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很冷,他媽的冷。

這是我在漆黑一片的監倉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其次是飢餓,加起來就是飢寒交迫。肉體的感覺永遠是最直率的表現,譬如冷熱、飢餓和飽足等等。

我本能地摸著自己,想揪緊衣服裹住身體時,赫然發現自己失去意識時被脫清光,就像畜牲一般被丟進來,一直躺睡在金屬地板上。

我緩緩睜起雙眼,借天花的閥門滲下的微光打量這間狹小,空空如也的密室。這裡一眼就看完,沒有床,洗盥工具,牆邊有一個像坑渠的洞,害我摔了一跤。



這個洞是我的廁所,若然你能稱一個坑洞做廁所。

已經過了多久?半日還是一日,我毫無頭緒。

我還未搞清自己究竟是冷醒抑或餓醒,又或者如何在漆黑中瞄準確坑洞射尿,腦袋中的齒輪便開始轉動起來,而來愈來愈暢順。

是的,齒輪瘋狂轉動!

天台上的一幕幕畫面再度浮現,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懼與憤怒。



我首先想起心柔,她已經送到醫務所嗎?

然後是鄭子誠!

還有,就是一直忽略了的莫志豪!

想到這裡,我的拳頭握得喀啦作響,一拳一拳揍在金屬門上,直至雙手破皮,門上染上黏稠的血液才停下來,焦急如焚地繞圈踱步,梳理混亂不堪的思緒。

莫志豪跟鄭子誠之間究竟是甚麼關係?



我記憶中的上三白眼睛,是莫志豪?

如果莫志豪才是我一直苦苦追尋的人渣,那麼鄭子誠對我催眠又是甚麼一回事?他們哪一個才是當晚叫停我和靜婷的殺人犯?

方甲和麗欣在活動中被虐殺,我和心柔之後在附近的後巷遇到莫志豪......阿賢到最後仍說那隻腳是自己撿回來......

難道莫志豪才是殺害方甲和麗欣的混帳?

還有,監控電視的「雪花客」........

一開頭的一小時......或者半小時還好,至少我的腳伐仍然有力,能夠理智分析這堆線索,這後來漸漸被漆黑無聲的氛圍籠罩,口裡開始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連串的咒罵聲,腦袋裡的砌圖怎都拼不起來。

「啊!!!!!!!你老母!」

我對金屬牆猛踹亂踢,悶響在暗密中迴響著。



這時候,天花的閥門倏地打開。抬頭一看,兩個長得像香港人的工作人員出現在刺眼的光線中。

「屌,你咪撚再嘈呀!」其中一人喝道。

果然是香港人......這就好辦了。

我自以為大家都是香港人,至少會好說話一點。可是,下一秒當我聽到他們的笑聲,我就知道所有的「自以為」,都是錯誤和悲劇的開端。

「藝術家大人吩咐我地好好同你玩。成柏宇吓嘛?你口唔口渴?」

我沒有答腔,看著他們拉下褲鏈,然後騷臭難聞的尿液像雨水灑下,濺在我的頭髮上。我連忙躲開,像老鼠似的躥來躥去。

啪!



一個硬麵包從天而下,落在地板那一潭的尿水中........我的第一餐。

「濕啲,易入口呀,食啦!」他們捧腹大笑。

「我得罪你地?!」我仰頭

「邊個叫你係準業主,憑咩你可以參加測試,我地就要屈喺到返工?香港人就係鍾意睇人仆街啦!吹咩?」

「咪就係,難得有機會,呢鑊重唔玩謝你?哈哈哈!」

語畢,他們拿出一個透明膠袋,一邊賊笑,一邊將膠袋中的一堆黑色物體倒下來,然後牢牢關上閥門。

閥門關上前的一剎,我終於看清這些會動會飛的物體......

幹,是甲由!



活生生的甲由落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密室中,也許十隻,又或者二十隻,說不定更多。


「唔好埋嚟!走呀!屌,唔好再」我對散落四周的甲由哮叫。

但,牠們顯然聽不懂人類的語言。

又或者,牠們聽得明白,恃住數量以多欺少,雀躍地舞動牠們該死的毛腳和薄翅!

