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仍然很安靜。缺乏蟲鳴的樹林、稍感落寞的風吹葉叢聲、踏在薄雪上的含蓄腳步聲,都未能為這幅雪地林景加入多少分貝。

  這種一時的安心感,或許令曉霧和塵香,兩位說到底也不算「戰士」的姐弟(?),稍微大意了也說不定——其實,不應該如此安靜的。

  二夫:(真的要做嗎...)

  金平:(來吧,準備!)

  他們沒料到,也從不知道——金平在向二夫「勸降」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通過「眨眼」傳達暗號——





  硬漢金平,從一開始便做了決定。

  曉霧:「嗯!?」

  於是回過頭來,俊鬼突然聽見背後傳出聲勢,先於他的姐姐猛然轉頭一看——

  金平:「就是現在——!」

  「噗」地一聲,臨時戰俘帳篷整個倒下,那群士兵衝了出來——雖然如此形容,他們每個仍被綁住雙手,雙腳因「虛刃」的效果而形同殘廢,實際上只是一群蟲子在地上爬行而已。





  塵香:「咦...甚麼...噗嘻...」

  事實上,甚至有點好笑。

  曉霧:「你們想怎...快給我回去!」

  眼看著這群身穿華美軍裝的大男人,一邊「咿咿啊啊」口齒不清地亂叫,一邊盡全力扭動身軀前進,拖著口水、血汗、尿液等混合體液像隻蛞蝓,曉霧一時間亦咬緊牙齒,兩眼一大一小,不知作何反應;但很快,他還是將魔力傳導至指尖,踏步一揮,以虛刃將一名士兵的頭蓋骨砍開。

  士兵:「咳呃...」





  當然,毫無外傷,但那大兵頭一抬,雙眼翻到只剩眼白,便倒地不起,流出更多體液。

  塵香:「好...麻煩...呼~」

  士兵:「共和國萬...歲...呃...」

  同時,仍然半閉著雙眼,表情始終悠閒的塵香則把煙管含住,吸了口煙,向著爬過來的士兵呼出一口濃濃紫煙,有兩人吸了,咳嗽兩聲,其意識立刻消散。

  才不過幾秒,連附近的盧德和漱玉都還沒反應過來,突圍的士兵只剩下寥寥數人。

  然而,與其他雜兵相比,金平的眼神在此絕境始終堅韌。

  金平:「二夫!上啊——!」

  明明中了複數個術法,本應早已力盡,他還是鼓足僅有的力氣,向著部下以大音量怒吼。





  二夫:「呃...可是...我...」

  遺憾的是,他的部下並未擁有如此熱度:一看,二夫爬到一半,已經累到爬不動,滿臉是雪。而就在他不知道在猶豫甚麼之際——

  二夫:「嗚啊啊——!」

  一把飛刀直直插入他的肩膀——看來,在遠處的宮已經察覺這個異狀。

  絕境——對金平來說,已經不足以形容如今的狀態。

  金平:「媽的!算了!我自己來!吐氣、魂在右手——」

  曉霧:「想都別想!」





  金平:「赤紅之蹄,傳——咳...!」

  曉霧將右手高舉過頭,一下橫掃,那把看不見的名刀隨即劃過金平的喉嚨——在他眼裡,血如泉湧,頭以下的身體彷彿不再屬於他,而是單純的肉塊。

  如此看來,這場絕地反抗以失敗告終——當然了,武器被沒收,手腳難以活動,又沒飯吃,在這雪地上漸漸虛弱,無論怎麼想都毫無勝機。

  然而。

  金平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金平:「傳達真言...地母垂示...」

  曉霧:「甚麼...舌頭...」

  一看,青年這才發現——男人的嘴巴血肉模糊,每說一句話都吐一口血,原來其舌尖早已被他自己咬斷——看來,是用劇烈痛楚去抵消幻術。





  曉霧:「嘖...既然如此...」

  曉霧的動作倒沒有多大遲疑,眼見幻術失效,立即拿起掛在肩上,從共和國士兵手上繳獲的步槍,快速上膛,按下扳機,將金屬子彈送進金平的胸口。

  金平:「咳!」

  那顆子彈進入他的心臟,貨真價實的鮮血源源不絕地流出——結束了。

  對曉霧來說,結束了。

  但對金平來說,結束的時間稍微要延緩一些——在他的大腦缺氧之前、在他的意識離去之前、在他真正死亡之前,他還剩一秒時間。

  足夠他完成詠唱。





  沒錯,她應該射頭的。

  金平:「火...球...」

  曉霧:「!?」

  於是,男人在斷氣前的最後一刻,擠出最後幾個字,便有個紅色魔法陣在他頭上出現;三個火球從中噴發而出,曉霧下意識退後躲開,卻立刻發現——那火球不是攻擊他的。

  曉霧:「不好了!」

  那三個光球直直地朝上空飛,一下子吸引住所有成員的視線,大家都抬頭看著,看著火炎在極光下飛翔,在黑夜裡異常顯眼地閃耀,最終像煙火一般爆開,表演便告終結。

  爆炸的餘音在空中慢慢散去。

  很安靜。

  眾:「...」

  大家盯著那片重歸幽靜的暗藍夜空,悟性較高的人已經明白如今的事態;地上,那群士兵死的死、昏迷的昏迷、二夫則還在疼痛地打滾。

  很安靜。

  魔王的眼睛完全沒有眨過,一系列齒輪在腦中猛烈運轉,幾乎就要發出金屬聲。然後,他眉頭緊鎖,用力咬齒,雙瞳漸漸被血淹蓋。

  盧德:「立刻移動!」

  這並非大喝,而只是一句稍微加重語氣的指令——不過,已經足夠令在場所有人動起來。僅一瞬間,眾人好像接收到費洛蒙的工蟻,迅速地將一切物品打包上車——

  當然,包括人。

  盧德:「小梅,麻煩請你點齊人。三十秒後出發。」

  漱玉:「明白了!」

  於是,所有還未上車的、正在治療途中的、吃飯吃到一半的,通通如牧犬趕羊般扯上車。貨車以及裝甲車隆隆發動,一時間黑煙四起,尚有幾匹馬嘶嘶高叫。

  盧德東張西望,至少在他眼裡,森林裡甚麼都沒有。但如今,「沒有敵人」的安心感已被「可能有敵襲」的恐懼完全蓋過。當然,剛才那個煙火,也有可能誰都沒發現;「後方有敵襲」的這個消息,按道理並沒有傳到前方才對。

  然而。

  魔王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只有壞預感。

  很快,漱玉的身影再次出現,帶來的卻並非盧德心目中的報告。

  漱玉:「黑羽大人,有一位半身人姑娘不見了!」

  盧德:「甚...」

  盧德的腳已經在油門上,像個故障機器般卡住不動。

  盧德:「...」

  漱玉:「大人...?」

  魔王不動了。

  漱玉:(怎麼了...?盧德大人,難道你...)

