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私得想用盡一切辦法令你離不開我
 
 
別人該說我自私,
但我確實想用盡一切方法令你離不開我。
 
或許有很多人都有同樣的想法,
但我有別於他們的是,
你是唯一一個我想納入自己世界裡的人
   


1
 
我和天津最大的分歧,是對戀愛的看法。

我相信戀愛是兩個人的事,與其他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我不希望會給別人騷擾我倆的機會,而我知道要不受騷擾,首先就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的,我就是那種不欲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一旦別人注視著我,我馬上會感到自己如同赤條條般的無所遁形。

舉一事例,我連搭乘十六人座的公共小巴,也會感到困惑。



每當我要在中途下車,而車上又沒有乘客喊『司機,前面路口有落。』,我就會陷入一種開口與不開口之間的迷思之中,與性格內向和怕羞無關,我的想法是若我開口了便會引起車上其他乘客的注意吧?他們就會意識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吧?到最後我總會放棄下車的念頭,讓車子繼續前去,直至有人向司機喊停車為止,我才會隨著下車,走一段回頭路去我想去的地方。

彷彿這樣,我就可以否定我本身的存在似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因此,我也不喜歡跟天津在街上有太多親暱的舉動,手拉著手是沒問題的,我們坐車時她把頭枕在我肩上也沒問題,但我不能接受公然的擁抱和親吻,正如我見到街上有情侶抱抱親親就會覺得影響市容,這些事真是應該關上房門才做的。我向她非常明白的說明這一點,但她卻不能明白。

『你是不是怕給同學們見到?』

『不是。』



『你是不是怕給父母見到?』

『也不是。』

『那麼,為什麼你卻怕給陌生人見到?』她莫名其妙的問。

『大概,由於他們是陌生人吧,陌生人的目光不善啊。』

『我的想法卻不同,我覺得戀愛是一件應該愉快地公開的事,若有可能的話,我會在街上拿著一個傳聲筒,向路過的路人大聲的說:「天津是何寶榮的女朋友,何寶榮是天津的男朋友,我們是一對很要好的情侶,大家也很羨慕吧?」然後,我期待會得到所有人送上的祝福。』

『十分鐘後,你應該會身在警署了,向警察費盡唇舌的解釋自己不是神經有問題。』

『何寶榮,你真掃興哩!』天津皺起鼻頭說。

『掃興的是,你期待得到他們祝福的陌生人啊!』我說:『所以,你應該理解為何我如此害怕陌生人了。』



縱使如此,天津仍是無法理解我的想法,或者換一個角度,她更加重視自己的想法,多於重視我的。

我靜靜在她身旁觀察著,靜靜在想這是否她是個私生女的心理影響呢?我明白她但願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因為她恍如在一個不被祝福的詛咒下出生。
她不止一次對我提起過:

『我總不明白,你和家人為何會如此陌生疏離?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應該是最幸福的事啊!』

我正想說什麼,她又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以一種令我連虎口也隱隱作痛的力度、和一種像擁有絕對權力般的眼神看我,囑咐我說:

『不過,我想你維持原狀就好了,只要你繼續這樣下去,你就會完全屬於我的了。』

我一時間默不作聲,她又說:『你不會怪我自私吧?』

我搖搖頭,『我不覺得妳自私,更何況,我對改善家庭關係這回事也無能為力的吧。』



『真的嗎?』她窺探我雙眼。

『真的,能力所限沒法子。』

天津便愉快笑起來了,在熱鬧大街上旁若無人的緊緊的擁抱我,並在我臉上用力親一下。

我始終適應不了這種公然的親熱,整個人發燙了起來。

當然,我對天津的家庭狀況也是關心的。

結識她以後,我終於知道跟一個人拍拖,不代表兩個人能夠摒棄一整個世界,充滿規限的現實會令人無法為所欲為,我也承擔著她家人加諸於她身上的擔子與生活模式。

天津與她的外婆和外公同住,她的外公整天窩在麻將館裡、一天大部分時間也不可能找到蹤影。她外婆則是那種清晨五時多起床、在酒樓裡飲過早茶便一整天也不再出門、晚上九時便上床睡覺的傳統老人家。



身在這個處境中,天津要抽出時間做家務事,也要早點回家幫忙煮晚飯。我跟她拍拖就像在她已經沒什麼空閒時間中,再騰出一點時間給我那樣,除了在自修室見面以外,我們平日最多逛的,就是她買菜準備晚飯的超級市場。

『到外公不會回家吃晚飯吧?』我推著購物車問。

「除非輸掉了身上所有的錢,否則,他是不會回來的啦。」

『如果我家中只有兩個人,我會寧願買外賣回家吃。』

『外婆說吃飯盒是沒益處的,全部都是味精。』

『到煮飯會不會下調味料?會不會放雞粉?』

『會放一點。』

『那些不都是味精?』我彷彿在勸服她、實則有私心的說:『煮晚飯簡直是一次偌大的工程。首先要花時間買菜,要花精神去煮,吃完還要洗一大堆碗碟。煮一頓兩人份的飯,實在太不划算了。』