縱然昏暗的環境無法看清牠們的位置,但這些甲由在金屬面爬行發出像刮玻璃一般銳刮,又像篩黃豆的聲響,在密不透風的空間迴蕩。

沙沙......

這些節奏不一的密集,絕對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心寒,最絕望的催命之聲。



沙沙沙沙.......

「走呀!」我感覺到牠在我腳邊躥過!

我一邊放聲大叫,一邊往牆邊退,情形就一如異形電影的招牌老梗。

這一刻,天馬行空的幻想能力成為毀滅我的武器。但我已經無法分清真實與幻想。

過了一個世紀,監倉的大鋼門被歲月風化,我想也不想就跳出去,卻竟然發現外面是一個神秘洞穴。

我跟電影中探險者不同,因為我雙手沒有武器,沒有探射燈,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有,唯一的鎗在雙腿之間,但絕對用不上。

我一邊怪叫,一邊俯身前行,在蜿蜒曲折的盡頭中一個個顏色古怪的巨卵。

我嚥一口口水,濕潤叫得幾近撕裂的喉嚨。

我握住唯一保持溫暖的陰囊取暖,戰戰兢兢地走近,赫然發現有甚麼神秘的物體在半透明的表皮內蠕動,彷彿下一秒要撐破這層薄膜,洶湧而出。

就在此際,巨卵嚓嚓作響,表皮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

「唔好.....唔好!」

我的心臟同時在震驚中亂跳,呼吸紊亂,反映著裂紋的瞳孔猛然收縮!

與此同時,無數的嘔心的蟲狀異形隨綠綠黃黃的臭黏液噴出,濺在我的身上,腐蝕我的皮膚!

「唔好再爬,停呀!」我忍住劇痛,轉身拔足就跑。

跑!除了亡命狂奔之外,已經別無他法!

這不是幻想,牠們也不是甲由,是惡魔! 

「柔,救我呀!肥煦,你出嚟呀!」我語無倫次地叫喚,得到的只有自己的迴音。

洞穴的通道遠比我想像中要長,是惡魔的迷宮。我在這個迷宮中繞圈,惡魔成群在背後追趕,毛骨悚然的爬行聲驅使我往前跑!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終於,洞口近在眼前了!我大喜過望,像炮彈似的把自己射出去!

砰!

洞口消失......我重重撞上監倉的門,反彈倒地。

我竟然再次回到囚室中!

「屌你老母!食屎狗!放我出去!放我走呀!!!」

我抬頭仰視天花的微光,一邊惡毒地咒罵著惡魔的戲法,一邊揮拳打在空氣中!

此時,耳畔傳來沙沙聲響,我機械式地扭頭一瞥,惡魔近在咫尺,張開血盤大口,將我吞進肚子中........

* 


這時,我和靜婷走昏暗的街道上走著,一道成熟的男聲從背後霍然響起,把我們停低。
「嗨。」

我們回頭一瞥,靜婷驚奇地整整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個打招呼的男人戴斯文的幼框眼鏡,穿著筆挺西裝,手提著一個黑色公事包。

沒錯,是鄭子誠。

然後,我的視線從鄭子誠身上移開,落在他身旁一個較年輕的男生身上。這個四眼男看上去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唯一讓人留下印象的特徵就只有鏡片後那雙不怎討喜的三白眼。

三白眼,莫志豪。

如果要說甚麼時候開始討厭這個三白眼,大概就在他偷瞄靜婷的黑色絲襪開始好了。

「靜婷?」我問。

「吖?係鄭醫生同阿豪?鄭醫生同阿豪都係港大,不過唔同系。鄭醫生係我喺校友會認識,阿豪以前喺我補習學生,依家讀法律呢。但......你地又會認識嘅?」

「喔喔?世界好細。阿豪係我.......。」鄭子誠說了大半,卻突然語塞。

「唔緊要,我其實係Dr. Cheng病人啊。靜婷姐姐,都怪我之前讀書壓力太大,情緒唔係咁好。今晚Dr. Cheng帶我出嚟進行行為治療。」

靜婷和我點點頭,沒有深究下去。

「靜婷,你男朋友?咁夜嘅?」 鄭子誠笑道。

「係呀。佢係阿Sam。我地諗住去食糖水。」

「我姓成,叫我Sam就可以啦。」

「成先生?」莫志豪和鄭子誠饒有意味地重覆,眼眸中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彷彿他們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似的。