  她盯著男人的臉,仍舊是乾淨得慘白,與秀麗長髮相映成一幅黑白畫,眼球連一絲一毫的晃動都未見,雙唇微張之後再也未能合上。

  事實上,他只是停頓了兩秒左右。然而,這兩秒的躊躇對一般人來說可能不算甚麼,對被稱為「魔王」的這個男人來說,卻是少見。而對於漱玉來說,那幅臉容則更是出奇——當然啦,漱玉認識這位魔王亦不過短時間,那位表現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美男子,其心中所思所想,始終是未解之謎。

  就正如盧德所言——他們現在應該要慢慢了解彼此,而不是馬上被扔到這種死鬥之中啊。

  不論如何,踏入第三秒,眼見盧德仍然毫無動作,漱玉正準備上前搖醒他——

  宮:「我去找。」

  阿修羅大姐站出來,氣吐虹霓,紅色裙擺在北風中悠悠飄揚。

  就這樣,她一個人,提供了解答。

  羽:「老姐!?喂你給我等一下——」

  宮:「沒事的,你保護大家。尤其是...嗯。」

  都靈:「咦...?」

  羽:「喂喂...」

  羽上前扯住姐姐的長袖,卻像拖拉一個石像,毫無效果。宮轉過頭,斜視著她的「老爹」,神情未有一絲動搖,圓圓的雙眼仍是如此美麗。

  盧德:「我明白了...請你盡快回來,你懂的,宮。」

  漱玉:「拜託你了,宮!」

  羽:「你可別大意啊!」

  宮:「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本修羅。快跑吧!」

  宮難得地加重了語氣,似乎是覺得他們終究太多話了。於是,她用腳踢了踢車尾,貨車就這樣順勢全力運轉,帶著車隊及羽馬離去。在翻起的雪塵及咆哮的車聲裡,他們很快失去了影蹤。

  目送著他們的阿修羅,轉過頭,吸入一大口極寒空氣,全身重心下移,像隻雪豹猛撲,然後——

  她笑了。

  沒有誰看得見。

————

  暗林中間。

  地面貧瘠得連草都沒有,踏在雪上的腳痕如印章一般難以消除。一系列小小的足印便在雪上出現,左彎右轉,看上去毫無章法。

  半身人:「呃呃...奇怪...」

  一個半身人在疏林中迂迴。她身型細小,站在樹幹後面已能隱藏身影;然而,那一頭如彩虹般閃耀著的長髮,在暗處又實在太顯眼。

  半身人:「去個廁所之後...怎麼都沒人了...」

  當然,直到剛才為止,整個營地都用了幻術保護,一旦離開就別想自己回去。

  半身人:「早知道就不走那麼遠...可是...」

  現在才來反思,顯然已經太遲。那道尖細的聲線便在空氣中傳播,花香一般的體味隨風飄散,在空空如也的荒林中散發著異常的存在感,彷彿一尾在死水中暢游的錦鯉。

  半身人:「咦...?」

  於是,她「看」見了。

  半身人:「等一下...不會吧不會吧...」

  所有半身人都擁有「魔力視」——事實上,他們擁有著所有種族中最特殊的視覺,那雙如星河般晃動著的瞳孔,看穿了整片森林——一個高熱量的物體正在全速接近。

  很快,不只視覺,連聽覺也遲鈍地跟上了狀況——低沉刺耳的引擎聲從正前方襲來,一道刺眼的光線打出長長的陰影。

  半身人:「糟...糕...」

  一輛武裝四輪車繞過大樹,飄移著車身,在她眼前煞停。半身人的周圍溫度隨即大幅上升,但這份溫暖自然不會給她任何安慰。

  那是地獄的熱量。

  精兵A:「喔,有發現。」

  精兵B:「只有一隻嗎?奇怪。」

  這車沒有車頂,兩名精兵站直了身子,展示了明顯比一般雜兵來得壯碩的身型。兩人還戴著又圓又厚的奇異「眼鏡」,厚重鏡片上浮現著淺綠色魔法陣,正在慢慢轉動。其中一人便把眼鏡拉下來,以雙眼盯著面前的小小身影。

  精兵A:「放心,沒事了,我們來救你了。」

  半身人:「...」

  他伸出手,卻未得到任何回應。相反,半身人看著那堆粗大的手指,頻頻後退,不敢抬頭,胸口的起伏愈來愈強。

  精兵A:「奇怪了,她應該聽得懂大地語吧?」

  精兵B:「隨便啦,你快把那東西抓上車吧。還得去找其他呢。」

  精兵A:「好喔...」

  於是,A下了車,伸出右手,向著半身人伸過去——

  半身人:(我...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這一次,她連將心聲說出口的時間都沒有,因為——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太快。

  精兵A:「!?」

  一陣刺骨寒氣襲來,原來是一把飛刀直指他手腕而去——定睛一看,實際上有三把——他把右手緊急縮回,躲過第一把;第二把則朝著他心臟刺去,他以戴著軍手套的左手抓住;第三把直向B的左眼而去,後者以步槍刺刀一拍,將飛刀打落地面。

