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祺跟阿亨站在禮堂後台的小通道裡,外頭是面向操場的走廊,抬頭看去,偶爾會有幾個低年級的師弟在這U字型校舍的其他樓層走來走去,畢竟這個畢業典禮與他們無關,他們還能享受多一段時間的校園生活。

阿亨看起來依舊從容不驚,反倒是阿祺一如以往地手心冒汗,一直抖來抖去地背著待會的表演台詞。

他仰起頭嘗試讓自己冷靜一下,今天早上起床刷牙的時候他還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筆記簿,第一頁赫然寫著「35」這個數字-那是他跟阿亨組成叉雞飯這個組合以後所表演的次數,也意味著今天以後將會變為36,而這個數字能否再加上去也是未知之數。

自己的成績不用多說大家也都明白,倒是阿亨成績一直不錯,目前的變數僅是他要升哪一座大學而已。





校長發言完畢,訓導主任從簾布後伸出頭來朝他倆招了招手,示意可以上台開始表演了。

偌大的禮堂坐滿了整個中五級的學生,兩人笑容滿面地走到中間的麥克風架前,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後像往常一樣緩緩展開著自己的段子。理論上他們每一次開始表演時都會先來一次那個開場的自我介紹梗,但鑒於這一天的場合比較莊嚴跟正式,所以商量過後便決定不採用了。

漫才雖然是一種搞笑的表演方式,但說到底也應該尊重場合。


「係呢阿祺,中學就嚟畢業,喺呢五年入邊,你有無啲咩令你覺得印象深刻嘅回憶或者經歷啊?即係例如係參加一啲嘅活動嗰啲啊之類?」





「哦活動……都有嘅,上個禮拜旺角開咗一間女僕cafe,我就同班friend一齊去咗幫襯咁囉。」

「咁……有啲咩令你覺得印象深刻呢?」阿亨轉了轉眼珠,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啲女僕生得有啲罪孳深重。」阿祺看著台下攤手道。

台下傳來一陣笑聲跟掌聲,雖然可隱約感受到校長校董主任等一眾高職位的管理層坐在椅子上沒有什麼反應,但阿亨還是很快地接上了下一句,絲毫沒有任何猶豫跟動搖。

「嘖,唔係講緊呢啲啊,有無啲……積極向上少少架?」





「積極向上少少?哦都有嘅,中三嗰陣我參加過一個海上嘅集中營……」

「集中營?」台下又是一陣大笑,這次連老師跟那些主任和校長都笑了起來。「你係咪想講訓練營啊?如果呢度係德國我驚你行唔出呢個禮堂啊大佬。」

「然後大家就一齊搭船出去玩,接受唔同嘅任務同挑戰咁。」阿祺一臉認真地講解著。

「哦哦,即係嗰啲希望通過一系列嘅團隊訓練同任務,去凝聚大家,然後改變大家同各位同學有所進步咁樣?」「係,無錯。」「哦,咁有啲咩特別嘅經歷可以同大家分享下咁呢?」

「嗰陣同team有個出名平時蝦蝦霸霸嘅同學呢……」這時禮堂裡有不少同學高聲喊著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又引起了一陣笑聲。「喂,啱先第一個企起身嗌嗰個我覺得你仲恐怖喎,你先似欺凌開人嗰個喎。」

「唏唔好咁講自己啲同學,跟住呢?跟住點?」阿亨笑著拍了他的頭一下。

「嗰陣我哋嘅任務係喺架船最高處個跳台度逐個逐個跳落海,咁係需要同另一team人鬥快嘅,輸咗嗰team夜晚就要負責洗碗。」

「聽落幾有趣啊,然後呢?」阿亨點著頭應道。





「然後嗰個出名蝦蝦霸霸嘅人企喺個跳台等震咗大概成十分鐘都唔敢跳落去。」阿祺依然一臉認真地說著。

「哦……即係一個平時咁大膽,咁橫行無忌……」阿亨煞有其事地揮動著手。

「啱先你又叫我唔好咁講自己啲同學嘅?而家你仲要話人橫行無忌添,好過份喎你。」阿祺不爽地盯著阿亨。

「吓?我……哎唔好講呢個住,」阿亨一臉尷尬地笑了笑。「咁經歷完呢個活動你有無啲咩得著,又或者係對你平時嘅睇法、觀念有無啲咩改變呢?」

「無喎。」阿祺斬釘截鐵地答道。

「妖咁你講嚟做咩啊!?」阿亨很生氣地吼道。

「多謝大家。」





兩人彎下身再一次鞠躬,平常莊嚴肅穆的禮堂內充斥著開懷大笑跟用力拍手的聲音,阿祺跟阿亨會心微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道在學校的最後一次演講也圓滿結束了,而且獲得了很高的評價。一方面滿足了學務主任希望能宣傳一下學校課外活動的要求,另一方面同樣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們再一次憑著漫才讓同學們笑了起來。

不過他們很快,便迎來了第一次解散的危機。


「係囉,嗰陣我哋都喺度諗,因為阿亨成績係幾好架嘛……就諗……你哋之後會點囉。」席上一位女同學笑道。

阿莉曾是班上有名的女生,讀書成績好得深受各科老師喜歡,而且長得清純漂亮,是不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這一點阿祺當然也不例外,但那兩年裡他與這位女同學基本沒有聊過幾句話。

毒男與女神的故事老土得掉牙,但奇蹟並沒有發生在阿祺身上。雖然與阿亨同成為了學校內有名的風雲人物,但搞笑型的男生終究跟運動型不一樣,那些籃球足球校隊的主將就像王子一樣霸佔著各大班花甚至班草的雙眸。

偶爾會有些在走廊上路過的女生跟他們打招呼,更理想的是用他們用過的梗,但也僅此而已。五年的中學生涯只真正活了一年半,但這一年半又好像沒真正活過一樣。


由於練習場地都在公園,阿祺有一段時間沒來過阿亨的家裡了,裝修電器擺設什麼的一切沒變,又或許架上多了少了或是換了幾個手辦玩偶,但對此一竅不通的他自然是完全看不出來。阿亨邊用小手巾擦拭著額上的汗珠,邊打開房間的冷氣,然後一屁股坐在電腦椅上,房間裡一股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尷尬氛圍。





看著冷氣出風口開開合合的,阿祺意識到自己發了好一陣子呆,也該是時候切入正題了。

「嗯……解散囉……」這時阿亨突然先開口了。

他說畢,一言不發地看著電腦裡彷彿千篇一律、難以分辨的ACG女生,眼鏡鏡片上映照並轉動著亂七八糟的顏色,阿祺沉默了數秒,緩緩地點點頭。

回家的路上,阿祺故意繞到福來邨那公園處坐了一會兒。他內心當然是不想解散的,但怎可能為了一個完全看不到未來的夢想去阻礙別人的前途呢?阿亨雖住在公共屋邨,但他父親早些年做生意發了跡,早就躋身了所謂的成功人士之列,因而他也一直對成績出色的兒子抱有期望。

阿祺知道阿亨要進香港大學了,什麼「漫才師」,在香港終究也只能當作興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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