鄭子誠忽然愕然說道:「係喇,你地去食糖水?坑口村𠴱邊有一間新開嘅甜品店,你地不妨試吓。」

「新開?坑口村好遠。聽日要返工-」

「我有車啊。難得一場遇到,如果成先生唔介意,我地一齊食個糖水?」
「係呀,靜婷姐姐。就當為呢一場巧合慶祝囉。」

我和靜婷在他們的游說下,半推半就上了鄭子誠的私家車,隨著引擎發出悲嗚,絕塵而去。

如果我們知道坐在前座的兩人臉上掛住淫笑;如果我們知道手中的樽裝水被加料;如果我們知道目的地不是糖水店,如果如果...... 

如果我一開始沒有跟靜婷坐上車,悲劇就不會發生。

遺憾的是,世界從來沒如果。

這是整場悲劇的開端。


恐懼。

憤怒。

絕望。

「唔唔!」

我伏在一個臭氣薰天的垃圾房中,四肢被膠索帶反綁,嘴巴被膠紙牢牢封住,只能阿發出「唔唔」的求救聲。

我在哭著。
靜婷在哭著。

撕心裂肺的叫聲。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衣服完好,而靜婷的已經變成一塊塊碎布,全身上下只剩一對長長的黑色絲襪。她像母狗似的,上身壓在我眼前的地板,佈滿鮮紅掌印的嬌臀高高翹起來,啪啪地響過不停。

撕心裂肺的叫聲和戲謔的淫笑聲轟破我的耳膜,讓我痛苦得反胃作嘔。

莫志豪雙手按住靜婷的腰肢,恥骨重重撞在她的臀上,毫不留情地抽動!

一下再一下!

隨著無數次碰撞,靜婷跟我臉貼臉,我清晰看到她側臉的濁液在震動下滑落,蓋住渙散無神的黑眼珠。

我想要出聲安慰女孩,可是我做不到。

只能眼白白看著她那張木無表情的臉蛋,感受著她呼到我臉上的微弱鼻息。

「哈哈哈,小朋友屌大姐姐呀!啊….....我又射囉。小朋友屌大姐姐,就一定要有絲襪!」

莫志豪發出一聲高昂的叫聲,渾身一顫,然後抽出染滿鮮血的陽具,讓鄭子誠接力。

「讀法律,就自然擁有逾越法律的能力!你知道嗎?我每次成續比人差,我媽媽都會用絲襪笠住我個頭,次次都焗到我幾乎窒息呢!哈哈哈,佢係大狀,當然唔會俾人告虐兒啦。不過......所有著絲襪嘅女人都有罪!」

「我媽媽有!」

「靜婷姐姐都有!Dr. Cheng!唔好停,快啲插死呢個女人!」

鄭子誠嘿嘿賊笑,將靜婷雙腳架在肩上:「嘿,雖然佢唔係我醫院個護士仔,但反正無手尾就無所謂喇!」

「有得睇,無得屌,係唔係好嬲呢?」莫志豪揪住我的頭髮,近距離看著我。

我怨恨地瞪住他的三白眼,卻悲哀地連一句粗口都說不出來。

「怪你自己啊!成柏宇。」

怪我?!我搞不懂他的意思。

「你一定得罪咗唔知咩大人物。今晚嘅事唔會查到我地身上,或者,警察唔會查就Close file喇!」

我從沒向他們說過自己的全名.........

他們一早就知道我是誰!