  對於一旁的半身人來說,這不過是字面意義上「一眨眼」的事。於是,她失去平衡,在跌倒期間,又有更多奇事發生了——

  宮:「小姑娘,站遠點。」

  黑暗中,三把刀的主人飛了出來,只踏一步便跳到車子前方,金色唐刀一揮——車前窗被完美切開,精兵A卻通過拱橋躲開了斬擊,強壯的身體彎出了相當詭異的角度。宮便如一隻鳥在A的上空滑過,而A雖然保持著難以發力的姿勢,亦自然不會錯過機會——他便把剛才抓住的飛刀劃出去,宮選擇以腳接招,踢開這一擊,順便利用反作用力跳開;B見狀便舉起步槍連環射擊,那纖幼的身體一邊轉著後空翻,一邊以金刀擋子彈。

  不過,如此一來,宮又離開了最佳攻擊距離。A趁此機會,一手將半身人扯了過來,抱入懷中。

  精兵A:「不要怕!我不會讓魔族傷害你的!」

  一股濃厚的煙味和火藥味隨即攻進鼻腔,半身人覺得自己被一隻黑色怪物纏住。於是,她做了一個決定——

  半身人:「吐!」

  朝士兵眼睛吐了一口口水。

  精兵A:「呃!他媽——」

  僅半秒,A雙眼一閉,露出空隙——好像約定俗成一般,一把飛刀便插進他的印堂,結束其生命。

  精兵B:「媽的!」

  剛轉職為屍體的A還沒來得及倒下來,已經重整姿勢的宮立刻使出下一招——她雙手一揮,數十把飛刀在空中飛舞,好像一群蝴蝶;B似乎料到甚麼,便放下步槍,抬起雙手,兩眼緊盯著那群反光物體,有的向上飄,有的往下掉。宮便跳起身,連踢三腳,將三把飛刀好像子彈般發射出去——兩把被B雙手抓住,但那只是餌;尚有一把直朝他的臉頰而去,見他猛烈扭頭,竟以嘴咬住高速飛行的小刀,

  神技擋奇招——於是,B斜眼看著魔族,輕笑一聲。

  精兵B:「哼...呃!?」

  然後被刀刃刺穿腹部。兩人的動作一剎那停下,飛刀陣總算全數落到地上,相互碰撞如敲擊表演;一看,原來宮從長袖裡伸出一條兵器——一根比自己身高還要長兩倍的馬槊,筆直地插進精兵的身體。

  精兵B:「共...和...萬...」

  他一邊吐著血一邊開始說遺言,但阿修羅可沒時間等他——她便將仍插在敵兵體內的馬槊硬生生轉了九十度,朝著上天一揮,B的整個上半身便被砍成左右兩半,倒在車裡,血水滲漏,內臟緩緩流出。宮把馬槊靈活地揮舞,最後收回衣袖神秘空間之中。

  遭遇僅十秒,結束。

  宮:「沒受傷?」

  半身人:「呃...」

  只見那小姑娘跌坐於地上,星空般的眼睛似乎漸漸變得暗淡,身體的猛震至今仍未止息,肥厚的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半身人抬頭看著救了自己的人,見她毫無表情變化,淡然到完全不像剛剛殺了兩個人,彷彿單純是「做完運動訓練」。

  當然,半身人不知道——對宮來說,這確實是事實。

  話又說回來,可沒時間讓她慢慢分析了。

  地面再度震動。

  宮:「陸續有來啊。上車。」

  她便把車上的屍體踢開,踏著血水坐到駕駛座上,接著用那毫無波動的眼神盯著半身人。她倒沒有說甚麼,但半身人也沒有白痴到看不懂。

  半身人:「謝...謝你...」

  她總算擠出這句話,然後狼狽地爬上車。她的小屁股還沒完全貼到座位上,宮便全力踩油,鐵馬瘋狂咆哮,目標是脫離這座老林。

  然後,才過幾秒,車身擦過一棵樹,左邊車門掉了下來。

  半身人:「呃!」

  宮:「抱歉。我還在學駕車。」

  確實,見她將搖桿前後推動,幅度極大,又不停重複煞車和踩油,車子像一匹暴走的烈馬在樹林間左穿右插。半身人看了,整個人捲縮起來,把自己長得誇張的頭髮緊緊抓住。

  半身人:「呃...小妹妹...如果你不擅長的話,可以讓我來...」

  宮:(小妹妹...?)

  宮:「小姑娘,你會駕馭鐵馬?」

  半身人:「我不是小姑娘啦...我當過司機。」

  宮:「...你叫甚麼名字?」

  莫奈:「莫奈。『金瞳族』的莫奈。」

  宮:「好,莫奈,那麼——」

  莫奈:「啊,後面!」

  風馳電掣之間,莫奈突然回頭,金瞳一睜,似乎察覺甚麼;同時,宮亦感覺一股「氣」從後直撲而來,便望向倒後鏡——

  兩名騎士從後趕上。

  不過,說是「騎士」,他們鞍下並非戰馬,乃是黑紅色塗裝的摩托車。前後兩個厚重的輪胎,缺乏曲線的金屬裝甲讓它看上去像戰車,兩條巨大的排氣管吐出長長的藍色火舌。至於那兩位騎士,其頭盔比起一般士兵多了一面擋風玻璃,無法看清他們的表情。

  但他們的目標倒是很清楚。

  莫奈:「有、有兩個奴人...!」

  騎士X:「...」

  他們在樹林中像野豹般穿梭,距離夠近後,其中一名追兵單手開槍。

  莫奈:「嗚!」

  宮:「別探頭!」

  他們手上的兵器並非步槍,乃是一種比手槍稍大的銀灰色槍械。這槍發射出來的並非實彈,而是一連串藍色的小光球,其連射性能更是一般步槍無法比擬,車身便被打出一個個小洞。

  這就是所謂的「魔弩」。

  很快,兩名騎士加速,與宮的鐵馬平頭奔走,極有默契地同時舉槍——

  宮:「抓穩。」

  宮便全力踩煞車,四個車輪在濕滑的雪面摩擦,減速躲過了兩名騎士的夾擊;她更拉動搖桿,駛到騎士X的正後方。

  宮:「說好了,你來駕。」

  莫奈:「好的...咦你想怎樣!?」

  莫奈移到駕駛座上,然後眼看著宮——若無其事地跳到車頭站著,完全無視這輛車正在高速前進的事實。

  莫奈:「呃呃...你要站穩啊!」

  半身人扭動著意外靈活的手臂,操縱戰車激烈搖擺,躲避擋路的樹——至於宮,通過精妙地改變重心,彷彿雙腳在車頭生根,不動如山。

  宮:「喔,你有真本事啊。」

  於是,她再次伸手進入衣袖,這次抽出一長串金屬製品——流星錘。她便雙手抓著銀鏈,舞動起來有如輕盈繩索,直至末端的大錘加速到超越音速,她右腳一踏,肩部一扭,改變整體重心,大錘像炮彈發射,「轟」一聲筆直向前方敵人而去。

