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三十四節 黑水
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三十四節 黑水
「汪吼吼！」
像狗叫又像狐叫的野獸聲正在四處迴響，一隻四腳型生物正在自己追著自己的尾巴。不過，這可不是一隻真正的狗——一隻狗該有的生物特徵它都不持有。它是一個石雕，有生物的魔物石雕。
但看它會叫會跑，精力旺盛，雙眼發著紅燈光，這裡還是用「牠」來形容較為妥當吧。牠便在偏紅色的泥土上亂跑，不停咬掉一些紅色的小草，倒沒有吞下肚，而是把草集中到一個箱子裡。
塔塔美：「辛苦你啦～接下來到這邊～」
不遠處，黑水國少女塔塔美正在勞動。看她穿著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服裝，手上倒是多了一把類似鋤頭的農具，看上去如同水晶般美，但也不過是普通的工具。
除草完畢的「小狗」般興奮地奔到少女身邊，後者從袋子中抓出一堆石子狀物體。
塔塔美：「不要動喔！」
石犬果然便停下動作，塔塔美便打開了石犬背部的一道小開口，將石子通通倒進其中，再關上，這動作顯然未對石犬的健康產生任何負面影響，畢竟牠還馬上「汪汪」地開心叫。她又將提燈掛到小狗的頸子上，便用力伸展雙手，站好馬步。
塔塔美：「好啦...喝啊！喝啊！」
少女便開始用力鋤泥，伴隨著古怪的呼喝聲，身上的肥肉一跳一跳，看上去有幾份狼狽。話雖如此，她與石犬的配合顯然是習以為常的——少女在前帶頭鋤泥，石犬便跟在身後，將體內的小石子吐出，放到泥土中。
這個機械化而沉悶的動作，將要繼續至塔塔美鋤完這整片田地為止。放眼看去，她現在正位於廣闊的田園中間，紅色的良田像寶石一般一塊塊分佈。有些像塔塔美這塊一樣還只有泥土、有些已長出紅紅的嫩芽、有些則五穀豐登，散發著紅寶石般的閃光。
未幾，塔塔美的動作漸漸變緩慢，鋤頭亦再也無法插進土裡。身後那興致勃勃的小犬還差點撞到她的屁股上。
塔塔美：「呼...呼...不行了....休息一下...」
石犬：「汪...」
塔塔美：「別、別盯著我！」
石犬：「汪...汪嗚...？吼嗚——！」
塔塔美：「咦！？你去哪裡啊——！」
然而，少女都還未有機會坐下，石犬竟突然狂奔，棄主人而不顧。塔塔美只好氣急敗壞地追上去，跟隨著那石子撞擊及提燈搖晃的聲音。但顯然，那石犬的奔跑速度比起長得兩條短腿的塔塔美來說，實在差天共地。就在她心中產生「放棄」這個想法之際，她反而察覺到奇怪的事。
塔塔美：（說起來...這附近怎麼都沒人啊...？今天是甚麼日子嗎...？）
說起來，這麼一大塊農田，竟然只有塔塔美一人（及一狗）在奔走，確實難以想像。於是，她一邊繼續慢跑，一邊散漫地東張西望，最終發生了不可避免的慘劇——她一頭撞在別人身上。
塔塔美：「噗嗚——！？」
哈拍：「咳哈——！」
塔塔美：「啊！燈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直接撞在「燈先生」的肚子上了。當然，作為成年男性矮人的哈拍，肌肉壯實，並未有受任何傷害，倒是塔塔美被反彈的力度撞得迴轉了兩圈半。
哈拍：「喔，我沒事...話說！？塔塔美，你為甚麼還在這裡？」
塔塔美：「嗯？我為甚麼不在這裡？」
哈拍：「你還沒聽說嗎？市集啊！快去市集啊！」
塔塔美：「市...集？市集怎麼——」
還沒等少女說完，男人竟一手提起了她，把她扔到虎眼石長頸鹿的背上。一看，原來她的石犬早就在上面坐著了。而雖然被如此粗暴地對待，塔塔美卻未有一絲怨言——這種程度的動作在這黑水國，基本上還算在「日常社交」的一部分。她現在更在意一件事——
今天又怎麼了？
塔塔美：（這麼說來！幾天前那些奇怪的人才剛來過...今天莫非也？）