「哈哈哈,有個女人請我地姦死你女朋友。一切就怪你自己啦!哈哈哈哈!」

困在垃圾房一段漫長的時間後,鄭子誠和莫志豪終於發洩完獸慾,前者緩緩走到我身前蹲下來:「你唔會記得今晚發生嘅事,我地都應該唔會再見囉,嘿嘿。」

與此同時,莫志豪從垃圾車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大斧頭,一步一步走近靜婷......

我努力偏過頭躲過眼前的甲由,從鄭子誠的褲檔望住莫志豪捏起靜婷的乳房,橫住斧頭,朝我猙獰大笑。

停!!

不要!! 

求你,我求你!!!

「Bye~Bye!」

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啊!!!!!!唔好呀!!!」


是我! 全都是因為我,悲劇才會發生!

我發狂嘶吼,後腦杓以自殺的力度亂撞,不能自控的手指像貓爪在金屬地板猛刮。隨著吱吱作響的刺耳聲,指甲滲出潺潺鮮血。

我應該死.......

我這種人早就應該死!

良久,當喉嚨已經被嘶啞慘叫而撕裂,僅餘的力氣被掏空,困室內的迴音漸漸消散,儼如暴風雨後的平靜。

絕望瀰漫在空氣中,仔細一聞是腐壞的臭味,以我為中心擴散,讓死寂填滿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惡魔嗅到腐屍的氣味,紛紛攀上我的軀殻,欲把我淹沒吞噬。我像西藏的天葬儀式,攤開手,任由黑墨黑的潮水把自己淹沒。

成千上萬的惡魔在啃咬著,奪走我已經發出腐壞氣味的身軀。

害怕嗎?我的腦袋已經被悲哀佔據,像電影膠卷被耗光;像劇本的場合和對白被填滿,沒有擺放恐懼的位置了。

反抗嗎?抱歉,我已經沒有半點氣力了。 

我只想笑,盡情地大笑。

「哈哈.........哈哈!」

悲哀的笑聲響了大半天,笑出無窮無盡的眼淚。我懶得拭走眼角滑落的淚水,笑得瑟縮一團,甚至連唯一證明自己快死掉的飢餓感都隨笑聲消失。

該死的我竟然忘記這個真相,在這座該死的島嶼中傻呼呼地尋找該死的殺人犯,難道不好笑嗎?

惡魔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用行動恥笑我。 

工作人員用溫熱的仲騷尿恥笑我。

而我用淚水來恥笑自己。

來啊,你們快點笑啊!反正我毫不在乎。

哈哈哈哈,我竟然忘記這部劇本已經無法寫下去,也不會有任何觀眾。

每一次閥門打開,如雨灑落的尿水朝我的臉龐灑落,然後是照頭淋下的冰水和一個硬麵包。

我有時報以狂笑,有時因為惡魔而顫抖。但無論我的反應如何,頭上那兩個工作人員仍然樂此不疲,企圖把我玩壞。

漆黑讓人失去時間觀念,我沒想過用《劫後餘生》中,湯漢斯那種記錄歲月的方法,就這樣闔上眼......

直至,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劃破長空!

這是悲劇的轉捩點,將劇情帶向另一條意想不到的軌跡。

「你們他媽的做甚麼?!」我聽到盧大哥在吼叫。

盧大哥嗎?不會又是急尿吧?我張開眼看到盧大哥的身影。

這時候,正拉下褲鏈的工作人員毫不客氣地反喝:「痾尿囉,咩呀?!藝術家大人吩咐我地嘅!」

「台灣佬,你一係就屙埋一份!唔係就過主啦!」

「呸,你們試試看!你們敢撒尿,我就他媽的揍死你們!」盧大哥怒喝。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呆濟在看著盧大哥跟那兩個工作人員打起上來,拳來腳往。可是,盧大哥雖然雙拳難敵四手,被架住肩膀,當成人肉沙包猛揍一輪。

慘敗。

啪。

盧大哥慘兮兮地伏在閥門的鐵欄上,腦袋被工作人員的皮靴踩著,兩行鼻血從鐵欄滴落。

「成兄弟!你等我!」盧大哥還在叫。 

我沒有回答,空白的腦袋倏地浮現一個問題,為甚麼要這麼努力呢?