  騎士X:「!」

  X倒是沒回頭,卻往右一扭,流星錘擦過了左排氣管,但未能破壞車身;躲過這意料之外的攻擊後,X回頭一看,想看清楚那個不開槍,反倒用流星錘打自己的怪人到底如何模樣——

  便露出破綻。

  騎士X:「嗚!?」

  原來宮用力一扯,那流星錘竟改變飛行方向,以樹幹為中心一百八十度旋轉,回頭重重擊中X的摩托車。那台車完全報廢,廢鐵碎片散落一地,X本人倒是未受直擊,通過受身在地上連滾數圈,隨後雙腳一踏,以驚人的勢頭停下,重整氣息,抬頭一望——

  然後他的頭就飛起了。
  
  宮:「三個。」

  裝甲車呼嘯而過,宮的刀已饑渴良久——便在X的喉嚨劃過,取下他的首級。

  騎士Y:「...赤紅之蹄,地母垂示,十指,血染——」

  看此情形,另一邊的Y立刻駛開,念念有詞,便叫出一個魔法陣,難以盡數的的小火球從中噴灑而出,一時間在樹林裡造出美妙的星空——

  宮:「過來!」

  莫奈:「嗚——」

  車的左邊門剛剛已經掉落,滿是空隙。於是,莫奈看著來襲的煙火,只感到一股怪物般強大的氣力扯走她——下一秒,裝甲車被打成蜂窩,輪胎亦被完全破壞,傾側撞在樹幹上。

  極速追逐就此告終。

  騎士Y:「...」

  車身凹陷的車開始漏油,大小爆炸頻發,濃濃黑煙隨即冒起。Y駛了回去,下車走近一看,那火光之中——

  沒人。

  騎士Y:「!」

  下一刻,從那團黑煙中,宮跳了出來,金刀一砍;那精兵後退半步,刀刃劃過了他的擋風鏡,但顯然未傷到他;落地的宮如蛙類彎曲身體,雙腳像彈弓般爆發,往中線突刺——敵人往右一躲,出乎意料地並未拉開距離,反倒主動近身,抓住宮伸出的手臂,一下轉身發力,以一招過肩摔把宮整個扯起——

  宮:「嗯...」

  她的背及後腦重重著地——當然,著地點是白雪,傷害恐怕不夠高——於是,Y不放過機會,高舉右手,又叫出一個魔法陣,這次甚至沒有詠唱——

  騎士Y:「咳!」

  然而在發動的前一刻,地上的宮再次弓起柔軟如蛇的身體,以腳跟直擊男人的下巴;再接著下一招,以雙手支撐自己,倒立著施展迴旋踢,直接踢碎了敵人的擋風鏡。

  莫奈:(漂亮...!)

  躲在樹上的莫奈看著這場近戰,心中的讚嘆完全無法停下。Y被踢到失去平衡,似醉酒般緩緩後退;宮則一個輕跳回到站姿,眼看受傷的敵人,自然是沒有留手的道理,踏雪一躍——

  莫奈:「咦...小心啊!」

  然而,那位精兵亦不是省油的燈——莫奈看見了,他看似受傷頻頻後退,手卻暗中伸到身後,等到宮衝過來——便快速抽出魔弩。

  宮:「慢了一步。」

  Y的手指按下扳機,但幾乎同一時間,宮的右手已經碰到他的前臂——發勁一拍,Y整隻手被震開;魔弩射出魔彈,但已無法觸及宮,僅在森林中散出最後的煙火。

  接著,一腳,他的下巴被踢碎;兩腳,他的喉嚨被踢穿;三腳,他的肝臟爆開;四腳,他的雙膝被踩碎;五腳,他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撞在樹幹上,四肢像軟體動物一般下垂。

  騎士Y:「呃...」

  他手上的魔弩因衝擊而脫手,在空中慢動作飛舞,最終——

  落到宮手上。

  宮:「四個。」

  她按下扳機,一顆比剛才要大得多的能量球穿過了Y的頭,將其頭骨及大腦完全打散,在雪上染出一朵紅花。

  很美。

  宮:「嘻...」

  宮撫摸那支手槍,看著金屬外表反射著火花,嘴角微微上揚,便把它收進袖裡。至於莫奈,用著那小短手小短腿,慢慢從樹上爬落,一屁股坐到雪上。意外的是,她看了看士兵的死狀,倒是沒有太大反應,而只是看著自己的救星。

  然後,宮看著Y遺下的摩托車。

  宮:「換車了。」



  不透光的樹林邊緣,藍綠色混合的天然光線重新掌握了主導權,在白雪和黑岩混合的地表上反射出一系列光譜。在此之上,一陣「隆隆」聲漸漸變強,震散了薄雪,如虎吼般一下下愈叫愈烈——然後,一隻金屬野獸從森林飛出。

  宮:「出來了。」

  莫奈:「嗚啊——」

  那是騎著狂野鐵馬的宮,以及緊緊抓住她腰部的莫奈。摩托車在半空懸停了兩秒,著地之勢足以震裂地面,卻因出色的懸掛系統而絲毫未傷,兩個粗獷大車輪繼續在地上狂奔。

  一看,眼前的視野不再開闊——宮駛到地勢不平的岩地裡,小山與小山之間夾著山谷,與天上的極光長河相映成趣。當然,這正是適合躲藏,甩開敵人的地形。她們便跟著地上的痕跡,未幾——

  前方出現車隊。

  都靈:「啊!是宮小姐!她沒事啊!」

  最先發現的是都靈,本來憂愁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開懷;第二發現的自然就是羽,她一看見那個愈跑愈近的影子,立刻站了起來,刀子興奮地甩動,彷彿想立刻跳下車。