顯然，她的預感相當準確——應該說，能為這片傳統如一的黑水國，帶來始料未及的驚喜的，也只有那些怪人了。
於是少女乖乖坐在魔獸背上，抱著自己的小狗。哈拍大叔便策騎著魔獸穿過田地，跑過通道，來到燈火通明的市集。才剛抵達的第一刻，塔塔美便意識到一件事——
好吵。
塔塔美：（雖然平常就很多人，但現在是怎麼回事...？）
是的，不止是吵，人們更是聚成一團，有如看表演似的。為了一探究竟，塔塔美只好笨手笨腳地爬到長頸鹿獸的頭頂，這才總算看清楚人群中間的東西，頓時全身一震。
是他。
塔塔美：「那隻...不、那位是...！」
難陀：「哇哈哈——！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開張八折優惠啊——！！」
人群的正中心空出了一個圓，其中便是那個自稱「龍王」的生物。塔塔美仔細一看，這可不得了——這生物竟建起了自己的攤擋，身後更擺放著一個巨型、正雄雄燃燒的鐵盤。
民眾Ａ：「請、請給我來兩份！」
難陀：「噢——！再來兩份——！」
宮： 「收到～～」
塔塔美：（啊...她、她們是...）
在攤擋裡還有另外兩個人——正是塔塔美曾經見過，與史官進行了奇怪運動的姊妹——唯一不同的是，她們今天穿著圍裙，綁著長馬尾，頭上還戴著一塊布。
只見她們動作俐落迅速，配合程度驚人——宮從一個大木桶中取出一團麵糊，將其放到鐵盤上，原來那鐵盤表面佈滿著大量圓形的孔洞，看來便是用來倒進這種麵糊的；羽抓出章魚、魚、雞肉、以及各式調味料，以無影刀切成碎片，又塞到麵糊之中。至於難陀，則手執一根竹，將食材細膩地攪動翻轉，又不時以自己的火焰為鐵盤保持熱力。三人組成的這個系統行雲流水、快如閃電，有如生產出美食的流水線工廠。
很快，麵糊在高溫下漲大，包裹著肉塊和調味料，表面金光閃閃，氣味愈加濃厚，更能聽見煙火般的油炸聲。難陀便用竹籤將八個金黃球體挑出，放到一塊薄木片上，最後還倒上一些特製醬料，這才交到早已唾沫直嚥的客人手上。
難陀： 「稍微冷一下再吃喔！盛惠八方錢！」
民眾Ａ：「好的！請拿走我的錢！」
那客人便抓出八塊長方形的貨幣，幾乎用扔的方式交給店主難陀，一手抓過美食。而口水直流的他怎會等得及，便不顧店主的忠告，直接把那幾個球一口氣送進口中——
民眾Ａ：「好熱——！但好好吃——！」
難陀：「都叫你先冷一下...算了，好吃就行了。來，下個客人！」
民眾Ｂ：「我、我也要一份！」
民眾Ｃ：「給我來三份——！」
宮：「龍王閣下，這下我們要發財了呢。」
羽：「哇哈哈！金子是好東西啊！拿更多金子過來！」
難陀：「說得好！賺錢的感覺真痛快啊——！嗯...？那個肥妹是...」
塔塔美：（啊...）
龍王的眼光果真銳利，一下子就察覺到正在遠處偷看的塔塔美。後者便從長頸鹿獸上滾下來，穿過人群來到難陀跟前。
塔塔美：「呼...難陀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啊？」
難陀：「嗯？這還用說，老子在做生意啊。看，我們在賣章魚燒。」
塔塔美：「章魚燒...」
一看，那些叫「章魚燒」的金色球狀物確實誘人，先不說外貌如黃金般美麗，其飄逸的強烈香味更是前所未有。如此美食，在餐牌單調的黑水國裡，自然是天上有地下無，如流星般為市集帶來衝擊——實際上，在這裡圍觀的民眾早已全數蠢蠢欲動，至於店長是一隻詭異的四足生物這一點，在美食當前完全可以無視。
塔塔美：「你、你說做生意...」
難陀：「對啊，已經獲得王的許可了！你看！」
說罷，難陀便拿出一塊刻了黑水字的金牌。塔塔美可不識多少個字，但難陀也不像是會說謊的傢伙，況且她也清楚，他們的王古華述向來是個豪爽的賢人。恐怕是吃了幾顆覺得很好吃，就允許他在市集賣了吧。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章魚燒...