徒勞無功的努力,只會顯得你更白癡,更悲哀而已。

「仆街,敢阻頭阻勢吖嗱!等?等你老母呀台灣佬!丟佢出去!」

隨著盧大哥發出一陣痛苦的悶哼,被抬起丟到外面,閥門隨之關閉,黑暗再次降臨。

經過這次教訓,被打成豬頭的盧大哥大概不敢再來吧?輸一次叫慘,輸兩次是笨啊!我如此想著。

然而,我竟然錯了。 

大概過了半天吧,盧大哥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時閥門剛好打開,看守的工作人員在抖乾淨陽具。

「你重敢返嚟?未打夠?」

對啊,他不怕死啊?

我正想放聲叫盧大哥走的時候,卻聽到密集的腳步震盪監倉的天花,讓灰屑灑得我咳嗽。

「你們剛才仗人多就很兇吧?欺負我的拜把兄弟就很爽吧?!對不對?!」

「兄弟,全都給我進來!」盧大哥長刀往下一揮!

話音一落,一行八人浩浩蕩蕩地闖進來,計上盧大哥九人,手中全部緊握住鋒利的開山刀!

九把刀團!

「喂,你地幾個想點?!」看守的人工作員看到盧大哥為首的刀手,登時慌亂地叫道。

「幹你媽的!打我大哥!?」

「找死啊!」刀手們紛紛叫囂。

「兄弟,給我砍!然後都埋了!這裡的監控鏡頭都已經關掉,弄乾淨一點!」額頭裹住繃帶的盧大哥命令。

「砍!」

鮮血四濺,看守的工作人員還未來得及拉褲鏈就被亂刀斬在身上!用盧大哥的話來說,就是死翹翹......

死得不能再死!

當人潮散去,盧大哥蹲在鐵欄上,叼住煙乾笑道:「成兄弟,我的讀書會兄弟很屌吧?」

我沒有答話。

「你現在的模樣很糟透咧.......要不是你兄弟和女人託我把這個給你,我都不知道你搞成這樣啊!」他從褲檔中掏出一本眼熟的筆記簿,從鐵欄的縫隙丟下來。

是我的劇本筆記!

我沒有翻開筆記的打算,沙啞說道:「由我啦......」

「走你媽!還有三天才可以放你出去。你就等一下。還有,小說家大人叫你放心,船會安排好。嘿,你果然要逃走呢!」

「我現在要先走了,晚上有時間再過來給你小子說故事。」

「唔好煩我.......你走啦........」

「呸,就《異夢》好了!我回來之前可別死掉!」

砰,盧大哥丟下一袋餅乾和一支樽裝水,然後關上閥門,腳步聲遠去。



深宵,盧大哥坐在天花的鐵欄上。

此時,他剛好說到《異夢》的結尾,就是主角金田一發誓追尋大魔王的橋段。他哽咽,拭去臉上的淚花,準備說同下一部同系列的作品。事實上,他此行帶了一大堆小說,份量大概能夠讓他說到天荒地老,靠一張嘴打入健力士世界紀錄。

的確很屌,但我無心情理會他。

我瑟縮在牆角,視線失焦地看著攤在地上的劇本筆記。

「然後,接下來的故事就是,螞蟻大戰蟑螂的故事。」盧大哥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單行紙。

螞蟻大戰甲由?

我微微一怔,僵硬地抬起頭,目光掃過盧大哥的屁股。

「終於有反應嘛。」盧大哥瞄我一眼,續道:「這是你兄弟拜託我說的故事囉。幹,他的中文字醜死了!前文提到........」

那一隻建議挑戰蟑螂大王的螞蟻被同伴排擠,因為大家都已經習慣被奴役的生活。反正連蟻后都被幹了,還怎麼反抗呢? 

更何況敵人是比自己體型巨大百倍,一口就把牠們吞進肚子的蟑螂啊!

