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外邊溜達了一天,本應是有點疲累的我和妙妙,就因為她的一句說話,便往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我們在新橋站離開JR網絡,轉乘百合海鷗號架空列車。雖然車廂內還有座位,但妙妙選擇站著,方便看車窗外的夜景。
妙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景觀,沒有太多話。
列車穿梭在簇新的商業大廈之間,經過東京灣邊的貨倉群,繞過一個大迴旋之後,鑽入彩虹橋那像是隧道般的內部,跨過海面。隧道的另一邊,就是台場。
也許,對於很多人來說,台場就只是一個玩耍購物的地方,跟主題公園無異。他們都覺得,不論是開滿國際連鎖店的商場,潔淨沙幼但不能游泳的海灘,還是整個人工島本身,都是人為堆砌出來的。所以,他們不會對這地方有任何感情。
但對於我來說,這地方是對我對於東京的印象一個重要的構成部分。



我們在台場海濱公園站下車。我問妙妙,晚餐想要吃甚麼?她卻說午餐吃得有點晚,還不太餓。不如在便利店買些吃的在海灘野餐就好。


我說:「喔。我記得那邊有LAWSON和Family Mart…」
憑著記憶,我帶著她往便利店走去。
「你很熟路徑啊。」妙妙促狹一笑。「你經常帶女生來這裡嗎?」
天地良心,莫說是女生,我可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來這裡。
我沒好氣的說道:「又不是我家街口的快餐店,怎麼可能經常來?」
我們在便利店買了關東煮,零食和啤酒,便往海灘走去。
不一會,我們便來到海灘上。映入眼簾的,就是東京眾多大廈的燈火,以及發出白色光芒的彩虹橋。沙灘上沒有照明,令眼前的景致看來更加燦爛,吸引著我和妙妙的目光。
一時間,我竟忘了身邊還有她在,也忘了我倆還是拿著便利店的塑膠袋。
「漂亮嗎?」良久之後,我問。
「很漂亮,超漂亮。」妙妙說。「也正因為這夜景太漂亮了,所以太危險了。」


「危險?」
「看著這樣的美景,我可能會被浪漫的氣氛影響,愛上身邊與我同遊的人呀。」
「那我需要離妳遠一點嗎?」我說罷笑著往旁邊跨了一小步。



妙妙見我忽然低下頭,像是在找甚麼,問我道:「怎麼了?東西掉了?」
我抬頭望向她,失笑,然後解釋了原因。
在經典日劇《戀愛世代》裡,松隆子飾演的理子帶木村拓哉飾演的哲平到深夜的台場,就站在我和妙妙所在的那部分海灘上。理子作勢把前男友送她的指環丟掉,但其實卻是偷偷的收起來。哲平發現了,把指環搶了過來後假裝把它丟出。他卻真的把指環弄丟了,找了一整晚也是遍尋不獲。
雖然這情節有點不真實(若指環只是掉了在沙灘,沒有故意掩埋的話,天亮的時候總會見到吧),但那一場戲,卻令高中時代初看日劇的我印象深刻。所以,我第一次和朋友到日本旅遊的時候,就執意脫隊獨自到那裡。從此,台場就成了我在東京的固定行程。


妙妙聽罷,問道:「所以,你每次到這裡的時候,都會低頭去找指環囉?」
「對啊。哈哈。被妳這麼一說就覺得自己是傻瓜了。」我有點不好意思。「說到底,這一切都只是劇情而已。電視台選了這裡取景,搞不好可能只是因為這裡離電視台很近而已。」
我說罷往台場的富士電視台大樓指了指。
妙妙說道:「但我覺得這也不錯呀。至少,你和這地方多了一重聯繫。跟別人說起的時候,就不只會說『那裡很漂亮』或是『旅遊書說那裡很受歡迎』。」
「妳這麼一說又好像沒錯。謝謝妳。」我說。
她笑。



