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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的擺設是純黑襯白,來送別的朋友擠滿大廳。
 
在黑白的大廳裡擺有鮮花,而鮮花的旁邊都寫了幾句送別的字。
 
情義永在,浩氣長存。
 
老闆是個好人,至死也受人尊重。
 




只是他偶而看著牆上的遺照,覺得死亡這回事很不公平。
 
有一刻他在想,在這不像樣的社會裡,原來連生死這回事也可以這樣讓人灰心。
 
他覺得自己作為渺小的人,無能為力。
 
 
前來葬禮的人走到台前鞠躬,他跟隨著場上的人,也彎下了腰。
 
大台的旁邊坐著老闆的家人,他看著,心生可憐。




 
他曾經說過老闆的家庭是平淡中的快樂,他很羨慕,可現在只遺下一堆傷感。
 
老闆的女兒很年輕,卻一直守在這裡。
 
看著這個女生,他心裡有一個不想面對的問題。
 
殺掉老闆的那一發子彈是誰打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道問題會不斷飄過他的腦海。
 
他只覺得越是去想,越內疚。
 
他聽說人在遇到極為傷痛的事,大腦會把那段記憶刪掉。
 
他覺得若然真有其事,這段真相也許就會一輩子丟失。
 
他不知道大腦是做了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他只覺得,人犯了錯故然會痛,但終其一生也不知道真相的人,也是相當的苦。
 
 
老闆的女兒說:「多謝你,但你的錢我不能收 。」
 




他說:「沒什麼,以前老闆喜歡請我吃早餐,現在就當我把債還了。」
 
老闆的女兒說:「那好吧,但更多的錢我真的不能再要。」
 
他說:「沒問題。」
 
老闆的女兒是一個年紀比他小的人,但很成熟。
 
披上孝衣,穿上一身麻布,在這裡沒流一滴眼淚,他覺得她是一個堅強的人。
 
堅強的人總讓他放心。
 
 
他問:「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
 




老闆的女兒說:「也許會繼續大排檔的生意,始終是父親的店。」
 
他問:「一個人行嗎?」
 
老闆的女兒說:「不只有我,還有家人。」
 
他說:「那我以後再來看你們,到時再吃一下粥和炒麵。」
 
老闆的女兒點頭,很得體。
 
 
他說:「你的父親很受人尊重。」
 
老闆的女兒說:「這些都是他很久以前的積下來的德。」
 




他說:「老闆曾說他是個落泊的少年。」
 
老闆的女兒:「我想他年輕時受了不少苦,才有這班共患難的朋友。」
 
他在葬禮裡留了不久,在道別以後離去。
 
他記得那一晚他回到舊樓之後,喝了很多酒,因為想起了一些事,不其然傷心。
 
過多的酒精讓他醉倒,然後就是不醒人事。
 
 
凌晨的時份,天台的秋風特別冷。
 
因為醉酒,他躺在天台的地上,看著黑夜中的星星,迷迷糊糊。
 




有一刻,他覺得晚空在旋轉,像木馬。
 
而每當他想起旋轉木馬,腦裡都會奏起音樂,就像是在他耳邊輕輕唱著。
 
然後一個男人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男人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坐到他的身旁,不知所以。
 
他此刻想要說話,用力,只是口裡說不出聲來。
 
 
那個男人說:「真想不到自那次以後我還會再見到你。」
 
他依然朦朦朧朧的,搞不清楚狀況。
 
那個男人說:「這些日子風聲緊,大家都活得很低調。」
 
他感覺到那個男人的目光,只是不懂反應。
 
那個男人說:「只是想不到你的低調生活竟然會是這樣,在天台裡賣醉。」
 
用力閉上眼,張開,重覆幾次以後,眼前的事物開始聚焦。
 
那個男人說:「可是我沒有資格說什麼,我身邊也發生了很多的事,又殺了些人。」
 
他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那個男人說:「告訴你,我以前也像你一樣,對世界失望。」
 
他聽著那把聲音,突然有一刻,覺得那個男人是阿仁。
 
那個男人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世界不應該這樣,做人不應該這樣。」
 
他想要回話,但始終被酒精圍困。
 
那個男人說:「世界要我們做好人,但好人總是沒有好報。」
 
一切的聲音像是山洞中的回音,卻打在他的心裡。
 
那個男人說:「這樣的好人我寧願不做。」
 
 
那個男人說:「師父曾經告訴我,因果報應總有時。」
 
他睜開眼,看到與平時不一樣的阿仁。
 
他不知道阿仁為什麼能夠找到自己,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他只知道他的頭很痛,像有幾十道閃電打在他的腦中,想要劈開他的靈魂。
 
那個男人說:「等著來吧,年輕人。若然未報,時辰未到。」
 
不知過了多久,他好像清醒了一點。
 
他用雙手撐著身體,勉強坐了起來,可惜當他回頭之時,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他記得他還有阿仁的電話,想要打給他。
 
手裡撥過幾個按鈕,看著電話簿裡的名字,打出。
 
他在電話的一旁等著,然後一陣一陣的電話聲響過,還在等待。
 
一把女聲說:「你所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過一陣再打電話來。」
 
他把電話掛斷,又再把電話打出。
 
一把女聲說:「你所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過一陣再打電話來。」
 
他再次把電話掛斷,心有不甘,然後又再次把電話打出。
 
一把女聲說:「你所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過一陣再打電話來。」
 
他聽著這句留言,放下了電話。
 
 
他知道若然打了三個電話也找不到一個人,最好還是放棄。
 
因為當一個人想要避開另一個人,就算再打一千電話,都不會找到他。
 
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逃避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要找自己,老實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但這對他而言,不是巧合。
 
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讓他感到很疑惑。
 
他覺得有些事正在背後發生。
 
 
那一夜,遇上了阿仁以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休息。
 
這個時份的街道很昏暗,因為夜深。
 
在他眼裡,這樣的街景就像是一套放慢了的電影,一切都很舒服。
 
因為酒精,他懷疑阿仁的出現只是個夢。
 
但他覺得那種感覺非常真實,就像是親身經歷過的一樣,不似是夢。
 
他想知道真相,但真相好像似有還無。
 
 
很快,黑夜的盡頭便迎來了光,陽光普照大地。
 
這是日出的時份,代表一晚過去。
 
外面吹著微風,世界雖然糜爛,但清晨的秋風總是讓人安心。
 
他坐在房間的窗前,聽著電台,深夜裡的都是音樂節目,他很喜歡。
 
他這一晚都未曾睡過,但依然精神,他覺得或者是酒精的副作用。
 
可能是因為日出晨晞的關係,他不想留在房間。
 
他在梳洗過後,出門。
 
 
東哥說:「小兄弟,見你最近悶悶不樂,介紹你一個人。」
 
他問:「什麼人?」
 
東哥說:「一個女人,讓人們快樂。」
 
他問:「什麼女人?」
 
他很好奇,好奇讓人興奮,卻在心裡懷疑著一個可能。
 
他在東哥手上接過一個地址,仔細地打量著。
 
他覺得東哥其實也會為人著想,只是想法有點古怪,但他始終尊重東哥,因為東哥直率。
 
可是那時候的他不知道,這會是另外一段故事的開端。
 
東哥說:「妓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