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八節 抗拒者




我雖教導他們,堅固他們的膀臂,他們竟圖謀抗拒我。
—— 《何西阿書》 7:15



  神容之轉生‧皎月‧六列‧菲比‧挪得。





  這是只歸我一人所有,值得驕傲的無可比之名。

  我等挪得族乃簡潔優雅的一族。我們祈禱、我們感恩、我們談笑、我們交心、我們等待,生於世上是為了學懂「愛」。

  安息族長每天都會向我們如此訴說。說,時候近了,只需等待那位彌賽亞,祈求他帶領我們抵達南之地,那地方既是歸宿又是終點,那時候我們一族將可獲永遠的幸福。

  我不懂。

  從小我就不是「懂事」的孩子。族長如此說,閃如此說,以斯帖如此說,大家如此說。我作的事總叫他們反對。





  我不覺得生命只有這些。看那棋盤,戰局的變化尚能達到百千萬種;聽那歌曲,旋律的音調尚能譜出唱不完的樂章;探那武藝,招數的動作尚能對應不同的對手。

  果真如此,生命的意義也不應該只有一種;世界也不應該只有一個;神也不可能只有一位;聲音也不可能只有一道。

  所謂「道路即生命」,但真正的道路,是否該自己尋找呢?

  然而我的話語,似乎無法被族人清楚地聽見,那也沒甚麼關係。無論如何,保護族人才是我的義務。

  沒有誰告訴我應該這樣做,只是我認為必須這樣做。即便不叫同胞們明白也可以。





  為此我歷練、我變強、我進步。我需要向前進,我不可以站在原地。

  為了對抗終有一天會前來的惡魔。



  就是今天。



  皎月:「我要和你決鬥!」


  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這個可恨的惡魔,每天都在侵蝕著同胞的理智。那些奇怪的口號是甚麼?那些虛情假意的關懷是甚麼?我敢說,那些可疑的藍色「蔬菜」,也滲雜著邪惡的思念。





  即使你騙得了全世界,也騙不了我皎月的眼睛。無法再繼續看見族人陷於魔爪了。

  無法。

  盧德:「雖然不清楚你在說甚麼,但我拒絕。」

  果然出現這種卑鄙膽小的回答。

  皎月:「為甚麼拒絕!你不敢面對我皎月嗎?」

  盧德:「哈哈,甚麼敢不敢...你忘了嗎?按當初的約定,你早就已經是我的人了,哪有僕役挑戰主君的道理?決鬥甚麼的毫無意義。」

  我早就看見了,這樣的回答如我所料。





  皎月:「先不說我的靈魂是被強迫奪去,重點是沒有經過六藝禮的話,按我族傳統你本來就不算是族人,連坐在這裡的資格都沒有,談何主君!」

  盧德:「六藝禮?呵...安息族長,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連這都不知道,還當甚麼統治者啊!

  安息:「是,關於六藝,相信大人您已清楚,樂、歌、棋、武、鍊、雕,此六種技藝正是我族信仰的一部分,是清楚記載於托辣經之中。」

  同時,六藝也是我等挪得族,除了祈禱外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們通過六藝認識彼此、提升自己、增長智慧。這是在托辣經——我族的不變律法——通過話語流傳下來的。

  在我眼裡,一生只有六種事情可以做,也未免太奇怪了,但我仍是其中的好手。

  安息:「而所謂六藝禮,則是在世代交替時,舉行全族參與的六藝活動。新生的挪得族會在全族見證下學習六藝,獲得他的『列』。如此他便會成為一名正式的挪得族成員。」

  並且六藝禮也是族人重新序「列」的機會。我經歷過三次六藝禮,已經獲得了現在的列,該說是自豪嗎...雖然按傳統我是不應因為高位而感到驕傲,但我總之不能接受未經洗禮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發號施令的地位。





  這個叫阿加雷斯的惡魔,我不能承認。

  絕不!

  盧德:「原來如此,我理解了。既然這傳統如此重要...要我接受也無妨。話又說回來,皎月,按你的說法,如果我出色地通過了六藝禮,本魔王就有資格當你的主君了?」

  皎月:「甚...別太過份!等你勝過我再說吧!」

  盧德:「沒問題,這下我有興趣了...但皎月啊,你的挑戰方式未免太溫和了吧?說到決鬥,最重要決定的是輸贏結果吧?我輸掉的話,你希望我做甚麼?」

  嗯?這次居然答應得這麼爽快?輸贏的結果...結果該如何是好?

  因為沒預料到會這麼順利,突然這樣問的話...





