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十節 佃作見深思




田野的樹必結果,地也必有出產;他們必在故土安然居住。我折斷他們所負的軛,救他們脫離那以他們為奴之人的手;那時,他們就知道我是耶和華。
—— 《以西結書》 34:27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耕者,種田也;耘者,除草也。

  投資於有回報的東西,去除掉沒用處的東西,是成功的不二法門。

  正因如此,我們才進化出了「成就感」這種催化劑,讓人類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耕耘。

  這種感覺,可是會上癮的喔?







  今天,挪得族集體無法自拔,被洪水般的成就感吞噬了。



  經過20日的苦心經營,挪得族終於迎來了第一次收成。

  這天,他們都忘記了雙手的痛楚,把菜葉一株株砍下,一邊唱著走調的山歌:「挪得族,讚頌我主!」

  這天,他們都無視了雙腳的辛酸,在溫室內四處奔走,要向全世界大喊:「收成了!收成了!這地出產了!」





  這天,他們都收起了火紅的眼神,看著綑起的蔬菜,像對待剛出生的嬰孩般:「小心,別弄髒了!」

  這天,他們都閉上了抱怨的嘴巴,地下通道裡歌聲此起彼落:「求你使我嘴唇張開,我的口便傳揚讚美你的話!」

  這天,他們都放下了手上的農具,拿起大大小小樂器高呼:「露西亞長存!阿加雷斯長存!挪得長存!」

  幸福談何容易,但看看今天的挪得族,這群生平第一次感受成功的年輕種族,又有誰猜到他們曾經是如此不幸?

  盧德:「就這樣...這種寫法可以嗎?」

  盼星:「毫無瑕疵!請務必讓這段優美的文字成為我族的歷史!」

  我正在體驗做史官的日常。反正都有筆墨,決定分出一些用來紀錄挪得族的歷史,也方便我未來參考用。

  今天我沒必要發號施令,只要坐在角落就好,難得放鬆。要說為甚麼的話,一是因為挪得族經歷了20天的地獄行軍,早已脫胎換骨,不再需要我時刻督促了;二是因為某個暴躁的藍色單馬尾,現在就在努力工作。





  皎月:「喂!白痴閃!別那麼用力啊,只拔掉菜葉就好啦!」

  正王:「我、我只是一時大意啦!」

  雖然還是很暴躁啦。但一人吃齋,十人唸佛,這孩子回歸農務確實有效刺激了所有人。更不用說他認真工作起來時,動作比其他人快上數倍,我都準備把最佳員工獎給他了。

  大有可為啊。

  盼星:「阿加雷斯大人,謝謝您說服了皎月。」

  盧德:「嗯,沒有你和正王給的情報就不能成事,我反而得感謝你們啊。」

  盼星:「這點事情不足掛齒!最後還是得依靠您睿智的話語,事才可成。那麼,我也先去幫忙了,回見。」





  盧德:「去吧。」

  盼星輕快地前進,三種顏色又撞了在一起,吵吵鬧鬧,一切如初。

  確實令人會心一笑。

  難陀:「你別再笑了,別人看了真的心寒啊。」


  盧德:「喔喔,這不是難陀夫子嗎(笑)。總算解脫啦?」

  難陀:「嗯,看樣子今天也不用管他們了。咬...吼...」

  盧德:「這麼快就開吃啦?」

  難陀:「這可是老子的生活態度!而且啊,好不容易才種出來,不仔細品嚐一下怎麼行?正所謂粒粒皆辛苦啊!」





  盧德:「呵,黑龍王(笑)被他們感動到了?」

  難陀:「魔王(笑)不也是。如何?那個藍毛小鬼,看來被你完美收服啦?你小子的口才還是這麼可怕啊。」

  盧德:「喔?那晚的對話原來你聽到喔。」

  難陀:「你可知本龍有順風耳?看你(奸)笑成這樣,想必一切如意吧。」

  盧德:「這個嘛~不太懂你在說甚麼呢,我只是和他聊了一晚,玩了各種遊戲而已喔?」

  難陀:「哈!口是心非的傢伙!我看你小子最近忘了老子的厲害!不然我也和你打個賭如何?」

  盧德:「願聞其詳。」





  難陀:「你當晚舌戰所使用的全部計謀,我將一個不漏地列舉!我勝,則你以後給老子好好做飛龍禮;我敗,則叫你聲爹!」

  盧德:「喂喂,你的失敗結果太輕鬆了吧...也罷。那我就洗耳恭聽,難陀夫子(笑)的精妙推理囉。」

  難陀:「首先,你一開始的假意拒絕,不過是習慣的下馬威罷了,不用多說。然後你更推波助瀾,把那場對決變成看似爭權奪利之戰,但真正目的卻是製造和藍毛小鬼說話的機會,去使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

