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九節 美濃



  皎月:「喝啊啊——!」

  廣闊的黃金田園中,一道尖銳如高音單簧管的叫聲在迴盪。隨後,便是一輪金屬碰撞聲。只見皎月站在黑色之門前,緊抓短刀猛砍,一時火花四射。然而除了刀刃徒增缺口之外,甚麼變化都未有發生,那道牆未動分毫。

  皎月:「呼...呼...嗯...喝——!」





  她調整呼吸,迴轉身體,打出全力一擊——這一次,手感突然不一樣了,好像砍在豆腐上輕柔。正當她以為終於有了突破,定睛一看,手上卻沒有東西了——原來是短刀被黑牆吞食,從刀刃到刀柄,就這樣整把消失。

  皎月:「嗚哇!啊...沒了...」

  一時失去平衡的她,立刻向前踏出一步,用腳跟的力量把自己推回去。要不然,恐怕就要整個人撞在牆上。

  狸貓:「都叫你別再試了!真的很危險啊!稍有差遲,光是手指被吸住,你就得砍手了!」

  皎月:「嗯...知、知道啦...」





  兩人(?)就這樣站在田裡——話雖如此,黑泥牆出現後,附近的小麥已漸漸枯萎,景色變得荒涼無比。

  狸貓:「好了,現在可以聽我說了吧?別試著硬闖!」

  皎月:「為甚麼啊!?」

  狸貓:「你是個『香車』,前進的方式極為有限!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著想,現在還是先回神社吧!順便當一下巫女——」

  皎月:「我拒絕!」





  狸貓:「為甚麼!?」

  皎月:「不知道啦!你愈叫我不要硬闖,不知為何我就愈想硬闖耶!」

  狸貓:「你這叫叛逆啊!喂喂——」

  大吼大叫幾句後,她又開始拿自己的槍去敲,每一擊都高舉過頭,像個農夫在下田。

  狸貓:「你這女孩怎麼這樣...被吞掉的話可不是我的責任喔!笨蛋!」

  皎月:「我不管啦!我之前已經被吞過一次了,現在也沒事啊?」

  狸貓:「咦...有這種事...?」





  皎月:「對啊!就是那些黑泥把我吐到你的那個神社門前啊!」

  狸貓:「把你吐出來了...?等一下,這可奇怪了...」

  皎月:「沒意見的話,我就繼續啦!看我的——!!」

  噹噹噹,狸貓便臉帶疑惑地看著少女的打鐵表演。

  狸貓:(仔細想想,她居然可以敲這麼久...一般來說,應該會立刻被黑泥侵襲啊...莫非真有例外...?)

  皎月:「喝啊——!呃!」

  她舉槍全力一刺,卻遭到反彈,連人帶槍倒地,跌個四腳朝天、頭暈目眩。

  皎月:「嗚呃呃...可惡...」





  狸貓:「唉,沒事吧?就算不被吞掉,這些黑泥可是魔力的密集結晶,你用這種攻擊是無法破壞...嗯?」

  說到一半,狸貓注意到,從倒地的皎月的衣服裡,滾出一個球體。一看,此球晶瑩剔透,一閃閃映著螢光。他一看,臉色一轉,便立刻搶了過來,雙手抱著那珠倒吸一口氣。

  狸貓:「這...這是...」

  皎月:「喂...那是我的東西!」

  狸貓:「你從哪裡拿到這個珠子?」

  皎月:「誒...為甚麼我要告訴你啊...」

  狸貓:「不不、這很重要!請你告訴我!」





  皎月:「嗯...是某個人送給我的啦...」

  狸貓:「何等人物?」

  皎月:「你這樣問...那個人是...地下城的創造者——魔王盧德。」

  狸貓:「魔王...盧德...」

  皎月:「然後,他是我的...我的...呃...該怎麼說...」

  狸貓:「足夠了!少女,你現在集中精神在那寶珠上!」

  皎月:「嗄...喔!」

  雖然不明不白,她還是被狸貓那突然的氣勢壓倒,便乖乖抓起寶珠,舉至眼前。狸貓便閉上眼睛,揮舞起肥大的尾巴,念念有詞,只見他的衣袖裡便飛出無數個白色「紙人」。





  皎月:「嗚哇!?」

  大量的紙人飛到皎月眼前,圍繞著寶珠互相貼合,最終變成一根以寶珠為首的法杖。

  狸貓:「你現在再試試攻擊吧!」

  皎月:「好的!」

  她便大喝一聲,熟手地耍弄那法杖,朝著黑泥奮力一敲——

  一剎那,燦爛奪目的七彩光芒綻放,天崩地裂,三軍棋盤隨即震動起來,傳至此世各處——

————
  傳至白齊台上,正在默默觀看棋盤的棄冠之王——

  齊老:(...黑后的魔力...竟有這種事...?)

————
  傳至奇獸密林中,安靜地躲在草叢裡的兩人——

  呼麥:(嘶嘶...地震嗎...?)

  伊蘭:(不要作聲啊!會被發現的!)

————
  傳至古城之中,身處鬥獸場中間的聖女——

  露西亞:「這個感覺是...」

  旁述: 「呃、請問,我可以回家了嗎...?」

————
  傳至地底深淵裡,兩頭激戰的猛獸之間——

  難陀:「嗯?盧德...?不對,這是...」

  龍: 「汝敢在對決中分心!看招——!」

  難陀:「吼喔喔!看你還有甚麼招數——!」

————
  傳至某座城堡裡,安座於王位上的某位發著太陽光的女性——

  ??:「...時候已到。金將,你去吧。」

————
  傳至陰深古堡,身體震動著的主教上——

  韶光:(哎...還有地震...?到底...)