塔塔美：「...好像很好吃啊...嗚...」
難陀：「一盤五個方錢，買兩盤算你八方錢，再加一方錢送你一杯基訓茶喔。（一個方錢基本上等於一餐的餐費）」
塔塔美：「好貴！這...」
對於還是未成年人的塔塔美來說，這可是一筆大錢。於是她的手插進袋子裡便停了下來，緊緊抓著方錢而不願取出。唯有那眼光繼續死盯著章魚燒，口水沿著光滑的下巴滑落，肚子也很識趣地開始怒吼。
塔塔美：「章...章魚燒...」
難陀： 「嗯...好啦，本龍請你吃吧。」
塔塔美：「哇！真的嗎——！？」
難陀： 「嗯，當是之前的導遊費吧！拿著！」
塔塔美：「哇啊——！謝謝你！」
難陀： 「啊先冷一下再——嗯，你已經在吃了啊。」
塔塔美：「豪熱——！豪豪粗！！」
難陀： 「真是有夠難看的吃相啊。來，這個基訓茶喝了吧。」
塔塔美：「謝謝...咕嚕咕嚕...喔！雖然味道很清淡，但很解渴耶！」
難陀： 「看吧？我就說跟水沒兩樣吧？哎...好想喝咖啡啊...」
塔塔美：「嗯嗯甚麼甚麼！？還有別的東西喝嗎！」
難陀： 「你想喝別的喔？哈，那你來錯地方了喔。」
————
惡魔神：「嗚哇哈哈哈——！憤怒！無法止息！世間！趨向毀滅！」
英雄神：「啊——！邪惡！豈能成功！啊——！」
惡魔神和英雄神各自翻了好幾個側手翻，雷鼓聲四起。
惡魔神：「看招——！惡魔的力量！無敵！」
惡魔神手上的魔杖發出紅光，他便將其用力揮動，與英雄神的聖劍撞到一起。
英雄神：「嗚！嗚！嗚——！不好！正義！會落敗嗎——！？嗎～～」
英雄神一邊保持和敵人對峙，一邊把頭轉向這邊大叫。
英雄神：「啊啊——！否！否～否～否！邪不能勝正——！啊～～」
他便揮舞發著藍光的聖劍，向惡魔神發起猛攻。火炎光彩在場地四處飛揚——
——台下的觀眾們無不拊髀雀躍。
觀眾：「喔喔——！」
盧德：（真是有夠誇張的演技...）
魔王原來身處在宏大的黑水國劇院之中，與皇宮相距不遠，其內外裝飾亦同樣紫紅豪華。這劇院像一個巨型的球體，內部相當空曠，除了稍高的舞台外皆是空地，足以容納成百上千人。
舞台上，打扮遠超「誇張」所能形容的演員們，一邊高歌，一邊彈跳，又伴以激烈的音樂鼓聲，其震撼甚至能使地面一下一下浮動，直直傳入周遭觀眾身心中，激起他們的熱情——話雖如此，就算不用如此，那些觀眾本來已經夠熱情了——他們直接鋪一塊布就席地而坐，上面擺放著各類小食以及更重要的酒。觀眾竟被允許在劇院內飲食，在演出途中歡呼、高吼、跟隨一起唱歌甚至起舞等都無人在乎。
盧德：（換句話說，根本就是嘉年華會啊。）
盧德托著腮，眼神迷離——現場的氣氛，顯然與這位高尚的魔王心中「劇院」的印象有嚴重落差，以至難以適應。況且，就算不批評觀眾的過度投入，黑水國的戲劇藝術，也實在是...
