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人一生只能落三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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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信,
在男人的一生中,
只能在別人面前落三次淚:
 
一次是自己剛出生時;


一次是雙親離世之際;
一次是當自己即將永遠失去最深愛的人的一刻;
 
為了你,
我流下了男人最珍貴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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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有天我死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

『我當然會,我會非常傷心。』

『那時候,我們可能不再是情人了,你還是會為我傷心嗎?』

『是的,我還是會為你傷心。』

『你會不會為我流淚?』



『為你流淚是一定的,就算我倆不在一起了,驅使我落淚的,是你給我的回憶。』

天津說:『你可不可以假設我現在已死去了,我真想見到你哭的樣子哦。』

我怔了一下,微笑著搖頭,『假設不來啊。』

『為什麼?難道你非得見到我的屍體才能哭泣?活生生的我,卻無法使你流淚?』天津皺著眉問。

我不懂如何向她解釋,但男人無法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舒坦地流眼淚,也許,我們都被稱為強者,所以才會不甘示弱吧。

男人有多愛那個女人,他就有多介意自己在她面前流露出軟弱。

我深信,在男人的一生中,只能在別人面前哭三次:一次是自己剛出生時;一次是雙親離世之際;一次是當自己即將永遠失去最深愛的人的一刻;



我滿以為,自己一輩子也無法在天津面前流下一滴淚。

只有在她見不到的情況下,才能盡情釋放我對她的感情,然而,我錯估了自己,我還是忍不住在她面前,落下了男人視之為最羞恥但同時也是最珍貴的眼淚。

就在……跟她永遠離別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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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學時代在一間男校裡度過。在某程度上,我已完全適應了沒有同年紀的女孩的世界,形成了我對女孩子既想接近、但又怕接近的心態。

自幼就讀女校的天津,情況大同小異。

我和她同樣是十五歲,在學校附近的自修室裡認識,能夠變得熟識,只因我倆都從對方身上發現了相同的特質。這實在是一種無可抗拒的牽引。

就像從廣闊的大海裡飄來一個裝著短箋的玻璃瓶,當它擱淺在腳旁,誰也會忍不住要把它打開來看。



我和天津共有的特質,就是活在一個孤獨的密室中,就算打開密室的門,唯一的意義就是通往一間更龐大、更孤獨的密室而已。可是,當我偶然在孤獨的密室中打開門探出頭來,居然遙遠地碰上了偶然從另一扇小小的孤獨的密室中打開門探頭出來的她,這可是低得接近零的機率啊,我倆似乎馬上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無論如何也會向對方走過去。

也因此,我和天津可說是在同一時間喜歡上對方的。

同一時間喜歡了對方……這真是無以尚之、只要想起來也會叫人覺得精神一振的事。

我們之間連追求和被追求這種繁複的程序也不用了,因為,我們一早已彼此相愛

就像,我為了一首喜愛的單曲而買了一張唱片,就算唱片中最先播放的不是我喜愛的那支歌也不要緊,因為我已經留意到這張唱片了,我也已經心甘情願地掏錢去把它買下來,我終會用輕快的心情,將整張唱片聽上一遍再一遍,繼而慢慢再去發掘、慢慢愛上它的其他部分。
 
 
2
 
跟天津的相遇,是我打開自修室的門的一刻。



有天下午,我一直在自修室內讀三島由紀夫的《假面的告白》,那本書我看過無數遍,但有些書就是有種奇怪的魔力,每多看一遍便只會發現更多。當我坐久了,雙眼痠了,想去便利店買飲料,活動一下筋骨。

當我拉開自修室的門,一抬起眼便見到天津。

----這是,我和她,今生今世第一眼的對視

天津正伸出去推門的手落空了,神情不知所措。忽然之間,我下意識的向後退一步給她過,天津領了我的情,向我含蓄的笑了笑。我讓她先走進自修室,自己才步出。

雖然,對別人而言,這是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可是,對我來說卻不是,平日的我對世界有種冷漠感,我不理會面前的是男是女,總之是由我開的門,我會不肯相讓的硬闖出去,不希望給自己有做Doorman的墮落感。

