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十點五節 致魔王盧德
 


  冰封萬年的湖面上,存在著一座倒立的金字塔。

  沒人知道它為何不塌,沒人知道它如何建造。

  只知道,這宏偉的建築物已存在了超過一萬年。





  倒金字塔內部,是一座巨大無盡的圖書館,一封信正拍動雙翼前進,飛過人來人往的大廳、金碧輝煌的走廊、水母般浮動的書海,最終來到深處的一間暗室,落到某人手上。

  拉麥:「黑鶴,這封也給我處理掉。」

  安坐書桌前的此人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署名,就把信交給他身旁的侍從——一位膚色烏黑、紋著亮藍刺青的壯漢。壯漢用巨大的手掌接過正在掙扎的信,一口吃掉了。

  黑鶴:「大人,這是第五十三封。」

  拉麥:「唉。」





  六大魔王之一,世界圖書館的管理者——拉麥,正經歷著難以忍受的苦惱。像在找准時機嘲笑他一般,在他準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時,一封信又破門而入,在他的頭上飛來飛去。

  拉麥:「滾...滾開...黑鶴!」

  巨漢伸手夾住飛行信,俐落地再次送進自己的嘴巴中。這個動作已經相當熟練了,畢竟——

  黑鶴:「這是第五十四封。」

  拉麥:「到底想怎樣啊,滅蝕那傢伙...」





  魔王吐出長長的歎息,喝口茶,吐出一個更長的歎息。如果每歎氣一次可獲得一枚金幣,那他現在就會成為大陸上最富有的人了。



  世界圖書館的大廳中,來自世界各地,如朝聖般集中的學者正在華麗的空間中穿插,追逐真相、找尋意義、記錄事象,以及更重要的是——和此處的其他學者討論世界的去向。


  數以萬計的書本像魚群般游動,而學者們便是鯨。只見一本精裝書突然離群,從半空降落到一位學者手上。

  鷹人族學者:「所以說!根據這本史書記載,早在古帝國成形前,大地人已陸續侵略了鬼人、黑精靈、人羊人馬等族在中央大陸上的領土。這足以證明大地人的擴張主義是本能性的,是刻劃在他們靈魂內的性質!」

  夜叉族學者:「抱歉?你想說明甚麼?這和海茶群島的紛爭不見得有直接關係吧?那些金屬人的態度你就打算無視嗎?」

  鷹人族學者:「檢討受害者又是甚麼道理?以復仇行為來應對侵略行為,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夜叉族學者:「沒問題?對你來說才是這樣吧?抱歉我都忘了,難怪你們會被滅族呢?」





  鷹人族學者:「你...你說甚麼!豈有此理!你們這種逆來順受的可悲種族又怎會看得清我等的光茫!」

  夜叉族學者:「像你這種——」

  不遠處,另外兩名學者正在觀賞這場舌戰——或者稱為普通的吵架比較妥當。他們把手一伸,一本本古籍又從空中飛來。

  雪妖族學者:「這地方的水平也降低了啊...學界前景堪虞啊。」

  風精族學者:「學界、學界...何學之有?九流之下、下下品人而已。」

  雪妖族學者:「那麼,賢弟有何高見?」

  風精族學者:「請見此記錄。大地人之人口增長已達歷史最高位,此勢源自煉金之極盛。盛,則民有所食,有所食,則更盛。大地人已如脫韁之馬,其勢不可當,尤以帝國、共和國為甚。」





  雪妖族學者:「確實如此。然後呢?」

  風精族學者:「中央大陸已開發完畢,對外侵略是本性,亦是必然——海茶群島不過是反應中之副產品。」

  雪妖族學者:「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海茶群島的可燃冰,對大地人來說已是足夠豐厚的戰利品。」

  風精族學者:「賢兄,正所謂騎虎難下。物極必反,盛極則衰,極權不可長久,大地人自然明此道理。然而,大地人又是短壽一族,他們的所作所為總是缺乏遠見,以應付當下為主軸,此亦是本性。」

  雪妖族學者:「賢弟的意思是...大地人會繼續侵略下去嗎?」

  風精族學者:「敝人認為如此。直至大地人衰退之前,他們必定會將其爪牙延伸天下,世間會迎來最混亂的世代。」

  雪妖族學者:「賢弟...我就直接問了,你認為這個混亂世代,正是當下嗎?」

  風精族學者:「賢兄,敝人非神人,才疏學淺,不敢斷言。」





  雪妖族學者:「你又來了——」

  風精族學者:「然而,我仍斗膽留下一言——最混亂的世代,早就開始了。一萬年前的神話戰爭,將再現世間。

  突然,大廳靜了。

  這句話震懾了所有來客,也震懾了整個時代。如果是由剛才吵鬧的兩位學者說出口的話,眾人大概不屑一顧;然而,現在作出預言的,是這位人物。

  魔王拉麥的智囊,舉世聞名的奇人。

  能言善辯的學者不敢作聲,他們了解這位鬼才,他所說出的話無不實現。更重要的是,他為何要選在今天,世間學者都聚集起來的今天,說出這樣的話呢?

