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槍聲劃破夜空,帶起一串又一串鮮紅的血花。

空氣瀰漫淡淡的血腥氣。 

撇開我左肩上的輕微槍傷,這場追逐戰的劇本總算照我的筆桿上演著。

第一個保安人員,大概還在置業餐廳外的草叢。被子彈轟爆心臟的他,血嘩啦嘩啦快流清光吧?

實在浪費。



第二個嗎? 喔,他現在被我的屁股坐著,手腳被射出一個個血洞,即使想反抗都無能為力了。

這個保安人員悔恨地瞪住我手中的道具,一個輕飄飄,本來盛滿牲口血液的紅色密實袋。 他怎也猜不到地上這條延綿十米的血痕是一個陷阱。 

坦白說,這並不是甚麼光明正大的手段。阿俊用開山刀亂砍一通,死一個打和,殺兩個是賺;善姐靠扭曲的信仰蠱惑人心,各施所長,為了這層跟性命緊扣的樓而戰鬥。 

置業是一場戰鬥。 

人生是也是一場戰鬥。



我是一個編劇,編劇就應該有屬於編劇的戰鬥方法。

而且,如果那些權貴正在看我精心編排的劇目,那麼我的anti-plot又再向前進一步了。

「識講廣東話嗎?」我微微一笑,單手握住他的半自動手槍,抵住他的眉心。 

「廣—東—話?」我做出誇張的口型,再問道。

他沒有答腔,但腎上腺素直線上升的關係,我超想找個人好好說話,所以還是逕自說下去。



「你知道點解我會揀呢個地點偷襲你?」

他咬牙緘默,臉白唇青,目光漸漸渙散。

「因為無燈光。血液接觸空氣會變黑,一眼就會察覺。所以,一場成功嘅戲除咗取決於劇情同演員嘅演技,仲需要道具同合適嘅場景佈置。」

我頓一頓,嘆一口氣。

「我其實想講.......之前嘅血已經變黑。保安先生,你可以為我嘅劇本,為呢場戲奉獻更多嗎?」

嚓!我緩緩打開密實袋。袋口張開,為迎接滾燙的鮮血做好準備。

「你唔答我,就當你應承啦。」

砰! 



子彈鑽穿皮膚,輕易絞斷大動脈,節奏鮮明鮮血源源不絕地噴進密實袋中,瞬間就滿了一半,變得沉甸甸的。

我做好一切功夫後,也不敢逗留,趕忙背起不斷震動背囊離開現場,免得被Shadow追上。

某條後巷內,我紮好臂上的傷口,抹一抹錶面上的血漬,是凌晨五點二十五分,距離下一次定位尚餘五分鐘。

現在才是戲肉。

我按住對講機,語氣虛弱無比地說道:「Shadow,識講廣東話嗎?」

「一點點。Reeve 呢?」對講機傳回冰冷的普通話聲。

「Reeve沒有出來。你可以放過我?哎........痛,我投降,行嗎?」我的普通話仍然很爛,但總之能溝通就好。



我霍然想起盧大哥的模樣,按住笑意續道:「你把我殺掉都沒有用。我受傷了,肯定跑不過你,所以才投降。」

「Surrender?」shadow陷入沉默,通訊一時間中止。

我不徐不疾地點起煙,然後掏出生果刀,火機的火焰搖曳,來來回回地燒燙刀刃。

我並不著急,一點也不。

Shadow必定會按照劇本,答應我的請求。或者說,他現在的考慮時間都在離不開我的筆桿。 

第一,即使我不是肥煦,Shadow仍然會找上我。正確來說,把他救回來的藝術家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第二,我會用對講機跟他通訊,意味著至少一個保安人員已經被幹掉。出於安全考慮,Shadow寧願選擇佯裝答應我,然後殺我一個意料不及,總比對上一個埋伏划算。

第三,過去的行軍經驗使Shadow低估了我的實戰能力。



沒有肥煦在身邊的我,毫髮無傷便幹掉保安人員也說不過去。所以,這讓我在通訊中所說的「受傷」變得合理。

因此,他一定會來! 

果不其然,在我第二次抖落煙灰時,Shadow終於回話。

「Okay。但我要確定你交出槍械,才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好的.......好的。你答應不會殺我,對吧?」我遲疑半响,問道。 

「Sure.」 

「你下一次定位就會看到我的位置。我會把武器放在路中央,然後等時間一到,我們就不是敵人......」



通訊結束後,佈局總算完成了一半。接下來,我要套用從《國產零零漆》,從星爺身上學來的招數。

可惜心柔不在。 

我凝視燒得燙手的生果刀。

可惜這裡無A片和呻吟聲。

我咬緊煙嘴,瞇起眼盯住前臂......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齣野性女奪取男貞,或者男奴調教的步兵猛片,每個人都有癖好嘛。

刀刃無聲扎進肉中,頃刻濺出一抹鮮紅。我舔一舔嘴角滑落的鮮血,露出惡魔的獰笑!