這隻螞蟻在同伴的目光中離開故鄉,尋找隱於萬里之外的子彈蟻王,踏上艱苦無比的修練之路。(螞蟻的壽命能走到萬里之外嗎?這是甚麼狗屁設置。)

經過悠長歲月,螞蟻終於學會傳說蟻王的一身絕學,披上附加大自然神力的蟻甲,化身成絕世蟻俠,回去故鄉獨戰蟑螂大王。

絕世蟻俠直闖蟑螂潭蟑螂穴,一口氣幹掉蟑螂大王過百手下,蟑螂肚破腸流,屍橫遍野。

「螞蟻說........*^%&*#!」
「蟑螂應道......&*!*$!)!)!^@」

What!?當我聽到盧大哥吐出一大堆外星語言,終於反應過來。

「你聽不懂嗎?就『&*^!*(^&!』嗎!哈哈,別問我,我都看得一塌糊塗。是你兄弟這樣寫的。」

我搖頭,腦海浮現肥煦戇笑的模樣。他肯定會說,「人類點會識聽蟑螂同螞蟻對話呢!」,「將就一下啦」等等......

無論如何,絕世蟻俠和蟑螂大王在華山之巔大戰三百回合,下省一萬字。絕世蟻俠落入蟑螂大王的六連魔陣中,性命岌岌可危。

正當絕世蟻俠絕望之時,數十萬不同品種的馬蟻終於湧上華山,把綠油油的草地瞬間填成黑色.......

然後呢?

盧大哥緩緩說道:「媽的!這樣就完了?超跳脫啊。故事最後只有一句話啊….....」

「不論螞蟻是成是敗,都不是自己一人。」

這真是超爛的故事啊!我伸手掃走劇本筆記上的甲由,為這個爛得透頂的故事崩潰大哭。

我翻開筆記,劇情中斷的空白頁多了一個用唇膏印上的桃紅色尾指印......

沒有附上任何濫情的話語。

但抱住筆記淘淘大哭的我知道,這絕對是心柔的指印,是我們約定的指印!

良久,我終於收乾眼淚,不理會盧大哥的阻止,狼吐虎嚥地咬完餅乾和臭到反胃作嘔的麵包,灌光兩樽清水,然後用喉嚨發出儼如原始人學語的聲音。

「筆.......」我請求。

原子筆落在地板上,一隻惡魔不知死活爬過去,企圖要奪走一個編劇的謀生工具。

我瞇起雙眼,朝惡魔探出手指,輕輕按住惡魔那質感像指甲的粗糙背翅.......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我用力一點壓下去。

「Singing the song of ……..」再用力一點,讓惡魔動彈不得。
「Angry Man!」

啪嚓!

惡魔體內的邪惡液體噴了一地,哈哈哈哈!


* 

六日之期已過,沙啞的歌聲仍然在監倉響著。

當盧大哥打開鋼門時,我正蹲在地板上,手指捏住最後一隻甲由的肚皮,為它吟唱最後的死亡奏嗚曲。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一隻。」

「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en?兩隻。」

「I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打孖上,四隻!」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 今次要到觸鬚囉!嘿嘿!」

刺眼的光線從門外直射進來,可以清晰看見監倉四周佈滿黏黏糊糊的汁液。

我不徐不疾地站起來,拳頭一握,捏出棕棕黑累的碎末,然後大步跨出倉門。

「哇靠,兄弟,你在滅蟲?還有,這裡有浴室,你先洗一洗再出去吧。你的朋友都在外面等你。」盧大哥不禁捏住鼻子,遞上一套乾淨的衣服。

「幹,真的超臭。」他補充一句,然後嘔了一地。

「嘿嘿,謝啦,盧大哥。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們的朋友。幫我最後最後一個忙吧。」我從筆記中撕出兩張紙對摺,塞到盧大哥手中,眨一眨眼。

語畢,我一邊哼著歌,一邊邁步走向浴室。

監倉的甲由已經死絕。

但一切還未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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