說笑已而。」
 
他聽著心裡一笑,覺得這個男人把自己幻想成毛澤東。
 
 
他叫這個男人做東哥,因為他比自己年長。




 
聽說東哥是成都人,在香港一家報館工作,替人家寫一下稿件類似的。
 
他沒有問東哥為什麼要來香港,正如他有很多事都沒有問。
 
他知道每一個離開家鄉的人都有自己的原因,正如他也曾經想過要出走荷蘭。
 
所以過去在成都裡發生過什麼事,對他或是東哥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在香港有什麼事將會發生。
 
他覺得東哥是個快樂的人,在他身上應該會發生快樂的事。
 
 
東哥說:「乾杯吧。」




 
兩個玻璃酒杯碰撞,金黃色的啤酒在杯裡蕩漾。
 
他問:「東哥在報館裡工作辛苦嗎?」
 
東哥說:「不辛苦,就是寫點新聞,寫點評論。」
 
他問:「評論是評論什麼的?」
 
東哥說:「評論嘛,就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擁護。敵人擁護的,我們就反對。」
 
他問:「現在四海昇平,你們會有什麼敵人呢?」
 
東哥說:「法西斯,帝國軍國主義,台獨藏獨港獨等等的,就是數之不盡。」
 
他看著東哥神氣的表情,看著他一口氣把全部的酒都倒進喉頭。
 
他覺得東哥即使是個精神病人,也是個快樂的精神病人。
 
 
他問:「你也住在那座舊樓嗎?」
 
東哥說:「是啊,在五樓。」
 
他說:「我十七樓,但空閒的時間大多在天台。」
 
東哥說:「天台嗎?我勸你沒什麼都不要經常流連在那裡了。」
 
他聽著不明白,然後問:「為什麼?」
 
東哥說:「我以前看電影,天台都是給那些警察和臥底見面的。你不是警察,又不是臥底,不要阻著別人吧。」
 
他說:「那只是電影。」
 
東哥說:「電影裡的難道就不可以是真的嗎?」
 
 
他問:「從成都來香港這麼多年,成家了嗎?」
 
東哥說:「沒有。」
 
他問:「怎麼還沒有?」
 
東哥說:「以前喜歡過一個女生,但她之後消失了,我有試過去追,但追不成。」
 
他聽著有點意外。
 
他覺得每個人心裡面都有一個消失了的情人,有些人執著去追,有些人不。
 
東哥說:「不過都這麼多年了,說不定已經死去。」
 
東哥舉起酒杯,看著他。
 
他把自己的酒杯碰上,咚的一聲,把一切不開心的事都忘掉。
 
 
檯上的啤酒喝了大半,小菜逐碟傳上。
 
東哥說:「來嘛小兄弟,見我們投緣,告訴你一個秘密。」
 
東哥說:「我準備要搞革命。」
 
他聽著東哥的話,差一點被酒嗆到,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他問:「為什麼要革命?」
 
東哥說:「你看看四周的人,多數受苦受難,革命就是要解放,解放於水深火熱。」
 
他看著四周的人,的確世間充滿苦難。
 
但革命這回事,從來說得多做得少,他覺得東哥只是一番戲言。
 
他問:「這樣說,有把握嗎?」
 
東哥說:「誓要打個天翻地覆。」
 
 
這晚除了啤酒小菜之外,還有火鍋。
 
在東哥的口中,這叫做涮;至於他這些土生土長的,只把它稱作邊爐。
 
秋高氣爽,街上的路人不由得添衣禦寒。
 
他們覺得像這樣有啤酒有火鍋的晚上,能在火爐旁談天說地,很溫暖。
 
東哥說:「在這裡我最喜歡羊肉。」
 
他問:「為什麼?」
 
東哥說:「因為羊肉有北方的味道。」
 
他說:「我想我什麼都喜歡,因為天冷,只要是火鍋的,就能讓人滿足。」
 
東哥說:「既然喜歡,我們以後一定要再來,下次我給錢。」
 
他臉上笑著,心裡想起東哥的三十六塊錢。
 
 
晚飯過後,他們離開了餐廳。
 
在回去舊樓的路上,他們站在轉角的街頭。
 
東哥說:「這一晚很高興,高興的晚上使人不想睡去。」
 
他說:「我也是。」
 
東哥說:「這夜還早,我現在要去找些開心的,就在這裡道別吧。」
 
他說:「有緣再見。」
 
說著笑著,然後這個男人就在風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