呼,我呼出最後一個煙圈,捻熄煙蒂。

血漬把煙嘴染紅,我一手握住冰冷堅硬的手鎗,一手夾著煙蒂,默默躲在昏暗的住宅間的後巷等待。自動步鎗橫擱在路中央,跟我距離三米。

機會只有一次,不論是我,抑或即將出現的Shadow。

五點四十三分,夜幕漸亮,和煦的微光從悄悄雲霧的間隙溫暖這條空蕩無人的大街,彎曲延伸的血路和牆角上的血掌印變得清晰可見。

來啊,快點來啊,我背靠牆壁,豎起耳朵,晃著槍暗忖。

等待,然後仍然是等待。 

這是一個極度既枯燥又漫長的過程。

後巷彷彿是一個臨時構成異度空間,這裡兩分鐘好比外面的一個世紀。秒針順時針轉動,扭出夾雜腥血,浸濕衣衫的汗水,衣背更黏糊地貼住緊繃僵直的背脊。然而,我的嘴唇和喉嚨卻缺水,乾裂。

與此同時,彈匣內的最後兩發子彈躁動不安地顫動。

Shadow跟之前兩個保安人員並非同一層次,我在腦袋若被解剖,定能發現一個個錯綜複雜的網狀物體,神經細胞反覆計算,預演著各種可能性。

噠噠,噠噠。

終於,沉穩的腳步聲從遠處大街的盡頭響起,每一步也相當謹慎,朝我所在的位置緩緩進逼!

一步,一步。

影子被初升的旭日拉得長長的,在柏油路上顯得格外巨大恐怖.......

我屏息,雙手握緊鎗柄,嘴唇咬得破皮,像鐵銹的鮮血氣味在口腔回蕩。

這時,Shadow的影子在巷口突兀地靜止。我現在只要從陰影中撲出去,就會跟他正面對上!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裡面。我不會殺你,嘿嘿。」

當我是白痴? 我現在跑出來投降,恐怕立即就變成肉靶了,我暗罵。

「Do you know why..... 我要殺死Reeve?」

「You should know,Reeve 是我同伴......To be honest,如果Reeve當天殺死我,我絕對不會怨恨他........But!」

Shadow語氣徒然一轉,激動道:「 Memory!他給我留下永遠不會磨滅的回憶。我死不了,死的就是Reeve. This is destiny!」

事實上,我某程度能夠諒解這傢伙的復仇。重要的隊友死清光,而自己卻僥倖活下來,驅使他存在於世界上只剩下悲哀的回憶。

被抽空人生的無力。 

被過去絞斷將來的痛苦。

他和肥煦活在這場噩夢中。 兩者差異在於,昔日的肥煦想要逃避,而Shadow卻選擇讓自己扭曲成惡魔,靠報復的慾望為食糧,同時被黑暗蠶食,最後只有毀滅一途。

失去靜婷的我能深切體會。

但,體會歸體會,我沒有放過Shadow的打算。殺人者,人恆殺之,這本來就是成為惡魔其中一個代價,卻不是唯一一個。

幾秒後,Shadow回復平靜:「你應該不會出來。時候差不多了。」

他緩緩轉身,沿著弱不可聞的聲源,舉槍步向後巷..... 

他突然停步,愣在原地。面具下的粗眉皺成一團,我猜。 

因為映著他眼簾的是,一隻爪被繩栓在水喉管,繩上卡住一塊血晶片,四處走動的母雞!

他以為一直發出聲響的我,本尊可是在他後面的小巷呢!

電光火石之間,我已從Shadow身後的後巷衝出來,不作猶豫便向他的後背扣下板機!

砰 !!

高速旋轉的子彈應聲沒入Shadow的左肩。他悶哼一聲,手一鬆,步鎗隨之飛脫到後巷內! 

媽的,竟然射失了!

正當我焦急地準備開第二鎗之時,Shadow已反應過來,扭腰轉身一腳便踹飛手鎗。

手鎗高高飛上半空,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仆街!」

轟!

說時遲那時快,Shadow那隻儼如新幹線一般的拳頭便狠狠撞過來,劇痛從揪緊的腹肌瞬間蔓延至全身!

腦袋頃刻一片空白,屁股往後一栽就癱在地面上,雙手捂住上腹猛咳。

一如肥煦所說,要跟一個軍人硬碰硬,還差得遠!

Shadow血淋淋的左臂無力垂下,右手像鐵鉗似的扣住我的喉嚨,力氣大得我喘不過氣,快要窒息。

「偷襲嗎?」Shadow冷喝,面具下的眼眸陰戾無比,殺意顯露無遺。

不過,這是我之前預算過,其中一種可能性......所以還未完,我仍然最後的決著!

我痛苦地瞇起眼,左手悄悄探進褲袋,握住生果刀,襯Shadow準備說下一句話的一剎,猛然拔出,銀芒狠狠劃過他的面門!