  鐵蛛:「喔喔?地震了耶...咦!主教,你好像很害怕喔!要抱抱嗎?」

  韶光:「啊...不、不用...」

————
  最終,震動總算傳到某個黑暗的房間裡,站在濃厚黑泥上的某位女性上。

  ??:「...」

  然後,她沉沒於黑泥之中。

————

  皎月:「...」

  狸貓:「...」

  那面牆在兩人眼前快速崩解,好像被刺破的水泡。在它整個消失的一刻,似乎還隱約聽見一陣悲鳴聲。

  然後,黑泥消失了。眼前又是藍天和良田。

  狸貓:「居...居然真的...突破了黑皇后的魔力...」

  狸貓:(不對...是吸收了...?那個寶珠的感覺...和黑皇后的魔力相當類似...魔王...魔力...莫非...我們有機會...)

  他盯著那寶珠看——一團黑色的印在其表面浮現,隨後漸漸消失。再看一會,那球卻突然從他視野裡消失。

  原來是皎月衝了出去。

  狸貓:「咦喂!?分神一會又跑掉了!喂——!」

  當然啦,這可說是意料之內。無視狸貓那破音的叫喊,少女毫不猶疑地穿過田地,眼看愈跑愈遠。

  狸貓:(等一下...那個方向...她跑進美濃裡了...?不好!)

  於是,小小的神主又跑了起來,追隨著巫女前往下一格。

  前方,少女如一台導彈直線前進,一手拿著長槍,一手拿著法杖,不斷砍走擋路的小麥,直到——腳下的泥土變成平滑的路磚。

  皎月:「嗯...?」

  不知不覺中,她再度走在台階上,旁邊的小麥愈來愈少,直到她狂奔到山坡的頂端,便又看見一個眼熟的物體——鳥居。她放慢腳步,停在鳥居旁邊,放眼望去,山坡下方乃是一片連草原都算不上的荒地,暗淡非常。然而不知怎的,她如今有了一種直覺,便倒回去,站在鳥居前,昂首闊步地通過——

  皎月:「喔喔...!?」

  果不其然,魔法就在這鳥居裡——穿過兩條紅柱之間,眼前的荒地竟搖身一變,五彩十色佔據了她原來的視野。

  皎月:「是城市...」

  少女眼前是一座城市,又紅又藍的瓦頂層層堆疊,櫻樹自由地生長於建築之間,河水於城間緩慢地流動;抬頭望去,遠方的山上更有一座巨大的城堡,它依山而建,風格酷似神社,卻更為豪華壯闊,一條雄威的瀑布從城裡飛流直下。

  少女就這樣在鳥居下面彈出彈入,眼前的景色則在荒地和城市間輪轉,直到她的眼睛被閃得暈眩為止。看來,不是幻覺。

  皎月:(可是,有點奇怪...)

  按道理,身為尋歡三兄妹的三妹,發現一整座城市,本應感到異常興奮才對;更不用說,此城更以某種神奇魔法隱藏自身,那種神秘感就更高了!然而,她目前卻毫無這種感覺,心臟在猛跳,卻是由於別的原因。

  很快,她便意識到問題所在。

  人呢?

  皎月:(好安靜...)

  連微風都大為減弱的城中,遺下的僅是空氣流動的少許雜音,除此之外便是皎月自己的腳步聲。她走在木製房屋組成的街道中間,兩旁招牌林立、彩旗滿佈,本來應是一條熱鬧的市街;但她東張西望,卻未見任何人影,早已不是「冷清」二字可以形容。

  直到空氣裡出現極細微的震動。

  皎月:(嗯?這是...)

  是聲音。

  正確點說,是狗吠聲。

  於是,她立刻拔足狂奔——因為她知道,這並非隨便一隻狗的叫聲,而是她聽過的聲音。她轉過一個個街角,跳過倒在地上的招牌,傳至耳中的聲音愈來愈強。

  最終,又轉過一條街,映入眼中的是——

  汪汪:「吼嗚嗚嗚——!」

  那是小惡魔雙子的寵物之一,地獄柯基犬。

  皎月:「你是汪汪!嗚呃...?」

  只見被稱為「汪汪」的這隻魔獸正張大那佔身體面積八成的嘴巴,站在一個攤檔前大吃特吃,瘋狂地將各類肉、菜、魚、不可名狀之物送進肚裡。

  汪汪:「吼吼...汪?」

  好像察覺到皎月的登場,地獄柯基犬立刻將身體合上,將體積大幅縮小,剛才灌進去的食物不知去往何處。未幾,便變回一隻可愛的柯基犬。

  汪汪:「汪!汪汪!」

  皎月:「總算找到一個...一隻?話說,伊蘭和達莉呢?你有和她們一起嗎?」

  汪汪:「汪...汪嗚...」

  牠垂下自己的耳朵。看來,這魔物也是獨自被投到這裡了。

  皎月:「好啦~我也在找她們以及其他同伴,你就跟著我來吧!」

  汪汪:「汪汪~」

  少女便撫摸著小狗的毛皮,直至後者拉扯著她,把她拖到攤檔前方。一看,雖然已被柯基犬吞了不少,這裡擺放著的魚類新鮮光滑、蔬菜綠意盎然、肉片飄香陣陣。於是,皎月的肚子很識趣地「咕」了一下,同時,她的腦子也意識到甚麼。

  等一下,這不就是「發現」嗎?