  滿腹經綸的學者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詞——不言而喻。





  為這死寂的空氣破冰的,是忽然衝過大殿的數千封信。



  黑鶴:「大人,這是——」


  拉麥:「算了算了,再吃下去你也快掛了。」

  被信淹沒的房間裡,魔王拉麥拿出一張信紙,那幾千張如蝗蟲般的飛行信隨即停下了動作。

  拉麥在信紙上慢慢寫下「致魔王滅蝕」幾個字,信群就突然破門而出,離去了。

  拉麥:「唉...甚麼時候他們能溫和成熟一點呢。世間各族的動向本來就夠令人緊張了,現在又給我亂來...」(註:是指滅蝕和瑪瑪吉私下決定去接觸盧德的事)

  房間一角傳來冷笑聲,一位氣質高貴的女性正在喝茶,與被信侵犯得衣衫襤褸的拉麥形成巨大反差。

  司雲:「喔啊,你說的『他們』,應該不會包含本宮吧?」

  拉麥:「當然不包含。事實上,如果那些傢伙可以像女士你這般可靠的話...或者至少像波旬閣下那樣...那我的工作也會方便許多。」

  司雲:「工作?是目的吧?」

  拉麥:「是工作。」

  司雲:「也就只有你這麼想了。」

  拉麥:「女士,我至今沒有忘記身為魔王的義務,也不應忘記。我們的力量不是用來為所欲為,而是為世界做貢獻的。一萬年...一萬年的苦心經營,我可不能任由幾個沒有責任感的傢伙阻礙我。」

  司雲:「但事實又是如何呢?你口中的那些傢伙,每一個都比你可怕,而你也正準備回信。在本宮看來,你是屈服了喔?」

  拉麥:「唉...總要應付一下啊。甚麼魔王會議啊,我還不如聽下面那群書生吵架,都要有趣得多。」

  司雲:「哼哼,不能放棄喔,議長大人。」

  拉麥:「必定不負所望。有司雲女士的支持,遠勝龍神加護啊。至於波旬閣下...應該不會出面吧,反倒令人安心。」

  司雲:「這麼說來,另外三個就是主戰派囉?」

  拉麥:「不,與其說他們主戰,倒不如說是做事不在意後果吧...」

  「非也。」

  一位身材高挑、身被銀白長袍的長髮男子走入房間,正是剛才在眾學者面前作出大膽預言的智囊。

  慧風:「各魔王並非不在意後果,只是他們想達到的『果』,與主公心中的『果』,並不一致。」

  司雲:「軍師認為他們到底想做甚麼?應該說,他們到底在想甚麼啊?」

  慧風:「道不同不相為謀。閱覽史書可見,仁道、霸道、王道...皆無正道,只有時移世易,此乃自然之理。天下無聖人,人生蓋棺論定,豈有必然?故只得堅守己道,大事方能成。」

  拉麥:「簡單的說,你是想我別管其他人想甚麼,只做好自己的使命吧?」

  慧風:「主公英明。」

  司雲:「嗯,好吧,本宮也認為這樣最好。」

  拉麥:「唉...」

  拉麥拿出幾顆藥丸,投進茶杯中,眼睛無神。

  拉麥:「你們看這些藥丸。五千年前,我十年吃一顆;一千年前,我每年吃一顆;一百年前,我每月吃一顆;十年前,我每天吃一顆。」

  他說著,拿出愈來愈多的藥丸,直到整個茶杯都被填滿。

  拉麥:「現在,我無論吃再多,也不感到有甚麼效果了。」

  慧風:「主公...」

  拉麥:「女士、軍師、黑鶴,我命不久矣。」

  他把茶杯隨手扔開,以為要落地破碎,但被一股怪風接住,完好無缺地飄到司雲手中。

  司雲:「拉麥,你都活這麼久了,誰知道最後會如何呢?搞不好你已經永生了喔?」

  拉麥:「...女士,我自己的身體——」

  司雲:「況且!即使你不在了,還有本宮啊。當然,你相不相信我又是另一回事。」

  拉麥:「我當然相信你,有你這句說話就足夠了。」

  慧風:「主公,即便您無法看見天下太平之日來臨,敝人亦當肝腦塗地、盡誠竭節,把好消息帶來陰間與您暢談。」

  黑鶴:「屆時,亦請允許黑鶴陪同。」

  拉麥:「哈哈...好!那我便無後顧之憂了!」

  司雲:「嗯,你、本宮和波旬閣下,應該不難找到共同目的,這點倒不用擔心啦。回到當初的問題,另外三位即使不是同盟,但讓他們亂搞也很麻煩呢。」

  拉麥:「而且偏偏是這種風頭啊...最近那些蜘蛛的動作也特別可疑啊...」

  慧風:「正因亂事四起,群雄才會有所動作。時勢造英雄,英雄亦可造時勢。」

  拉麥:「英雄...他們嗎?唉...」

  司雲:「話說回來真是諷刺呢。」

  拉麥:「女士是指?」

  司雲:「到頭來,起關鍵作用的,反而是那位底細未清的第七魔王——盧德呢。這麼一想,瑪瑪吉的動作挺聰明的喔?」

  拉麥:「我完全不覺得她有想那麼遠。但如你所說...魔王盧德啊...只希望你是可以好好溝通的人。」

  司雲:「我也差不多該回極南大陸去了,你知道的吧?要動手暫時只能靠你了喔。」

  拉麥:「啊啊,看來不是守規矩的時候了。」

  魔王拉麥寫好了信。然後,他又拿出新的信紙,慢慢下筆。

  致魔王盧德...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