我和妙妙並肩坐在沙灘上,一邊吃著零食,一邊聊天。
「沒想到,你這人也蠻浪漫的。」妙妙說道。
「喔?妳為甚麼這麼覺得?」
「唔。大概就是因為你會為了一個喜歡的場景而重複到訪一個地方吧。」
我失笑。「我想妳要找的形容詞是『不切實際』吧?一般人山路水遠的來到日本,應該不會每一次也到同一個地方去的。」
我續道:「大概是因為我剛巧是在開始對愛情憧憬的時間看到那場景,所以才會對我有這麼大的影響吧。我比較遲鈍,中學快畢業時才開始想這方面的事。到唸大學的時候才第一次拍拖。」


跟前女友分手之後,我鮮少向往後認識的朋友提及這些往事。但我向妙妙說那句說話的時候,彷彿忘了她只是認識第三天的朋友。
「噢。有人要講故事嗎?」妙妙笑道。
「就是校園初戀故事啊。有甚麼好說的。」
「不行!你明明已經開了個頭了。」妙妙說罷用竹籤敲著那原本裝著關東煮的膠碗。
「喔…」


她,是比我大一年的同校學生,算是我的學姐。第一次留意到她的時候,她留著的過肩的長髮,鼻樑上架著小小的長方形眼鏡,說話的聲量很小,給我的感覺就是斯文的氣質。
我由第一次在經濟學課上見到她,直到鼓起勇氣向她搭訕,歷時一個多月。若不是那天她碰巧在班上落單的話,我或許不會敢跟她說話。
又經過一個多月在網路上你來我往的攻防戰,我終於憑著共同喜愛的梁靜茹和五月天拉近了距離,在寒假時第一次約了她出去。
「等等。」妙妙說道。「梁靜茹和五月天…怎麼你們聽的都是國語歌啊?難不成…」
我說道:「也有很多香港人聽國語歌的好不好。但算妳運氣好,猜得到。她是國中時搬去加拿大的台灣人。」
「哈哈。」妙妙笑得很開心。「我就知道,你的一口國語,來歷不是那麼簡單的!」
我失笑。「不就是一口廣東腔啊。」
「但你的用字都很貼近台灣中文呀。有時候香港人的國語很難聽得懂,不是因為發音,而是他們把香港用詞照搬過來。」


「嗯。我可以繼續講故事嗎?」
「啊,對不起。那麼,你是怎樣對她表白的呢?」
說起來也好笑。我喜歡她,但我的告白並不是早有預謀的。
大概是第三四次約會之後,有一天,我和她都在線上。她問我在做甚麼?當時我正在看一篇朋友寫的網路小說,是講一對男女曖昧中,男方不知道該如何對女方表白。我沒有想甚麼,就把連結傳了給她。不料,她看了小說後回道,所以你這是要表白嗎?就在這混亂的情況下,我就用訊息來表白了。
「很不浪漫吧?」我說道。「剛才被妳說我浪漫時我還真是慚愧啊。」
「沒有人說告白一定是浪漫的呀。但話說回來,那算是她先向你告白還是你向她告白?」
「…」
和她一起的大部分時間也是開心的。她的家境很好,但卻是個容易滿足的女生,不介意我這窮學生只能送她寒酸的小禮物。她很懂得聆聽,處事十分冷靜,很少鬧脾氣。
妙妙說道:「她這麼好,難怪你會為她留在加拿大,不回香港去啊。但後來發生甚麼事了?」
其實我當時因為要不要回港一事,是日後感情結束的伏筆之一。她因為我曾想過拋下她回香港而感到不開心;而我,卻因為自己的決定懊惱 — 我不是惱她,而是覺得本應以理智作出的決定,卻被感情左右了,所以感到不快。
「你既然是因為想繼續跟她一起而留下,為甚麼會覺得不快樂?」妙妙問。
這有點難解釋。大概是我隱隱覺得,這意味著我的自由被限制了吧。而且一起久了,當聊電話和約會開始成為必要的義務之後,那不自由的感覺就越來越重。
妙妙嘆了口氣。「自由,真的這麼重要嗎?」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不喜歡被綁著,也不喜歡綁著別人。」我也嘆氣。
「那麼,你們最後是怎樣分手的?」


和她在一起的最後一年,我們的關係呈現著一種疲憊的膠著狀態。大家都知道這樣下去不好,但卻沒有人想要作出改變。終於,她從研究畢業前,告訴我她決定畢業後要回台灣工作。結果,我和她的關係是因為她的離開而結束了。
想起也覺得諷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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