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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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集官方Background Music: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i0GapxyT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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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先、生、幾、多、點?

      站在盡頭喊這句話,按狐狸先生釐定的步數踏前。直至狐狸先生喊「12點」,被他捉到者為之輸。如此家喻戶曉的遊戲,玩法簡單不過了。時下,人們會把「狐狸先生幾多點」視作美好童年的象徵。

      但是,這遊戲真是那麼美好嗎?





      我俯視血泊中的扭曲軀體,仰視戴狐狸頭套的怪物,那詭譎恐怖的臉容。

      我懷疑了起來。

      數分鐘前,2018年12月10日,深夜。

      「請勿靠近車門,請不要靠近車門,Please Stand Back from the Train Doors,嘟嘟嘟……」廣播嘹亮,調侃我錯過了一班車。

      一如往常,我剛在M記溫習完畢,來到九龍塘站「往羅湖、落馬洲」的月台,準備乘車往沙田站歸家。

      說起來,我頗討厭歸家,多少因為家中七旬的嫲嫲。她待我很好,日間做洗碗工亦固然勞苦,但唉……客廳總是瀰漫藥油味啊,廚房又堆滿陳舊月餅罐啊,為何她有那麼多東西要儲起?每逢我回去,她總愛問三問四,什麼「手機如何錄音」啊,什麼「哪款顏色筆好用」啊……煩死了。更何況我連自己房間都沒有,要跟嫲嫲共睡碌架床……自從我被父母拋低,要到嫲嫲在沙田屋邨那邊住後,我就寧願徹夜在M記溫習了……唉。





      月台是熙來攘往的忙人,他們在擠擁通道左穿右插,視線從沒移離手機,屏幕比黯月要光亮。他們是毫無二致的齒輪,晝夜被輸送帶運來運去,在遭工廠丟棄前如是。這裏擠擁卻是空虛,喧鬧卻是死寂──早應習慣,又何須介懷呢?

      我左手握緊狐狸形狀的筆袋,右手托著試卷功課,塞耳的耳機播放錄音,是中文科卷三的聆聽材料。

      我只是個平凡的中三少女,紮著馬尾瀏海,身穿一身校服──白襯衫藍領帶、藍短裙黑皮鞋。除了校裙左下角,那被針線縫合的裂縫外,我根本毫無突出處──成績長處中游,跟班中同學沒甚友誼,老師亦只在成績表評語隨便潦了句「勤奮文靜」。

      老師殊不知「勤奮」是脅迫的結果。課業總是排山倒海,害得我疲於奔命……吞著腿治解讀「波流茅靡」,乘港鐵與「sin coz tan」糾纏,假期挑燈背誦「批判思考」的定義……每當懷疑起學習它們的價值,我都會躲在房中哽咽──不欲被嫲嫲發現。我是擅於藏匿情緒的乖孩子,我是抗逆力強的好學生。

      然而,怪事發生了。





      我盯著試卷,這是最近派發的中文科功課,我卻忘了何時要交給老師……怎麼記不起了?

      我無意翻到第一頁,驟覺「姓名」一欄是空白的。我正打算填上姓名,思緒卻如海中的石,下墜、下墜、下墜。

      我……叫什麼名字?

      人的腦袋脆弱不堪,失憶十常八九,但怎可能忘記自己姓名?這不是奇怪至極嗎?

      我盯著「姓名」兩字發愣,在記憶之海撈不起幾隻字。我喘息逐漸急促不穩,右手微微發抖。這些是我的老毛病,每逢緊張焦慮就會這樣──

      「狐、狸、先、生、幾、多、點?

      一、點!」

      前方,傳來小孩的聲音。





      奇怪是,那是由多把聲重疊而成,似是眾多小孩同時在說話……

      奇怪是,那明明是小孩聲線,語氣卻毫無起伏,箇中沒一絲情感。

      我不禁好奇,月台有一班港孩在玩耍嗎,為何不去建設社會?

      我脫下耳機仰望前方,搜索著聲音來源……我站在「往羅湖、落馬洲」月台邊緣,前方隔兩條路軌是相反方向的月台,那邊乘客同樣擠得水洩不通。

      我細看對面月台,沒有目睹任何小孩,反而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是3A班的高材生「出同學」。他就站在對面月台的邊緣,穿著校服背著Gregery背囊,裏頭的課本多得關不上拉鍊。他半個頭是白髮,臉孔瘦削雙眸半閉,戴著過千度的厚重眼鏡。如此「成熟」的特殊外貌,我僅花半秒便認出了。他愣立月台邊緣,雙手捏緊Gregery背囊吊帶,臉頰蒼白雙眸無光,散發出少年不該有的絕望……

      奇怪了,他不是住在附近的豪宅御巒嗎,那麼夜要乘車到哪裏呢──

      「狐、狸、先、生、幾、多、點?





      兩、點!」

      小孩聲從出同學那邊再次傳來,我隨即端詳他附近的來往行人,嘗試找出「一班孩童」的蹤影……

      咦……什……麼?

      我又怎想到,倘若此刻我把孩童聲音忽略,或許不會惹來詭譎的噩夢──有時好奇心,真的會陷自己於地獄。

      視線墜落出同學身後的數米──「九龍塘 Kowloon Tong」藍色牌旁的灰牆前,那個默站的巨型……怪男人。

      真的很怪。

      他身高兩米,身型鋼條偏橫,穿烏黑西裝及皮鞋。

      詭異的是,他頭戴著凸出狐狸雙耳狀的頭套,頭套表面只是一片白色,並無五官。他兩手粗長至膝頭,白皙手掌比頭顱還大,指甲鋒利如鬼怪。





      他左手托著一個顯示「兩點」的黑色圓鐘,右手緊握一部運作中的收音機,像是很舊的款式。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剛才的「一群小孩」聲,是由這部收音機發出的。

      是……什麼……鬼……想必是我溫習太累,產生幻覺了……吧?

      我擦擦累眼,卻目睹頭套怪人站在出同學後方,並沒有消失。他頭朝前方一動不動,彷如蠟像般……

      我手臂盡起雞皮疙瘩,雙腿不期然僵直起來。

      這個人……奇怪極了……

      但是,他身材高大得誇張,手臂粗巨得可怖,頭套沒有五官,還會發出「一群小孩的聲音」……他還可能是「人」嗎?





      他不可能是人。

      更奇怪是,一個個行人與他擦身而過,人們非但沒嘖嘖稱奇,甚至瞄也不瞄他一眼,彷彿覺得他沒有什麼奇怪的──

      我正詫異發寒之際,出同學卻出現異狀──雙眸睜大,表情扭曲痛苦,僵直身軀顫抖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