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余一丈新的個人演出又將到來,大街小巷、巴士地鐵商場電視電台以及網上的廣告鋪天蓋地。林華實在常去的書店信步逛著,看到當眼的暢銷書架上正矗立著余一丈的自傳《笑高一尺》。他想也沒想便將其拿到服務台處結帳,作為以棟篤笑為夢想的表演者,基本上誰都會視余一丈這位獨領香港棟篤笑界風騷數十年的前輩為偶像。
 
「多謝你八十八蚊。」
 
「好。」阿實打開銀包拿出僅餘的一張一百元紙幣放到櫃檯上時,感覺到另一邊的褲袋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是蛇頭傳來的訊息。
 
「喂,阿實,你今日返早一個鐘得唔得啊,個event提早咗啊。」




 
阿實聽著蛇頭的whatsapp錄音,抬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余一丈自傳,深深地呼了口氣。
 

香港早有文化沙漠之稱,加上市場空間不大,作為所謂的「棟篤笑藝人」更是基本上沒有生存空間,余一丈是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特別例子-除他以外,這七八百萬人的城市裡沒有其他人可以單靠棟篤笑演出維生。
 
有很多新入行的年輕人,羨慕他的機智幽默和才華,也覬望他的人氣,想有朝一日也同樣能透過棟篤笑成名,然後影視雙棲出道,搖身一變成為街知巷聞的巨星。並沒多少人跟林華實一樣純粹是因為喜歡棟篤笑,才銳意踏入這個不知出路在何處的行業尋求發展。
 
「唔係余一丈當年一手帶紅啊,而家香港有X人識咩叫棟篤笑咩,但你吹佢唔X漲架喎,講得最好又確實係佢,其他嗰啲算X數啦,我落鴨寮街行一轉聽啲阿叔阿嬸sell地拖都仲好笑啦。」酒店餐廳的經理在更衣室內一邊換著衣服,一邊笑著跟旁邊的另一名經理聊著。
 




「張飛買咗幾錢啊,年年都炒到好X高架喎。」
 
「我姑姐做嗰間銀行係佢哋贊助商,有內部近飛。」
 
「嘩爽啦X你,咁近睇。」
 

時薪四十五元,每更九至十個小時不等,阿實雖名為藝人,但他每個月起碼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這家酒店打工渡過。因為他目前基本沒有任何工作可接,平常的收入微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實際上他現在的生活也是拮据得不行。




 
這家高級酒店座落於金鐘核心地段,晚上從頂樓的餐廳的落地玻璃處眺望出去,四周盡是些五光十色的商業大廈和甲級寫字樓。從對岸看過來是聞名世界的維港夜色,流光溢彩,華燈璀璨;而從這裡看出去,你會發現附近那些高層辦公室裡頭都是些正在埋頭苦幹的上班族。每每到晚上十一十二點下班前,阿實還是能看到那些牢籠裡亮著燈,而裡頭那一個個晃去晃去的腦袋都彷彿在訴說著自己的疲憊。
 
有時候他會看出神,被經理叫喚時才回過魂來。
 

「喂其實你做咁耐炒散,不如轉長工算啦,」說話的是與他最熟的經理Marcus,他總是梳著整潔的油頭,堆著滿面和善的笑容,因此也甚得客人和上司的歡心。「你除咗呢份都無做其他嘢啦下話?」
 
「……無。」阿實想了半秒,苦笑著搖了搖頭。
 
「咪係囉,你一個月返得嗰十零日,食都唔夠食啦。轉長工喺度長做算啦,起碼份糧穩定,又有大假又有福利,好過你而家咁啦下話。」Marcus的嘴巴某程度上比他的髮型更油,所以阿實有時候會想為什麼他不去做銷售類的工作。
 
「嗯……唔啦,我鍾意自由啲。」
 
「妖,唔好玩啦實哥,香港地邊有咩自由架,」Marcus失笑著拍了阿實的肩膀一下。「就算李嘉誠都無自由啦,有錢嘅人唔會有自由,無錢嘅人更加唔會有自由,交租燈油火蠟食飯飲水全部都係錢,你要自由咪即係聽乞食囉。」




 
阿實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地笑著聳聳肩。
 
阿璃在旁邊抹著剛洗完的酒杯,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笑咩?」目送Marcus離去後,阿實走到阿璃的身旁,也一同抹起了酒杯。
 
「無,」阿璃長得不高,但有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笑起來還會露出迷人的酒窩。「覺得你同Marcus好好笑啫。」
 
「咁……想自由啲都係人之常情啫。」阿實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低下頭去看著手中的杯子。
 
「但香港地,咁諗係有啲奢侈嘅,」阿璃舉起杯子通過燈光來查看有沒有什麼遺留的水漬,她的五官在昏黃的光照下顯得份外迷人。「但其實你有無諗過之後要做啲咩?」
 
「嗯?」阿實看得入了神,等到阿璃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時才回過神來。「都……有嘅,不過唔知點講好。」
 




「唔知點講好?好羞恥架?」阿璃笑了起來。「講嚟聽下啦。」
 
「羞恥……」阿實抬起頭,凝視著酒杯後方散發著光茫的燈光。「又唔會嘅,不過講出嚟肯定會俾人笑囉。」
 
「香港人鍾意笑人哋嘛,只要明白到呢樣嘢然後自己睇化啲咪得囉,」阿璃看了他一眼,笑道。「嚟啦,講嚟聽下?」
 
「未係時候……」阿實放下手中那抹乾的酒杯,苦笑道。「遲下啦,做到些少成績之後肯定會同你講。」
 

除了上一次排場不怎麼大的聯合表演以外,阿實能接的也只有社區活動暖場之類的,但實際上機會很少,因為那些活動的受眾是老人家或是小朋友,而棟篤笑這類別顯然不太適合。
 
紅哥由於年資較長,而且人脈和圈內知名度還算不錯,所以偶爾會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邀請,有時候甚至會有上電視的機會-雖然只是一些非黃金時段的小節目-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機會,對於這些奮力打滾的人來說,機會就是一切。
 
阿歡最近這半年也開始有了小型的工作機會,比如學校講座、迷你演出等等,但當你看著他那些所謂的出演機會,其實心裡也很明白香港這個地方並沒有多少地方去容納以「藝術」為生的人。
 




當然,也有不少人認為「棟篤笑」並不是藝術。
 
比如阿實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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