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十三節 觥獄樓 



若佛子,故飲酒而生酒過失無量,若自身手過酒器與人飲酒者,五百世無手。何況自飲!
——《焚網經下》




被稱為「魔王」的這位男子,雖說無視其意願而被冠上諸多名號,但盧德確實擁有客觀上超前且不為人所知的遠見。當然,或許只是與他身邊的狂人們相比,才顯得如鶴立雞群吧。





原則上,對這個人來說,目的是否「可行」並不重要;「如何做」才是他主力考慮的事。極端點說,若果他判斷「征服世界」是有其必要,他必定會精心策劃一個難以置信的方針;再加上,一旦對未來有了具體的預測,便幾乎是一意孤行般執行,卻又永遠不失靈活——這些能夠理解卻又異質的特性,使他選擇了現階段唯一可取的行動方案。

「敵人」,必定會再臨。「我方」,愈龐大愈好。於是當他發現這片被稱為「樓蘭」,又一個隱世的大金礦(當然是在他眼中),他覺得這簡直是為他專門準備好的「大禮」(當然只有他這麼想),且從踏入大門那刻起便在想著要如何將此地納為己有(當然只有他在想)。

方案有不少,但並非每個適合。武力征服?看過對方的威脅性後,實在不可取;另一個擬定好的作戰是故意製造一場災難,再以救世主之姿出手奪得人心——也感覺不適用於此處。於是他決定採取最穩重平淡的方式,亦即商業合作——正正常常地建立外交關係,推銷一些他精心培養的商品,至於那堆商品裡頭混了甚麼玩意,就是後話了。如此一來,當再度遇上危機時,至少有辦法把他們拖下水...

——本來計劃是如此。

本來。





盧德:「...因此,若果方便的話,希望能引見一下貴國的領袖——」

皎月:「大哥!!乾——!!

難陀:「喔——!來,色小子!倒酒!!

都靈:「來來來~!諸位大哥豪氣!」

馬面:「嘶哈哈哈!痛快!喝!都喝!不醉無歸啦!」





牛頭:「哞哞...小、小弟替大姊頭倒酒...」

皎月:「為啥叫我大姊頭啊?」

盧德正置身於極端的混亂之中。當然,這種事絕非首次,但他沒料到一個事實——瘋子的數量及吵嚷的程度似乎是呈指數式增長。他呆然環看四周,到底是何時身處於這極不協調的地方呢——漆落的紅牆、斷裂的金柱、四散的桌椅、滿地的佛像、漫天的燈籠、一枱的酒鬼。

樓頂高到看不清天花、木地板上除了痕孔裂縫便是漏風闖入的沙粒、佛燈像野茹般隨意穿插,如果說這便是地獄的客棧,那倒說得過去。不遠處掛著個大招牌,牌上的字卻完全磨甩掉,而似乎作為替補,旁邊的牆上隨便用黑字寫上「觥獄樓」三個大字。顯然,這就是此「酒館」的大名了。

盧德:「嗯...所以...關於我等今後的交流...請務必能...引見一下...」

馬面:「噁噁噁——!!

難陀:「噗哈哈哈!你這劣馬酒量也未免太差!咕嚕咕嚕——」

侍女:「哎啊啊,是各位英雄好漢把他們比下去了吔。來,請再讓賤婢見識見識~」





牛頭:「對對對!大哥大姊,繼續喝!然後再讓俺聽聽那個...李甚麼...斯甚麼的歌!」

皎月:「所以說為啥我是大姊...不過聽上去很不錯就這樣吧!咕嚕咕嚕——噗哈!!來,都靈哥哥!!讓他們見識你的厲害!」

都靈:「真是的,看來小生只能再獻醜了!女士先生(以及動物)們!法蘭茲·李斯特,S.244/2,第2號匈牙利狂想曲!請洗耳恭聽!」

侍女:「啊——!都靈少爺好帥!」

都靈:「哎、哎啊~過獎啦!啊哈、啊哈哈哈——!!」

在這個只能用「廢墟」去形容的歷史文化遺跡中間,散發著截然不同的歡樂氣氛——視乎你對「歡樂」的定義。如果認為一群半獸半人的妖魔,在飯還沒上桌之前就爛醉如泥,隨著瘋狂的音符發出猿猴般的叫囂聲(還要嚴重脫拍子),與此同時一條五頭蛇正在後頭到處亂闖且無人打算阻止,四周還圍著一群只會不停說「帥啊帥啊」但完全沒打算收拾殘局的貌美侍女,這種情景稱得上是「歡樂」的話...那這肯定就是世上最歡樂的酒宴了。

