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鹿記 - 第四章 - 京兆(16)

傳說,劊子手是一種世代相傳的職業。他們是替朝廷斬殺犯人,按道理為朝廷工作是值得令人尊敬。可是,民間卻認為這是一種作的行業,因為被殺者不乏含怨受辱或心事未了的人。他們多不能安息並依附劊子手身上。所以,人民對於劊子手都會敬而遠之,不想怨靈跟隨自己。 

而對於劊子手,他們會更加迷信。為免不被那些亡靈纏身,他們會留有滿臉髯虬以增加自身殺氣。而在執行斬殺前後,他們會以燒酒抹額頭,雙眉和鬍子,還有他們的利刃以示祭天。而劊子手為傳衣缽於兒子,往往會帶同兒子前往刑場,用以適應環境,將來不會對此行業陌生和害怕。 

這天,劊子手起床後便更衣沐浴,以洗滌身體。然後,他便將利刃再洗磨一番,以保持利刃最鋒利狀態。就在劊子手全神貫注地磨刀之際,一把孩童的聲音從屋內傳來「阿爹,我已經準備好了。」小孩雙手捧著刀套遞給父親,他知道父親今天要斬殺朝廷欽犯。 

雖然鄰居都不願太親近他們,但他卻為父親能替朝廷效力而感到自豪。所以,自少單親的小孩早已決心繼承父親依缽,每次也隨父親到刑場。而父親也為兒子有這想法而感到安慰。 





「這次不用了,你在家裡等我吧。」孩子聽到父親的話頓時感到驚訝,但他留意到父親的利刃上扣上了先帝所贈的玉佩,這是家徽,是家族的榮耀,也是劊子手的證明和肯定。孩子清楚知道今天父親所斬的是很重要的人,好像是朝中重臣或封疆大吏。因為他們認為皇帝所贈之物乃至陽之物,可鎮壓朝廷重臣的亡靈。而祖父和父親也只帶過兩,三次。 

「阿爹,孩兒很想跟著你去。」他眼中露出了堅決的眼神。父親見到後,默言一會,他從利刃上解開綁上玉佩然後遞給兒子,道「那麼你就戴上它吧。」兒子明白阿爹用意,於是接過玉佩並戴在頸上。 

這天,天色蔚藍,萬里無雲。但刑場四週總是刮起陣陣凉風,落葉從四方飄過,蕭瑟之意散發四週,令圍觀的人也屏息靜氣起來。 

刑場早已架起一張官桌,數張太師椅,主持的官員背北向南,居中而坐。而這次的行刑朝廷並沒有圍起白布,用以是警告百官,以警傚尤。未幾,主持的官員連同刑部數位官員一同進場,而劊子手早已按利刃在胸前準備。當主持的官員坐下之後,立即道:「押犯人進場。」在場兩名副手一同大叫。 

接著,囚車由十六人四方包圍從南方護送而至。被扣上枷鎖的張守珪隨即從囚車押到刑場中央。此刻的張守珪,雖然滿佈白髮,但仍顯出一副嚴肅威武的氣勢。主持的官員早已聽聞張守珪的大名及事磧,但見面的卻是第一次。因此,主持官員也被他的氣勢所壓攝。 





不過,他始終是主持行刑的人,因此深呼吸幾口,便一一宣讀犯人的罪狀。最後,主持官員嚴正言詞地道:「犯人張守珪,你可知罪?」張守珪默言無語,只是仰望上天,這一刻,數百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已陸續爭相圍觀,街道早已擠得水涉不通。但是,他們只是凝神看著張守珪,不發一言,只待張守珪發言。

良久,張守珪望回主持的官員叫道:「我乃鎮守邊疆,保家衛國的將軍。每天對付外敵都要用盡計謀策略,所殺的人何止千萬!我對國家是盡忠,所做的全是為國家。我絕對沒有負過國家!」 

主持的官員揚聲大叫:「可惜你對朝廷的官員進行賄賂,將邊防實情隱瞞,欺騙聖上,何以盡忠!」 

張守珪大叫道:「我。沒。有。做。過。」叫聲打破了寂靜的長空,眾人才均被叫聲所嚇怕。 

主持官員欲拍按大叫:「大膽犯人張守珪!欺騙聖上還狡辯。人來,行刑!」接著,兩名衛兵上前解去鎖在張守珪的枷鎖。然後壓他肩膀令其跪下,但張守珪乃將軍出身, 豈可輕易下跪於他人。另外四名衛兵見狀立刻上前,他們一邊壓張守珪,一邊踢他的小腿及膝蓋。但是張守珪依然䇄立不倒。 





主持官員見到張守珪如此強硬,命人拿出木棍侍候,可惜依然不果。最後,主持官員命劊子手前來,二人對話一番,劊子手點頭。然後,劊子手走在張守珪較後位置,兩名衛兵放了張木櫈於二人中間。當主持官員拿起令牌,擲出並大叫:「斬立決!」 

劊子手雙手緊握利刃,提步向前衝。他踏上木櫈跳起,大喝一聲,然後利刃橫揮。張守珪的頭顱頓時飛脫,彈到遠處,在場的人無不感到驚心動魄,因為他們從未見過向站立的人進行斬首,縱使是主持官員亦然。而劊子手就這一斬已花了全身的氣力而不停喘氣,突然,他見到了手中的利刃正散出縷縷蒸氣,斬下去的刀鋒也融化似的微微彎曲起來。劊子手知道,每當含冤的人臨行刑前內心必定會義憤填膺,體內血脈沸騰之至。當斬下去時,噴出來的血仿如地熱岩漿般,其熾熱之極,足以溶化精鋼金屬。因此,看見此情此景,劊子手明白張守珪臨終時所言非虛,內心不其然產生一種悔疚的感覺。這感覺以往也出現過,但今次卻特別濃烈,內疚的心情令他顯得更疲倦。他放下了利刃,上前向主持的官員揖禮:「大人,卑職實在太累了。請恕在下先行告退。」由於他實在太累,因此說罷不待主持官員批凖便轉身離開。 

劊子手的兒子也是第一次見到父親這樣的神情,於是他立即上前以小小的身子去扶持父親龐大的身軀。臨離開前,孩子緊張地道:「阿爹,你等等我。我去拿回你的利刃。」劊子手搖頭道:「不用了,這利刃已經是廢鐵。」說罷,他們兩父子便慢慢的離開刑場。 

自張守珪被斬首後,在場的所有人不禁驚訝得呆目結舌,特別是主持官員。他監督的行刑眾多,但張守珪竟被站著斬首,真是聞所未聞。因此,劊子手的離開他也無暇理會。 

未幾,主持官員花了很大氣力才稍微坐下來定神。就在他命人收拾張守珪的屍體時,有三個人正並肩的走進刑場內。主持官員認出在中間的一人,他站起來向那人揖禮道:「陸賢者。」那人正是陸象先。而在他身旁的也是陸靖和陸慕雲。對於陸象先來到刑場,主持官員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為他素聞陸象先與張守珪交情深厚,所以陸象先來此為好友收拾遺體份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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