可是,我卻下意識的禮讓了這個女孩。我為自己一點不像自己的行徑,感到相當的詫異。

當我喝著藍色罐身的百事可樂,好好地回想一下,當時見到的就只有她臉上那種失了方寸的表情而已;也由於她的神態,令我想保護她。
----那是一種,從心而發的惻隱。



然後,當我返回自修室,發現有一個女生坐到我旁邊的空位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甚至不用認定什麼,我知道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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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每一個由兩個兒子組成的小家庭一樣,由成績、行為模式以至樣貌都不算上乘的我,作為大兒子,注定是要被忽視的一個。我總在心裡抱怨,父母把最好的遺傳給弟弟,卻把最壞基因的像惡作劇般裝嵌到我身上。

一個人最悲哀的是太早發現了真正的自己。我總懷疑自己在尚未適宜的時候,讀過太多三島由紀夫的書、看過太多悲傷的電影和聽過太多悲鬱調子的歌曲,這使我覺得自己活在十至廿年後,早熟的我跟同年紀的同學始終格格不入,我簡直就是蔑視他們所做的一切了,卻又無從選擇的要跟他們活在同一圈子內。

別人的熱鬧,讓我深深意識到自己的孤寂。身處人群中,比起我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倍感孤獨,但我卻沒有力量將這種孤獨感驅除,甚至把它略減分毫。
它像一種打進我的血液中的強烈毒素,經過每一根血管滲進了心臟,再深入我的四肢五臟。孤獨充滿我整個人,我也成了孤獨的本身,它和我再也分不開來。

我最慶幸的,可能是我在家裡有自己的一間臥房,否則,我很有可能活不下去的。

面積接近一百呎的小房內,只有單人床和一張小小的書桌,一部可播卡式錄音帶和收音機的音響組合,還有我從圖書館從不間斷借來的書,便成為我整個少年時代的避難所了。

每天放學後,我必定會拖延到晚飯時間才返家,但我也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我不喜歡所有會使我流汗的運動,我覺得跟幾個全身在滴汗的男子一同並肩作戰、一同喝汽水,可不是什麼難能可貴的情義,而是在這世上其中一件我最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我一直不願那樣做,連開始的第一次也不肯試。同學們來約我幾次,都被我推辭了,便認定我是個性格古怪、不合群的人,從此再沒有來騷擾我了。

我喜歡走到自修室、圖書館、書店和電影院這些地方。因為,那是不得不肅靜的地方,我總覺得這才像樣,只要有人一作聲就可以向他們不客氣的投以『你不屬於這裡,快滾!』的眼神,而他們也會自知理虧地閉上嘴巴。

所以,在這些看似嚴肅的地方,我反而可以放任自己。

當我將自己喜歡像蝸牛般關在臥房中的事告訴天津,她搖搖頭勸道:

『我也會這樣做,但那是偶然情緒低落才會做事情,長此下去是行不通的。如果你一直這樣做,只會困死自己而已。』

『我也沒辦法,除了吃晚飯和去廁所以外,如非必要我也不想踏出房間一步。就算只是吃晚飯的那短短的十五分鐘,我也會覺得全身起了疙瘩。』

『他們真是你的親生父母和弟弟嗎?』天津用奇怪的眼神詢問我。

我總覺得自己一直跟幾個陌生得很客氣、但又無法相熟的人同住在一間屋,然後,大家又努力地裝出一家人的樣子

『那不是很可惜嗎?』天津說:『我連做夢都想著自己一家團聚的一刻。』

『若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能跟你對調身分。』

天津想了一下,『事情並不如你想像般愉快,每個人都想擔當一個不屬於現在的自己的角色,但那好像只會令自己更加痛苦了吧。』

『我當然知道。』我看著她說:『我但願可以替你承受痛苦。』

天津是私生女,她的父親和母親從來沒有註冊結婚,兩人皆在外國定居。十五年來,她都是跟著她的外公和外婆同住。

對於她是私生女這回事,她並沒有在我面前多加隱瞞。我想,由於她把我歸入一見如故的那一類吧。除此以外,只有跟她通訊了幾年的兩個男筆友知道而已,她身邊的同學則對她的家境一無所知。

我告訴她:『雖然,我永遠不會明白你身為私生女的心情,但我有預感你將來一定會幸福的。』

『我的幸福也會包括你在內嗎?』

天津微微笑著,我在她的瞳孔裡看到了我自己。頓時,我被那份幸福包圍住了。我朝她用力點點頭。

在那一刻,我真的堅信不疑,我就是構成她幸福的一個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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