  羽:「嘖,臭老姐,果然沒事啊!」

  宮:「當然,你以為你姐是誰啊。」

  莫奈:「對...對不起,還要勞煩你們來找我...」

  都靈:「沒事,來,快上貨車吧!哎啊,你身上怎麼都是血,我來幫你治療一下!」

  莫奈:「啊...不是我的...」

  少年便試著將半身人拉上貨車,卻發現這小小的生物比想像中要重,羽見狀便一手將她扯了上來,粗暴地將其滾到其他乘客之中。至於宮,則扭動把手,加速向前,貼近貨車車頭,便像個特技人那樣在摩托車上站直身體,從車窗看向駕駛者——盧德。

  宮:「我把人帶回來了喔,爹。」

  盧德:「辛苦了...你身上的血是...」

  宮:「共和國的追兵,從後方來了。殺了四個,但肯定陸續有來。」

  盧德:「果然如此嗎...嗯,我知道了。我們不要減速,利用地形甩掉他們。」

  漱玉:「大人,若然後有追兵,我們留下的痕跡豈不是...」

  盧德:「沒問題,交給我。」

  說罷,他舉起右手,用力一握——便有藍色光線從他身上發出,化為游絲飄揚落地,貨車駛過的大地上就出現無數個魔法陣。魔法陣消失後,眼看似乎毫無變化,但地底實際上已出現層層空洞,沉重的戰車若然駛過,必會掉入穴中。

  盧德:「這樣就不用擔心車痕,甚至能反過來將其化為誘餌。宮,緊貼著車隊,不要再失散了。」

  宮:「嗯。」

  簡短精確的對話結束,修羅便輕輕一蹬,重新在暴走中的摩托車上坐好,狂風已經將她的頭髮吹成黑長直,但本人似乎未有整理造型的打算。

  隨著車隊繼續南下,地形變得愈來愈不適合駕駛,貨車上下搖晃,乘客如今像被送貨員粗暴對待的包裹一般。戰鬥人員們當然不以為意,甚至能繼續緊盯著四面八方;但對非戰鬥人員,或者該直接說是「一般人」,這種乘車體驗顯然是種折磨。

  羊人:「啊啊啊死定了會死會死啊啊啊——」

  只見那位身體細小的羊人四腳朝天,像個臘像動也不動,任由車身搖晃自己,嘴巴倒是不斷哇哇大叫。都靈看了,自然是試著去安撫她,一摸她的手,卻發現其肢體硬得像石頭,已經不是「緊張」能形容的程度。

  都靈:「這位小姐,不要害怕,有我們在——嗯?」

  說到一半,都靈忽然抬頭,左顧右盼,欲言又止。

  都靈:(甚麼...這種感覺是...不太妙啊...?)

  羽立刻察覺到少年的舉動,意識到這代表甚麼——便一腳踏在欄杆上,睜大金睛火眼,將力量聚集於眼部肌肉上,試圖在暗淡的丘壑中看出線索——

  羽:「啊...」

  未幾,車隊進入一個小盆地的同時,羽看見了。

  三公里外,高地之上,有一隻金屬怪物。

  戰車兵A:「獵物到達獸籠。」

  戰車兵B:「了解。」

  那台怪物吐出一口濃臭的黑煙,將覆蓋其上的隱藏用網布吹飛,其完整外形總算現身——與其他共和國兵器類似,形同鐵箱的車身,兩排被裝甲保護的巨大履帶,塗了一個笑臉的車頭,以及那根絕對不可能無視,向前長長突出的——大口徑炮管。

  雖然如此遙遠,羽憑藉鷹眼看得很清楚。她和盧德不一樣,還不太清楚這些鐵製兵器的內在乾坤,但現在她至少也懂一件事——

  瞄準自己的棒狀物,很危險。

  羽:「老爹——!右邊,六里,暗箭!!」

  盧德:「收到!小梅!」

  漱玉:「明白!」

  聽了簡短而極具威脅性的報告,魔王甚至不打算確認——他知道自己看不見。於是,漱玉把手指含到嘴裡,扯出一絲甘唾,揮到空中,「蜃景」便包圍著車隊展開。

  戰車兵B:「他們消影了。」

  戰車兵A:「沒問題,射程範圍內。」

  戰車內,A的雙眼始終沒離開瞄準鏡,雙手反幅微調著操縱杆,炮口緩緩移動。蜃景的另一面,盧德的車隊分頭前進,呈鳥獸散之勢。

  然後,盧德突然想到。這個地形適合躲藏——這點對敵人來說當然也適用。從後方追擊,把他們趕到預先準備好的射程範圍裡——

  中埋伏的是他們。

  於是,都靈清楚感應到,來自他視野外的一股可怕能量,便在最後一刻伸手——

  慢了。

  戰車兵A:「殲滅。」

  炮口前方出現一個巨型魔法陣,一道圓彩虹從中閃爍而出——

  幾乎同時,火地獄降臨到盧德頭上。

  大爆炸。

————

  爆炸造成的濃煙悠悠上昇,火光照亮了和服的色彩。

  殘月下,她聳立著。

  黑色的髮絲無風而自發飄逸,順滑得像大師出品的油畫。她的身姿端正有如石像,完美的平衡展示著其驚人的武術修養。

  西鄉:「可是~先砍誰比較好呢~」

  溫和的聲線訴說著冰冷的話語,雪白的玉手輕握著沉重的太刀,卻並未給人不相符的感覺,反而使觀者覺得自然至極,彷彿那女性是為了握刀而生。

  確實如此。

  盲虎:「嗯嗚...咕...」

  皎月:(店長在抖...?)