  皎月:「這麼說...」

  她往後退幾步,抬頭四處張望——攤檔旁邊建著一間木屋,以沉色瓦片為頂,掛著兩個燈籠,門外放著一張木椅,門上有個大大的招牌寫著「饂飩盲虎」四個大字——當然,皎月是看不懂的。但她倒是發現,最關鍵的一點是,這建築物裡有灰煙冒出。

  找到線索了。

  皎月:「汪汪,你乖乖在外邊等。」

  汪汪:「汪!」

  於是,她平伏呼吸,站在門前,揭開擋在眼前的幾塊黑布,用力拉開木門——

  皎月:「不好意思——」

  店主:「歡迎光...臨?」

  店內,裝潢毫無特色——幾張木桌、零零落落的矮椅、擺滿酒瓶的架子、開放式的小廚房。一位頗有年紀的大叔就這樣坐在桌前,穿著一身暗淡、寬鬆的衣物,手持著小酒杯,似乎正在喝酒。

  皎月:「...」

  店主:「...」

  看見突如其來的客人,大叔似乎有點困惑;至於皎月,則在盤算第一句話該如何開口。

  皎月:「抱歉,大叔,你有沒有見過...呃...甚麼可疑人物?」

  畢竟站在原住民的角度來看,他們確實是可疑人物呢。

  店主:「我有沒有見過...嗯...這個嘛...」

  皎月:「我在找幾個人...呃、也有些不是人?比如說,會說話的四腳生物,長著牛頭的壯漢...啊...」

  皎月就這樣站在門口,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店主睜大眼,露出全白的雙瞳。看來,他是位盲人。

  皎月:「抱、抱歉!失禮了...」

  店主:「...沒事。然後,如果你是想找人的話,答案是沒有。鄙店今天唯一的客人就是小姐你。」

  皎月:「這樣啊...謝謝。呃、那麼,能不能請教一下,這城市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店主:「人...?喔...你剛才有看見山上的城堡嗎?」

  皎月:「有的!」

  店主:「人都跑到城裡去了。現在城下町早就不能住人啦。咕嚕咕嚕...」

  皎月:「是這樣啊...那為甚麼大叔你...還在?」

  店主:「真是奇怪的問題...我還得開店啊...哈哈哈...」

  這位大叔給的答案倒不是沒用,卻說不到關鍵。皎月知道,她必須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發問,就算被當成可疑人物也不管了——這可是難得的活人啊!

  皎月:「不好意思,那請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呃...他叫甚麼...島津——」

  「咕——!」

  話未說完,少女那纖腰再次發出悲鳴,這次更是叫得慘烈。

  皎月:(話說,確實很久沒吃東西了,又一直在運動...)

  店主:「...吃碗烏冬吧。」

  皎月:「哎?」

  店主:「烏冬喔烏冬。吃嗎?烏冬。」

  皎月:「可是...其實我沒錢...嘻...」

  她想起,唯一僅剩的財產,已經掉在神社的香油箱裡了。現在又一次想起來,果真心有餘悸啊。

  店主:「沒事,我請你吃吧。」

  皎月:「哎!可以嗎!?」

  店主:「嗯?你不想吃嗎?鄙店的烏冬還頗受好評的喔?」

  皎月:「真的嗎!大叔你這樣問,我當然想吃啊!」

  店主:「哈哈,沒問題!怎麼忍心讓小女孩捱餓呢。來,別站在門口啦,進來坐下吧。」

  皎月:「那...我不客氣了!」

  於是,皎月轉身關上木門,總算正式踏進店裡,找了個能看見廚房的位置坐著。大叔便站起身,用手摸索著,慢慢找到回廚房的路。

  皎月:(好吧,或許這個人可以相信...總之,我有很多情報想要獲得...)

  本來,她是如此打算的——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專心觀看店主製作食物的過程了。只見大叔取出一大塊預先準備的麵糰,灑上少許麵粉,便取一根木棍用力按壓,動作不粗亦不柔。把壓成薄片狀的麵糰折疊,便是最奇妙的部份——大叔拿起一旁的菜刀,又立刻放下,他手裡便出現一堆切好的麵條。

  皎月:(咦...?甚麼時候砍的...我是不是看漏了甚麼?)

  皎月便走上前,坐到更接近廚房的位置上,一股美妙的香氣便撲鼻而來——店主打開一個火爐上的鐵鍋,裡面看來是此店秘製湯底。不過,店主並未急於將烏冬放入湯底之內;而是燒開水,將烏冬煮至半熟,便又取出放於冰水之中冷卻。最終,才總算把烏冬和湯底倒進一個小碗內。

  皎月:(和盧德相比...真的好細心啊...)

  確實,相對於用調味料解決一切難題的魔王,這位大叔對食品的處理顯然是另一個層次。更不用說,他目不能視物,站在廚房裡動作卻異常靈活。

  店主:「來,趁熱。」

  烏冬端到皎月面前,灼熱的蒸氣混著甘甜的香氣,都在引誘少女冒險傷害自己的舌頭。

  皎月:「咕嗚嗚...」

  盯了大約三秒,她投降了。立刻拿起筷子,插進火熱的湯水裡,拉出兩條又粗又軟,好像閃著亮光的的烏冬。

  皎月:「咕嚕咕嚕...好熱!」

  當然,她的舌頭立刻對主人發出危險信號,卻被完全無視——她更馬上大口咀嚼,充分將存於烏冬內的味道分子釋放,最終推送至食道裡。

  咕嚕。

  皎月:「好吃——!!」

  這恐怕是皎月今天叫得最大聲的一刻,甚至連店長都嚇得退了半步。她閉上眼睛,將感官浸沒於味覺中間,徹底享受著那股鮮味在嘴裡的餘韻。味道漸漸散去,嘴巴又變得寂寞冷清起來,怎麼辦?

  再吃啊!

  皎月:「嗯嗯!好吃!大叔!這個好好吃!謝謝你——!」

  店主:「哈哈哈!這是鄙店的光榮!多吃點!不夠的話還有!」

  一口接一口,少女大口猛吞,化為一隻餓了兩個月的老虎。她如今身穿的巫女服有點不搭這畫面,但少女才不會管這麼多,愈吃坐姿就愈豪邁。

  而就在此時,木門再度被推開,走進一個身穿黑衣,腰纏長刀的男子。

  店主:「唷!島津!好久不見喔!」

  銀將:「啊,大將!抱歉打擾了!給我來碗烏冬麵!」

  店主:「唏唷!真難得呢,今天客人真多!」

  銀將:「喔?沒想到已經有人先到了。」

  店主:「對啊,這位人客很欣賞我的烏冬喔!」

  銀將:「甚麼!真識貨喔!這很好吃吧?」

  皎月:「沒錯沒錯!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之一了!」

  銀將:「閣下所言甚是!大將做的烏冬可是大和第一!」

  皎月:「太同意了!哇哈哈!」

  銀將:「哈哈...哎...」

  皎月:「嘻...嗯...」

  銀將:「...」

  皎月:「...」

  銀將:「...」

  皎月:「...」

  銀將:「敵將——!找到你了!!」

  皎月:「又是你——!?」

————

  達莉將一個小小的皮製袋掛在身上,小河把清潔亮麗的白布披於肩上,胡笳將新買到的雙劍配在腰間——三個身影如今站在明亮的大殿裡,連毛髮都梳得順滑,看來已準備充足、蓄勢待發。

