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八節 樓蘭



有情輪迴生六道,猶如車輪無始終。
——《心地觀經三》




  金門緩緩打開。





  一道金光狠狠地擊打在我的視網膜上,攪動著久未活動的感光細胞,強行喚醒沉眠已久的部分視神經——當然啦,雖然如此描述,但森林迷宮和挪得之地也不至於天昏地暗,只是我實在太久沒看過這種程度的光亮——如直接盯著烈陽,眼睛一時間甚至無從睜開的那種。

  話說回來,下意識閉眼在此刻反倒幫大忙——因為打在一行人臉上的除了那道金光,還有數以億計經過徹底風化,三尖八角的石英碎片——

  也就是「沙」。

  皎月:「啊啊啊——!!我的眼睛——!!」

  這記風沙攻擊似乎對藍毛少女造成意想不到的大傷害,使她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結果又吃到更多的沙——倒不是表示挪得之地沒有塵土之類,只是那邊的風很柔和,像天使在你後頸輕吹;而這裡嘛——





  就像一巴掌呼在你臉上。

  皎月:「啊啊啊好痛啊啊啊——」

  黃沙、金天、塵土、勁風、奇岩怪石——在一種模糊的濾鏡下組合,猶如沙畫的具現化。

  眼前是一片古意盎然的大荒漠。

  皎月:「嗚啊啊啊啊——」





  天空呈金黃色,和沙漠地平線完美結合為一體,有點像大海藍天的效果;天上沒有雲,取而代之的是沙,由大量的黃沙共舞成風暴在天上前進;前方是一個又一個沙丘,形狀各不相同——如大山、如彎月、如巨蛇、如海浪,相映成趣,元素雖少,卻繪出自成一格的山水畫——以沙作畫的佳作。

  皎月:「救命啊啊啊啊啊——」

  遠處還有...還有...

  皎月:「嗚哇啊啊呃啊啊——」

  …

  好了啦!知道啦!!

  盧德:「別動!睜大眼睛!」






  皎月:「啊啊...?」

  盧德:「呼!!」

  皎月:「啊啊啊啊——!!」

  盧德:「沒事啦,幫你吹走了。」

  我制止皎月揉眼睛的舉動,並狠狠地往她眼睛一吹。雖然粗暴了點,但無所謂啦!現在最棒的一點是,有甚麼問題都可以找都靈/露西亞治療,掉一兩塊視網膜不算甚麼啦。

  少女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又像小狗般用力搖頭,總算能開始欣賞眼前的黃沙大漠——

  皎月:「喔喔...」

  好了,我們的好奇寶寶,第一次發現新天地的反應會是...?





  皎月:「喔喔喔——!!好厲害!!」

  答案是像瘋子般大吼大叫。雙眼睜大到眼球快掉出來,彷彿忘記剛才的痛楚;小嘴張大到聽見「咔咯」一聲,雙手雙腿皆在輕震,我甚至看見她的耳朵都搖了搖。

  簡單的說,像個小白痴一樣。

  呵呵。

  當然啦,總算出現冒險地域,不用再待在洞裡的這個事實,對大家來說自是振奮人心。一行人無不亂跳亂叫,又抓起沙子來玩;至於都靈那小子,則仍然彎腰到站不起來,只能用爬的進門。就在大家都還在目瞪口呆,守門人宮羽跳到前方,各自把雙手合十。

  宮:「三界四生六道輪迴,善道惡道有情眾生,無可離。

  羽:「極樂世界九品往生,覺悟無上正等正覺,無可達。





  宮:「黃沙即有為法,風吹則緣起。

  羽:「黃沙即五受陰,沙聚則妄執。

  宮:「此為樓蘭,在而不在。

  羽:「此為樓蘭,變而不變。

  ...

  ...是?

  眾:「...」

  等等,剛才算是介紹完畢了!?沒聽懂啊!你還不如說英文吧!





