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十節 窮追



  「嗯~美麗的大黑河~喔喔~向南方投入了母親的懷抱~」

  細雪中,輕柔的小曲隱隱約約地飄盪,若不細心傾聽恐怕難以察覺。

  「嗚~大地人的血脈~在那海中誕生~喔喔~」





  雖然那歌聲還混著車聲、馬蹄聲、風聲等雜音,可能由於演唱者是一位正在使用假音的大漢,如此獨特的音調仍是異常出彩,縱使現場沒有任何人打算好好欣賞。

  「啊~天龍降臨地上產下幼子~那是大地人的——」

  歌聲一路前進,直至被某道突如其來的噪音干擾。

  咻咻咻!

  那是一道刺耳、混雜的機械聲,音調從高變低——隨著它傳入眾人耳內,隆隆的車聲隨即變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的粗言穢語。





  士兵A:「他媽的,熄火了!」

  士兵B:「又來了!?這是第幾次啦?」

  士兵A:「鬼知道啊,沒有數啦!喂誰來看一下——!」

  於是,共和國的車隊停了下來,在這片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地上如同無人照料的孤兒,甚至可說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

  士兵C:「地母啊...這些鐵馬行不行啊...」





  士兵D:「有甚麼辦法,我們的發動機根本不是設計在這種氣候用的啊...」

  五輛排成縱列的大卡車就這樣在路中心停了下來——當然,說是「路」,正確來說是「前軍走過的地方」——厚重的積雪已被排開,因而前進較為容易,但終究是在文明發展等於零的野外,物流運輸絕非易事。

  五輛裝滿補給品的卡車,前後各一輛武裝化小車,兩旁又配有騎兵若干名,這便是共和國軍的一個中型補給隊標準編制——而如今,這些補給兵便在雪地上陷入走五步停一步的困境。更糟的是,寒風好像要嘲笑這群入侵者那樣吹了起來,每輛車上的紅黑色國旗頓時雄雄揚起。然而,在心中激起的愛國熱情,顯然不足以打倒魔境的冬天。

  士兵C:「哈...哈...哈咻!操...所以說為甚麼要選冬天來啊...又黑又冷的...」

  士兵D:「別抱怨啦,比起隔壁旅的馬車隊,我們算是運氣很好了!」

  確實,車子排出的熱氣,倒也給了他們一絲溫暖。於是,士兵們決定主動尋求更多溫暖,便取下頭盔,抓出暗藏其中的卷狀物——香煙。看來,這個設計土氣的羽毛盔,確是有各種功能。他們拿著那煙,往羽馬銳利的尾羽上用力一擦,就這樣點起火來,拉下臉罩,放到齒間用力一抽——

  比射精還爽。





  他們便一邊感受著熱氣佔據上半身,一邊盯著那位試圖維修卡車的可憐蟲——見他走到車尾,打動某種手把,將蓋子打開,一大團黑煙瞬即撲臉而來。

  士兵E:「我操——!咳、咳咳!他媽——」

  一時之間笑聲四起,原來車隊的人要不在抽煙、要不在撒尿、更有人直接在車上睡了起來,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一個事實——

  這車一時三刻是修不好了。

  士兵C:「這下麻煩啦,看來得找維修師來看喔。」

  士兵D:「好啊,你快馬追上前線找一個來吧?」

  士兵C:「老子才不幹!」

  士兵D:「那還用說。來,大哥抽煙。」





  士兵C:「唉...吸~」

  於是,他們乾脆下馬,在勉強保持隊形的狀態下偷閒;而那位被選中修車的倒霉鬼,在黑煙中東敲西敲,也不知能搞出甚麼名堂;至於車長呢?在武裝車裡自己開了罐頭肉來吃呢。

  在任何困境中都能擠出快樂的時刻,這也是共和國士兵著名的厲害之處了。

  不過說的話題沒有很快樂就是。

  士兵C:「喂——!算了吧,不用修了!等這場雪下完應該就能發動啦!唉...為甚麼還要用『硬漢五型』啊,不是都出到八型了嗎?這破玩意快比你媽還要老啦。」

  士兵D:「軍費你出喔?再說了,現在海軍那邊造船造得多爽,那有錢給我們陸軍啊。不用你開馬車算不錯了!」

  他們看著這五輛大卡車,方方正正,毫無曲線,八個早該替換的大輪子,兩個大前燈,看上去如同一個鐵製棺材——而這正是共和國軍武一貫的設計方向。雖然被士兵抱怨已久,這個設計眼見沒有改變的一天,以至於車隊幽默地在車體上寫了一串大字——「快件!你媽遺體送到了!」。