  齊老敲著木杖站到三人眼前,乾燥的嘴角貼得閉緊,便取了一小杯酒水喝下,又將餘下的灑到地上。

  齊老:「千妥萬當,三位勇士,現在讓孤親自送客。向你們介紹兩位白齊將軍!」

  一旁的龍膽便恭敬地退後,端莊地用槍敲地,大殿外部便傳來兩道聲音——

  女聲:「喂,豎子,走~」

  男聲:「嗯?別急啊...先讓我再喝兩口...咕嚕...」

  一道是柔弱得像裝出來的女聲,聽上去好像半唱半語;另一道則是低沉沙啞、斷斷續續的男聲,伴隨著莫大的呼吸聲,不難聽出其人剛剛起床。

  男聲:「嗚喔!別踢!別踢啊!停——別踢我子孫根!」

  女聲:「動動你的豬腳~啊~」

  一連串拍打聲頻頻傳來,齊老隨即把手按到嘴巴上,給了外鄉人一個眼色——似乎連他都有點尷尬。

  齊老:「唉...」

  眾:「...」

  未幾,紅柱後頭總算走出一個高大的男子。

  男子:「哎痛痛...果真是禍水啊~~呵~~欠~~」

  一看,此人抓著凌亂的黑捲髮,未修剪的胡子如雜草叢生,身披寬鬆的白長袍,歪歪斜斜地頂著帽子,如此看去簡直就是一位流浪漢;但再看,其衣裝潔白,身上掛滿了各類金銀吊飾,十字交叉星狀漢字等包羅萬有,左右上下皆不對稱,毫無主題可言,讓人覺得他只是隨手將找到的裝飾按在身上而己。

  男子:「呃...啊...喔!太久沒起床,筋骨都...呵~~欠~~」

  見他腳步浮浮、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就要當場倒地;他又把手按在在頸子上,「咯咯」地轉了兩下,並從容地打了個長達八秒整的呵欠,這才總算把兩隻眼睛完全張開,並留意到三個不熟識的奇人。

  男子:「嗯...呼...今天天氣也不錯...嗯?齊老,你又納妾了嗎?」

  小河:「啊?」

  齊老:「...阿雪啊,這三位是來自異地的客人。」

  男子:「客人!?」

  達莉:「嚇!?」

  這位被稱作「阿雪」的男人,一聽到「客人」這個詞,竟如旱水遇春雨,雙瞳頓時炯炯有神。只見他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整理頭髮、戴好帽子,一個箭步衝了上來,達莉直直被嚇到躲在小河身後——一來自然是因為他是陌生大叔,二來是他現在動作變得異常端正,與剛才打著呵欠的流浪漢可謂判若兩人——如今臉露笑容,伸出手掌的他,如同一位接待客人的百萬圓桌級銷售員。

  男子:「喂失敬失敬!大佬小姐們好!叫我雪仔!」

  胡笳:「喔!敬過老兄啊!俺叫胡笳!」

  男子:「胡哥是吧!喂久仰大名啦~!誰不認識胡哥?看看你這一身健美的體態,在牛界簡直是夙負盛名啊!下次教教小弟怎麼練肌肉吧!」

  胡笳:「喔...喔!好——」

  男子:「咦喂!?這邊這位貌比西施的仙女呢?哎啊,嚇得小弟胡言亂語,真是失禮了!不知小姐又如何稱呼呢?」 

  小河:「...龍哥,你們這邊的男人都是這種德行嗎?」

  龍膽:「真是失禮了...雪兄,這些事還是以後再說吧,今天叫你來是有重要任務要執行。」

  男子:「喂龍哥!不好意思沒看到你,甚麼時候去飲茶...啊,是是,知道了,別盯我啦。」

  齊老:「嗯...正式為你們介紹,這位是『炮』雲雪,你們大可直呼他為阿雪。他將會協助你們離開白齊。阿雪,就是如此,請你送他們下森林。」

  雲雪:「森林...好,我明白了。雖然遺憾,我們以後再慢慢結識吧,大佬小姐們!」

  小河:「不,不特地結識也...嗯?齊老,剛才不是說要介紹兩位嗎?」

  胡笳:「對喔,明明還有一道女聲的啊?」

  這麼說來,這位大叔搞了這麼久,大殿裡也不見另一人登場。

  齊老:「阿雪,她呢?」

  雲雪:「喔...老樣子,她可不肯跟我一起登場啦。」

  說到這裡,就像呼應著眾人的疑惑,銅鑼絲竹音樂忽然響起。

  雲雪:「你看,來了來了...你們稍微退後一點...」

  女聲:「喜盈盈~進畫堂~親任主考選才郎~」

  紅柱後走出一位花旦,拖著極長的青褶子,頂著華美的妝容,踏著快而小的腳步滑了出來,瞬間帶走所有人的視線。

  花旦:「欲前~又踟躕~踟躕~復彷徨~喔~~喔~~」

  眾: 「...?」

  她揮舞著長如大蛇的絲袖,好像無重力般隨著音樂起舞,眾人只得張嘴呆望,腦袋隨著她的腳步左右轉動。

  花旦:「大事難托恐虛妄,兄長他紈褲忒荒唐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滑到眾人跟前,一邊繼續「啊」了無數秒,音調又上又落。最後,她以袖掩半邊臉,婀娜多姿地斜斜站著,就這樣定在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雙眼緊盯著空氣。

