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家好!我哋係叉雞飯!」

「點解要叫叉雞飯啊?」

「因為叉燒……」

「同油雞髀……」





「永遠都係絕配……妖!我哋明明叫叉雞飯,你油咩雞髀啫!」


於是他們在那兩個禮拜裡,每天放學後都會到阿亨家的客廳練習錄影用的漫才段子,而光是自我介紹的這一段就已反覆練習了好幾十次,但他們對此依然不太滿意。

「我覺得你吐槽個語氣同表情可以誇張啲,」阿祺捏著下巴,說道。「同埋硬係覺得好似爭咁啲嘢咁。」

「一唔係我哋可以試下加個合體技之類嘅嘢?」





「合體技?」

「日本好興架,藝人組合或者係喺動畫漫畫入面都成日見到。」

「即係點?」

「類似大家一齊做個動作咁囉,例如你企前面做個動作,然後我企後面做個動作……」

「咁我咪遮住你囉。」





「……咁咪啱囉,咁我咪有位吐槽你囉!」

「好好好,嚟嚟嚟試下試下。」

晚上阿亨家人回來後,他們便會到福來邨的公園繼續練習,有時候會坐在旁邊的椅子或是滑梯上,有時候會在那個小小的舞臺裡。周遭是混雜的電視節目聲音,途人亦不時會投來異樣的目光和笑容,雖說不斷的吃螺絲和忘詞也讓他們身心疲憊,但兩人每次都只是稍息片刻,然後又繼續從頭開始練習一遍。

熟悉周星馳的阿祺負責構想和創作段子,而對日語和日式笑點頗有了解的阿亨則負責調整笑位和細節,然後兩人再通過討論和爭辯決定最終效果。雖說文化上可能稍有差異,但兩人互補出來的效果卻又有種出人意料的和諧。

坐在梯級上仰望著渾圓的月光,阿祺雙手放在後方撐著身體,不知怎麼突然嘆了口氣。

「做咩?」

「無……」阿祺看了他一眼,笑道。「只係突然覺得,而家諗返起,覺得之前中學嗰三年好似空白一片咩都無做過咁啫。」

「咁係你啫,我有好多動畫漫畫要追架,啲時間好似永遠都唔夠用咁。」





「哎嚟啦……」阿祺笑了一聲,扶著大腿站了起來。「練多幾轉啦,得返幾日時間咋。」

「嘩仲嚟?十一點啦喎。」

「妖你返到去屋企有咩做啫,咪又係睇嗰啲嘢,嚟啦。」

只是一段五分鐘的表演,當初他們還真的沒想過需要那麼拼命去練習來完成,而當第一次完整而且無失誤地完成整個段子時,那股成功感到現在他倆還依然記得很清楚。就像漫畫裡經常見到的對白一樣-這將會是自己一生的寶貴財富。


驗收功課那天,老師特意將兩節課都用於鑑賞和點評作品,有不少同學都一副急不及待的樣子,也有個別看上去明顯是敷衍了事的,阿祺和阿亨當然屬於前者,但同時他們也感到不安,到底這些精心設計出來的笑點能否戳中同學們的笑點呢?

介紹潮流牌子的影片、搞笑而粗糙的劇情短片、臨時組成樂隊的流行曲演奏等等,其他同學的作品各有不同的風格,老師的評價大多也都不錯,正投入其中的時候,李天祺和楊家亨的名字也突然被老師叫到。

兩人走到電腦前,阿祺緊張地拿著麥克風,向同學們打了聲招呼。下面的人見是他倆像都失去了興趣般彼此聊起了天來,老師側坐在桌上的表情也不像對他們抱有什麼期待,畢竟是班上的被孤立組。





阿祺清了清嗓子,示意阿亨將影片打開。只見一支麥克風架放在鏡頭前,背景很顯然是某人家的客廳,然後兩人彎著腰拍手從鏡頭後步出。

「大家好!我哋係叉雞飯!」

「點解要叫叉雞飯啊?」

「因為叉燒……」

「同油雞髀……」

「永遠都係絕配……妖!我哋明明叫叉雞飯,你油咩雞髀啫!仲有啊,你高就企前面啦,你遮住我啊!」

只見影片裡阿亨用力且生氣地朝阿祺的額頭打去,這一舉動引起了不少人的笑聲。阿祺跟阿亨對視了一眼,並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但當天能讓他們感到開心的僅到此為止了。