  盧德:「不用煩惱了,我替你分析吧:你現在的所有權屬於我,那你就只剩下一樣東西可以賭,就是『未來價值』。你到死為止所產出的一切都會是我的,並要發誓絕對忠誠聽令,滿懷誠意地協助我引導族人勞動。至少得這樣才勉強構成賭局啊。」

  確實...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當初我為了族人安危也是把自己的靈魂賣了給他,這個不能拿來賭也是合理。

  盧德:「至於我賭上的,亦即你想要的,我統治權的失效吧?這個也勉強接受吧。如果我輸了,我救你們就當作善事,你們可獲得自由。反正我也不覺得自己會輸,如何?」

  這是真的嗎?這人居然設定了如此堂堂正正...甚至對我有利的決鬥條件?不、不可大意。必須冷靜地想...

  這人確實擁有我們不了解的智慧,所以對自己相當有自信吧...但相比起經歷世代訓練的我,在六藝方面不可能擁有比我高的水平。同樣熟練六藝的同胞也就算了,他這個外來人怎能勝過作為六列的我?只需要提防他卑鄙的戰術就可以了,他更有可能使用些奇怪的手段。

  皎月:「好,我接受!但是,你決不可使用任何卑鄙的犯規手段!」

  盧德:「你這條件也太含糊了吧...在外面可是會被欺負到死的喔?不過沒問題,我不會犯規。」

  正王:「請、請稍等!」

  白痴閃和以斯帖衝了出來擋在我面前,這也在我預想之中,當然無論說甚麼也阻止不了我。

  正王:「你在想甚麼啊?為甚麼你總要鬧事呢?」

  皎月:「這是我要說的話。不過對你這白痴說甚麼也沒用吧。」

  正王:「你——」

  盼星:「菲比,我實在不想和你作對,但你再是如此的話...我不想你遠離我們啊!」

  皎月:「我也不想啊...但這是我的義務。你們以為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事實卻不是這樣。即使沒人理解我,我也必須站在這個位置啊!別擋我!」

  事到如今也不能回頭了。難道要我說「抱歉,是我錯了,你真的是救世主」嗎?我辦不到啊。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在想甚麼?他目的是甚麼?為何他會在這裡?這些根本不知道,為甚麼大家就這樣輕易相信他呢?

  我不懂。

  要是連我都屈服的話,挪得族就完了。不可以這樣。即使最後我真的錯了,也無所謂了,必須得有人站出來,必須得有人指證他,必須得有人反抗他。

  沒人願意站在這位置的話,就由我這「不懂事的孩子」來站。

  必須是我,抗拒者皎月

  盧德:「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就別制止了。倒是我還有一個條件,就是每個項目的主題由我來訂,畢竟我是被挑戰者,有這樣的特權很合理吧?」

  開甚麼玩笑!雖然我很有自信,但明顯他打算用些卑鄙的手段,訂下對他自己有利的比賽。

  皎月:「我不能接受,這樣已經是不公平了。如果是每人輪流決定主題的話,才可以。」

  盧德:「呵...好吧,那我再要求一項條件,就是在對決過程中你必須和我談話,不然我可無聊死了。不接受這點的話我就不玩囉。」

  談話?他又在打甚麼主意?恐怕是想用妖言來擾亂我的思考吧,天真!會那麼容易成功嗎!

  皎月:「好,我接受,但你不能說些像暗號之類的說話來尋求幫助。」

  盧德:「哈哈...當然不會。那開始吧!可別反悔喔!」



  眾人停下了一切手頭上的休閒,把眼光放到這對決上。沒有任何人開口,大家都意識到這個事件的嚴重性。唯有作為見證人的安息族長,把聲音傳到大天使堂的每個角落。


  安息:「既然事情已如此,就由我安息來見證這場六藝禮吧。阿加雷斯大人,菲比,希望兩位在解決紛爭的過程中間,也不能忘記六藝的神聖。那麼...六藝之一,。我等以心互相聯絡、互相相愛,許多人成一身。而音樂包含了我們的心,心包含了愛,愛包含了神。現在,大人,請訂主題。您希望叫眾人聽見怎樣的心呢?」

  盧德:「我想想,那就輕鬆快樂的音樂吧,如何? 」

  皎月:「不用問我,說好輪流訂主題的。」

  居然說輕鬆快樂?這是在諷刺我嗎?