顯然,在場恐怕只有一個人不這麼認為。





盧德:「...為了...友好的...希望...引見...」


宮: 「小娘~讓我摸摸你的角~」

伊蘭:「不不不可以亂摸的啦!」

宮: 「本修羅的酥胸可任你愛撫喔?」

伊蘭:「請把我的角拿走吧!!(拔)」

達莉:「zzzz人家吃不下了zzzzzzzz」

咪咪:「喵嗚~!!」

侍女:「都靈少爺丰神俊美、風流蘊藉,而又知音諳呂,可謂斗南一人吔!若可天天傾聽此等演奏該多好啊~」





都靈:「哈、啊哈哈哈!真、真有那麼厲害嗎?誒嘻~那小生我乾脆留下來吧!嗚哈哈!!」

難陀:「喂——你小子走了誰替本龍打下手啊!?」

都靈:「哎啊,開個玩笑啦~獲得有如金星女神般嬌美女性的讚賞,那有男人能抵得住這致命誘惑呢!?」

侍女:「啊——!少爺嘴太甜啦——!」

都靈:「誒嘻、嗚嘻嘻~要不各位佳人跟著來——好痛痛!?

羽: 「...小廝怎笑得如此高興啊?老娘准了嗎?」

都靈:「咦...哎!?羽小姐...怎麼了!?」





羽: 「你不是老娘的小狗嗎——!!」

都靈:「哎哎哎!?羽小姐,你是不是醉了——」

羽: 「給老娘叫——!!

都靈:「汪、汪汪!?

宮: 「啊,果然變成此種情形。那孩子的嫉妒之心如千斤重啊~」

伊蘭:「啊伊蘭懂!就像自己的玩具不希望給別人吧?」

宮: 「正是,小童精明。話說回來你打算緊抓我胸脯到何時啊?」

伊蘭:「抓到掉下來為止。」

達莉:「zzzz爸爸zzzz好帥氣zzzzz」

侍女:「羽大人請原諒奴婢!都靈少爺我們要了~」

羽: 「莫要笑話!這小廝是老娘的~嗝!!」

都靈:「等、等一下!各位美女請冷靜啊!我要被扯斷了啊啊啊——」

馬面:「噁噁噁噁——

難陀:「藍毛,你支持哪一邊?」

皎月:「嗝、這個嘛~我和羽小姐的決鬥還沒分勝負,所以就加入那群姐姐吧!嗝!」

難陀:「喔!那老子就替黑肉女(羽)助力啦!可不會輸給你喔!」

都靈:「請別拿我比賽拔河——!!」

難陀:「閉嘴!難道你想毀了當下好氣氛嗎!做人怎能如此自私!嗝!」

皎月:「沒錯啊!嗝!你看看牛小弟多麼高興!!」

牛頭:「喔~五馬分屍~五馬分屍~」

都靈:「這甚麼鬼好氣氛啊!啊啊啊要裂開了啊啊——



盧德:「...希望...引見...」



看來,最後的同伴還是只剩一位啊——如此想著的盧德,回頭卻看見盤絲手持一串類似糖葫蘆的玩意,正放在口器(下半身)中咬來咬去。甚麼時候偷來的?背叛!壓倒的背叛!

盤絲:「...!(震)」

溫文儒雅的聲線漸漸消失於吵鬧的黑洞中,這位魔王感到其大腦出現一瞬火光,然後便如同突然覺醒了。只見他站起身,無力地滑動到位於中心的一口大鍋旁邊——這鍋裡頭卻不是熱湯,而是滿滿的,對,酒。而且還是把樓蘭酒和挪得酒混在一起,都不清楚會不會突然爆炸的詭異混合液體。

盧德:「啊啊啊啊——!!!