  然後便是寂靜。

  眾: 「...?」

  花旦:「...」

  眾: 「...」

  花旦:「...嗯,回去了。」

  說罷,便揮了揮袖,轉身離去。

  雲雪:「看吧看吧,又來了!大家快鼓掌啊,不然她可真會回去喔!」

  齊老:「咳咳,各位,請鼓掌!」

  胡笳:「喔、喔!好!好!妙啊妙啊!」

  小河:「喔耶~~!好唱功啊!」

  達莉:「嗚...嗚喔!(?)」

  一聲令下,掌聲如雷動。

  花旦:「...哼。」

  花旦這才從沾滿白妝的鼻子裡吐出少量氣體,輕飄飄地再次轉身,將那無表情的臉面向眾人,又向龍膽和齊老點了點頭。

  花旦:「主公,我來了。」



  齊老:「感謝賞面啊。諸君,這位是夢梅,將是你們這一行的保鑣。」

  胡笳:「喔?竟是保鑣嗎!這還真看不出來!拜託了!」

  夢梅:「...你,往後退五步。」

  胡笳:「咦?喔...」

  只見夢梅臉露不悅,以袖掩鼻,牛頭人便乖乖地退了五步,牛蹄咔咔作響。

  夢梅:「...嘖!不行啊...好臭啊你。」

  胡笳:「吽!?」

  達莉:(啊...終於有人說出來了...)

  以唱腔說出冷淡的話語後,只見花旦愈退愈急,生怕臭味粒子碰到自己會著火一般。她又拍了拍手,喚來幾個下人,把幾盆水倒頭灑在胡笳頭上。

  胡笳:「啊——!吽嗚...」

  下一刻,清水沿著牛頭滴落,尚有幾朵花貼在牛頭上。

  小河:「噗哈哈!喔呵哈哈哈!誒嘻——」

  如此景象似乎精確地打擊小河的笑點,只見她抱著肚子笑得慘烈,發出如同垂死海豚的高頻音波。

  夢梅:「你好吵,閉上嘴巴。」

  小河:「嘻——甚麼!我...咕...」

  冰冷的視線迎面而來,小河好像被一隻無形之手用力合上嘴巴,舌頭也差點被咬斷,只能無奈地從喉頭擠出少許聲音。

  達莉:「呃呃...」

  於是,花旦接著看向戰慄著的小惡魔,後者立刻將視線移開,像一位不想回答老師提問的學生,雙手不停擺弄自己的長髮。

  夢梅:「小姑娘,抬起頭看著我。」

  達莉的眼珠一邊晃動,一邊慢慢把頭抬高,直到勉勉強強看著花旦那朱紅的嘴巴。

  夢梅:「嗯,可以了。出發~~啊啊啊~~~」

  留下這句話,她便又突然開始歌唱,捲起長袖,用滑步高速移動,絲毫不等呆站著的三位客人。

  小河:「咦?說是出發...如何?」

  齊老:「阿雪!」

  雲雪:「喔!來吧!祭起吳王炮!」

  只見大叔站直那高大的身軀,誇張地張開雙手,又用力合十,做出一個類似祈禱的姿態,附近便出現數個大型陣法。電火石火之間,一列金屬製的圓柱物體便出現在大殿內。

  胡笳:「這些是...」

  達莉:「...大炮?」

  那是幾台帶有車輪的老式大炮。

  胡笳:「嗚哇...這炮口大得嚇人啊!」

  小河:「對啊,可以放一個人進去吧...咦!?」

  雲雪:「沒錯!接下來就要把你們發射出去啦!」

  達莉:「咦——!?」

  看著這些表面粗糙的金屬物,身體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畫面立即閃過達莉的腦海。

  齊老:「無憂,雲雪的炮台可安全地運送任何物品,乃至羽毛草紙都安然無恙。」

  達莉:「就算這樣說...我、我自己飛下去可以嗎...?」

  雲雪:「也不是不行啦,可是用我的炮台最快喔!而且胡哥要怎麼辦呢?」

  達莉:「直...直接丟下去?」

  胡笳:「達莉大姐饒命啊!」

  夢梅:「雖然被這男人射出去有種被沾污的感覺,卻是安全的。別煩人了,時間無多,快進去吧~啊~啊~」

  說罷,花旦便身先士卒跳進一個炮口裡,金屬管便繼續傳出美妙的歌聲。

  達莉:「嗯...我還是...」

  小河:「好啦好啦,達莉,要不這樣吧!喝!」

  達莉:「嗚喔!?」

  小河便把小惡魔整隻包進懷裡,白布又把兩人捲了一圈,形成一個壽司捲。

  小河:「阿雪是吧,這樣可以嗎?」

  雲雪:「喔,沒問題!到時候我的法力會把你們包緊的,放心吧!」

  小河:「好~達莉,就這樣待在大姐姐的胸懷裡吧!這樣有稍微安心一些吧?」

  達莉:「好的...謝謝你,小河...大姐姐。」

  小河:「嗚嘻嘻你好可愛喔喔嘻嘻——」

  小河便一邊發出陣陣奇聲,一邊抱著達莉飄進炮台內,中途自然不忘瘋狂撫摸她小狗般的髮絲。至於胡笳,亦跳進一個口徑較大的炮口裡,盡可能收縮自己的肌肉。

  胡笳:「嗯...有點窄啊...咦?龍兄不去嗎?」

  龍膽:「在下的走法和諸位區別較大,所以我會分開出發。放心,我會和你們會合的!」

  小河:「要來找我喔~!」

  夢梅:「...話說夠了,出發吧。喂!」

  雲雪:「是是是~別喂喂喂的啦...準備!」

  大叔大喝一聲,大殿的石磚開始重新排列,天井自動打開,炮台隆隆地轉動。

  雲雪:「諸君,做好準備!」

  眾:「是!」

  眾人在炮管內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天井吹入的強風頻頻打入。然而就在此時,雲雪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沉穩起來。

