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竇其實掛住你架。」
 
母親的聲音總能讓阿實平定心神,偶爾下班收到她打來的電話時,阿實都總會覺得疲勞感舒緩了許多,但搬離家中入行了兩年以來,父親也從沒主動找過自己一次,有時候回家吃飯的時候兩父子也沒有什麼交流。面對著總是板著臉的父親,阿實每次都感到無所適從,只好坐在梳化上陪母親觀看那些自己提不起興趣的師奶劇,他不太明白這些東西的吸引點何在,但可笑的是如果有一天真能有出演的機會,就算片酬再少自己也會去做。
 
「聽晚我返嚟食飯囉,反正聽日我day off。」
 
「好啊,有無咩餸想食啊?」
 
「叫個衰仔自己煮啦!好鬼忙咩?」電話裡傳來父親喝罵的聲音,母親笑了兩聲,與阿實再聊了兩句以後便掛了線。
 





出了地鐵站,阿實在常去那幾家開得比較晚的食肆中隨便選了一間,車仔麵店的老闆娘認得他,一見他走近便不斷地揚手示意店內有位置。深水埗確實算是個有人情味的地方,縱然近年變得愈來愈混亂,但對比起很多旺區,這裡依然保留著一點自己的節奏與氛圍。
 
林華實住的劏房只有一百多呎,一張小型的單人床、電腦桌、細小的衣櫃,然後就是廁所了,當然這條件已比區內不少地方好,畢竟深水埗是蟬聯「香港最貧窮地區」的常客。「深水埗」跟「惡劣的住宿環境」,與「元朗」跟「到處都是牛」,實際上是異曲同工的。
 
洗過澡後已是十二點半,阿實跟往常一樣打開電腦,嘗試創作著表演用的段子,又或是觀看國外著名棟篤笑藝人的作品,嘗試從中尋找靈感。但其實創作是一種沉澱,這跟運動的道理一樣,它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絕不是你打開什麼世界名嘴的表演看上兩個小時便能自己探出一段精彩的語句。正如你也不可能看十分鐘美斯或是米高佐敦的精華便能瞬間在實力上提升一兩個檔次一樣。
 
所以他的常態都是在電腦前搗鼓到三四點,然後發現那個txt文件並沒有多少進展。疲困不斷催促著自己想要睡覺,第二天起來以後又可能要上班,就算放假,但白天的時候又總是沒有任何想要寫東西的心情,日復一日皆是如此,兩年時光也就這樣虛耗了過去。
 





阿實的兒時好友家豪最近開了一張不錯的保單,便約了他出來說是請吃一頓好的。當然阿實心裡明白,大家都是住深水埗的人,吃頓好的充其量也不過是去附近的舊式扒房又或是旺角的日式放題罷了。
 
家豪滿臉春風地切著鐵板上那塊五成熟的西冷牛扒,蒜蓉汁的香味一陣陣地飄進阿實的鼻裡。
 
「鬼叫你遲到咩,快啦。」家豪催道。
 
「收工即刻趕過嚟啦,」阿實除下肩上的斜挎袋,拿著皮製的舊式餐牌看了十數秒。「唔該,要個肉眼扒餐,五成,蒜蓉汁,白湯。」
 
「點啊,幾時先有新show出啊?」
 




「無啊,邊有咁易啊,」阿實苦笑著靠在二人卡位的椅背上。「一年可以開到一次聯合show已經係皇恩浩蕩啦。」
 
家豪與阿實是已相識了十多年的童年玩伴,而與林華實截然不同的是,他非常外向大膽,臉皮可謂比上地幔更厚,所以中學畢業了以後便跑去當保險經紀,憑著一條還算騙過不少無知少女的油腔滑舌,收入還算不錯。
 
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真正的把心思放在這上面,這當中原因不少,其中之一因為他副業是一名演員。
 
「上個月join嗰間?哦你話Jackpot,唉算把啦嗰班人,佢哋都無咩心拍嘅,得閒出嚟圍威喂下就叫拍片,機位唔識攞,燈唔識打都算啦,吹到話不如用電話收音,咁不如你用電話拍算啦。」家豪一臉不屑地冷笑著。
 
「Peter嗰次幫你介紹嗰單呢?無著落?」
 
「點講呢……」家豪低下頭聳了聳肩,露出一臉苦笑。「個導演係要拍喜劇嘅,但你知我做搞笑嘢又真係麻麻,即係我唔係話幫自己搵藉口,但人真係有擅長同唔擅長嘅嘢架嘛……佢好似唔太情願咁要咗我,拍完嗰一場半場之後都無講啲咩,又無搵我,我諗應該都無下次。」
 
「但其實我又覺得你演技唔差啊,個樣都OK……」
 
「咩OK啊,我直頭玉樹臨風添啦下話。」




 
「再試下囉,你都係做咗一兩年啫,總會再有機會嘅。」
 
「話就話機會係留畀有準備嘅人,」家豪看著電話頂部彈出的體育新聞標題,嘆了口氣。「但呢個世界有幾多人真係可以好似林書豪咁等到個機會嚟呀,就算係有……都未必係適合自己嘅機會。」
 

曾經他們倆也合作過一起拍短片,打算像很多youtuber一樣藉此變成網絡紅人,然後再順勢踏足自己想去的領域。不過縱使是性格如此相反的兩個人,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有著一個共通點。
 
「嗰次……之前嗰隊team接到凌天亮嘅job,話一齊拍個搞笑嘅廣告片,三分鐘,其實一開頭坐低講兩句我已經想走,因為……你知我最憎嗰啲gag,我明笑點呢家嘢係好主觀,好因人而異,但你叫我畀心機咁去做嗰啲……佢要嘅演技呢,坦白講我真心做唔到,就算你話我唔敬業我都係咁話架啦。我諗你都係咁架啦,Peter次次見到我都話『喂家豪你話下阿實條X樣啦』。」
 
「佢苦心我明嘅,」阿實笑道。「但有啲嘢真係逼唔嚟,你叫我變……我連自己嘅嘢都未確立到,變咩啫。」
 
「但係我成日都諗呢,究竟係而家嘅香港想行呢條路……算唔算係一個錯誤?」家豪從褲袋裡拿出了煙盒,似乎準備要到室外去抽上一根。
 
「其實換轉係幾十年前、又或者係幾十年後咪又係一樣,香港嘅文化係咁,」阿實若有所思地聳了聳肩。「一係你搵條窿路上大陸發展囉,空間仲大啦。你又唔似我講棟篤笑咁一定要講廣東話。」




 
「邊個話棟篤笑一定要講廣東話啫,你都可以用普通話架。」
 
「咁就已經係兩樣嘢啦。」
 

與家豪在路上閒逛時,阿實總不用特意去想該說些什麼,他們兩人可以滔滔不絕地從大角咀聊到長沙灣,可以吵得旁人側目,天南地北什麼都聊,同樣他倆也可以不發一言,就這麼靜靜地插著褲袋,從街頭走到巷尾,絲毫不覺尷尬。
 
「閃啦,拜。」家豪站在路口轉角處,頭也不回地向他招了招手,然後就那麼往另一邊走去。
 
「拜。」
 
家豪跟阿實不一樣,他並沒有任何的經濟壓力,但來自家庭跟女朋友的壓力卻要大得多。其父母對他想要當演員但遲遲沒有成果的情況表示很不滿意,這一點他女朋友的意思也是一樣,他們都覺得既然在保險業的發展比較順利,那為何還要談什麼夢想。
 
「況且在香港當一個藝人辛辛苦苦所賺的錢可能還不如那些西裝革履的保險或是地產從業員」,這一句話阿實也從老爸的口中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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