眾 :「誒誒誒!?」

然後盧德便整個人跳下去了。

盧德:「咕嚕咕嚕咕嚕——!!

伊蘭:「社、社長終於瘋掉了啊——!」

皎月:「噗、噗哈哈哈!!」

馬面:「喔喔!盧閣下總算出手了嗎——!嘶嘶嘶——」

難陀:「乾!乾!乾!

眾 :「乾!乾!乾!

就在魔王陷入瘋狂之時,酒宴的前戲看來總算結束——是的,現在才正式開始啊。紅門大開,數道金光傾瀉而出,山珍海味、瓊漿玉液便被一一端出,但這時候眼神呆滯的盧德卻沒有注意這些;而是把目光放在隨著美食一併出現,五位月貌花龐的絕色麗人,凌波微步、嫣然一笑,竟讓在場的其餘侍女突然黯然無色。而立於其中的一位,更是豔冠群芳、超逸絕塵——

這位被稱為「漱玉」的女子,將與魔王共同譜出何種劇曲,此刻未有任何一人料想到。

那是後話了。當下——酒還得繼續喝。



美人、佳釀、餚羞,一併而出,可說是一幅各花入各眼之勝景——宴中人反應各異,有死盯著山珍海味口水直流的某龍王、有發現各式獸形酒尊而好奇至極的某藍毛、以及近乎下流地對新登場女子上下打量的某少年——


但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之中反應最大的一位,卻是顯然帶點醉意的某魔王。只見他兩眼一睜,彷彿看見甚麼難以置信的奇蹟,極快地對出現的五位女官有了初步印象,可說是:

杏眼桃腮秀明眸,飽唇皓齒陽城笑,女官名「紅藕」,似簇含苞待放的雛菊;細而俏麗、嬌而不媚,一舉一動帶豆蔻年華之韻;身披整潔卻略顯鬆軟的粉衣,含著傾心而生的稚嫩微笑,讓任何人皆不自覺想與其親近。

鼻懸珠眉丹鳳眼,蝶睫幼頰吐香息,女官名「塵香」,像隻偎慵墮懶的雅貓;豐而纖幼、豔而不妖,無笑無愁卻浮現儀態萬千;隨意地掛著即漸鬆脫的寬布,散發人見便知的冗散神態,感覺其玉手不應接近任何粗勞。

晶肌挺鼻巧朱唇,風鬟霧鬢含情目,女官名「雪裡」,如匹潔白無瑕的絹帛;高而斂飭、英而不悍,眉宇之間透露出異域神韻;穿著典雅而盡顯風情的藍衣,目光充滿成熟沉穩的氣質,看上去像是五人中最值得信賴。

冰肌玉骨蛾眉攢,瓜臉嫣瞳盤鴉髻,女官名「曉霧」,媲塊燦爛奪目的晶石;白而透澈、華而不染,大方展示香肩甜背惹垂涎;滑落輕柔似水的薄紗如飄煙,似在迷惑又不可輕觸褻瀆,無形中給人予遠觀欣賞的興致。

但最後一人。她...的臉龐...

這位...傾世佳人...不、風華絕代...不對、豔絕群花...不不不...

——辦不到。就只有立於中間,氣質明顯超然於眾,即便盧德窮盡其咬文嚼字的才幹,竟未能找出任何詞句去形容這位名為「漱玉」的女子。如果真要強行擠出一個說法,這麼說吧...恐怕世上所有男性都願意立刻拜倒其裙下,立誓獻出性命吧...?不、搞不好連女性都會,那便是如此致命的一種吸引力。

事實上,當下沒被驚豔到的人物,只有本來就認識五位女官的樓蘭人們,以及難陀和盤絲這兩位種族上不會起反應的人。但盤絲倒是用一言難盡的眼神死盯著盧德,大概是受驚於主人反常的舉動吧。而這可不能責怪他,畢竟甚至連皎月都一時停下了酒杯,以欣賞藝術的心態去看著這位佳人,心中產生一絲莫明的傾慕,但這已不是目前的正題。