  士兵C:「他媽的海軍...現在他們就在月下港操姑娘吧...我們就在這裡掘雪吃風啊,陸軍果然不是人啊!」

  士兵D:「你省點暖氣吧,老兄。來,給你點工作做吧。」

  士兵C:「咦?就這裡?」

  士兵D:「反正也沒事做,就在這裡插啦。」

  士兵C:「喔。」

  於是,那位士兵就在車裡拿了一些物資,然後把一條鐵柱插在地上。穩妥了,便又將一塊木板掛在柱上,並在板上寫字——「第十三補給站」。

  原來是在架設路標。

  士兵C:「嗯...差不多是這個方向...」





  他便一邊工作著,一邊抽兩口煙,同時又和伙伴討論當下的情況——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抱怨」。

  士兵C:「說起來,老兄,問你個問題喔——這是你第幾次任務了?」

  士兵D:「嗯?我想想~雖然這樣的遠征是第一次啦,算上所有任務的話,這是第四次了呢。」

  士兵C:「哇!那你豈不是老兵了!?」

  士兵D:「去你媽,老子年輕得很啦,老婆都還沒娶呢!」

  士兵C:「哈哈...哎,我才第二次任務呢,怎麼就派到這種鬼地方了。那麼,我想說的是...以大哥你的經驗,你認為這次行動如何?」

  士兵D:「啊?甚麼如何啊,你問清楚一點吧!」

  士兵C:「呃、因為我也不太確定,但這次極北遠征是不是有點...『特殊』?你不覺得我們進軍得很急進嗎?」

  士兵D:「嗯,這倒是。」

  士兵C:「對吧?前線好像在趕路般推,後面的鐵路建設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只能動用我們這些運輸車隊,但結果還是追不上。這樣下去補給線都快拉成直線了,真的沒問題嗎?」

  士兵D:「你說有沒有問題,那肯定是有問題的。但不然怎樣?登陸的就這些人手,難道拉那群海軍上岸幫忙?他們離開海洋會淹死的啊,哈哈!」

  士兵C:「哎,真不爽...說到底,我們的目的地究竟有甚麼啊?」

  士兵D:「地母都不懂啊,別傷你那僅有的腦筋啦。反正上頭叫你往北跑,你就往北跑,叫你跳進海裡就得跳啊!」

  士兵C:「老兄果真是模範士兵啊...哈哈...」

  士兵D:「好好跟我學習吧...喔,不過我倒是聽說了,你知道嗎?前線好像已經遇到魔族了喔。」

  士兵C:「咦咦真的假的!?真的有魔族喔...操,那我們豈不是很危險?別嚇小弟啊!」

  士兵D:「對啊~」

  士兵C:「大哥還這麼輕鬆...這種情況還叫我們補給啊,那群混蛋...」

  士兵D:「喂喂,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難道想前線大軍捱餓嗎?總要有人做這任務的啊!你的共和精神教育似乎還不太夠喔!」

  士兵C:「抱、抱歉,你說得對...啊~魔族嗎,他們長甚麼樣子呢?大哥見過嗎?」

  士兵D:「呵,這倒沒有,聽聞倒是聽聞得多——長著馬頭、牛角、蟲的腳,六隻飛龍翼,還會噴火,看著它們的眼睛會石化,之類的吧。」

  士兵C:「嗚哇...真、真的嗎...?」

  士兵D:「騙你的啦!」

  士兵C:「喂——!」

  車隊前後充斥著快活的空氣,不知不覺間細雪亦停了,空氣變得清晰起來,正在此時——

  事情便發生了。

  車長:「喂!注意左邊——!」

  眾:「!?」

  突然,車長——也就是這補給隊的領袖——大喊一聲,指向不遠處一片小樹林。眾士兵立刻舉槍戒備,輕鬆的心情一下子就結束了。畢竟大家都知道,這位車長——「金平中尉」——具有多年經驗,尤其對於野戰戰場的風吹草動有種神奇的直覺。

  他的指示,遵守就能活命。

  金平:「有活物!全體注意!」

  他一聲令下,士兵C和D立刻上馬,舉槍上膛,其他士兵亦不忘戒備各個方向,以保護補給物資為上。

  士兵C:(不要是魔族...不要是魔族...)

  由於本來在插路標,士兵C站得最接近森林。要是這時候衝出一個「魔族」的話,他的軍人生涯恐怕就到此為止。他緊張得連面罩都忘記拉上,用力咬緊牙齒鎮定自己,雙眼猛盯著那片漆黑的樹林——由於極北大陸目前處於「永夜期」,太陽並不會昇起,天體的光線還不足以讓他們看清樹林深處有甚麼。