  宮:「簡單來說,就是個甚無樂趣的大沙漠。」

  羽:「要找樂子的話你們著實來錯去處囉。」

  宮:「六道樓蘭。」

  羽:「無聊透頂。」

  是這樣嗎?由此看來這對雙子在這片沙漠應該生活得夠久了,才會有此感慨吧。哈,放心好了,我們這群人沒甚麼厲害——就是找樂趣特別強。

  皎月:「
喂——!看這個!

  又怎麼了!?你這酒鬼別給我搞出甚麼名堂...嗯?只見皎月精神抖擻地懷抱著一隻小東西——有著脊椎動物特有的四足外形、像傻笑著的大口、圓滾滾的眼睛、以及灰白的質感...呃、這是...

  石獅?

  伊蘭:「伊蘭也要看——!」

  達莉:「誒...這隻和咪咪不是長得很像嗎...?」

  鏡花貓:「喵~」

  不對啦,雖然微型到可以被少女抱起,但那個怎麼看都是石獅。說起來在大門附近出現,倒也合理...

  石獅:「喵~」

  喵你個頭啊!給我獅吼啊!

  伊蘭:「好乖好乖~」

  很快小惡魔、皎月和兩隻貓(?)就愉快地玩在一起,開始繞圈團團轉了。雖然這場景確實賞心悅目,但那石獅(?)的構造也很令人在意。莫非是真的石頭?抑或是類似我迷宮生存著的矽基生物?牠是如何造出這種無視岩石結構的動作呢...對了,如果能解開這個謎,或許能應用在我的魔像身上...嗯...

  難陀:「喔,如此一看這邊不是也有嗎。小子,看!」

  就在我準備搶走石獅檢查一番時,龍王以威風的聲線作呼喚,我便回顧金門方向。這麼一看才發現,因為風沙使能見度下降,剛才我們走出大門時並沒看清楚兩旁,所以沒有察覺——

  大門兩旁有兩隻身高10米以上的巨型石獅。兩眼凶猛、三尖八角、不怒自威——光是單純俯視著我,而帶來難以言盡的壓力。

  小石獅:「喵喵~」

  巨石獅:「咕吼吼...」

  啊這樣嗎!小的是幼獅嗎,難怪會和陌生人親密地遊玩...話說快逃啊!!

  盧德:「伊蘭——!把那玩意給我——」

  宮 :「且別慌。」

  就在我自己在驚慌之際,宮一個前空翻輕輕跳到我身邊,把我伸出去的手推了回去。隨後她便轉向兩隻巨型石獅,開始用像古代咒文般的奇聲向牠們說話。嗯?奇怪了,明明用了翻譯魔法,按理應該聽得懂才對啊?

  都靈:「我就說這不是甚麼翻譯魔法啊,老闆。我這廢才可不會那麼厲害的神蹟。」

  想到這裡,都靈爬到我旁邊,似乎還不能直立站起的樣子。哎,處男啊。

  都靈:「『翻譯』這種說法很容易造成誤導喔。正確來說這是『讓靈魂溝通』的術法...所以如果根本不是溝通的話,比方說...命令?就可能聽不懂了。」

  這樣嗎。果然沒有那麼方便好用啊...確實如色小鬼所說,在宮的咒文下,兩頭石獅很快就鎮靜下來,回到各自的須彌座上。(註一)

  難陀:「喔~真如小貓...不、是如小犬般乖巧啊。難道是你們養著的嗎?」

  宮 :「可以如此說。」

  羽 :「應該說是...歸我倆管吧。」

  宮 :「雖然此獸亦可當坐騎——」

  羽 :「但跑起來難保不會咬掉一兩條舌頭喔!」

  宮 :「賓客何不試試?」

  羽 :「我倆倒是無妨。」

  盧德:「不用了謝謝!」

  我盯了盯再度進入心心眼狀態的都靈,雖說咬斷舌頭這種傷對他來說應該不難治,但...我才不要親身嘗試啊。真要長距離移動,我這邊也有各種相應的魔獸可以用...

  宮 :「小小玩笑罷了。」

  羽 :「看看你後頭吧。」

  一臉不耐煩的羽用刀指了指我後方(為甚麼這麼愛用刀代手啊?很恐怖的好不好)——原來在我觀察石獅期間,黃沙大漠已有了大改變。並不是說它突然變成了大草原啦,而是當初我以為這個「樓蘭」空空如也、生機不多——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伊蘭:「社長——!好高好高喔!!