  雲雪:「聽好了,三位。等會在下面,無論發生甚麼事,遇到甚麼人,都請務必優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別忘了,自古救人救自己啊。」

  小河:「喔...好——」

  雲雪:「發射——!!」

  眾:「哇——!!」

  轟隆一聲,巨響瞬間傳遍整個白齊城,蛇人們抬起頭遠看,只見三道流星以拋物線消失於彼方。

  雲雪:「加油~!天帝會祝你們好運的!」

  等到殘響散去,一行人的身影已經消失。

  雲雪:「呵~~欠~~好啦,收工——」

  齊老:「抱歉,阿雪。今天能不能再工作一陣?」

  雲雪:「咦...呃...是可以啦。」

  齊老:「替我送封信。」

————

  「啊啊啊...」

  有幾道聲音像短笛般尖叫,形成一個美妙的大三和弦,在略灰的空中愈來愈近。此時雲間有隻彷彿從圖畫躍出的白鳥在飛翔,牠舉目一看,便見那數個物體高速接近。

  胡笳:「吽喔啊啊——!還要飛多久啊——!」

  小河:「不知道啊啊啊——!」

  達莉:「啊啊啊——!呃...(昏迷)」

  不出一剎,那些物體如炮彈般閃過,叫聲在都卜勒效應下散去,那白鳥決定裝作甚麼都沒看到,長鳴一聲,消失於黑雲之間。

  胡笳:「嗚喔喔喔——!俺的牛鞭被風打得好痛——」

  夢梅:「閉上嘴。」

  胡笳:「你要俺怎麼閉——嗚咕咕咕!?」

  只見牛頭人的嘴被風壓扭得奇形怪狀,又隨即迎臉撞上一片黑墨雲,整隻牛好像掉進泥濘中間,像吸墨紙般吃滿了墨水。僅兩米旁的小河見此狀則抱緊達莉,閉上眼睛,希望犧牲自己保住小惡魔的白雪裙——不過,白布立即撞了上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墨水。

  小河:「別亂來啊!你可不是畫布啊!」

  胡笳:「吽呸呸!話說,今番俺們要怎麼減速啊!!」

  突破薄薄的雲層後,綠油油的地面總算出現在眼前,在狂風中愈來愈清晰——換言之,他們很快就要用臉著地了。

  小河:「對耶!我是可以用白布啦——」

  胡笳:「大姐頭!也載載小弟吧!!」

  小河:「不行啊!我要優先保護可愛的小達莉!你懂的吧!」

  胡笳:「吽咦——!?」

  夢梅:「...真的好吵。」

  只見花旦氣定神閒,其彩袖如展翅的雙翼,粉華的妝容在怒怒強風下未曾失色;見她輕嘆口氣,翻了翻白眼,便突然在空中轉身,面對後頭那兩個在空中上演相聲的傢伙,從袖裡噴射出無數條絲帶。

  小河&胡笳:「呃!?」

  那些絲帶便如大蛇絞殺獵物,將三人一布緊緊纏住;又有數條在頭上張開,纏成降落傘般的形狀,眾人便感覺到強力的一扯,速度總算慢了下來——至少不用擔心跌死了。

  小河:「在慢慢降落...啊~太好了...」

  胡笳:「喔喔!不愧是夢梅大姐吽嗚——!?」

  胡笳的嘴都來不及閉上,便見一層暗綠的布幕現於眼前——顯然,降落地點是一片森林。

  胡笳:「吽嗚!咳咳!啊咕——」

  壯漢沉重的肉體撞斷一根又一根樹枝木幹,像個鐵球般直直落到地表,最終以牛角著地,變成一尊美妙豪邁的前衛雕塑作品;另一邊廂,夢梅的絲帶如刀片將樹叢削去,裙擺優雅落地,將小河及達莉輕輕放到地上。雖然有如此嚴重的差別待遇,但眾人回過神來,眼見自己手手腳腳俱在,心中自然只剩下興奮——

  胡笳:「得、得救咕——!?」

  小河:「呼...咕——!?」

  而花旦立即無情地斬斷這絲熱情,飛出彩帶封住兩人的嘴巴。看來,不止是因為覺得他們口臭而己。隨後,那些絲帶彷彿有獨立的意識,像觸手般抓起睡公主達莉,隨即摑了她的臉兩下。

  達莉:「呃...啊...我有在聽課!啊?」

  一覺醒來,只見身邊的同伴都像人質般被封嘴,一股本能的寒意油然而生;回應著這股恐懼,一個影子掩住了達莉的視線,她慢慢抬頭,眼前當然是那位與森林景色極不協調的旦角。

  夢梅:「從現在開始不要放聲說話。你們的同伴就在這片森林裡,跟著我。」

  她就這樣拋下這句命令,這次倒是沒有「啊啊啊~」地拉長語尾;實際上,如今其語氣平淡低沉,甚至可稱得上「正常」,給人一種「拍攝結束的演員」的感覺。於是,三人互看一眼,本能地意識到不妙的氣氛。

  當然,跟著夢梅是唯一正解。

  於是,他們踏著乾草,卻發現踏過的草變成墨水腳印;砍開擋路的樹枝,掉在地上竟化為墨水流走;林中的鳥叫蟲鳴似有還無,但凡細心傾聽,聲音便會突然消失;近處的樹看上去平平無奇,但遠方的景色卻如牆上的掛畫般虛幻。種種異樣集合起來,實在令人很難不懷疑——

  小河:(呃、剛才我們的吃的東西該不會加了甚麼糟糕的草吧?)

  胡笳:(咦...不會吧?俺感覺是這森林的原因啦...)

  達莉:(這森林...有種很不妙的感覺...有好多不同的魔力...混在一起...嗚...)