嚓!

白面具飛落地上,生果刀橫切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從Shadow的右頰延伸至左耳,濺了我一臉。

我目瞪口呆地仰看自己被牢牢抓住,懸在眼上方的左手。Shadow中槍的手臂居然動起來,反擒住我的手腕。

「Fuck!」

這一記最後殺著太淺,不值殺不死Shadow,反而像鬥牛勇士在蠻牛面前揚起紅布,我成功把他的殺機推到另一個巔峰!

「Fuck you!」

手指一隻一隻被拉開.......

哐噹,生果刀落在我的耳邊,發出絕望至極的響聲。

看來這次真的完了,我暗道。

同時,Shadow的拳頭不斷放大,重重揍落我的臉上,滾燙的鼻血登時湧出,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一切過得很緩慢,思緒卻倏地變得清晰........


「大頭蝦,又漏咗銀包喺我手袋,請我食糖水!」靜婷在地鐵站外,鼓起腮笑罵。

「哈哈,好好好。我地食個甜蜜蜜糖水補數,食完再送女朋友大人返屋企,好唔好?」我的聲音響起,我記得。

然後.......昏暗的大街上,一把感覺成熟,模糊男聲從背後響起。

「嗨。」

「佢係…...?」

「佢係我讀大學時候.........」

靜婷的話跟畫面一般斷斷續續,我被捲進進一個黑色漩渦,甲由和垃圾臭味再度襲來。

「勾手指,你一定要平安返嚟.......」是心柔,她向我遞出尾指。

我輕輕勾住。

「我保證,我會帶你走。」

對,我一定要回去,不是盡力,而是一定一定一定要回去!

我凝神看著抬起的左手。在陽光照射下,尾指彷彿被一股無形的洋洋暖意勾住。我唔唔掙扎著,努力讓自己保持意識。

Shadow再次拉弓,準備揮拳,這次比之前的更瘋狂暴力,要是躲不過就死定了!

「望人地嘅拳腳永遠都跟唔上對方,要望眼!」

肥煦的話把我驚醒,我顧不得思考,反射動作一般直視Shadow的眼眸。我赫然發現瞳仁如一面鏡,果真把瀕死的自己照得一清二楚!

同一時間,我騰空出來的右手盡力在褲袋翻著,甚麼都好.......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啊!!!!!!!

我抓住一支幼長尖頭的硬物,在拳頭落下的同時竭力移開腦袋,手狠狠拍向Shadow的脖頸!

啊!!!!!!!

我扯住喉嚨咆哮,拳頭錯落在堅硬的地面上。

Shadow捏住我喉嚨的手終於鬆開,跌跌撞撞地坐在地上,腥紅的鮮血沿他頸上的傷口狂湧出來。


鋼筆筆桿?

插住他的竟然是那支在「二人三足」活動撿來的鋼筆,我之前出門可沒為意,一股腦亂塞進褲袋,我又怎想到這支鋼筆在最後會救自己一命?

果然.......還是要用筆來殺人,才算得上編劇。

Shadow用力捂住傷口,眼巴巴地望住我狼狽爬起身,撿起手鎗。直至鎗管指住他,他才終於反應過來。

這一次,是我贏了。

我瞄了手錶一眼,五點五十六分,還有時間。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Shadow,你輸給我的劇本喇!Mr Shadow,嘿嘿。」我嘶啞地笑道。

「坦白說,我前女友被殺死了,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知道變成惡魔最大的代價是甚麼嗎?」我凝重看著他。

他茫然。

「最大的代價不是被殺的結局,而是走到最後,就算你成功了,都不會有任何回報。你的存在在你滿足的一剎就毀滅了。但.......你真的有這樣的決心嗎?」

「殺人,空虛。」

「殺人,更空虛。」

「你有嗎?我親愛的Mr. Shadow!」我的聲音響徹四周,留下一串纏繞不息的迴音。

Shadow動也不動,失焦的眼眸看著我,似乎聽懂我的意思。

「In the end, Let’s speak English!」我露出一抹惡魔的笑容,還有三分鐘,有機會就要練英文。

「What……」他聲音模糊不清。

「Do you……have you ever hear a story of Ann and…….呃呃.......Small Strong?」

Shadow的血噴得更誇張了,難不成肥煦以前跟他說過那個螞蟻和甲由的故事?

「Who……the fuck…… is ann…..」

「Yeah,Yeah!Fuck the ann! 」我很滿意,他果然聽得懂我的英文了。

我收起笑容,舉起槍道:「都係講廣東話啦......我仲未聽完呢個故事,所以你唔可以殺Soldier.......Good bye,Shadow!」

然而,就在我準備扣下板機之際,背後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變故徒生!

我轉頭一瞥,瞇起眼.......

媽的,竟然是領住一隊工作人員而至的藝術家和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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