  我拿起一旁的琴,這是用我族珍貴的髮絲造成的弦琴,而這副琴用到的正是我的父輩,神容的藍髮。

  盧德:「嗯,你是挑戰者,由你打頭陣比較妥當吧?」

  皎月:「好啊,那由我皎月開始吧。諸位請讓我的音色進入雙耳!」

  我大概懂他的詭計了。如此憤怒的我,要突然投入輕鬆快樂的感情是相當困難。相反,他倒是沒有任何壓力,看他那奸笑的樣子就知道了。打算故意讓我陷入不利的位置吧?

  未免太小看我了! 這些日子我故意不和他同流,就是為了不讓他知道我的底細。

  沉醉於我的輕快樂章中吧!

  盧德:「喔喔,這可真是...」

  雖然大家都對我有微言,但六藝就是六藝,感情就是感情。被我的音色所感染而露出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證據。

  然而,這傢伙訂下強迫我和他談話的條件,我原以為會用在這裡來擾亂我,沒想到他卻閉眼專心欣賞。曲盡,第一個有反應的人也居然是他。

  盧德:「這可真是大開眼界!你是有真材實料的呢。」

  皎月:「這是當然的!倒是你又如何?讓我見識一下!」

  盧德:「那我獻醜了,和你相比大概不算甚麼。」

  他拿來幾個音色不同的皮鼓,那是用我族的皮和骨製成的。他隨意拍打起來,還真的如他所說,不算甚麼,甚至可說是雜亂無章。

  但他自己倒是笑得挺開心。

  盧德:「呼...就這樣。事實上,我不通音律,但這些鼓音色非常準確呢。」

  皎月:「理所當然!它們可是我族精心打造的佳作!給你用真是浪費了。」

  盧德:「我知道了。那麼各位覺得如何呢?誰的音樂更優秀?」

  毫無疑問是我吧...不、等等?難道他打算用他的淫威影響族人的決定嗎?

  不會吧...雖然這傢伙確實操縱著我族,但六藝禮可是重要的信仰,怎麼可以為了一人而失了信心...難道?

  盧德:「啊,各位請公正地決出勝者。事實上,我首先投皎月一票。」

  皎月:「啊?」

  盧德:「畢竟你真的演奏得比我好啊。各位覺得呢?」

  難道說?他答應和我對決的真正目的,就是展現這種寬大的心嗎?雖說願意公平對抗倒也是好事,但...不、先冷靜。

  無論如何,族人已決出結果,這一場是我的完全勝利。總而言之,只要贏下去就好。



  安息:「六藝之二,
。我族以歌聲讚美神,或訴說故事,把歷史一代代傳下去。歌,不在於音韻,在於其中的意義。菲比,請你訂題目吧。」

  皎月:「主題是幻想的詩歌。」

  盧德:「呵~你和我有類似興趣呢。」

  隨便你怎麼說,這可是我最擅長的題材。說到幻想詩篇,我族沒有任何人比這皎月有更多的幻想、空想、構想。

  畢竟,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啊。我最會幻想了。

  於是我開始了,和平常一樣沈浸在假想世界中的歌。廣闊的世界、高深的林木、如蛇般流動的河水、千奇百怪的走獸。一切融入到我響徹天地的歌聲中間,又在眾人的心之間游走。

  族人其實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但我每次的詩歌都有著即興的不同,這是他們做不到的。

  不過,歌曲完結後,第一個有反應的還是他。

  盧德:「精彩!你真的讓我始料未及啊,皎月。」

  皎月:「又想用這種說話令我大意嗎?」

  盧德:「別這麼說,說好要聊天的吧?」

  皎月:「嗯...隨便你。」

  盧德:「不、我是真的很佩服喔?一個被關在這種不毛之地的人,居然有辦法憑自己想像出這些東西,確實相當優秀。你喜歡幻想嗎?」

  皎月:「對啊,不行嗎?」

  盧德:「沒有啦...只是我也很喜歡。而且我敢保證,我作的春秋大夢可不是你能想像的。雖然可能稱不上歌,但諸位請聽!」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在虛張聲勢,但...事實並非如此。他開始唱了起來。

  遠超我想像的幻想。

  他描繪著一個難以置信的世界:那裡有用岩石打造的高山、用金屬創造的飛鳥、可日走千里的鐵蛇、成千上萬人的大部落。

  他歌頌著。並非歌頌神的恩賜,而是人子的努力;並非歌頌神的安排,而是人子的智慧;並非歌頌神的仁慈,而是人子的愛。

  到最後我總算明白了,他根本不是在幻想,而是在描述已經存在的世界。

  是他的世界嗎?