惡魔神：「哇哈哈——！弱小！弱小！正義弱小！」
英雄神：「怎麼會！同伴們！力量！更多的力量！」
陽日神：「力量！好！好！好——！正義必勝！」
陰月神：「力量！給予！勝利之劍——！」
英雄神：「喔喔喔——！英雄之力～～」
惡魔神：「不可能～～！」
...實在有夠吵。
首先，黑水國的樂器幾乎全由各類金屬製成，可說是真正意義上的重金屬音樂，聲質尖銳刺耳、沉重猛烈；而演員們的歌聲更是一絕，基本上就是在狂叫。本來，這些生性豪爽的男女，平常說話就夠大聲了，但原來他們唱起歌來，竟能將音量進一步提高。即使是不幸擠在最後方的觀眾，恐怕仍能清楚欣賞到那股壯健的歌聲。
每一個字詞都要清晰地吼出來，每吼一聲都要跳一下，不同演員的吼聲竟然還是不和諧音，一一都在破壞盧德的精神穩定。更可怕的是，這刑罰已經持續超過一小時了。台上的演員可是一個都沒換過，連續又吼又跳又打了一整個小時。這個事實本身也能視為一種「特技表演」了。
盧德：（這個「創世神話」的劇目也未免太長了，而且竟然不設任何中間休息...自從這個反派角色「惡魔神」登場之後，氣氛更是完全沒冷過，太可怕了...）
不過，除此之外，舞台上的其他元素還是極具觀賞性的。其中一樣最值得注意的，便是「巖舞」之術的應用。
惡魔神：「吾！邪惡之力！召喚惡魔之獸！殺退仇敵——！」
這時候，類似黑子的舞台工作人員便搬來一塊大石頭，形似有翼的四足生物。惡魔神演員把手一揮，隨即煙火四起，巖舞術便使那石頭活過來了。觀察得夠仔細的話，還能發現這巖舞術並非由演員發動的，而是由台後的人員偷偷進行的，也不失為有趣的表演方式。
英雄神：「不好！是惡龍！同伴！小心——！」
惡龍：「吼——」
那由石頭變成的「龍」便怒吼起來——當然，牠不會真的飛，那雙翼僅是在做做樣子地舞動，但配合著各種煙霧、火焰、閃光、吵耳的金屬管樂，舞台效果可說驚天動地。
盧德：（呵...這東西有點像難陀耶，哈哈。等會跟他說。）
英雄神：「可惡——！很強！正義的力量！不足～～夠～～」
陽日神：「力量！需要力量！」
陰月神：「各位！請賜予！信念力量——！」
觀眾：「喔喔——！加油啊——！！」
所謂「信念力量」，似乎就是觀眾的歡呼。連這樣的互動環節都有，果然是嘉年華吧...？雖然盧德苦於不知如何吐糟，但事到如今他也沒有機會——他還是很會看氣氛的。
古華述：「噢——！不要輸掉喔～～」
黑水公主：「正義神大人要贏啊——！」
盧德：「啊...喔～～邪不能勝正～～」
一看，在數不盡的矮人群中，有一個位置明顯較為空曠，地毯也更為華麗。在這裡的正是這國家的王室貴族，以及同樣尊貴的魔王大人。
古華述：「呼，本王也稍微太投入了呢，喉嚨都乾了。」
黑水王子：「父王，那來喝這些新奇的飲料吧！實在相當解渴呢！」
大臣：「確實如此！沒想到貴國有辦法造出這種產品啊，我等就不客氣了。」
盧德：「是的，請不要客氣，今天大家如此愉快，務必盡情品嚐我們帶來的禮品吧。上次訪問還沒準備好最優質的材料，這次總算趕上了。來來來，再來一點！」
盧德那經過精密設計的商業式笑容自不用說，連都靈和皎月都在一旁幫忙，衣著乾淨整齊，大概是被盧德指導了一番吧。當然，相比起不喝酒的時候其實很優雅的少年，皎月的牙齒倒是不停互相碰撞，手上的酒杯搖個不停。
皎月：「我、呃、在下、幫幫幫、你倒、酒！」
古華述：「喔，謝了，小妹妹。」
都靈：「請用茶，尊貴的公主殿下。」
公主：「哎啊，謝謝！說起來，都靈先生是吧...？你有妻子嗎？」
都靈：「咦...那個...哈哈...小生還沒到適婚的年齡呢...」
公主：「是這樣嗎～？真可惜，呵呵～」
都靈：（...？）
古華述：「哇哈哈！真高興啊！史官！必須把今天的交流好好記載！」
史官：「明白了！咦...話說回來，盧德大人，宮小姐和羽小姐今天不在嗎？真可惜...」
盧德：「啊...她們...今天沒來，抱歉...？」
