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鋪……

五號鋪有古怪……


張恩東跟Amber在街頭分別以後,在天光之前一個人回到保安室。時間是清晨五點十二分。

肥寶的鼻鼾聲像火車頭的笛號,有節奏的拉出長長的一條煙霧。

為著不要把他弄醒,張恩東原想伏在桌小睡片刻便算。因為距離換更只剩下幾個小時。





一切看上去就跟平日沒兩樣,只是無聊乏味的單色調畫作。


卻在這時侯,聽見走廊外面傳出動靜……


「………………………鏘………………………鏘………………………」






金屬磨擦的聲音靜靜從走廊深處飄過來,像靜夜裡飛過的一隻蚊子,在半空盤旋了一圈,然後又潛入陰影暗角裡面。



張恩東豎起神經留心著,那聲音卻忽然沉入深海裡面消失不見了。大概只是錯覺了吧?幾天沒睡好,頭腦一直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感覺跟外面的世界中間隔著一重厚棉花,一切都變得軟綿綿的沒有實感。心跳一直變得沒有規律,血管裡面彷彿塞滿了油脂,血無法順利在身體裡面流動。不行了,再不小睡片刻就真的怕自己會捱不住。


然後那聲音又再次帶著挑釁響起,堅定的劃破了寂靜,在走廊外面刻上一個個記號。






「………………………鏘………………………鏘………………………鏘………………………」


張恩東像兔子一樣豎高耳朵。那不是幻覺,那金屬磨擦聲確實在外面響著。






「寶…起身喇喂……出面有聲呀……聽唔聽到?……喂……」


張恩東壓低聲線在肥寶耳邊說,一面推著他的肩膀想要叫醒他。肥寶卻一反常態,完全沒有反應,背上的厚肉摸上去帶一點冰冷僵硬。鼻鼾聲像預先錄製的聲帶,單調的重複播放著。






張恩東倒吸一口涼氣。這有一點不正常。看著肥寶的背影,怎麼會覺得有一種不尋常的感覺?鼾聲在繼續,卻不見他的身子呼吸上下起伏。張恩東伸出抖顫的指頭,放在肥他鼻頭下面,卻好像感覺不到有暖氣噴出。正當心裡覺得害怕,突然就聽見走廊外面傳出一下悽厲慘叫……


「呀!!!!!!!!!!!!!!!!!!!!!!!!~」女人的尖叫像尖刀直挖入耳膜裡面。


張恩東嚇得倒坐地上,桌上的鬧鐘被推跌撞在地上散開,電池一直向著走廊外面滾出去。時鐘的指針停在半夜四點正。

摸黑把桌上枱燈亮著。「啪」一聲黃色燈泡打著,卻在同時聽見外面踢踢躂躂有腳步聲跑過。

迅速把燈光照看外面,只見一個殘影在保安室門外跑過,身上光脫脫的沒穿衣服。然後當腳步聲漸遠直達走廊盡頭深處位置,那尖叫聲又再次在外面響起。


「呀!!!!!!!!!!!!!!!!!!!!!!!!~」






張恩東嚇得毛管直豎,眼眶裡面已經填滿了淚水。原本一直不相信鬼神,認為那只是人心軟弱的副產物。但如今眼前一切已把所有信念推翻。伸出抖顫的手向身後摸去,聲線中帶著咽嗚,想要再次叫醒肥寶。看來早前他說半夜裡的五號鋪有怪聲傳出所言非虛。


「寶……起身喇……唔對路呀……起身喇喂……」


正當眼光躲在桌子後面偷望著保安室門外,手卻在背後摸到一隻冰冷肥厚的手腕。張恩東猛地回頭,只見昏暗燈光下,有人從摺床上慢慢爬起身坐好。眼光呆滯的盯著前方,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然後用沙啞的聲線說︰「嗯!?…我…係哩到做乜?……我原本…係邊到?……」


那人伸手抓抓自己的頭殼,然後目光轉向盯著張恩東問︰「…你係邊個?……」

此刻的張恩東目瞪口呆,因為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肥寶,而是死去了的林光正。






「哥仔…我係哩到做乜?你又係邊個?」林光正搓搓肚腩上的肥肉說,臉上像退色的舊照片一樣帶著扭曲的色調。


「呀!!!!!!!!!!!!!!!!!!!!!!!!~」


此時女人的尖叫聲又再次傳出。林光正頭頂的幾條嫰毛忽然像天線一樣豎起,指向女人尖叫的方向,人就突然彈起來,口中念念有辭的說︰「係喇……死喇……有嘢未做完……」說著就一支箭似的向著保安室外跑出去。


張恩東還未搞清楚發生何事,林光正的身影已經轉入走廊裡頭。張恩東快手拉開櫃桶抽出電筒,握在手中當作武器來用,一面躡著腳步跟上去。








把走廊的光管亮著,白光閃動了幾下把通道照亮,有一種耳鳴般的寂靜停在耳邊。林光正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女人的慘叫聲已經消失。卻換來在走廊深處的五號鋪裡面有抽動鼻子的聲音響起。


