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求生本能遠超自己想像,甚至比只會嗥叫,茹毛飲血的野獸更原始,更兇殘。

邪惡一直植根在我們每個人的靈魂之中。我不打算批評,因為剛玩壞了白眼阿賢,指甲被血漬繪邊的我沒有資格。

的確沒有。

當我逃出那棟詭異的房子,馬不停蹄地抵達「平安區」一樓的大堂時,赫然看見心柔、肥煦、天音三人平安無事,向我不停招手大叫。

終點大堂倘大,像教堂的佈置,兩邊是一排排的長木椅,牆邊有一座巨型管風琴。小說家、藝術家和會計師在末端的台上,靠住高背椅而坐。我的視線一度與小說家對上。



「快呀!」心柔大叫。

我點頭,一鼓作氣,拼盡全身氣力,酸痛的雙腳踏在滿是骯髒泥污的長地毯上,衝過終點線的感應器,氣喘連連地癱坐地上,將白眼忍者,阿賢的斷腳拋給工作人員確認作實。

「我唔係最後一個。」我嘿嘿一笑。

這時,單心柔撲上來,仔細端詳我全身上下,發現沒有甚麼傷才鬆一口氣。 

「呢到人多,如果你想身體檢查,可以等我沖個涼先。」



我勾一勾尾指,卻換來一聲悅耳的「變態」和臉頰上火辣辣的指印,媽的。

不過,能夠看到毫髮無傷的她,真好。

正當深情對望的經典老梗要出現時,一隻礙事的雞脾擋住我們的視線,徹底破壞氣氛。我眼尾和嘴角不禁一搐,扭頭一瞥,便看見腰纏三個空膠袋的肥煦。

對啊,他跟陸天音去過置業餐廳。但,這傢伙嘴饞的程度已經超越常人的理解範圍吧?

我沒好氣地接過雞脾,啃了一口,仍然暖暖的,除了味道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四隻脾,一人一隻。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返到嚟食雞脾。你呢隻脾最暖笠笠!」

三個膠袋,四隻雞脾?

等等。

當我瞥見戇笑的肥煦褲鍊未拉好,一截白膠袋外露之際,一陣極度反胃的感覺頓時湧上喉嚨.......

「你地幾時.....」陸天音古怪地打量我們。

我和心柔聞言,默契十足地撇過頭,卻沒有答腔。

此際,一道不屑的冷笑聲化成利刃,劃破重聚的溫馨氛圍,讓我們不禁一凝,眉頭高高皺起。

「呵,主席喎,原來都係靠搶人隻腳到終點,偽善呢!」



我沿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石原美子。 

只有石原美子一人?

「連自己親生家姐都唔放過嘅人,有資格話人?」陸天音凝重地反問。 

「哼。」

石原美子語塞,瞪我們一眼便轉身走遠。 

石原優子死了!?

我頃刻憶起下午對話時,石原美子的異樣與違和感。難怪她不願跟我們同行.......



打從一開始,這個女人就打算獨佔住所,趁這個機會將血濃於水的家姐滅口了!

那一段段聚會的時光,刻意營造的關係鏈,隨這個活動無聲幻滅。

我們四人陷入沉默,只剩下身穿紅衣的善姐在誦經。梵音在壓抑的空間迴響,說不清的詭異。我盯著善姐的紅衣,晃晃頭,瞳孔猛然收縮成麥芒,一股寒氣瀰漫在空氣中,冷氣瞬間低了十度........

對了,洪大叔呢?!

「善姐,洪大叔人呢?」我上前問道。

善姐閉目,古井無波地應道:「喃嘸阿彌陀佛。海山已經抵達西方極樂。」

「你殺咗佢?!」我語氣漸冷。

「肉身不過一具臭皮囊,海山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海山胸懷割肉餵鷹嘅精神,捨身就義,功德無量呀!既然海山與我佛有緣,我只好扮一次鷹,助佢一臂之力。講起嚟,海山上半生作孽太多,今次總算將功補過喇。」



「死癲婆,你一定永不超生。」

「哼,成施主你大言不慚。我乃千腳觀音,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要不是心柔和肥煦把我硬生生拉走,我肯定會直接送她上路,讓她早一步成佛。