酒杯相互碰撞，談笑此起彼落，無論盧德再怎麼不習慣這吵雜環境，也不能否認——看上去還挺順利。他沒有一刻不在觀察，雖說矮人們以長鬚為美，其表情有時難以看出，但那種滿意的眼神可逃不過魔王的法眼。況且，滿胡子都是牛奶泡的姿態，似乎也顯示了他們對飲料的熱愛。
然而。
古華述：「嗯啊...真是樂事一件呢...對吧，盧德閣下。」
盧德：「說得沒錯，黑水王。希望藉此代表我等的誠意，能與貴國建立更良好的關係吧。」
古華述：「啊...確實。」
盧德：「...」
魔王眉頭一鎖，察覺到細微的氣溫變化。於是他把苦澀的咖啡一口灌完，決定繼續看完故事再說。
惡魔神：「嗚啊啊——！吾！竟然敗了！可恨也——！」
英雄神：「再見了！各位！正義之力——」
這個「創世神話」，其實和盧德所知道的各國神話，沒有太大分別——不外乎都是有男有女的各種神明，神明之間的鬥爭產生了世界，之類的吧。而在故事最高潮，鼓聲已經混亂到毫無節奏可言的此刻，英雄神抓住了惡魔神，一起滾下了舞台；同時還火光大作、噴出大量黑煙，看上去還真有同歸於盡的氣勢。於是，台上只剩下得救的陽日神和陰月神。
盧德：（既然是一男一女，很可能是代表生育了萬物的先祖吧...哎，真好猜。所以這就結局了吧？活下來的男女神結合，然後生出了世界吧？）
然而，這個故事選擇了一個頗為出奇的結尾——
惡魔神：「吾——將逝——然而，邪惡不滅！看，吾的子民將起——東西大地、南北大海，毀滅！毀滅！毀滅！」
劇院內迴盪著惡魔神臨死的聲音，音樂也突然停止。只見台上黑煙漸漸散去，有數十座石雕被抬了出來，大部分看上去皆為人型，但造型各有不同——有翼的、有爪的、有觸手的、有長尾的、巨人般的、小孩般的，如同一個異型的展覽會。
其後，台後的魔法師發動巖舞，那些石雕便詭異地扭動起來，有點像在跳舞，又像某種邪教儀息。無論怎麼看，這些不同型態的「人」絕非善類。
陽日神：「不好！惡魔未除！惡魔子民！如海般多——！」
陰月神：「該如何～～是好！？」
陽日神：「你逃吧！逃離這片大地！這片大海！」
接著便又是大場面，男神以一人之力拖住所有人型，女神連爬帶滾地逃出舞台，消失在黑暗之中。最後，那群石像圍著男神跳舞，唱起刺耳的咒語，然後突然衝上去包住男神——
舞台一黑，故事就這樣猛然結束了。
數秒的沉寂後，自然是掌聲雷動。
都靈：「Bravo～～！」
皎月：「Bra...？Bra、Bravo～～！」
胡笳：「真是他媽的好故事啊——！（哭腔）」
呼麥：「他們永遠都不能相見了嗎——！？」
衛兵：「是啊，太令人傷心了吧...果然馬老兄也是性情中人啊...」
戲劇結束後，觀眾們倒是不急著離去，而是就地繼續開起了宴會。剛才的演員也紛紛走出來謝幕，更直接跳下台加入了酒會，氣氛絲毫不比剛才冷。
這就是黑水人的藝術了。
盧德：「真是令人眼界大開的表演呢。十分感謝您賜予我等這個機會，今天實在無比高興。」
古華述：「啊，是的...雖然很高興，但如你所見，我們是相當重視傳統的民族吧。」
盧德：「...確實呢。」
古華述：「盧德閣下身為上位者，應該也是明白的吧。我必須對國民負責，定下的規矩不能輕易打破，更何況是格守多年的祖訓...如果說身為王的我有何恐懼之事，那便是失去國民的信任了。」
盧德：「王的意思是...」
古華述：「嗯，關於貴國的請求，我暫時還是只能保留。我等生活在這種地方，也不貪婪，就算真的有外面的世界，我們也從不在意。身為王，我在意的只有國民的心。」
盧德：「...真令人遺憾。確實，身為領袖，傾聽民眾的心才是至關重要...呢？」
古華述：「正是如此...嗯，不過，這個咖啡和紅茶是真的很好喝！能與酒做出對比，更增其濃味呢～再來多喝幾杯吧！哇哈哈！」
盧德：「沒問題，本人隨時奉陪，哈哈。」
盧德看向沒有人的舞台。
還差一點。
盧德：「這彩杯居然能扭成這種形狀啊。」
漱玉：「確實，用巧奪天工都不足以形容其妙！」