結果,在一片沈寂下,剛才的混亂酒宴一度中止,大家都像等著漱玉小姐開口——而她似乎也很自然地察覺到這一點。只見她輕輕屈膝、兩手交疊、眼神輕垂,簡單而莊重地行禮。她一動,另外四位女官便也行禮,而這四位一動,周圍其餘侍女便也整齊地行禮。這麼一看,這位漱玉的地位一目了然。

漱玉:「官人們納福。方才奴家忙備粗茶淡飯,請恕誑駕之罪。今日幸得諸位先生俯臨陋棧,那可是大喜過望、手忙腳亂啊,噯喲!來,快快招呼各位大爺入席。」

不負眾人所望,這漱玉的聲線真人如其名,如泉水傾瀉於玉器上,清脆明亮、抑揚流利,簡直如故意滿足人們對其之期望,完美無暇。

而大家都在暗自嘖嘖稱奇之際,盧德的內心有奇妙熱度正油然而生——

都靈:「哎啊這位是女老闆!?太客氣啦~能得到有如仙女下凡的各位之熱烈歡迎,我們這邊才是三生有幸啊!我才想反過來招呼你們啊~~」

羽 :「...」

難陀:「喂色小子,你真的不怕死嗎...」

馬面:「嘶哈哈,別把俺和老牛兩個老粗說得像不存在啊!」

漱玉:「噯呵,羽大人、呼麥大人,還請稍安勿躁。陋棧荒廢已有數百載,大家自是興奮得不知所云呢,哼哼...無論如何,且坐、且坐,別站著。」

皎月:「嗯你好!那就不客氣了...喂你在發甚麼呆啊白痴?開吃囉~」

盧德:「嗯?啊...」

這時候盧德正想著一件事。他看著這位舉止端莊、對答如流的成熟女子,意識到一個重要事實——

莫非這位漱玉是個...正常成年人!?瀕危物種啊這是!!這必須得綁架過來啊!對了,拿都靈和他們換如何,反正他的心已經明顯流落在此處了。

漱玉:「是了,呼麥大人、胡笳大人也請入席罷,今日不妨忘掉正事罷,嗯哼。」

呼麥:「哈哈,其實俺們也很久沒碰過正事啦。」

她口中的「呼麥」、「胡笳」,看來便是馬面和牛頭之本名。一直用畜生之名稱呼亦確實不妥,今後還請用他們的名字吧。說起來,巨大壯碩的兩位勇士是如何擠進這酒館的呢?原來他們可以變回人形,體積遠比獸形來得小——但說是小,和盧德一行相比仍是巨人,且身上如鋼鐵般的肌肉尤在,頸部上面掛著的也仍然是馬頭和牛頭,看上去頗有埃及神明的氣質,盧德如是想。

於是話不多說,入席,上菜,派缽,一氣呵成。相比起已經跳上飯桌大吃特吃的龍王,盧德倒是氣定神閒,或許他是那種喝了酒反而會安靜的類型吧。外表顯得年幼的紅藕半彈半跳地來到盧德旁邊,用一隻手指勾著水壺瘋狂旋轉,出於禮貌盧德決定不對她詭異的舉動作出任何評語。

紅藕:「茶~或酒~?」

盧德:「喔...有茶啊,那...鐵觀音——」

紅藕:「猜錯啦~是酒~」

盧德:「是猜的嗎——!!」

呼麥:「嘶哈,抱歉啦,俺們這邊可沒茶喔!俺也很掛念蘇台茄(奶茶)那滋味啊~」

盧德:「喔...這樣...」

伊蘭:「餵十摸莫擁炸但擁找呢?(為甚麼沒有茶但有酒呢?)」

漱玉:「嗯...實在萬分抱歉。基於種種因緣,樓蘭除去酒,便沒甚麼可喝。若不合官人心意...」

盧德:「呃沒事!酒就可以啦...話說回來,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你們兩位...可以喝酒嗎?」

呼麥:「喔喔,這個啊!多謝關心,可以的!或者說——不可以又如何!?」

胡笳:「若是從前,師傅或會訓俺們幾句...從前啦。」

都靈:「聽你們說師傅師傅的,感覺這裡也有甚麼神秘的過去啊。」

呼麥:「嗯,那就告訴你們吧——」

欲知樓蘭過去發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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