「…………………………嗦…………………………嗦…………………………」


聲音沒間斷,像感冒時抽動鼻子不讓鼻涕流出來。


張恩東噴著大氣,握緊手中電筒向著五號鋪走過去。然後就發現鋪前鎖頭被解開了丟在地上一角,玻璃門推開了一條隙縫,裡面窸窸窣窣的有聲響傳出。


裡面有人……又或者有鬼……

張恩東把電筒護在身前,一面推開玻璃門……






門後鋪內,走廊外面的燈光透入,只見一個全裸的女人半跪在地上。掬起雙手,掌中抱著一堆黑色之物。

把電筒亮著一照,卻發現那掌中是一堆頭髮碎。當光再向上移,只見女人前額光禿禿的,瞪著一雙血紅的眼。把手中頭髮全塞到口裡咀嚼,咬得沙沙作響。

女人突然開口發出尖叫,像野獸般露出牙齒要把張恩東驅趕出去。只見她張開的口中,黑黑的插滿了頭髮碎像生滿倒刺一樣。

張恩東嚇得退了半步,一回身就差點撞上從外面跑入來的林光正。


「喂!哥仔小心!睇路!」


只見林光正掬起雙手,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跑進來。掌中盛著有水,一面小心避開張恩東同時不讓水溢出,一面向著女人跑過去。


「陰公喇…唔知邊個咁衰剪晒佢啲頭髮……搞到佢喊得幾悽涼……」林光正自言自語的說。一面把手中的水餵給女人混著頭髮碎吞下去。


張恩東這時才認出女人就是早前DV裡面,被剪去瀏海的女人。



「乖……乖……」這時候林光正已經把水餵完,伸出手摸著瀏海女的頭。只見她原本弓起僵硬的手腳逐漸軟化,慢慢的伏下身子。眼中的暴戾神態也收歛起來。


「唔駛怕……等我救你出去……」林光正溫柔的說著,然後瀏海女的喉頭發出了一下悲鳴。


「哥仔……拍爛檔幫我睇住佢一陣,我出去攞少少嘢入嚟,好快……」林光正說著抹去額角上的汗水,還未等張恩東回應,就已經向著保安室外跑出去。


張恩東望著瀏海女的背脊心底發毛,她裸露的背上弓起一截截椎骨,像巨型機器外露的一塊齒輪。






再過片刻就聽見腳步聲回來,林光正把一個麻包袋塞在張恩東手中,然後抽著一個銀色化妝箱向瀏海女走近。只見他翻開化妝箱,熟練的抽出遮瑕膏、粉底等等,然後抬起瀏海女的臉開始在上面亂抹一通。

粉底液和汗水混在一起通通黏在臉上,瀏海女的臉瞬間變成藝妓一般的白。再塗上鲜紅色的口紅,那差勁的化妝配上凌亂不堪的髮型,實在詭異。這樣做究竟有甚麼意義?張恩東心想。

「靚晒……」林光正完成後滿意的欣賞著,回頭示意張恩東把麻包袋遞上。只見瀏海女慢慢爬起身,自行鑽入袋中坐好。

「哥仔…你幫扎好個袋口佢,我打畀班友睇下佢哋做咩仲未到!」說著就把一綑麻繩塞在張恩東手中。

從袋口望進去,只見一雙充血的眼睛帶著怨恨,嘴唇一開一合,正用唇形無聲的在跟張恩東說話。

「你。做。咩。唔。救。我。」那血紅的嘴彷彿在如此說。





「得未?綁好未?」林光正的聲音這時候再次在身後響起。

「哎呀!搞咩呀?快手啦唔該!佢哋過緊嚟喇!」說著一把搶回繩索,快速把袋口綁好。瀏海女的臉就一下子在眼前消失。

「嗱!你拖佢出去門口,我去睇下架車到未。」林光正說著,領在前面大步踏出五號鋪。



張恩東拖著麻包袋在走廊上,袋底磨在地上發出沙沙沙的聲音。瀏海女一直在袋中掙扎,不停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出來。究竟要把她帶到那裡去?張恩東想著,然後轉眼已經來到商場門外。



這時候才發現天色忽然變得好暗,天邊黑壓壓的滿佈密雲。林光正站在馬路邊不停向遠處張望。

張恩東望一望錶,跳字錶不停來回跳動,一直停在04:00。再下一秒就聽見遠處傳來車聲,一輛七人Van正亮著車頭霧燈駛近。只見林光正回頭對他揚手示意,要他把女人帶過來。




正當張恩東猶豫到底要不要把瀏海女交出去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把聲音。

「喂!你係到做咩呀?」

張恩東回頭,卻發現金魚正站在自己面前,側著頭好奇的盯著自己的臉看。

「戇居居企係到發呆做乜?傻咗呀?」金魚在他面前揚手說。

「係咪有病呀你?抑或發燒?」

張恩東回過神來,才發現林光正和瀏海女已經消失不見了。街上回復平日早晨的光景。

「我買咗早餐,食唔食?一人一半好唔好?」金魚說著邊搖著手中紙袋。

張恩東迷糊的應對著。此刻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到底瀏海女如今去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