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妙妙從京都回到大阪,到梅田藍天大廈(註一)的展望台去。

因為只是臨時起意要去看夜景,我事前也沒有做過資料搜集。到達後,我們才發覺,展望台以戀愛和浪漫作主題,除了供遊人作攝影背景的發光心形擺設之外,還有對著窗戶的雙人雅座和售賣給情侶鎖住對方的心的心鎖。

本來我想妙妙會想在室內的情人雅座坐上一會。但她卻比較想要直接往樓上的戶外庭園去。

我們在圓形的庭園裡慢慢的走了一圈,終於在一處遊人比較疏落的地方停下,各自倚著欄杆。

妙妙眼看著大阪梅田那些閃閃發亮的華燈,說道:「好漂亮。」



「妳覺得這裡危險嗎?」我笑。

「最危險的,不就是我身邊的這個人了。」妙妙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用左手輕輕執起她的右手,輕輕的揉了揉。

「我們這樣一起,妳會覺得是危險的事嗎?」我問道。

「做什麼事也會有危險呀。」她失笑。「就看值不值得而已。」





半晌無語。

「作為剛才你請我吃飯的回禮,我來回答你任何一個問題吧。」妙妙說道。「甚麼問題也可以,有問必答。」

「不如妳來猜一下,我最想問妳的是甚麼問題?」

「哪有這樣的。」她雖然抗議,但還是想了一想。「你應該最想問,那時候明明說好了要去東京,但我卻放你鴿子了?」



「呵呵,對。妳好聰明。」

「你少來了。」

我想,妙妙說我可以問任何問題,其實就是想說這事吧?

「但我會說到關於他的事喔。這樣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我想聽。」

就如有些人會一邊半掩著眼一邊看恐怖片那般,有些事情,雖然明知道聽到的時候會不快,但還是會不能自己的追問下去。

妙妙沉默一刻後,問道:「你知道甚麼是『內分泌失調』嗎?」

「嗯。就是荷爾蒙失去平衡,身體會出現問題。」



「對。」妙妙點頭。「大約是遇到你的半年後,2009年的春季左右吧,我的身體就開始出狀況。晚上失眠,白天沒精神,然後皮膚各處不時出現紅斑。我最初只以為是那陣子工作太忙,壓力大所以會有這種敏感症狀。但是我就是一直沒有好過來,體重還開始沒有來由地增加了,幾個月內重了十幾公斤,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跟妙妙在網路上每天聯絡的那段時間,她原來經歷著這種事。

只聽她續道:「當時我中醫西醫也去看過,但醫生都看不出所以來。我就只能盡量維持正常作息,希望身體調理好之後那些症狀會消失。」

我問道:「為甚麼當時妳沒有提過這些呢?」

其實,當時妙妙偶爾也會在聊天時說她身體不舒服。我還以為那些都是不相關的小病。是我太大意了嗎?

妙妙失笑。「我給自己的藉口是不想你擔心。但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我不想你看到我腫起來的樣子吧。我怕會把你嚇跑呀。」

我聽罷只是點了點頭。



「無論妳變成甚麼樣子我也會愛妳」這種話很多人也能輕易說出口。但誰能真正做得到,誰也說不準。



我和妙妙牽著對方的手,互相輕靠著。從旁人眼中看來,我們大概跟展望台上眾多情侶沒有兩樣。只不過,在那時候,我們說的並不是綿綿情話。

妙妙續道:「那陣子,我沒有接外拍的工作,上班之餘就只是窩在家中,連朋友也不見。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大學同學的訊息,說他從其他同學口中得知我的身體出了狀況。他的爸爸跟一個有名的中醫相熟,可能可以幫得上忙。於是我便和他聯絡上,有了交集。

「我覺得有點奇怪,為甚麼一個不相熟的舊同學會如此熱心?一問其他朋友,才發現大家都知道,在大學的時候他對我有意思,只是我那時候糾纏於自己的感情問題,所以沒有察覺而已。

「相處下來,我並不討厭他。雖然我生病了,但他從來不會用可憐的目光看我,或是一味的叫我放輕鬆。他反而會鼓勵我要面對困難,不要逃避。也是因為這樣,我才答應你,要在東京見面的。」

但是,為甚麼結果還是沒有成行呢?

「就在我和你出發前三個禮拜,他的媽媽突然過世了。」她說。「在之前那幾個月裡,他真的幫了我很多。他的心意,也是明顯不過了。雖然當時我和他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但我覺得,在他需要陪伴的時候,我應該在他的身邊。」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老實說,當我決定不要見你的時候,我是有一點舒了口氣的感覺。我想見你,但既害怕你看到我之後的反應,又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某程度上,我就是讓他人為我做了決定吧。

「之後,我和他便正式成為情侶了,我也慢慢的好了過來。從旁人眼中,兩個互相扶持,克服難關的人最後走在一起,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已經有一會沒有說話的我終於道:「雖然聽妳說跟其他男生的事並不是甚麼開心的事。但我還是覺得還好妳在困難時有人扶持。」

我不是聖人,也並非大方到妙妙喜歡上別人也沒所謂。但是,我只是想,若我在當時知道一切的話,我會怎樣做?我會放下所有的事,到台灣去陪伴她嗎?

答不出這問題的我,有資格去怪責人家嗎?

一陣沉默後,妙妙忽然促狹地說道:「不如你也找個女朋友吧。這樣我們便算是扯平了。」



「這笑話不好笑。」我沒好氣。「為了自己覺得公平,就要對別人不公平嗎?」

「是啦。我開玩笑而已嘛。」她嘟了嘟嘴。「小氣。」



送妙妙回心齋橋酒店的路上,我和她都幾乎沒有說話。

她想要我們保持聯絡,但我們的關係又要往哪個方向去?

在地鐵上,妙妙有幾次轉過頭來,幽幽的看了看我。我出口相詢的時候,她卻都搖了搖頭。

我覺得自己很笨。

在酒店門前,妙妙和我道過再見之後,失笑道:「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要求甚麼。但我有時候也會想,為甚麼你不能多愛我一些呢?」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沒有等我回應,便逕自步入酒店去。

回去新大阪的路上,我想著她最後的話,作出了一個決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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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一:日語名稱為梅田スカイビル(Umeda Sky Buil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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