  小惡魔轉著她的小圓臉四處張望,在她眼裡,這片森林不過是塊畫得精美的繪布,後頭卻有無數個黑影在埋伏著。於是,她看了看高大的胡笳,見他仍試圖拭去身上的墨水,便搖了搖頭;又看向旁邊的小河——見她眉頭比起平常緊得厲害,沒有上妝的眼睛顯得堅毅,身上的吊飾為了減少聲音已全數取下。達莉便慢慢貼近這位大姐,小手在空中揮動數次之後,總算用力握住小河的手。

  小河:「!?」

  達莉:「呃...這、這樣可以嗎...?」

  小河:「嗚...嗚噗呵!當然可以嘻嘻...呃、咳咳,抱歉...」

  夢梅:「...」

  當然,突然被牽住的大姐姐發出了一系列難以名狀的笑聲,直到夢梅回頭射出一串殺死人的視線。見小河得掩嘴才能勉強按住自己的笑聲,夢梅毫不顧忌地在眾人眼前翻了個白眼。

  夢梅:「你叫得像隻交媾中的怪猿。控制一下吧。」

  小河:(嗚...無法反駁...)

  胡笳:「夢梅...大姐。敢問,這片森林到底有何乾坤...?」

  夢梅:「...聽過龍生九子吧?」

  胡笳:「嗯...是說龍與各類野畜相交,生出的九隻異獸吧?」

  夢梅:「此林,連帶流於其中的水體,原來都是白齊城的護城設施。為抵禦外敵,我們更於此林放養了九種類龍之凶獸,又添奇珍異獸數百種,以供王獵。」

  小河:「原來如此,就像以前皇宮外的老虎園吧。」

  夢梅:「九隻龍子各有神力、凶猛無比,歷千載而盤踞於林中,直到後來...」

  胡笳:「後來怎麼了...?」

  夢梅:「後來養太大了。」

  小河:「咦...」

  夢梅:「那之後,白齊城昇天,眾龍子太凶猛而不得跟隨,便把牠們留在這裡,繼續使守城之功效。」

  小河:「也就是讓牠們自生自滅嗎...」

  達莉:「那些孩子有點可憐啊...」

  夢梅:「或許是如此,但你們一旦親自面對龍子,便會明白——決不可將牠們放到一般人身邊。這也是不得已。」

  達莉:「那、那我們的同伴...會不會...」

  夢梅:「...你們的同伴是一般人嗎?」

  眾: 「...」

  小河:「...又好像不是耶?」

  夢梅:「那先別杞人憂天,繼續前進。還有,一旦有危險,你們必須保護我的安全。」

  胡笳:「咦...?但剛剛齊老...不是說你是保鑣嗎?」

  夢梅:「...不要的話我就回去了。」

  小河:「好好...!我們知道了...」

  於是,花旦又轉身,再度用幼細的背對眾人,扭著優美而迅速的腳步前進。

  小河:(喂...這傢伙...有點讓人不爽啊...)

  胡笳:(但她看來確實是地頭蛇,這裡恐怕先示好才是上策...)

  夢梅:「我聽到喔。」

  眾: 「嚇!」

  她這次倒沒有轉頭,僅用勉強能聽見的音量,好像說床邊故事般開口。

  夢梅:「要不要聽我的話隨便你們。但牛,你的味道太濃,很容易引來野獸,不想連累小姑娘的話就給我減少呼吸。」

  胡笳:「啊...?吽...知道...」

  夢梅:「小姐,你的聲音太尖,對某些魔獸的耳朵來說很刺耳,別再廢話了。」

  小河:「...(手按嘴巴)」

  夢梅:「小姑娘,這裡任何一個方位皆有可能出現猛獸,給我把頭抬起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達莉:「知、知道...」

  夢梅:「沒意見了吧?繼續前進。不准擅自取下我的絲帶。」

  語畢,便是一輪徹底的沉默——事到如今,這位個子矮小卻勢如利劍的奇人,其建議確實不得不聽——實際上,他們基本上已經當成是「命令」在執行了。於是,夢梅走在前,眾人都被她的絲帶拖在後頭,好像放狗一般前進,往東轉又往西繞。

  小河:(似乎...也不是不能相信...?)

  胡笳:(嗯...要是盧德大人或漱玉姐在的話,兩三下就能看穿了...)

  小河:(總之——嗯!?)

  突然,夢梅停下腳步,絲帶連帶一扯,將三人一布同時拉停。

  眾:「...?」

  三人看著領隊,她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前方的一個小水坑——那水坑裝的是黑黑的墨水,但這不是重點;一看,水坑上出現一個極細的波浪,隨即又出現下一個、再下一個,每個波浪都比上一個大一些。很快,眾人開始清楚感覺到地面亦在一下下震動,空氣傳來類似低音大鼓的聲音——

