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出同學認識不深,只從毗鄰同學聽過他的是非:他其實不是姓「出」,同學們冠他以「出」姓,只因他像《多啦A夢》裏的高材生「出木杉」──據說他家是書香世家,父母兄姊從事上流職業,對他期望比天高,逼迫他奮發成為完美無瑕的天才。好些同學嘲諷他是「翻版出木杉」,因他成績壟斷全級第一,在各種「興趣」比賽技壓同濟,卻虧欠出木杉的俊貌,而且去年出現自閉傾向,在學校沒有半個朋友──

      「狐、狸、先、生、幾、多、點?

      四、點!」

      收音機播出孩子聲音,可真正發人心寒的,是我當下目睹的事情。


      頭套怪人手上的時鐘擺到「四點」,呼應著剛才那句話。他往右前方斜線移動,步伐緩慢而平穩,進一步靠近出同學。





      他、的、腿、沒、動、過。

      事實上,他整個身體都沒動過,只是筆直「緊貼」月台地面移動,簡直像鬼魅一樣。

      至為恐怖是,旁人還如常行走著,沒注意到他,沒觸碰到他。

      我脊背蔓延一陣惡寒,我盯著狀態異常的出同學,收音機的小孩聲音突然說起話來。其聲音平淡卻絕望,毫無童真稚氣……

      「他、們、要、我、十、全、十、美。





      她、們、要、我、十、全、十、美。

      它、們、迫、我、十、全、十、美。」

      「狐、狸、先、生、幾、多、點?

      七、點!」

      頭套怪人時鐘撥至「七點」,他再次「雙腿沒動」地移動著,這次卻是往左前方動,再一次靠近出同學。





      出同學彷彿聽到收音機聲,身軀猛地抽搐移動,冷汗浸滿蒼白臉頰……那些播放中的小孩聲音,彷彿是他內心的獨白。

      奇怪是,小孩聲音嘈吵得連我隔著路軌都聽到,而且……光是聽也莫名感到噁心……以及暈眩……以及窒息……

      「我、在、家、裏、不、言、不、語。

      我、在、學、校、不、言、不、語。

      我、被、榨、盡、一、分、一、秒。」

      「狐、狸、先、生、幾、多、點?

      八、點!」

      時鐘抵達「八點正」,頭套怪人往右移動,跟出同學僅數步之距。收音機的聲量漸大,理應整個九龍塘站都聽到……月台內卻僅出同學和我在畏懼顫抖,其他乘客都若無其事。





      「他、們、迫、使、我、變、自、閉。

      她、們、迫、使、我、變、自、閉。

      它、們、嫌、棄、我、是、自、閉。」

      「狐、狸、先、生、幾、多、點?

      十、點!」

      「呼哧……呼哧……」我指著出同學身後兩步的頭套怪人,途人卻對我置若罔聞,彷彿我在自導自演……怎麼會這樣?

      「他、不、愛、我、不、夠、完、美。

      她、不、愛、我、不、夠、完、美。





      它、們、愛、的、只、有、完、美。」

      「狐、狸、先、生、幾、多、點?

      十、一、點!」

      我盯著出同學的蒼臉,盯著朝他進迫的人形怪物,總覺有什麼驚悚事情在醞釀著。雙手不期然顫抖,喘息比心跳急促,但我忍著沒崩潰叫喊,叫喊是欠抗逆力的表現──

      「狐、狸、先、生、幾、多、點?

      十、二、點!」

      頭套怪人的頭顱,竟順時針扭動起來,發出「格格」怪響。





      我倏然發現,他的頭顱剛才竟是倒轉了。

      此刻轉過來的才是正面:遮臉的是白色狐狸頭套,表情既狡猾又可怖,瀰漫發人心寒的詭氣。

      我想,他就是所謂的「狐狸先生」,但「魔鬼」這名字更適合他。

      此時,出同學的頭竟向著我,緩緩扭動過來。

      那亢奮扭曲的蒼臉,那紅筋滿佈的詭眸……出同學怎會有如斯神緒……難道中邪了嗎?

      他對我揚起一抹詭笑,微微挪動著兩唇,竟以那群沒情感的小孩聲線,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有、咩、資、格、可、憐、我?

      你、都、係、被、世、界、抹、煞、咗、名、字、嘅、細、路。」





      什麼……

        下一剎,「狐狸先生」胸口竟倏忽裂開,睜開一個鯊魚般的怪嘴,嘴邊滿佈鋒利髒齒,嘴內是無盡漆黑。

        我膽顫心寒之際,卻目睹驚異的一幕。

        一隻隻蒼白屍手,從其胸口大嘴猖獗伸出,群起湧向出同學的脊背……

        噩夢。

      數本課本瀉出背包,紊亂散落月台。

      「十二點」,時鐘濺滿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