又回到樓蘭，這裡有兩個人正聚成一團，繞著一個大杯子緩緩打轉，嘖嘖稱奇一番。他們看著的其實也不算甚麼寶物，只是從黑水國得手的一個普通手工彩杯——然而，這裡說的「普通」顯然是從矮人的角度去看的。一看，這彩杯外型如一匹飛躍的駿馬，不細看還以為是某種水晶雕刻，但又確實能在馬頭倒酒，正常地使用；杯身更刻有複雜的深藍色紋樣，但當觀察角度改變時，色彩竟會如彩虹般作出一系列的變化，閃閃生輝。
如此精妙，也難怪二人完全沒打算倒酒進去，而只是不厭其煩地反覆審視，彷彿想盯到把這杯的一切都看透為止。
盧德：「這些紋樣似乎不是塗料啊...怎麼回事？」
漱玉：「莫非是用幾種晶石拼接成...？何等細緻的工藝啊...」
皎月：「喂～我說啊...這麼悠閒真的好嗎？」
盧德：「喔？你好意思說我喔。」
皎月：「呃...」
一旁，皎月正以鏡花貓的肚子作為枕頭，懶洋洋地平躺。她手中抓著一把從黑水國獲得的樂器，正在彈撥把玩——那琴看上去有點像三弦，但琴身很大，且整個琴皆由金屬製成，又要使用金屬假指甲來彈奏，音色極為尖銳刺耳，好像金屬門被推開的聲音。
皎月：「可是啊...這一次你明明胸有成竹，卻又吃閉門羹...真的沒問題？」
盧德：「放心吧，依我看，只差最後一步了。這一次，至少黑水王肯認真和我交談，我將之視為良好訊號。」
皎月：「咦？第一次他沒認真嗎？」
盧德：「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小徒弟。你以為在宴會上笑談暢飲就是好關係嗎？沒那麼簡單啦。」
皎月：「哎...是這樣喔...我還以為我們都是好朋友了...」
盧德：「朋不朋友對我來說倒無所謂，我只需要他們稍微改變一下想法，現階段應該只差一個關鍵突破口...嗯？話說回來，難陀呢？」
皎月：「喔，難陀哥似乎還在黑水玩...咳、參訪喔。」
盧德：「嗯...那隻巨蜥最近老是混在黑水國啊。這種時候別給我搞出甚麼麻煩啊...」
————
塔塔美：「就是這裡～！」
難陀：「喔！真的是海耶！」
矮人少女和黑龍走下漫長的階梯，抵達黑水國內另一個大空洞——第一眼，看上去是個相當暗淡的海岸。但仔細看個清楚，何止暗淡那麼簡單——整個海都是一片黑沉，又重又黏的波浪緩慢地前進，像一幅隨意灑上黑色油墨的圖畫，濃烈的氣味更在空氣中飄浮。
這就是「黑海」——黑水的來源處。
這名字果真沒錯。站在黑灰色的「海灘」放眼望去，乃是空蕩蕩的黑暗空間。即使準備了一連串的燈，岸邊的火光亦只能伸延少許距離，彼方則是難以估量的「虛無」，一切距離感或空間感都被強行吞噬，「能見度」的概念蕩然無存，使人不禁毛骨悚然。
但話說回來，這裡正正有一隻完全不能算人的東西。
難陀：「喔～挺有氣派...這是在做甚麼呢？」
塔塔美：「是在捕魚喔！」
而除了絲毫未怕的龍，這裡也有一群雖然心存不安，仍堅守陣線的勞動者們——在黑海的淺水區域，有一隊女性矮人在工作，她們都把衣服摺疊綁在腰間，長髮長鬚亦全部纏到頭頂，以避免沾到稠濁的黑水。
這些孔武有力的大嬸井然有序，有些在合力拖網，也有人手執長槍捕魚，共同點是她們都只待在淺水區域。至於那捕上來的魚——想當然爾，從那黑水中可抓不到甚麼上等大魚——事實上，那些生物根本不能算魚。這些上下跳動、滿身硬甲、長著一對大複眼的動物，與其說是「魚」，不如說更像某類古代奇蝦。
塔塔美：「哇！抓到好多魚啊！好想回家吃～」
然而，黑水人就是把這種生物稱作「魚」。
漁民：「喲！給你嚐嚐吧！」
難陀：「噢，謝了。」
既然如此，難陀也只能入鄉隨俗，接受這東西是「魚」的事實。於是他不等漁民拿工具來，用利爪便將蝦（魚）殼切開，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來，連碎甲殼也一併吞下，喉嚨內傳出劈里啪啦的聲音。
難陀：「嗯...生吃是這種感覺啊...果然還是煮熟了才香呢，現在一股油味，哈。」
塔塔美：（他居然真的生吃了啊...咦...？可以的嗎...？）
難陀：「嗯？話說，那幾個大嬸是？」
難陀察覺到有幾個矮人沒在工作——相反，手持兵器，眼神犀利，不間斷地環視四周，那身肉體比在王宮見過的守衛要壯健得多。