  盧德:「嗯,繼續說。」

  難陀:「第一局,你出題為輕快之曲,目的實為強行令藍毛小鬼冷靜下來,好聽你接下來的講話。第二、三、四局則異曲同工,不論輸贏你都必將大肆厥辭,只為一步步把那傢伙引進你的話題裡,好替關鍵的第五局做準備。畢竟呢,雖然這麼說好像在稱讚你,但你確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那藍毛小鬼又是少數有好奇心的傢伙,可謂如魚得水。」

  盧德:「你乾脆直接稱讚我吧。然後呢?」

  難陀:「第五局,你下的白子模仿棋也是絕了,表面上只是隱藏棋力的一招,實質目的是拖延時間,拉長和那小鬼的談話。最重要的是建立你有為挪得族著想的印象,畢竟這正是他最擔憂的一點。最後一局就更不用說了,你小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認真打吧?」

  盧德:「被看穿啦?」

  難陀:「這不廢話,你這弱雞毫無戰鬥力,豈能讓他們發現?結果只好演了這麼一齣猴戲,看上去倒也成了春風化雨的一幕,哈!」

  盧德:「很好很好,還有嗎?」

  難陀:「還有就是...最後的平局雖然巧妙至極,依我看只是順水推舟吧?你根本壓根就不在意勝敗,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有對應法:勝,則寬大為懷地取消賭局,照樣對小鬼教育一番;敗,則那些族人肯定會求你繼續領導,你只需假意推讓數次即可。整個對決看上去像賭上了全族的未來,但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個引小鬼上鈎的局中局。」

  盧德:「厲害,如你所說!但可惜,還有一點你沒猜中。」

  難陀:「甚麼!?」

  盧德:「就是令你這傢伙佩服崇拜我啊!哈哈!叫爹爹!」

  難陀:「可笑!誰會叫啊吼!」

  這條龍(笑)其實說得八九不離十。仔細想想,為了一個小鬼花這麼多腦筋,是否值得呢。但可以肯定的是——聰明的孩子,我不會討厭。

  為了往後著想,必須留住他呢。



  歡笑聲漸漸稀薄,來到魔王溫室附近的某個小山丘,矮細而端雅的身影正在搖晃其長長的藍馬尾。


  這附近圍繞著盤絲製造的硬化繩網,是保護溫室免受野獸入侵的工事之一。走近一看,皎月就站在網前,手邊拿著不少剛收成的莊稼。

  盧德:「喲,躲在這邊做甚麼啊?偷吃?」

  皎月:「別一見面就冤枉人啊!」

  盧德:「那你倒是說說拿這麼多菜是甚麼原因啊。」

  皎月:「你好煩啊...看那邊。」

  他手指一揮,在那繩網外圍遠處,原來有不少動靜——那些以骨頭構成的生物聚集在一起。

  皎月抓起一些菜葉扔到半空(天知道他是如何扔這麼遠的),野獸群便隨即奔跑碰撞,中空骨頭的撞擊聲譜出難以入耳的打擊樂。偶然丟進水池的話,牠們還會以詭異的狗爬式前往搶食,可說是來自地獄的鯉魚餵食實況。

  盧德:「喔~~?」

  皎月:「怎、怎樣啦?這種事也不符合你的計劃嗎?」

  盧德:「不,沒問題,反正我們目前的農產量遠超消耗量,餵食野獸也沒甚麼不好。我驚訝的是你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呢。」