  腳步聲。

  於是,他們緩緩轉頭。

  「咕吼...」

  在他們身後站著的,是一隻龐大的魔獸——長著龍頭、有著肥大的喉部、弓起的背部披著堅甲、全身像鍍了一層鋼鐵。

  大家一見此獸,呼吸都隨即停止,本能地和牠對上眼。魔獸便突然閉上嘴,喉部漲大起來,鋼皮下透出發著紅光的肉質,竟像一隻巨型青蛙——

  夢梅:「...絕對不要動。牠看不見——」

  魔獸:「吼啊啊啊——!!!」

  達莉:「哇啊啊啊——!!!」

  巨獸聲如洪鐘地怒吼,竟產生一道足以將水坑整個吹飛的氣,眾人感覺正被一位力士瘋狂擊打臉部——而就在此刻,夢梅的其中一條絲帶也被吹斷,一個小小的身影極快地閃過——

  那是小惡魔。

  胡笳:「達莉!?」

  小河:「達莉——!別跑啊——!!」

  夢梅:「那是蒲牢!牠的吼聲帶有魔性!」

  蒲牢:「咕吼——」

  眼看小惡魔像一隻闖進民居的黃蜂般橫衝直撞,被稱為「蒲牢」的巨獸並不打算停口,只見牠又吸一口氣,喉部再次漲大——

  蒲牢:「咕!?」

  卻被絲帶套住龍嘴。

  夢梅:「你們兩個!保護好小姑娘!」

  胡笳&小河:「嗚喔!?」

  留下這句指令,花旦手一揮,便以絲帶將兩人丟出去。至於蒲牢,其鱷魚般的嘴巴被緊緊綁起,嘴裡不斷吐出有氣無力的吼叫,一怒之下便揮出巨爪,直指那渺小身軀而去——

  蒲牢:「嗯吼...?」

  夢梅:「習練兵戈,深通戰策~啊~啊~!」

  然而,那位花旦竟徒手接下了龍爪,抓住比自己手臂還要粗的手指,以腕力將蒲牢整隻扯起,凌空兩秒後又重重按到地上,碎石應聲紛飛。

  夢梅:「聲名赫,威震穆柯,扶保錦山河~喔喔~喔~!」

  被封嘴的蒲牢叫不出聲,只得狼狽地站起身,只見眼前的花旦漸漸消失——取而代之,她身上披起華美的紅藍色戲服、背上四條錦旗如飛翼、頭上又多了兩條極長的雉尾,被她抓在手中撥弄一番。

  夢梅:「結果還是要出手啊...喝~啊~啊~!」

  鑼鼓喧天,刀馬旦提起花槍,直指魔獸而去——

  不遠處,達莉在密林中直衝,枝葉被瘋狂撞碎。

  達莉:「啊啊~為甚麼我要遭受這種事~好想回家!!我——呃咕!?」

  小河:「達莉!先停下來——嗚哇你原來這麼大力喔!?」

  突然,小河從後抓住達莉的腳,而胡笳則抓住小河的腳,但小惡魔竟還能將兩人拖行數米。

  胡笳:「這麼說來,她可是能抓住俺飛了一陣!來來來達莉,沒事了,先停下吧!」

  達莉:「嗚...哈...回家...回家了...」

  小河:「會回家的會回家的!所以不要離開我們身邊啊!喝!」

  說罷,這位大姐姐決定使用傳家的必殺技——懷抱攻擊——將達莉用力抱到自己香噴噴的懷中,直到小惡魔的震動緩和為止。

  達莉:「對、對不起...」

  小河:「沒事沒事!現在夢梅在那邊打怪獸,總之我們先——」

  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兩人又察覺某個火灼的視線——從一塊巨石後便再走出一隻魔獸,其形似猛虎,卻長著四根龍角,三對飛翼,尾巴在雄雄燃燒。

  狴犴:「咕吼——!!」

  小河:「啊——」

  胡笳:「當心!」

  魔獸「狴犴」不等小河反應,立即揮舞爪子一拍,幸好胡笳速度夠快,一步上前扯開小河及其懷中的達莉,用身體硬吃了虎怪的揮擊,沉重的胸大肌像爆炸般作響,印下一個紅紅的虎掌。

  胡笳:「都是些不安份的畜生啊!吽——!!」

  狴犴:「吼嗚...!」

  他無視那份衝擊力,挺身舉步上前,以牛角將狴犴整隻撞飛,「轟」一聲敲到巨岩上。

  胡笳:「女士們,這裡就先——嗯嗯!?」

  突然又山崩地裂,泉水噴湧,地底傳來一聲吼叫,那塊巨石竟也應聲倒塌——從地下便走出一隻巨龜,一看卻長得滿嘴利齒,頸繞白毛,金色的龜殼大得像輛戰車。

  贔屭:「吼——!」

  那巨龜一出來,馬上張口想要把牛頭人吞下肚,後者立刻運起內力,喚出三尖矛在千鈞一髮之際卡住巨獸的嘴巴。

  胡笳:「吽嗚!?這傢伙的嘴巴比鋼鐵還要硬...這種東西到底還有多少啊!?」

  贔屭:「吼嗚——嗚!?」

  就在胡笳的牛蹄連連後退的此刻,又一個大物體突然出現於眼中——不過,這次倒不是新的魔獸,卻是蒲牢飛了過來,正好撞到贔屭身上,解救了胡笳的困境。很快,夢梅便跳了過來,看來將蒲牢整隻拋過來的正是這位刀馬旦。

  夢梅:「狴犴、贔屭...龍子竟聚在一起?到底發生甚麼...」

  未幾,摔得四腳朝天的蒲牢已重整體勢,狴犴也站起身頻頻低鳴,贔屭則繼續踏出足於破壞地表的腳步。夢梅站在牠們面前,抬著花槍,誇張的妝容再也蓋不住她的表情。

  夢梅:「你們現在慢慢後退,這三隻由我——」

  嘲風:「嘰——!!」

  胡笳:「夢梅大姐!!」

  剎那間,刀馬旦的身影只剩下殘像——一隻長有龍頭的大鳥以極速抓走了夢梅,留下一道火炎般的虛幻軌跡消失於林間。

  胡笳:「嗯...喂喂...你們該不會喜歡吃牛肉吧?」

  那三隻魔獸步步進迫,胡笳架著三尖矛退了又退。

  胡笳:「小河,你先帶著達莉後退,這幾隻就由俺來應付吧...」

  小河:「...」

  胡笳:「喂,小河...?」

  小河:「不...就算你叫我們後退...」

  達莉:「好像也無路可退了啊...」

  胡笳:「...」

  身後傳來明顯帶著恐懼的聲線,這時胡笳總算察覺到——眼前的三隻魔獸,如其說是在步步進迫,不如說是不敢向前。牠們在害怕著甚麼。

  後面有甚麼。

  於是,高大的他也往後看,並立刻將頭抬高——否則,根本看不清這巨獸的模樣。

  那魔獸有著龍一樣的身軀,長滿閃閃發光的黃金鱗片,卻長著一個類似狼的頭部,高高抬起如俯視眾生;牠的背上長滿棘刺,仔細一看卻全是寶劍,其利爪在燃燒,踏在草地上卻未燒卻任何草木。

  那是最克最煞的凶獸——「睚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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