「佢已經走火入魔。唔只洪大叔,程海威同阿賢佢地都Game over。」肥煦把我按在坐位上。

「程海威.......」我愣一愣,續道:「阿賢嘅事係我做.......等等先,你話阿賢死咗?!」

單心柔指向台側,那個我一直沒有為意的巨型顯示板,驚詫地問道:「你無殺佢?!綠色係成功抵達終點;紅色係仍然未到;其他嘅........你自己睇。」

第一組-成柏宇 單心柔



第二組-關成煦 陸天音

第三組-湯叔 Rachel 

第四組— Ruby Neet

第五組— 嬌姐 何全

第六組-石原優子 石原美子 

第七組-司徒老師 司徒太太 

第八組-方甲 麗欣

第九組-工程黃 黃太太 

第十組-莫志豪 朱凱怡 

第十一組-鄭醫生 程海威

第十二組-洪大軍 楊心善 

第十三組-阿俊 阿玲

第十四組— 阿賢

「唔通失血過多?」我呢喃。

我四周張望,才察覺原來死的都已經死了,現在在場的生還者寥寥幾個,像Ruby和莫志豪這幾個已經早一步離開,回去解鎖的住所。

目前為止,還有鄭醫生、何全、司徒老師夫婦、阿俊和阿玲仍在路上。

這幾人之中,到底誰會包尾?我暗忖。



晚上七時正,哭腫了雙眼,陽具也磨損破皮的Rachel跟我們告別後,跌跌撞撞地離開終點大堂,留下一堆皺巴巴,每個男生都懂的廁紙團。

「我已經唔再恨你,我只恨害死叔叔嘅人.......同被保護嘅自己。」她對間接害她變成怪物我心柔如是說。

單薄的背影簫瑟,精液的腥氣在鬱悶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如果把精液浪漫化,這是充滿傷感,並不色情的的瓊漿。這是頭一次我為射精而感到同情和抱歉。除了我以外,大概只有那些領低薪,每日卻射得虛脫的男優明白好了。

你不信?打開電腦狂播A片,一口氣擼過十次八次就有共嗚,相信我。

我沒有騙阿賢,自然不會騙你。

過了不一會,隨著步伐不一的腳步聲和工程黃夫婦的哭嚎,三道身影同時進入我們的視線。

不是阿俊和阿玲.......

此時,踏在長地毯上的是鄭醫生和司徒老師夫婦。走在中間的司徒太太勾住司徒老師和鄭醫生的肩膀,一拐一拐地前行。不消多說,她的病又發作了。

司徒老師夫婦的腳環沒有解除,而鄭醫生的腋下則夾住隊友程海威的斷足,三個人,兩個隊伍成功抵達終點。清高亮潔的鄭醫生贏得掌聲,主要是藝術家和石原美子。

鄭醫生放下司徒太太後,逕自走到善姐身前。

「善姐,對唔住。程海威偷襲我........」

善姐嘆一口氣,淡笑道:「海光咎由自取,醫生何罪之有呢?佛祖會體諒你。你有時間唸經,幫忙超渡海光,好嗎?」

「呃......一定一定。」

鄭醫生看過來,托一托眼鏡,朝我無奈地聳聳肩。我報以一個苦笑。

是的,殺害洪大叔的善姐已經瘋得連鄭醫生都束手無策了。

這時,希望落空的工程黃朝我走過來,焦急地大叫道:「成仔,阿玲仲未返到嚟呀!」

「你冷靜啲先,好嗎?」

「冷靜?係你叫我交阿玲畀嗰個爛仔俊㗎!人呢?!」

「呢種爛仔點會守信,我個女今次渣都無喇!」工程黃猛搖我的手臂,愈說愈激動,通紅雙眼佈滿蜘蛛網般的血絲。
「阿俊唔係咁嘅人。」我反駁,看著大門方向的目光卻不禁動搖。

「錢......不如咁,一陣如果佢地包尾,我畀信用值.......叫爛仔俊斬自己隻腳畀阿玲。佢一個死好過要我個女墊屍底。」

「一百萬?」

我搖頭。

「兩百萬?」

我搖頭。

「人都死,咁仲要信用值有咩用?」我怒罵一聲,把他推開。

信用值掛帥的工程黃讓我失望透頂。除了錢和信用值外,他腦中已經沒有任何重要的東西嗎? 

譬如信念。

神色頹敗的工程黃在徐欣媚的攙扶下,一屁股塞在椅上,雙手掩臉,渾身顫過不停。徐欣媚也好他沒多少,淚水在泛紅的眼眶打轉。

「無喇……無喇.......都係我.......」

「無喇。」

在極度低沉和抑壓的氣氛中,工程黃的自怨自艾格外刺耳。然而,我們誰也沒有阻止他。雖然我對現在的工程黃感到悲哀,但倘若我有一個女兒,大概跟他一樣焦急如焚好了。

七點三十二分。

就在工程黃像道士招魂,喊出第N十1 句「無喇無喇」的時候,阿俊和阿玲,一大一小終於踏入終點大堂。阿俊一手提住一隻屬於程海威的斷腳,一手拎住斧頭,自己跟阿玲腳環上的金屬拉帶卻沒有解除。顯然,阿俊為了不時之需,割下程海威的另一隻腳吧。

一步一步。

因為金屬拉帶縮短,加上一大一小的腿差太遠,兩人顯得狼狽極了。不過從這個情況看來,包尾的人是跟Ruby一伙,卻沒有一同抵達終點的何全。 

媽的,不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唔要做包尾!我唔想死呀!」

人未到,聲先至,何全的叫聲和疾跑的腳步聲從終點大堂外傳來,不消兩秒便跑進來。他的臉爛了半邊,一手握住一塊尖玻璃,朝阿俊和阿玲的方向狂奔。

我們被突如其來的一幕愣住,不約而同屏息!