  皎月斜眼一看,只見烏冬店店長盲虎雙手猛震,手指胡亂晃動,幾乎就要抓不住木杖,雙腳不受控制地慢慢向後滑,與不久前展示精湛刀法的他,簡直般若兩人。

  夢梅:「...全部人不要眨眼。」

  至於另外兩位一看便知是高手的女性,臉色凝重,呼吸聲已難以掩蓋,雙手下意識張開呈防守架式——看來即便是她們,面對那位叫「西鄉」的女性,都不允許露出任何一絲破綻。

  而初次見識那尊容的外來者們,更是語絕。要知道,這群人如今也算見多識廣,如何凶惡的魔獸也從來難不倒他們;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女性,她只是站著,便已勝過千言萬語、千軍萬馬,千百把刀劍刺進了眾人的內心,隱隱作痛都不足以形容——那股殺氣,足以劃傷皮膚。

  然後,不知為何,在場所有人都在等。沒人敢說話,沒人敢動身,唯有無數對眼仰視,好似對著某種神像朝聖。

  於是——

  西鄉:「OK,人家決定了!」

  終於,皎月忍不住了。乾冷的空氣持續侵襲她大大的眼睛,使她終究要——

  眨了下眼。

  然後,睜眼再看——殘月下的人影沒了。

  皎月:「!?」

  她出現在皎月旁邊。

  西鄉:「就先救走我們家這個白痴吧~」

  島津:「...」

  胡笳:「甚麼!?」

  呼麥:「好快——」

  等諸位戰士們察覺到,金將已經站在他們中間,連腳步聲都沒有,唯有微微一陣風。她單手持刀,舉至頸旁,右腳輕抬,左腳發力,整個人就好像沒有重量般位移——

  皎月:「呃!?」

  最後一刻,皎月察覺自己被誰扯走。但她的眼睛可沒有從西鄉身上移開,於是她看見——三千代的上半身整個化為殘影,一道異常明亮的光線劃出橫劈的軌跡。隨後,少女的感官裡只剩下三項事物——其之一、刀鋒砍開冷空氣的劍鳴;其之二、一陣尖銳的強風打在臉上,劃破她的表皮;其之三、大幅扭動身體後,那一頭如絲帶飛舞的黑髮,與二尺袖相映如同天行仙女。

  沒躲開就是確實的「死」——皎月的戰士本能讓她清楚地認知這個事實,但同時她的美學修養又在訴說著另一件事。

  她從沒看過,這麼「美」的斬擊。

  當然,沒時間讓她慢慢欣賞了。

  西鄉:「喔?都躲得開嘛!Nice~」

  女性開懷一笑,遭遇戰就此展開。

  此刻,剛才那記「橫一文字」斬擊的劍風還未完全散去,全部人已立刻退開,看似鯊魚衝進魚群;胡笳抓住巫女服衣領一手丟走皎月,呼麥的關刀染上烈火,馬腳一踏。

  呼麥:「青蓮劈——!」

  劈砍、橫掃——赤炎劃出「L」字型軌跡,西鄉卻只是輕輕往右踏步、彎膝一躍,輕描淡寫地躲開馬面的攻擊。她轉身大幅後退,左手抬起步槍連開三槍,射出三道金黃色的射線。

  胡笳:「嗚喔!?」

  牛頭馬面互相推開對方,射線筆直地穿過空氣,半秒後在空中爆炸,開出三朵紅花。

  西鄉:「嗯~那兩隻會說話喔~」

  女子拉開了距離,突然發現自己正踏在某個巨大影子中,便抬頭一看——

  囚牛:「吼啊啊——!!」

  濃重的野獸吐息在燃燒,粗如樹幹的利爪從天而降。

  西鄉:「呼——」

  女武者卻不打算閃開,而把刀快速入鞘,伸出右腳,足上的黑色長靴在地上畫弧,形成類似坐馬的架勢,便吐出肺部內一切多餘氣體,向天張向右手——

  囚牛:「吼嗚!?」

  單手擋下巨爪。她腳下如爆炸般地裂,但本人毫無傷勢,事實上她的眼瞇得更細,笑得更厲害了。

  西鄉:「不行喔,這麼壞的小動物~看我教訓你!」

  以調皮的口吻放下這句話,她深吸一口氣,將雙腳進一步踏進大地,一道力通過自身傳導到手上——囚牛的巨爪竟被整個彈飛,猛獸失去平衡向後滾走,不忘喊得愴地呼天。

  下一秒,兩位同樣凶勇的巨獸捲土重來。

  呼麥:「來!兄弟!」

  胡笳:「送她見閻王!」

  獸蹄將地表的岩片層層捲起,兩位地獄鬥士閃到西鄉旁邊,一左一右將其包圍,關刀和三尖矛兩面夾擊;女武士見狀,眼球快速往左右一望,便拋起手裡的步槍,張開玉手伸向兩旁,二尺袖好似蝴蝶拍翼——

  呼麥:「甚...!?」

  鋒芒一閃——她便徒手將兩名猛將的砍擊接住。關刀的刀刃、三尖矛的矛頭,被那細長的手指緊緊按住,任憑那身漲大的肌肉如何發力,竟無法將刀收回,兵器彷彿被一座山壓住。

  胡笳:「這...如同金剛之力!?吽——」

  三千代的雙手緩緩流血,但本人顯然不太在意,十指有如工業機械紋風不動。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那把步槍還在空中飄動,直到——

  落入某隻小小的手上。

  西鄉:「啊啦?」

  當然,那不是西鄉的手。
  
  伊蘭:「這個借我玩!!」

  乃是小惡魔的手。不知何時起,伊蘭閃到戰場中間,大大的眼睛裡是太陽的熾熱。

  西鄉:「不行喔~」

  伊蘭:「...砰!!!」

  小惡魔雙手緊抓步槍,伴隨著嘴裡超大聲的擬聲詞,毫不猶疑地朝著西鄉的臉發射光束;後者猛力扭頭,光線穿過她的左耳及髮絲,直朝遠方噴射,直至撞到邊界爆炸,「黑夜」本身竟被炸出一個大洞,露出底下的洞壁。

  西鄉:「Oh No~」

  左耳耳廓穿了一個洞,黑髮也斷了幾束的西鄉,還是未有取下溫和的表情,實際上她眼睛連眨都沒眨過。只見她手臂一扭,難以置信的扭力便通過兵器傳到牛頭馬面身上。

  呼麥:「呃嗚!?」

  胡笳:「吽喔!?」

  他們的手被扭到幾乎折斷,上半身完全失去平衡,原地倒下。武者總算放開緊抓著的兵器,無視湧血的雙手,踏著無聲的腳步走到伊蘭前方,用手按著槍口,用一種「大姐姐」的口吻說話。