在那之後長達四分三十秒的片段裡,尷尬而不耐煩的氣氛佔據了整個課室,那種針落有聲的安靜讓阿祺和阿亨緊張得直出冷汗。

看著自己花了不少日夜精心雕琢出來的段子一敗塗地,拿著麥克風的阿祺站在電腦前一言不發,班房裡像是飄散著厭惡的情感一般,每個人都在嘟嚷著「究竟呢兩條友喺度做乜X啊」、「戇X仔始終都係戇X仔」、「佢哋唔係以為自己好好笑下話」之類的說話,即使耳朵上聽不到,實際上他也能聽到這些無形的話語。


同學們的具體姓名可能記不太清了,阿祺一邊跟他們寒暄著,一邊在腦海裡竭力想要理清他們的名字或是花名。不過他還記得有幾個人當時在多媒體課室裡取笑得自己很厲害,而此刻他們就坐在自己的旁邊或是附近。

「叉……咩油雞髀啊嘛,我仲記得你哋開場嗰個固定gag。」提起這個的是阿達,當年在班上是有了名的讀書差,現在好像是什麼基金經紀。

阿祺心裡記得清楚他當初的那副嘴臉,有好一段時間看到他時都像是在看地上的廢紙屑一樣,要不是自己長得比他高說不定就被結隊欺凌了。

雖說他是個外向性格的人,理應人緣不錯,但自從中二與某個比較受班上同學歡迎的男生吵架以後,便莫名地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擠。





那一兩年的遭遇和冷眼讓他變得有點孤僻,倒不是不懂得如何與他人溝通,只是單純地不想與別人打交道。


「嗰陣邊有人知咩叫漫……死啦叫咩話?漫語?」

「漫才。」

「係囉,邊有人知咩嚟啫,嗱過咗咁多年我先敢講返啦,大家男人老狗唔怕講真話係咪先。其實一開始真係覺得麻麻嘅,但講真我每一次都有好認真聽,嗰陣我同大力魚仔嗰啲係真心覺得你哋他朝一日會紅架。」阿達拿起酒杯遞到阿祺面前,笑道。

桌邊的其他人都一臉微笑地看著他們,讓阿祺喂阿亨聽起來更像是所有人都認同一樣,而且他的語氣帶上些許的誇張,這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讓你在眾多人面前想稍微認真一點也不行。

更何況自己還是個想當搞笑藝人的人,壓抑一切冷靜下來的情商比什麼都重要。

「咁真係令你哋失望啦。」阿祺略微勉強地笑了一聲,與他碰了一杯後喝掉。

「痴線唔好咁講,仲有機會架喎,香港地遍地黃金。」阿達露出一個有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後也一口把那杯酒喝個清光。

其他人很快又把話題轉換,生兒育女,股票投資,天南地北。

阿祺看著杯中尚餘不多的啤酒,回想著當初執意要跟阿亨組成「叉雞飯」的情景。


成績公佈後的午膳時間,那兩人同樣又坐在麥當勞的餐桌前。阿祺的麥樂雞餐基本沒有動過,他彷彿一閉上眼就會想起同學們嫌棄和厭惡的嘴臉,這種情緒完全地堵住了他的食道。

然而眼前的阿亨看起來毫無動搖,巨無霸餐加上和另外叫的脆香雞翼依然吃得津津有味,阿祺看得有點無言,為什麼這胖子能無動於衷呢,難道只有自己對漫才這東西抱有熱愛嗎。

「關sir話會畀我哋合格,唔駛咁嘅樣喎。」阿亨看了他一眼,然後咬了口手中的巨無霸。

「合格?喂我哋咁樣練兩個禮拜為嘅就係合格?唔好玩啦。」阿祺一臉不爽地答道。

「……」阿亨喝了口可樂,沉默了兩秒。「你本身想得到啲咩先?」

「想……」阿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窗外。「日本嗰邊職業嗰啲叫咩話……?」

「你想喺香港做漫才師?」阿亨咬著飲管,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我哋兩個……一直喺學校都係邊緣人,無朋友、無人氣,讀書又係叻……」

「咁係你啫,我隔離班大把朋友,而且我成績都全級前二十架。」

「……」阿祺抿著嘴,朝阿亨看了一眼。「OK,咁……當我無講過。」

「咁我又無話唔做,」阿亨笑道。「但問題係,我想知道你想做到咩地步啫。」

「我無諗得咁長遠,但我只係想認真咁去做好佢,可以有幾好就幾好。」

大河道上滿是來去的行人,午膳時間盡是一些看上去滿臉笑容的學生,在阿祺看來,這些人都是在享受著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中學生活。

在過去這短短的十四天裡,阿祺彷彿享受了就讀中學以來最難忘的一段時光,但除此以外,它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光是點燃你中學那本來就黯淡無光的幾年?讓你他日老了以後回頭想去,好歹還有些什麼能值得回首一下?

不應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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