塔塔美：「她們不負責捕魚，但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注意危險喔。」
難陀：「危險...？甚麼意思——」
這可是個出奇的巧合——就在他們提到這個話題之際，難陀的毛髮一震，代表他察覺到某些變化，尤其是空氣和地面的細微震動；半秒後，負責警戒的大嬸們也有了反應，同時轉頭看向黑海，舉起兵器擺好架勢。
大嬸：「來了！塔塔美和客人先退下吧！」
塔塔美便連跑帶滾地後退，方才還在淺灘工作的漁民亦爭相離開黑海，從她們那頭也不敢回的姿態來看，海裡顯然有甚麼危險的東西——
於是，黑水被排開，站出無數個「黑影」。
這並不是一種抽象形容，這些確實是黑影——全黑的人影，邊緣晃動著，如果不是雙眼位置發著紅光，甚至不可能看見它們在哪裡。
難陀：「這些——」
難陀心中自然有很多問題想吐出，但現場似乎再沒人有空回答——只見武裝大嬸們毫不猶豫地前衝，而與她們相比，那些黑影的動作慢如蝸牛。還沒等它們伸出手，大嬸們奮力一揮，以打出全壘打般的氣勢，將眼前的黑色物體打至粉碎，連附近的火光都被那勁風吹滅。
如轟炸般的一輪「砰砰砰」過後，方才出現的敵人就真的連影子都不剩，反應慢的人恐怕都不知道發生甚麼吧。
難陀：「好吧，所以那些玩意是啥？」
大嬸Ａ：「嗯？怪物啊！應該是吧？」
大嬸Ｂ：「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啦！」
難陀：「太隨便了吧...」
大嬸Ａ：「哈哈哈！我們不擅長動腦子啊！我們只知道呢——」
話說到一半，大嬸頭也不回，就突然往後一揮大槌，又發出轟擊聲——原來打碎了一隻才剛爬出來的黑影。
大嬸Ａ：「——這東西不能吃！所以只好通通粉碎啦！哈哈！」
她們的動作是如此地行雲流水，怎麼看都不是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這下子，倒留給難陀更多疑問——也許是陪伴盧德一段時間了，這龍王已經養成了「總之要問個清楚」的習慣。
然而這一次，還沒問出口的提問又被迫吞了下去。
難陀：「嗯？」
大嬸Ａ：「甚麼！」
又來了。
大嬸們的眼神總算出現了一絲緊張——畢竟這次出現的「影」，和之前相比完全是另一個規模——一個「巨人」般的大黑影，長著四隻紅光「眼」，而它亦不再僅僅是個人型：雖說仍然是由黑影構成，它的雙手明顯化為「劍」和「盾」的形狀，如同一位巨型戰士。
大嬸Ｂ：「這是...！」
大嬸Ａ：「喂！別發呆——！」
大嬸Ｂ：「呃嗚——」
面對突如其來，比自己高上數倍的怪物，這些高手明顯失了冷靜。那怪物一揮劍，便將一位大嬸重重打飛，飛越好幾米才撞到洞壁上。而那黑影劍士，彷彿在鼓舞著自己的戰意，開始發出引擎一般的低鳴聲，在黑暗的環境中不停迴盪。
大嬸Ａ：「客人！你快退下——！這東西交給我們吧！」
塔塔美早就尖叫著逃離，唯獨難陀至今沒有動過一步。
難陀：「大嬸們啊，我看——」
是因為他的外表明顯不同？抑或被其散發出的魔力所吸引？不論何種原因，怪物的紅眼立刻鎖定了黑龍，再度揮出斬擊，巨劍劃破空氣的聲音直撲而來——
大嬸Ａ：「喝啊啊——！！」
大嬸們一擁而上，全部擠到難陀面前，合力擋下了這一擊——約四秒的時間。從黑影體內傳出更強的鳴聲，那黑影劍傳來的力度愈來愈強，戰士們漸漸往後退，雙腳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泥痕，眼看快要被打飛之際——
難陀突然上前，迴身揮舞龍尾，一下便將大劍拍開，重金屬撞擊聲消散在黑海遠方。大嬸們立刻失去平衡，像碎石一般滾落到四周。
大嬸Ａ：「呃...客人...？」
難陀：「真的是...都不讓老子把話說完。居然說讓本龍退下？你們才要退下！」
龍王拋出豪言，用龍爪輕拍地面，彷彿在向那黑影挑釁——來啊，我在這邊啊。而敵人似乎接受了挑戰，舉劍送上一記突刺，直朝難陀腦門而來——