  西鄉:「真是不乖呢,小朋友不要玩槍,還給姐姐吧~」

  伊蘭:「不~要~!!」

  小惡魔故意吐舌,然後——

  按下扳機。

  西鄉:「哎——」

  鮮紅色的爆炸在大街近距離盛開,瓦片、木板、碎石乘著氣流飛躍,火地獄在木造民居中漫延。在那灰塵中,西鄉的右手被烤得焦黑,但仍不足以讓她感到擔心;她往地上一看,伊蘭已經不見了,只剩一些黑色洋裝的碎片在燃燒飄散。

  西鄉:「咳咳...真是有夠調皮的孩子——」

  在那火災現場裡,一隻大手穿破灰煙而來,像老虎鉗將她重重緊握。

  胡笳:「得手了!」

  牛頭在濃煙中重新站直健美的肉體,右手則把掌中的女子高高舉起,彷彿一個拿著公仔把玩的幼童。然而,這一幕再次證明——這位西鄉,除了笑臉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表情做得出來。

  西鄉:「那個~你們兩位算人呢,還是算動物呢~?」

  胡笳:「開玩笑,當然是人啊!聽好了,俺叫——」

  西鄉:「OK~!那就可以砍囉~」

  胡笳:「吽喔!?」

  自己的大名還未來得及報上,胡笳感到一陣灼熱的刺痛,比火地獄要疼百倍;再看,他的右手五指全部被斬斷,沿著關節被砍成十四條,切面美妙到像被切條的意大利麵。

  女子便掙脫出來,如猛鷹展翅,手中的太刀在火光下閃閃生輝——看來被抓的前一刻,她已經將刀出鞘。

  胡笳:「俺、俺的手指——!你這婆娘——」

  吼到一半,猛將突然有某種感覺,使他自動閉上嘴巴——身體正中有一道觸感,從他的牛嘴一直向下延伸到兩腳之間,難以形容的刺痛擴散開來。當然,這應該是種錯覺——畢竟他還沒被砍——還沒。

  最後一剎那,他看著,西鄉三千代雙手持刀,高舉過頭,光線打在那刀刃上竟也被砍成兩道,化為雙翼,配合著持刀者那完美到難以挑剔的站姿,這景象毫無疑問——

  是一幅畫。

  胡笳:(好...好美的架勢...)

  於是,不知為何,牛頭一邊感受著殺氣,一邊打從心底欣賞那份「美」——

  呼麥:「你怎麼了!?當心——!」

  直到被自己的兄弟推開。馬面衝上前,提起關刀呈防禦姿態,下個瞬間他也看見了——

  女人的雙手化為殘影。

  呼麥:「咳呃...」

  馬面最後目睹的畫面,是關刀刀身被砍斷,胸大肌、腹肌被劃開,鮮血如泉湧。

  西鄉:「啊咧?並沒有砍到內臟...你的肉意外地硬呢!」

  此時,受傷的牛頭馬面被看不見的線扯開,武士的頭上又有兩個身影躍出——

  夢梅:「到此為止!」

  亂彈:「輸贏啦!」

  已經化為刀馬旦的夢梅耍起華麗的槍花,在敵將眼前繚亂突刺,腳步穩健不斷向前,一時間還聽得見嗩吶的歡呼聲;然而西鄉不過隨便擺動身體,單手搖晃太刀,已將花槍全數拍開,更甚者——

  夢梅:「嗯!?」

  更能空手抓住槍身。

  西鄉:「嗯~合氣~好久沒用了呢!」

  只見她扭動手臂往下一按,夢梅忽然感到一股重量,簡直如一頭大象站在花槍上,直把她壓到雙膝跪地。下一刻,一氣呵成——利刃直朝她喉嚨而去。

  亂彈:「哈!」

  關鍵時刻,亂彈將人偶線接到刀馬旦的戲服上,將她粗暴地扯走;拳師閃身往前一踏,成功越過太刀的有效範圍,向武者發起拳腳猛攻。然而,明明處於超近身位置,揮出的鐵拳竟無一命中,僅能擦過對方的和服衣料。西鄉的雙腳像蝴蝶般飛舞,將兩人之前的距離永遠維持在「剛好碰不到」。

  西鄉:「Oh?」

  下一輪攻勢立即展開——鮮艷的彩帶從後纏住西鄉,只見夢梅像馴獸師一般將她控制住;亂彈見狀,二話不說抽出鐵扇,發力猛衝,朝著對方的雙眼一揮——

  亂彈:「嗯!?」

  然而,那鐵扇才揮出一半,人偶師突然兩眼一睜,右腳腳尖一踏,用力剎停自己——而這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下一刻,西鄉像棒球揮棒般,從右下至左上大幅揮刀,連著絲帶將刀軌內一切物質砍開——包括亂彈的大衣以及皮膚。若是沒有停下,她的肉體已被分為兩截。

  亂彈:「可惡...」

  西鄉將血揮到地上,斜眼看著倒地的兩位高手。

  西鄉:「我現在對你們這些老臉孔沒多少興趣~Bye~」

  說罷,她整個身體傾斜,斜到快要跌倒時,腳跟用力一踏,整個人影便消失不見。用更標準的說法,也就是所謂的——「縮地」。

  亂彈:「不好...!」

  遠處,非戰鬥人員正在街上全力逃跑。

  皎月:「伊蘭你剛才想做甚麼啊!?不要給我亂來啊!」

  伊蘭:「人家也要戰鬥啊!人家可是惡魔神殺蛋——!」

  皎月:「你才不是啦——!」

  皎月抱著變回小惡魔形態的伊蘭,小河則緊抓住達莉,四人在街角左穿右插,盡可能遠離戰場;雖說後方不停傳來各種慘叫、爆炸聲,但即便是皎月也知道,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了。

  皎月:(那個叫西鄉的人是另一個次元的...!我可打不贏...對不起啊,牛頭馬面...)