  他的馬尾像貓尾般搖了搖。

  皎月:「和溫柔沒關係吧...這些走獸也在忍受飢餓,要是牠們也死掉的話就太可惜了啊。」

  盧德:「嗯,確實呢。不過你呢——」

  皎月:「我知道你想說甚麼啦,是啦我皎月是怪人,全族就只有我特別在意野獸的生死,怎樣,不行嗎?」

  馬尾又激動地搖了搖,這傢伙的頭髮難道長有肌肉細胞?我稍微蹲下,雖然聽說這樣和矮子說話很不尊重,但管他的。

  盧德:「哼哼...能給我介紹下那些生物嗎?事實上我當初來這裡的時候,就有被蛇...也就是相當細長的生物襲擊過喔。」

  皎月:「誒...好麻煩...話說你被魔蛇襲擊過...!嗯...這還真奇怪。」

  盧德:「為甚麼這樣說?」

  皎月:「魔蛇只會攻擊心靈純正的人...」

  皎月看著我露出一幅不可言喻的表情,瞳孔縮小到快看不到的程度。

  皎月:「好吧,這麼一來我更肯定那些經典是不可盡信了。」

  盧德:「給經典多些信心啊!」

  皎月:「吵死啦...想知道走獸的事情吧?給我閉嘴聽著!你先看著那邊的比遜(水池)——」

  皎月開始一一解說,那些已變成屍骨但令人熟識的動物——
燔獸(牛羊)、凶獸(狼)、判獸(鷹)。有趣的是他們大多都維持著生前的習性,緃使已毫無意義——比如喝水,但會從喉嚨漏出來;比如羊角決鬥,但明明已經失去了生殖誘因;比如潛行,但可供躲藏的草一株都沒有。

  盧德:「不過我更在意的是...牠們這樣真的算是在進食嗎?」

  事實上,牠們只是在重複嚼咬那些菜,而沒有任何吞嚥的動作——當然囉,牠們也吞不了。像凶獸這種具攻擊性的生物,更會嘗試咬其他野獸,但同樣,也沒有讓牠可以咬下來的皮肉,單純只是咬住而已。

  整個畫面,就像看著一堆兒童玩具在打架,究極的無傷大雅。

  皎月:「這個嘛...根據我的眼睛所見,牠們像那樣咬完之後,確實提起了精神,所以我覺得應該是吧...?」

  如果動物也會下地獄,說不定就是這幅光景了吧...說到這裡,空中出現了一個黑影,背著月光慢慢變大。

  那是一具巨大的鯨骨,正在上下擺動脊椎,在不存在的海洋中優游,並佔去我愈來愈多的視野。

鯨骨示意圖

  盧德:「好吧...那天上的那隻是甚麼呢?」


  皎月:「那叫『約拿』!竟然出來活動了,真難得!喂你看,往這邊來了!看哪!」

  皎月的馬尾變成了狗尾,不過我倒是愈來愈怕,因為那東西——

  可是直衝過來啊!

  盧德:「不對吧!這是在撞——」

  皎月:「哇——!!」

  鯨骨張口(正確來說,是頭部三根骨頭分開),是想把我吃下去?不對吧,你又沒有胃...這麼說,我應該可以從肋骨開口逃出去?

  那就——嗯!?

  就在我抓起皎月,準備以跳水姿勢穿過鯨骨的前一剎那,牠突然改變了軌道,粗暴地與地面摩擦後像飛機復飛般回到天上,留下兩個嚇到發呆的傢伙。

  ...甚麼?

  回頭一看,我便馬上明白了——只見黑髮麗人揮舞右手,把閃著亮光的絲線收回手上。看來,是她在最後一刻出手了。

  不愧是可靠的盤絲!

  話說她難道一直在遠處監視嗎...?確保鯨骨遠去後,盤絲指了指大天使堂的方向,也差不多到聚集的時間了。她一手提起我,一手提起皎月,就這樣帶了回去,展現出驚人的老媽氣勢。

  好吧,也確實到了晚餐時間了,該回家囉。

  入黑,大天使堂漸漸熱鬧,但不同的是,今天的氣氛比平常輕鬆。沒有正能量口號或講座,今晚大家就一邊吃飯(其實是菜)一邊下棋唱歌之類。而我雖然不用進食,但為了進一步搞好關係,也只能加入到這場慶功宴中。

  難陀:「咳,諸君,我們獲得了成功!經過各位的辛勤勞動,我們總算——」

  感謝辭繼續由龍王負責,我則在一角試著用菜葉直接泡茶,看看會不會有甚麼神奇的味道。也和族民聊聊天,接受他們的感謝。

  稍後,我和安息族長討論了一些事。雖然挪得族的存亡危機算是解決了,事情好像告一段落的感覺,事實卻並非如此。

  我的原則是幫人幫到底,還有事沒解決的吧?

  關於那位挪得族的信奉對象——露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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