  盧德:「伊蘭!?你甚麼時候跑到...呃,燈籠上面!?」

  我抬頭一看,金色的天空被大量不明飛行物覆蓋——微微發光的紅燈籠,邊緣上的金絲像魚鰭上下晃動;拖著長尾的金色寶傘,不斷轉動自身,尾部絲帶像在跳民族舞;如水母般飄逸的幢旗,金色搖鈴輕輕地歌唱;以及在它們之間穿梭的一條條七彩長布,遠看還以為是在天上飛的皇帶魚或鰻魚。(註二)

  這些本應是無機物的巨型飛行體,通過閃爍、飄動、旋轉、漫游、音色,竟展現出生物般的活潑,一時間令人以為他們其實是水母或海魚一類的動物,使得沙漠竟突然變成海底景色。

  由於此畫面過於超現實,使我一下子忘了繼續說話。當然,這情況只持續了3秒左右,我便成功取回冷靜,並發現——

  盧德:「你們怎麼都跑到上面去啦——!?」

  皎月:「再見啦——!魔王大人——!」

  原來趁我不注意時,孩子們都跳到燈籠上,如乘坐升降機般慢慢移動。甚至連都靈那小子都上去了(天曉得怎麼做到的),地上只剩下幾個人而已。

  難陀:「別慌!老子這就去救他們!駕!」

  駕...?原來難陀不知何時抓住了一塊飛天布,竟騎著它一飛衝天。所以那其實是飛毯嗎!話說你只是想玩吧!

  不行了,值得信賴又沉著的只有蜘蛛小姐了...蜘蛛小姐...小姐!?

  你怎麼也站在燈籠上?

  盤絲:「...」

  盧德:「...」

  盤絲:(揮手)

  連你也玩得很開心嗎——!!話說愛玩就算了,別丟下本魔王啊!

  羽: 「...我還以為你是他們頭目?」

  盧德:「嗯...一言難盡...」

  宮 :「罷了。且閉眼,莫要走動。」

  啊?就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雙子吹了個口哨,便有幾條在半空遊動的布匹直衝下來。後來啊...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閉眼了啊——只感覺雙子一人抓住我半邊身體,隨後便感到一股強大的升力和勁風——我飛起來了。

  等到重新張開眼睛,我已經站到燈籠上和大家一起敖遊了。

  好啦,我投降。玩就玩吧。


註一:須彌座,石獅腳下的台座,源自印度佛教傳說的須彌山。
註二:寶傘、幢皆屬佛門八寶,為吉祥之物。

  我又給盤絲幾個小手勢,她便兩手並用操起絲線,黏性細線把幾個浮空燈籠接連在一起;又如榕樹垂根般把留在地上的諸如行李、骨羊、小車等通通吊起,最終組成「空中要塞」一般的巨大結構。最大的燈籠幾乎有籃球場的面積,由其餘大小不一的小燈籠拉動,盤絲通過以絲改變方向還能使整個要塞轉彎——根本就是一輛馬車了。


  事到如今還是不得不佩服「盤絲絲」這種素材——普通蜘蛛絲有的性能它都有,比如堅韌、彈性、抗壓;而普通蜘蛛絲沒有的性能呢?它亦有,最常用的招式便是「操絲」——通過令絲線彷如有生命般自由移動,盤絲可以遠距抓起物體,就如多了無數條額外手臂。此外還有諸如讓絲刀刃化的「鋼絲」、高黏度的「絲網」、很久沒用的「蛛毒」等等...再加上那幅光是看著就令人心寒的女鬼式美貌...這麼一想,也難怪大家都會怕她啦。根本就是怪獸配置嘛。

  不過呢。

  盤絲:「....」(揮手)

  我看了看呆站在燈籠馬車中心的她,她便向我揮揮手。由於她最近才學會這個動作,以至僵硬到不得了,看上去像個發條玩偶嘗試模仿人類動作般。

  我最近似乎沒那麼怕她了。

  難陀:「吼——!」

  嗯嗯!?