『外婆喜歡就可以了。』她聳聳肩的笑,把一包用保鮮紙包好的切片牛肉放進購物車內。

『你外婆到底疼不疼妳的?』

『疼。她待我又像孫女……這樣說太可笑了,我真的是她孫女嘛!』她像想起什麼快樂事情般微笑了一下說:『我想,她是待我如親生女兒一樣吧。』
我點點頭,『你也可以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看待。』

『我也想這樣做,但我做不到啊。』

我問她為什麼。

『也許,我和她的年紀相差得實在太遠了,她的思想還是停留在她那個年代,我努力嘗試過也沒法子跟她好好溝通。譬如她晚上九時便睡,也要求我晚上九時進房間睡。她會關上電視不准我再開,也會關上客廳的燈不准我再開。所以,我總會等她入房睡了,偶而才攝手攝腳開電視調到最低音量在看,萬一不幸被她發現了就會不停地罵,所以,我在這個家也是提心吊膽的吧。』天津向我訴苦:『我明白,對一個老人家而言,她不算是很難相處的人,只是我也無法適應她。所以,我們的生活是有點各不相讓的吧,也沒法再親一點了。』

『我想我是明白的。』

由她告訴我盡量不可打電話到她的家時,我就知道了。就算真要找她,也只能響鬧兩下而已,她會知道來電的是我,稍後十分鐘才會回電話給我。

天津告訴我,她談戀愛很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諷刺的是,她卻不敢告訴她至親的外婆她有男朋友這件事,她也滿痛苦的吧。

某程度上,我和她也是被家人害慘了。我覺得,不知不覺之下,那也構成了我倆會愈走愈近的原因。

我與她在超級市場買了菜,便會送她到家樓下,走到她住的那個地區,我倆的手便很自然分開了,她也擔心我外婆認識的老街坊會通風報訊,她便跟我便愈走愈開了,相隔著三、四個人的身位一前一後的踱步著。

每到這些時候,我又不免失落,我不喜歡太親蜜,但也不能忍受兩個人彷如事不關己的陌路人,我覺得自己簡直是自尋煩惱。

將天津送抵家樓下,她會轉過頭向我笑一笑,我也向她會意地一笑,她便不捨的走進大廈裡去了。我會在大廈門外隔著大鐵門,親眼看著她踏進電梯,她會轉過頭向我笑一笑,我會對她會意地一笑,我倆之間有好些事還是心領神會的。

有很多好像很無聊很瑣碎但鐵一般存在著的事,正困著我和天津,但我知道彼此在等著什麼,我們都在等著長大

我樂觀地想,只要成長到某個階段,一切操控著我操控著天津的「東西」,便會反被我們奪回自主權了。

當然,那是年少氣盛的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我們所不知道的是,未來有更多更困難的危機,像一個有著倒刺的網,等著我們墜進去。
 
 
2
 
在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可想、也不可改變的情況下,我唯一可以擔心的,就只有我跟天津之間如何能夠有更進一步的關係而已。

確實地,有好一段日子,我為了無法跟天津有性關係而感到焦慮不安。

雖然,她非常願意替我解決,我倆也慢慢習慣了不用在被窩下才赤身相對,但當每次在床上凝視著、親吻著她的裸體時,我便想瘋了,而她也確實濕透了啊。可是,我倆之間欠缺了什麼,我一直搞不清楚。

我覺得自己活像被嚴禁進入餐館的狗,我答應我會乖乖的,不亂吠也不會咬人,當然也不會向其他食客索取食物;我會靜靜坐在一角,不會引起注意。但由於我是一隻狗,我便被拒諸於門外了,這中間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也沒有反抗餘地,我只能莫名其妙遵從著守則而已。

最不幸的是,一隻狗不會有那種想法,但我卻是有思想的一個人。一次又一次的被拒,我不得不懷疑天津愛我的程度;我甚至悲哀地想過,她到底有沒有真心的愛過我。否則,為何她要向我有那個保留,不讓大家走進更重要,也是最後的階段。

我對她說:『雖然你說過「既然沒有發生過什麼,而一切都繼續自然的下去,那一切就變得理所當然的自然了啊!」我心裡是百分之百明白的,但你不覺得我們是情侶,這樣赤裸地躺著,可以親吻著對方的身體,接連著也應該自然地做愛嗎?』

天津想了一想說:『也許,我覺得那就是最不自然的部分吧。』

我問她為什麼,她想了一想才說:『我相信那種不自然是:我始終未能接受讓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放進自己的身體裡。』

我不知該說什麼,她看著我說:『如果愛我的話,請不要急。』
 
 
 
寶貝,
這是我們的世界,
整個世界只有你和我,
又有什麼自私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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