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日午後,張無忌將四卷經書從頭至尾翻閱一遍,揭過最後一頁之後,心中又是歡喜,又微微感到悵惘。在山洞左壁挖了個三尺來深的洞孔,將四卷九陽真經、以及胡 青牛的醫經、王難姑的毒經,一起包在從白猿腹中取出來的油布之中,埋在洞內,填上了泥土,心想:“我從白猿腹中取得經書,那是極大的機緣,不知千百年後, 是否又有人湊巧來到此處,得到這三部經書?”拾起一塊尖石,在山壁上劃下六個大字:“張無忌埋經處”。………                      
倚天屠龍記  第十六章 

 
 
在冰封的山嶺上,瀝青面的公路蜿蜓前進,伸進兩個更高聳的山峰間,兩旁高大的喬木上滿載積雪,只偶爾露出深綠的樹葉,這段公路廷綿數里,兩旁山坡大樹夾道,擋住了偏西陽光,故三時許已是昏昏暗的,路上的車子因此也亮了車燈,加上路滑,行進得甚是緩慢。
 
 「唉 ,我究竟在這幹甚麼?其他人的寒假可不是這樣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從車窗外探頭望出,寒風從搖開了的車窗中猛然吹入,車廂中的人都不禁身子一縮。
 
「小強,把玻璃搖上吧,好不好,冷得很啊!」




 
「好…有甚麼不好……」「小強」本來很想糾正,他不是叫小強,他的名字是季強,可不想因為年紀輕便被人在名前加上一個「小」字。但和這幾個老古董同行數週,已為這事浪費了不少唇舌,此刻已養成了默默接受的習慣。
 
季強向外望去,首先看見的,是貼在車窗玻璃上的標貼,「西北聯合考古團」,然後是白綠混合的雪山森林,不禁想,如果自己仍在家,窗外的城巿景觀自會有趣得多。
 
作為一個高中生竟和考古團隊同行,當然事必有因,季強的母親,便是考古隊的其中一個領隊,這回恰巧在季強的寒假時要帶隊出發,根據她的說法:「把你這小子留在家中一人,誰知你會弄出甚麼亂子來,我不想回家發覺自己快當祖母。」可能因為是單親家庭吧,母親也兼演了父親的角色,說話也比一般女性豪邁率直得多,但,季強最後同意隨行與其說是因母子情深,倒不如說是屈服於房內那套新電腦和音響。
 
「貪婪乃萬惡之源啊。」季強仰天長嘆,南方的花花城市,電影院,溜冰場,卡拉OK,還有聖誕舞會,煙花燈飾……。回到城中時,他的狐群狗黨們會不會各已交到了女朋友?自己面對著雪山,和那堆五百多年的民居遺跡,無半點可誇耀之處……。在發掘現場窩了五天,季強好容易才混進了運輸隊,出外跑了一回,但轉瞬又在回程路上了。
 
為了安全,已甚勞累的司機把車子停在路旁,稍事休息,而車上連季強在內的四個乘客,則各自步向樹林小解或抽煙。這群學者本來便自來自不同大學,因此無甚交情,也不大交談,陰陰森森的山中一片死寂。季強悶得發慌,惟有四處張望,但左右鬱綠的樹林竟像倒模似的一模一樣,倒像電腦遊戲中的「Photo Hunt」般,越看越是火冒三丈。突然,左邊林中有一團白色的東西輕輕一幌,這在白茫茫的環境中本來不易發現,但季強正在細心比較左右樹林差異時,卻變得異常顯眼。




 
白影緩緩移動,儘管離季強足有三十多尺,但大致可見是個人形物體,但全身裹著白色毛裘,季強好奇心大起:「那是甚麼人,這兒莫非也有民居,抑或是……啊!是雪人?」大腳雪人的傳說在世界各地都有,似乎是行蹤神秘的類人生物,季強閒來倒讀了不少這類幻想小說。「如果找到雪人,倒也可以大出風頭,也不枉來這混蛋雪山挨苦啦!」回頭見一眾同伴仍在悠然地抽煙,而那白影卻向林中走去了,季強咬一咬牙,拔足便向它跑去。倚在車旁的眾人並未察覺季強脫隊,只是自顅地吞雲吐霧,白煙緩緩上昇,越飄越高,漸漸散開,融和在同樣灰白的天空中。
 
 
西北的強風吹得山崗上的人們搖搖幌幌,儘管天空沒下著雪,在這露天的地方幹活仍是頗難耐。這片位處群山之中,約有二萬平方米的平地上,有十份一的土地已被開掘,露出了下面的古建築遺跡,一百多名工人及考古家在辛勤工作,而統領他們的人,現正帶著一群已冷得發呆的人在坑邊說話。
 
「這個遺址是由數百間房屋組成的巨大莊園,面積估計二萬平方米,是西北少見的大形建築群遺址,莊園分成兩組,估計是元朝中葉至末年同時毀於一場大火的,儘管所有木構建築都已焚毀,但仍留下大量陶瓷、石雕和金屬製品,反映了當代的工藝,另外,我們也掘出了幾個埋有金銀財物的坑洞,似乎是戶主收藏財物的地方。」朱敏慈博士以平淡的口吻描述著自己的工作場所,面對著的當然不是手下那群考古家,而是代表縣政府來考察的官僚們。
 
朱敏慈今年四十三歲,以考古家而言很年青,但在統領大型發掘工作上卻很有聲望,故此被邀到西北來主持發掘。
 




大部份學者都會厭惡這種交際場合。對朱敏慈而言,倒也是在容忍範圍內,她用的方法是把他們當學生看待,這樣才可以忍受無窮無盡的笨問題……
 
「朱博士,請問,在這麼荒僻的地方建下這大莊院的是甚麼人呢?」一個青年官員提問說。
 
「唔,這是個有趣的問題,我們在發掘期間也找到古墳,大概是這兒的主人的祖墳,其中有兩個姓氏,一個是朱,另一個是武,也許是合力建立這莊院的兩個家族吧。」朱敏慈回答道。
 