  若是如此,我是多麼的...可笑啊

  盧德:「...最終,我們於星星之中展翅,我們的旅途永無止境。完。如何?」

  掌聲如雷。第二局,我敗了。

  皎月:「你這犯規狂魔...這根本不是幻想吧?」

  盧德:「喔?你看出來啦。不過,只可惜大家不是這麼想。」

  皎月:「哼...算了,讓你反勝一場也無所謂!算是給你留點面子。」

  盧德:「十分感謝。話又說回來,果然只有你聽得出我說的不是虛構故事嗎。如何?很有趣吧?我的世界。」

  皎月:「誰知道。搞不好只有一半為實,其餘都是你在誇大?」

  盧德:「很不錯的想法!孺子可教...總之,繼續吧。」

  我才不需要你教我甚麼!雖然想這樣大呼,但...我對他的世界倒有點興趣了,這點我控制不了。在贏了他後,再慢慢迫他說多一點吧。



  安息:「六藝之三,
。利用岩石、泥土及骨頭製作雕塑,而完成後又把原料歸於土地,是為借用大地的靈魂來表達藝術。」

  盧德:「嗯...機會難得,我也來試試我的能力吧。各自造個人像吧。」

  雖然可恨,但按我預想,這個項目大概會輸。畢竟所有人都已見識過他操縱岩石的大能,要造個石雕恐怕易如反掌吧。

  但我還是只能盡力。我收集泥土,開始用我的技術改變其形狀。

  另一方面,那傢伙隨意揮手,已令地面岩石扭曲變形,最終造成一個巨大的人型岩雕,那人坐著,似在思考甚麼。

  結果,這局我輸了。

  盧德:「不錯的練習,果然我的能力也可用在這方面嗎...啊,你的也做得不錯喔?」

  皎月:「不需要你的安慰,我願賭服輸,你這岩雕確實是比我更美更生動。」

  盧德:「這作品叫沉思者,描述在地獄之門前思考著人類罪惡的人。」

  皎月:「...還有這種象徵?」

  盧德:「對啊,很有趣吧?你明明只要乖乖來上課的話,就能聽到很多這種知識了。」

  皎月:「我拒絕。趕快進入下一項吧!」

  這一項輸了,但下一項我很有自信。因為那是專屬於我們挪得族的技藝。



  安息:「六藝之四,。把我族的血肉、骨具以靈魂之力進行鍊化,髮化絲、皮化布、骨化劍。靈魂雖遠去,但身體將永遠留傳下來,是我族精神的體現。」

  盧德:「原來如此,我一直都在想你們的衣服、武器到底是從哪來的。」

  皎月:「對,正是從我們祖先的軀體而來的。你給我看好了!」

  我拿起一根來自死去同胞的骨頭,發動鍊化秘術。光茫四射,骨慢慢有了光澤,形態開始改變,最終鍊化成暗銀色的短劍。

  皎月:「如何!這就是我族的秘術。」

  盧德:「難怪你看起來如此自信,確實...即使是我也沒有這種能力。好吧,這一場就讓你贏。」

  皎月:「你現在可以認輸,以後又如何呢?你確實有很多詭譎的知識,但對我族你又能知道多少呢?不理解秘術的你,又怎可以帶領我族呢!?」

  盧德:「可以。」

  皎月:「你說可以?」

  盧德:「對。你這個秘術,是把骨骼裡的鈣單獨分離出來,再鍍在表面吧?看這暗灰色的質感就知道了。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克服氧化問題...真不愧為秘術呢,很有意思。」

  鈣?鍍?氧化?

  這...

  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會覺得他只是在故弄玄虛。但此刻,我的靈魂告訴我,他真的知道太多我們不清楚的事。

  而如果他才是對的...無知的難道是我?

  皎月:「那...那又如何?」

  盧德:「那代表其實你自己也沒有很了解秘術吧?哈哈。」

  皎月:「怎麼會...」

  盧德:「我實在告訴你,我比你優勝的地方,不是我知道得多,而是我渴望知道。這才是一個領導者該有的精神。皎月啊,我問你,你了解我嗎?」

  皎月:「我、我為甚麼要了解你?」

  盧德:「不了解我,你又怎能打敗我?皎月啊,你要是真的討厭我,就更應該了解我、接近我、討好我,尋找機會對付我。反倒我現在愈來愈了解你喔。如何?還覺得我不適合當領導者嗎?」

  皎月:「你說你了解我...怎可能!別再胡說八道了!」

  盧德:「說得也是,只要分出勝負,一切自有定斷。來,進入下一個對決吧!」

  可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擾亂我了,下一戰,你必輸無疑!

  我皎月,六列。但這個列,是綜合六藝全部成績得出的。

  下一項,,至今未有人能擊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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