躂噠噠噠。


躂噠噠噠。

噠噠噠噠!!!

阿俊和阿玲轉身,兩人呆住。反光的尖玻璃給西洋劍往阿玲的腦袋刺出,何全上身俯前,雙腳慢動作離地。

剎那間,整個世界被定格,時間的齒輪忘記轉動,小說家的酒杯懸在嘴邊,工程黃僵硬的臉龐動也不動,徐欣媚摀住雙唇,心柔和陸天音幾人力竭聲嘶地叫,卻是無聲。

然而,我的腦袋仍然活動著,千萬個念頭萌生,但正常的結果只有一個......

阿玲要死了,然後阿俊帶住斷腳到達終點。

媽的,我想上前阻止何全,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儼如靈魂出竅,能動的只有這個腦袋而已。

嗖!

「Break!」

阿俊撼動人心的吼叫震得世界再度流轉,金屬拉帶也應聲斷成兩邊。

與此同時,尖玻璃按慣性而進,深深扎入肉中,鮮豔的血水狂噴。不過,出乎我們所料的是,阿玲被刺死的畫面卻沒有出現.......

阿俊滿頭大汗,將那隻斷足丟給阿玲,肚子被滲出大量鮮血,把他的白背心染紅。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竟然擋在阿玲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擋下致命的偷襲。

黏糊的血,滴答滴答的。

「𡃁妹,快撚啲跑!」

「跑呀!!郁呀!𡃁妹。」

他用盡全力咆哮,使阿玲從嚴重驚嚇中回過神,點頭,然後往終點線跑過去。

「腳…..腳呀!」

何全看著斷腳離自己愈來愈遠,眦睚欲裂,欲要追上去。可是,他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一雙駭人的怒目瞪住他,握住玻璃的手腕被栩栩如生的五爪龍牢牢扣住!

「嗚........我幾時有話畀你過?!我屌你老母!食屎狗!」

「我話過要帶佢到終點,就要做到!」

「我會保護到佢!」

「你聽唔撚聽到!!」

砰!

一記漂亮的頭鎚狠狠砸在何全的爛臉上,接下來是沒有半點章法,一字記之若狠的拳腳暴擊,勇往直前的拳頭徹底揍爛何全的五官,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血花。

阿俊用僅餘的氣力呈現出屬於黑社會的暴力美學。

江湖之中,誰也不能退,寸步不可讓。

「劈佢呀!」我和肥煦大叫。

「咪嘈......我劈友,你地仲睇緊閃電傳真機啊!咳哈!」

阿俊捂住傷口,單手舉起斧頭在何全身上亂揮一通,花了快兩分鐘才斬下讓他過關的斷腳。至於何全嗎? 

黑社會的暴力美學之二,剁成肉醬餵狗。

我不知道被當成垃圾收走的何全最後會不會變成狗糧,但只有一口氣的他,連蛋蛋的下半身的確被剁成肉醬了。

當阿俊支撐到終點後,何全也「肉醬」一伸,氣絕而亡。

小說家從走下台,不徐不疾地走過來,吩咐工作人員和醫療人員把阿俊送到醫務所醫療。讓我大感奇怪的並非他對救活阿俊的堅持,而是一直伴他左右的龍友然不見蹤影。

「如果救唔到佢。你地每人準備一支槍同一粒子彈搵我囉。喔,你地放心嘛,以本公司嘅資源,即使斷手斷腳,只要係兩個小時以內,都可以100%醫好,而且不留疤痕呢。」小說家如是說。

直至這場活動結束,我始終沒有機會跟小說家當面對質。

不得不說,嚴肅的氣氛被阿俊抬走前和阿玲的對話搞砸了。

「叔叔.....你係唔係好痛?」

「哼,一啲都唔撚痛。你唱首歌畀叔叔聽......我下晝教你唱嗰首呀....... 」

「嗯嗯。」阿玲破涕為笑,開始唱起歌來。

「雪姑七友七個小矮人~ 」

「雪姑七友七個同床瞓~」

「七個人有七碌棍~」

「齊齊入阿雪間房度un-un-un!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瞠目結舌,目送帶住狂笑聲的阿俊離去,再看一臉率真的阿玲,不禁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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