卻被他咬住。
躺在一旁目擊這一切的大嬸，原本還以為他是用怪力將劍停住，但很快便察覺並非如此。仔細一看，在接招的剎那間，難陀向右前方踏了一步，再咬住來襲的巨劍，猛烈旋轉身軀——下一刻，黑影竟被整個拋了出去。
黑水國民對格鬥術也有不少心得，所以她看得懂這招式：並非強行接招，而是巧妙地利用敵人的力量來制敵。話雖如此，事後回想是能夠明白，但竟能在當下若無其事地使出這種技術，即便是勇猛的矮人也嚇得說不出話來——更不用說，光看畫面的話，就如同小犬把拿著刀子的人整個拋出去，震撼力十足。
於是黑影從黑海中被拉出，掉落到地上，著地瞬間手上的劍更被折斷，而落到難陀嘴內。龍王當然不會給對手任何喘息機會，他再度猛力迴轉身體，把咬住的斷劍丟出，直直插在黑影頭上，將其釘在洞壁上。
它並未因此死亡，只是舉起了盾牌保護自身——然而立刻被數道激光般的熱線穿透。在難陀的壓縮火炎噴射下，黑影之盾顯然形同虛設，又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發出最後的怒吼，直至射線刺穿心臟位置，所有動作便告停止，化為固定炮台的難陀亦總算合上嘴。
難陀：「喔，心臟附近是核心嗎？」
大嬸Ａ：「多、多麼強大...嚇！小心啊——！」
然而，勝利的美酒還來不及品嚐，令人窒息的壓力再度來襲——兩個同樣巨大的戰士黑影，再度從黑海中站起，紅眼直接盯著難陀看。
大嬸Ａ：「小心後方——」
難陀：「行啦，你們保護頭部吧。」
不知何時開始，兩個小光點低調地在空中飄浮。或許是因為黑影只顧看著難陀，也可能它們沒有這種智力——等到它們有反應時，那光點已經飄到其胸口處——
隨後便是兩個大爆炸。
大嬸Ａ：「哇啊——！」
矮人們很聽話地伏地蓋住頭，但仍被爆風吹得滾了幾圈，唯有難陀緊抓著地面不放，欣賞著黑影被炸成碎片的盛況。最後，煙霧散去，黑影怪物亦慢慢化為黑煙消失，融入到灼熱的空氣中。
難陀：「嗯...同時控制多種火焰還是有點累啊...總之！」
告一段落了吧。矮人們同時發出「呼」一聲，跌倒在地，而有些則是早就躺在地上。難陀便把她們拖動，集中到一團。
難陀：「聽好，這是剛才請我吃蝦...呃、魚，的謝禮啦。」
說罷，他揮揮手，出現一個白色魔法陣，變成一個圓圈包圍著受傷的矮人們，一股火熱的能量流進體內，她們便發現自己的皮肉傷正慢慢恢復。
大嬸Ｂ：「啊...不那麼痛了...龍先生，你原來還會這種法術啊！」
難陀：「可別給老子說出去啊！這是我擅自偷學...咳、借鑒開發的魔法啊。」
大嬸Ａ：「不、不可以說嗎...？」
難陀：「嗯，行走江湖的人啊，總是要藏招的嘛，哈哈！」
大嬸Ｂ：「原來如此！懂了！」
大嬸Ａ：「懂得好快！」
難陀：「總之你們就先躺一下...話說啊，剛才那種玩意，很常出現嗎？我看你們似乎對付不了啊。」
大嬸Ａ：「其實...那些黑影本來應該很久才來襲一次的，最近的頻率卻愈來愈高，今天更是出現那麼強的傢伙...嗯...」
難陀：「你們連那是甚麼都不知道嗎？」
大嬸Ｂ：「我們也曾經嘗試調查過...派出了調查員駛出黑海，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回來。所以最後只能放棄了吧？大家也只敢在黑海邊緣工作，不然的話...」
大嬸Ａ：「現在這情況...看來該跟王認真討論一下了啊...好痛痛...」
難陀：「...哼哼哼。喂，你們是故意的嗎？」
大嬸Ｂ：「甚...甚麼意思？」
難陀：「竟然說出這麼有趣的情報。這下老子不是會很想去看看嗎！」
大嬸Ｂ：「咦！？且、且慢——痛痛！！」
難陀：「都叫你們別動了，老子還不擅長這個回復術啊，效果可沒有色小子那麼溫柔...」
戰士們的傷勢漸漸減輕，難陀心中的興奮卻愈加漲大——他決心要做的事，向來連自己都阻止不了。於是，又過幾天——
最終談判總算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