  殘忍地摧殘我感觸時刻的——是阿拉丁上身,騎著紅色飛天布在燈籠間左穿右插的難陀。這隻已經長到野狼大小的巨大爬蟲動物,化身為某種極限運動好手,要是那爪子不小心鬆手,就得看蜘蛛小姐救不救他了。

  盧德:「別不小心掉下去啊——」

  難陀:「少婆媽啦!冒險就得享受啊!?」

  皎月:「所言極是~~難陀閣下~~」

  嗯嗯!?

  聽到這熟識的聲線已心知不妙——這是某豪邁少女喝醉酒後的獨特音高。又喝了啊!仔細一看,皎月居然一邊拿著酒壺猛喝,一邊站立在飛布上保持平衡,那姿勢頗有職業衝浪選手的影子,雖然我挺肯定這世上沒有一邊衝浪一邊灌酒的衝浪手。

  似乎覺得還不夠危險刺激,難陀和皎月開始玩起了空中戰——每人選一個燈籠作為陣地,抓起一個皮球互相投擲(隨行物品之一),成功投到對方陣地者為勝——如果人數夠多的話看上去就會變成魁地奇了吧。話說你們怎麼這就操縱自如啊?新人類?

  相較之下,把我搬運完成的雙子倒是沉穩自在,默默看著遠方的黃沙,不知是在吹風還是思考甚麼。是因為年紀嗎...雖然她們外表體型上給人「少女」的印象,皮膚光滑如雪、無限接近黃金比例的身材線條;但仔細看不難發現一種超越年齡的深邃透出來。看來背後又是個很長的故事啊。


  宮:「坐燈籠確實方便些。」

  羽:「也能避開那堆鬼呢。」

  鬼?

  啊,就是都靈那小子曾經見過的那些嗎?來源果然是這邊嗎。雙子提到「鬼」這個詞時臉部微微抽動了一下,我知道這種反應絕對不可能代表「喜歡」。雖然有點在意,但禮貌上還是先別問嗎...

  都靈:「喔?鬼是甚麼東西呢?兩位美若天仙的小姐願意告訴小生嗎?」

  喂。

  只見都靈總算能站起來重新當一個直立人了,但他卻拿了塊布包裹住自己身體。喂,難道你下面...

  都靈:「哎啊其實我曾經也見過類似的東西...難道這就是所謂緣份嗎!?都靈,14歲單身,誠懇地渴望與兩位交個朋友!對呢...先從朋友開始吧...」

  宮 :「絕對不要。」

  羽 :「喂姓盧的,我切掉這廝的子孫根可以否?」

  盧德:「可以。

  都靈:「咦...咦!?喂!等一下——!!」

  陽具被砍能不能治好,我很有興趣知道啊——好了,先不管這邊!是時候找小惡魔玩了。我張開雙臂,發出「哇~~」之類的聲音,她們便會也「哇~~」那樣的飄過來,像兩隻乖巧可愛的小狗狗——一邊飛一邊晃動小手腳、被風吹到亂七八糟的頭髮...啊,再描繪更多我就要被當成可疑人士了,就先到此為止。這可是排除一切煩惱的最佳妙招啊,當然如果她們別老是用角猛撞我就更好了。

  達莉:「那個...信使鳥...?」

  盧德:「啊,對耶。謝謝你~」

  把頭埋到我胸前的達莉輕輕給我提醒,我便從身後的數十個暗袋裡,東找西找抽出一隻像蜂鳥般細小的魔物——也就是我們口中的「信使鳥」。這隻魔物已經過訓練,如無意外將會通過內建的定位能力找到回家的路,而當神父或聖女看到這隻鳥回來,就知道我們平安無事。因此就叫信使鳥。

  我把牠投到空中,很快牠就飛過中門大開的金門,展開回程。若果如我所想...雖然有點對不起這小動物,但為了安心也沒辦法啊。能回到挪得之地當然是最好。

  接下來——來看看風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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