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蛾: 六月 - 綠州_4

抵達準備跳傘的地方是一片極大的短短青綠的草地。風有點猛，但教練告訴我們不要擔心，跳傘還是可以順利進行。剛上車時沒有發現，有一位身穿正式西裝來參加跳傘。一米八左右高，金髮青年，聽說是英國人。當我打趣地研究著那青年時，小喵拉著我往等候室去。
 
她短促地說：「去聽聽教練的話啦！」經過顯示跳傘參加者名字和排序的顯示屏時，她的視線擺脫了腳步停留在屏幕上游走。教練的話令她眼睛再次集中回到等候室內。
 
「大概就是說聽到名字就去顯示屏前，然後跟著對應的教練。穿上裝備確認好落體姿態後，就等上飛機。我們先坐坐，幫你的文字補色吧。」她似乎對我的聲音有本能上的反應而輕輕的點頭，但目光是失神般呆滯，腳也沒有絲毫走往沙發的意思。鼻子冒出罕見的油份，蓋著額頭的劉海變得有點濕潤。我在背包上找出我們每天都準備的水瓶遞給她。
 
坐在我們對面的原本是一對情侶，女的已經先被點了名。因此剩下男的拿著背包在等候，他跟小喵一樣將目光放在等候室中唯一在發聲的東西上──播放著跳傘片段的電視。
 
可惜，電影並沒有發揮令人放鬆的職責，反倒令觀眾的心情更沉重。當頭兩批出發的人已經安然回到等候室，興奮地交流著自由落體的失重感和重所未有的穿越雲層經歷時，小喵擔心地唸：「還要煎熬我多久欸。」語畢她就被叫名字。
 


教練比手劃腳地教導小喵準備動作，自由落體時手腳腰部的擺放。最後教練拿出一台ＧＯ－ＰＲＯ穩固在手腕，然後訪問起小喵來。教練按下開始錄影。
 
「你好！你今天來跳傘對吧！美女你叫什麼名字，在中國來的嗎？」本來還在恍神的小喵似乎被「ＢＥＡＵＴＹ」拉回現實。教練老練的說話技巧令我噗一聲笑了出來。小喵嚴厲的瞪我一下，然後擠出笑容繼續配合教練拍攝。
 
之後教練問她來跳傘的目的，有趣的是，不知道她是否太緊張或是聽不清楚教練的話。所以她答了毫不相干的話：「對！我已經準備好了！耶，出發！」此時我又禁不住嘻嘻的笑著。相反，教練像覺得答案非常合理地點點頭，然後將鏡頭電影式般向小喵拉近再關機。我猜他可能聽過比這跳傘目的更離譜的答案，反正他完美地結束了潛在的尷尬就是。
 
小喵跟我道別後帥氣地頭也不回跟著教練走。看著矮教練一個頭的她自個兒走往飛機，我對自己的無力而憤怒，像黏土娃娃想要救回掉下水的另一半的心情。
 
她是特別的女人，成熟但偶爾會作出令人不能生氣的惡作劇，堅強但會躺在我胸前呼呼睡去的依賴。飛機升上天空，開始穿越被風吹趕著的白雲。我拿起她交給我的相機，打開鏡頭向預定降落區的圍欄前走去。青澀的草味在肺部環繞一周後跑出我的體外。要好好的拍下她落下的照片。
 


蔚藍天空加幾片白雲是傳統電影結局中天空的畫面。我把鏡頭調節好後往天空處準備，看到有點像飛機形的黑點就放大。人開始一個一個的掉下來，奇怪的是為什麼那些人沒有教練陪同呢。不管了，反正不是小喵。
 
在第三四個人掉下來後，我發現一個教練跟一個白點一起跳下。應該是小喵吧，因為只有她穿著白色衣服。我拍下幾張剛開傘在盤旋的照片，人不太清楚，就是黑點跟白點被紅色的降傘拉扯著在藍色的天空上飄浮。
 
三十秒後，她們已經在肉眼可以判斷人臉的距離，似乎已經過了盤旋時間。現在可見，小喵在四處張望著，我想離我們一小時的海邊她也可以看到吧。
 
接下來是漫長的安全下降時段，慢慢落下，大概要兩分鐘才著草地。快要到地面時，她們的速度突然快了好幾倍。教練用手拍打小喵的大腿外側，而小喵像在美夢裡被叫醒的人，腿完全向前伸直，手交叉放胸前。
 
著地了。從鏡頭看到的她是笑咪咪咧嘴不合，教練跟她說了什麼後又跟她擊掌。她好像學生因朗誦比賽拿獎項被老師表揚般點頭，興奮地笑。然後教練瞧向我揮手，我亦本能地揮手回應。
 


這是我不能與她共有的記憶。
 
她慢慢地向我走近，我盡量幫她拍下人生其中一項不會忘記的片段。
然後我問她：「開心嗎？」
她點頭說：「我一定不會給你看錄下的片段！真的，一定會很醜欸！還有教練一直在逗我開玩笑，我在機上都太緊張了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