「那麼,它又是在甚麼情況下燒毀的呢?」
「這個嗎,我們所知不多,但大概不是毀於刀兵之禍,因為我們並無找到死在刀劍下的人的骸骨,反而,找到了十多副大型犬隻的骸骨,似受集體屠殺。」
 
眾人見朱敏慈不再說明,也便七咀八舌地交談起來,間中傳出幾聲尖銳的笑聲,似有戲謔之意。
 
「博士,容我再多問一句嗎?」是剛才那個青年官員,二十六七歲年紀,架著金絲眼鏡,頗為温文的樣子。
 
「哦,當然,歡迎之至……」朱敏慈說著,不自禁斜眼瞄了那群官員一眼。青年歉然一笑道:「抱歉,他們似乎也是職責所在,非來不可,我想他們寧可去巡視城中的紅燈區。」
 




「別太嚴格了,我自己很清楚,這工作在外行人眼中多沒趣……」朱敏慈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啊,忘了自我介紹,曾子文,教育部的見習行政官。」青年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朱敏慈正待細看,忽然遠方的工作人員大叫道:「朱博士!不得了啦!」
 
「甚麼事?找到了甚麼嗎?」
「不是,是找不到….啊……」
「找不到甚麼?」
「……妳的兒子!」
 
在一般的冒險故事中,森林總是崎嶇無比,寸步難行的地方,但在季強腳下的路卻是平順非常,他追著「雪人」快速奔前,面前巨木參天,但樹幹間矩離甚是寬闊,積雪也只是幾分厚,踏下去軟軟的很是舒服,但奇怪的是,和「雪人」間的矩離卻總是不變,低頭一看手錶,脫隊已有十分鐘,儘管自己背包上的衛星電話和全球定位儀當可保自己不迷路,但卻不免令母親憂心……。
 
「那也好,讓她知道帶兒子來這種鬼地方沒甚麼好玩,免得再有下次!」決心是下定了,但雙腿卻不爭氣,不久便慢了下來,但怪事又來了,明明自己已慢了不少,但和「雪人」的遠近竟仍不變,心中大感疑惑,但卻不願停步。
 
巨大的樹林就如長廊上的一根根柱子般,不斷在眼前掠過,帶著近乎催眠的作用,
漸漸令季強對位置和矩離都麻木起來……。




 
正當季強亳無介心地從兩棵大樹中間一跳而過時,驀地一腳踏空,身子已直滾下去,連慘叫聲也未有時間發出,眼前腦中便只有旋轉中的天地,手足亂揮想要定住身子,卻是半點作用也沒有,也不知滾了多久,腦子仍是一片混亂,隨手摸摸疼痛的後頸,才猛然醒覺:「咦!原來已滾完了!」張目一看,卻見一張臉孔,不禁大驚叫道:「甚麼人?」雙手一撐,向後坐倒。
 
耀目的陽光直射進季強雙眼,他連忙垂頭,正望向自己方才摔倒的地上,定一定神,不禁失笑,原來自己坐在結了冰的水面上,剛才面孔朝下,竟把自己在冰上的倒影當成了別人!
 
「哎喲!真是笨得要命,咦,雪人呢?」
 
季強猛地轉身,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們的視線相交了。
 
在這一瞬間,映在季強眼前的,是一對無比深遂的眼眸。
 
對季強而言,這是命運變動的一刻。
 
在群山環繞的巨大山谷中,積滿白雪,遠觀便如一只被安放在大地上的白瓷碗子,在西斜的陽光下,染上一抹淡黃。在它的底部,站著兩個小小的身軀,腳下拖著比他們自身長好幾倍的影子。
 




其中一個,當然是季強了。
但另一個呢?在瞬間,季強決意看清楚眼前的是誰──但是,他辦不到。
 
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被眼前那雙閃著光芒的眼眸吸住了。那就像一對黑色的水晶球,當季強向它們望進去時,卻看見整個宇宙在裡面旋轉……把他的整個心靈都吸進去……黑暗中只見星光點點,大地昏暗。
 
然後,陽光照來,草木走獸,飛鳥花卉,繁盛滋長,然後衰敗腐朽,大地週而復始。然後日月流轉,風沙磨蝕,高山頂峰變成深谷河溪,海底盤岩化為懸崖絕壁,曾經生機盎然的山谷,繁花落盡後,沃土枯堨時,留下的只有沙丘礫石。然後烏雲掩至,白雪落下,從此,一切生死的遺痕被無瑕的白色封存,等待一日冰雪消融,沙土被雪水滋養,再次生養萬物。到那一天,草木再生之後,踏足這兒,誰也不會知道,這兒曾經歷過這一段循環。
 
人命有盡時,大地的枯榮變遷,本來便不是凡夫短暫生命所能目睹的。
 
彷若舞台落幕,悄然無聲,季強只感到無比的寂寞,喃喃地說:「看盡這一切,能不悲傷嗎?」
 
「無可選擇。」
 
清晰的回答在季強的腦中響起,敲醒了他心中的理智,他真正地看清站在他跟前的是甚麼了。
 




四尺多高的個子,滿身長長的白毛,黝黑的臉孔,神采閃爍的眼珠,臉上掛腼腆的笑容。儘管它神情中流露著智慧,但毫無疑問,在季強眼前的是一張猿猴的臉孔,那是一頭混身白毛的猿猴。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