  或許是於心不忍,少女終究回頭一看,若是還能看見那兩個巨大的身影在奮戰,至少亦能安心一些——

  當然了,沒看見。

  而且,她應該看的東西,不在身後。

  西鄉:「想去哪裡啊~Ladies~?」

  於是,她突然出現在四人眼前。

  皎月:「咦...」

  皎月也見過鬼了。按理說,應該不會再感到恐懼才對——然而,當她眼見西鄉閃現到前方,密集的黑髮飛散,像是要將她們吞掉;那雙眼一直在笑,形狀變得很像一輪殘月。

  皎月只好閉上雙眼。

  她緊抱著伊蘭,不敢看下去。

  她只是怕了。

  於是,火光閃耀,光猛得足夠穿越少女緊閉著的眼皮;沉重的金屬打擊聲就在她耳邊迴響,傳到內耳裡久久震動而不散;以及更明顯的一點——

  她感到自己被誰拉開。

  等了足足兩秒,她的喉嚨並沒有古怪的觸感,頭也還連在身體上,懷中的小惡魔更是不停亂動。這一一事象都表明——

  她還活著。

  皎月:「咦...?」

  於是,她慢慢打開雙眼。

  第一眼看見的,是終於收起笑容,表情變得異常冷漠的西鄉三千代。

  西鄉:「...你想做甚麼?大叔。」

  第二眼,則是眼前的寬闊背影——盲虎正擋在皎月前方,下盤大開,雙手持杖,那支杖還在冒煙。看來,正是這位大叔在最後一刻擋下西鄉的一擊。

  盲虎:「...到此為止吧,隆華。」

  西鄉:「...別這樣叫我,怪噁心的。」

  但在場原來還有一人——這倒是令皎月最為驚奇。

  島津:「嗯...應該沒受傷吧。」

  看來將她拉走的不是別人,正是銀將島津。一看,剛才力盡倒地的他,現在竟又回復不少血色。他站到盲虎旁邊,將姑娘們擋在身後。

  島津:「請站到在下的...咳...身後。」

  那些女孩子便退後幾步,看見眼前兩個壯健的背部——說也奇怪,這樣一看,兩位男子漢的身影彷彿愈變愈大。再看,原來狸貓神主也站出來了,只是因為太小而沒有發現。抱歉了,皎月如此心想。

  島津:「西鄉,請收鞘吧。決鬥已經結束了!」

  西鄉:「嗯...怎麼連你都這樣說,人家原本是來救你的喔?」

  盲虎:「你先改改你那一見面就砍人的脾性吧。我已經聽白齊的傢伙說了,這些外來者砍不得啊。神主,你也說兩句!」

  狸貓:「沒錯沒錯!金將西鄉,請你先冷靜下來!這些人正是我等期待已久的『轉機』!我會慢慢說明的,你先收刀吧!」

  小河:「對對對,大姐我也贊成收刀!」

  達莉:「不要插嘴啦...」

  就這樣,大家一人一句,試圖用溫和的語調抵消眼前的殺意;然而皎月看過去,金將的雙眼變得像她的刀般銳利,美麗的臉頰上再也不存在任何一絲笑意。而且,皎月也注意到一個事實——

  他們都在「請求」。沒有一個敢「命令」。為甚麼呢?

  答案很簡單——

  因為他們沒資格。

  西鄉:「...辦不到。」

  盲虎:「西鄉!」

  她的頭髮又開始反重力飄浮。

  西鄉:「這麼多新鮮的肉在眼前...你要我忍手不砍...?」

  身上的殺氣持續增加,皎月甚至能在她身後看見一層全黑的布幕。

  西鄉:「要我不砍那些肉...那就只能砍你們了吧...?吶...?」

  她的刀在震動,雙腿微彎,身體重心漸漸下移——準備好繼續戰鬥。或者,用她自己的話——單純是「砍人」。

  盲虎:「嘖,這夜叉...你們快逃吧!我不知道能擋多久喔!」

  面對濃得肉眼可見的殺氣,連盲虎大叔都不禁後退半步;但他仍高高持起手扙,將頭傾斜,準備好發揮精準的聽覺。

  奇怪的是,他卻聽不見身後的動靜——換句話說,那些小姑娘還在。

  盲虎:「喂,你們怎麼了——」

  皎月還在他身後。她不是不想跑,前方是有如針山的刺痛殺氣,任誰都會不顧一切,往反方向逃跑吧。

  但前提是——那方向真的安全。

  島津:「等一下...」

  終於,連銀將都察覺有甚麼不對勁。他看見了,西鄉漸漸把頭抬起,視線似乎有所改變——不是看著自己、也不是看著皎月和姑娘們——而是「更後方」。

  那裡有甚麼?

  至於皎月,她已經忍不住回頭了。如果說西鄉釋放的氣勢有如「刀」、「兵器」的話...那麼如今,在遠方漸漸接近的「東西」——

  則是「軍隊」。

  於是,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變得分散,西鄉的身體突然下沉,以「縮地」向前突進。

  盲虎:「不好!等——」

  盲虎還未大吼完,西鄉已經極速從旁通過,手持愛刀——

  皎月:「嗚!?」

  撞開了所有人。

  狸貓:「怎麼回事!?」

  等到所有人都像保齡球瓶般倒下,西鄉揮刀一砍——

  將一個黑影砍成兩半。

  小河:「啊...那個是...」

  那黑影便融解,倒在地上變成黑泥退去。

  島津:「黑...」

  於是,全員總算能回頭看。

  盲虎:「喂喂...不...不會吧...」

  遠方,建築物正一棟棟沉入黑泥的海洋之中。

  達莉:「嗚啊...啊啊...」

  黑泥像海嘯一般推進,將沿路一切吞入虛無之中。

  狸貓:「果然...這一個格聚集太多人了,不被發現才奇怪啊...」

  然後,千軍萬馬從泥中站起。它們中間空出一條康莊大道,唯有在這條大道上,黑泥染上了鮮血般的紅,好像一條華麗的地毯。

  皎月:「...這下怎麼辦啊?」

  在那紅地毯上,一個穿著全黑禮服,高貴非凡的女性身影走了出來。

  盲虎:「...鬼知道啊。」

  那是,黑皇后與她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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