  於是,他只聽見那黑暗中有樹葉搖動聲,隨後是重量感頗強的腳步聲,又有某種難以形容的低鳴聲。

  終於,在他眼前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魔物——

  胖鳥:「嗶。」

  一隻胖鳥。

  士兵C:「鳥...?」

  胖鳥:「嗶嗶!」

  那高大、肥胖、毛茸茸的鳥便高叫著,揮舞著短小的雙翼,呈威嚇姿態。

  金平:「...取消警戒。」

  看來,除了這一隻呆呆的胖鳥,金平中尉不認為有其他魔物了。意識到這點的小兵們,頓時吐出一大口熱氣,便又回到各自的工作或休閒活動中。是的,那卡車還是發動不起來。

  士兵C:「啊~嚇死人...不是魔族就好...嗯?你想怎樣?」

  胖鳥:「嗶!嗶嗶——!」

  士兵C:「哇——!別亂來!」

  那直立鳥便追著C跑,頭頂的羽毛大大展開,有如怒髮衝冠。

  士兵C:「長、長官!這個要殺掉嗎?」

  金平:「隨便你。」

  長官拋下這句話後,便又縮回暖和的車子裡吃飯,無視被追得團團轉的C。

  士兵C:「別再追了啊!你知道這玩意嗎!?槍!槍啊!我射死你喔!」

  胖鳥:「嗶——!!」

  士兵D:「哈哈,別吧,節約子彈啊!得留著給前線用啊!」

  士兵C:「就算你這麼說,你看這怪鳥...喂喂!?等一下,那個不能吃啊!」

  一不留神,胖鳥突然加速衝到卡車旁邊,張大嘴咬走了一支國旗,揚長而去。

  士兵D:「地母娘啊!這可不好!」

  於是,D立刻拍馬追了上去,很快就離開了隊列。

  士兵C:「老兄!?不要追了吧——!」

  士兵D:「不成,丟國旗要殺頭的啊!喂,笨鳥,把旗還我,不然我要開槍了!」

  胖鳥:「嗶、嗶、嗶!」

  那鳥胖得像個球,跑速倒是快得神奇,才一下子D已經追到樹林邊。他可不想追進去,便開了一槍,打中獵物的肩膀。

  胖鳥:「嗶...」

  國旗便掉了下來,胖鳥也轉向溜進樹林暗處,很快不見身影。

  士兵D:「真是的,費了我一顆子彈...」

  D便落馬,把那鮮艷的國旗輕輕抓起,拍掉沾上的雪,如同在呵護一個初生嬰兒。未幾,他將國旗舉起來檢視,確保沒有任何一絲損毀,忻忻得意,然後——

  士兵D:「很好...嗯?」

  他聽見一種相當熟識的聲音。

  上膛聲。

  砰。

  士兵D:「咦...?」

  一顆子彈穿過國旗,刺破了那金色的飛龍,再進入D的胸膛,最終停在他的右肺裡。

  士兵D:「咳...」

  他雙腳無力,以背部倒地,那面國旗緩緩飄落他臉上,當場完成國葬。

  士兵C:「...老兄?」

  這一刻,其他士兵才意識到事態,舉槍朝向那片黑色森林。很快,金平又從車頂探頭,手中抓著手槍。

  金平:(奇怪...)

  他死盯著那片黑暗,甚麼都看不出來。士兵們慢慢、慢慢退回車隊中間,視野絕不離開眼前的準星。

  然後,一片烏雲緩緩通過陰月,地上的光線進一步變弱,就在此刻——

  樹林閃現無數火光。

  金平:「掩體——!!」

  車隊瞬即陷入槍林彈雨之中,士兵們爭相躲到車體後方,但仍有些人走避不及,身體多開了幾個洞。

  士兵A:「啊啊——!」

  士兵B:「他們在樹林裡——!媽的啊啊——!!」

  他們馬上開始駁火,朝著樹林送上一顆又一顆子彈,金色的直線軌跡在兩陣之間不斷遊走。然而,不管怎麼射,他們也不覺得有擊中任何敵人,來自暗林的火力完全沒有減退的跡象,卡車已快被打成蜂窩。

  金平:「給他來點煙火!」

  於是在中尉一聲令下,他的副官們取出一些球狀物,拔掉蓋子,然後往敵陣一扔。

  副官:「扔彈——!」

  隨即便是強烈的爆炸,一時落葉紛飛,連車子都稍為震動。未幾,灰煙散去,火光終於停下,樹林又回復寧靜,簡直像甚麼都沒發生過。然而,金平中尉仍然感覺不到任何一物。

  金平:「那片樹林給我很奇怪的感覺,你們去偵查。屍首等一下再回收。卡車儘快修,行動!」

  士兵C:「啊...遵命!」

  士兵C:(操操操!你有奇怪感覺?那豈不是要我玩命?我只是個補給雜兵啊,我不想戰鬥啊!)

  當然,軍令如山,C便與數名騎兵踱步進入樹林,經過D的屍體處看也不敢看一眼。

  士兵C:(對不起...對不起...你安息吧...)

  他們緊貼著彼此前進,槍口對準四面八方,又時不時確認腰間的手榴彈,以及掛在背上的火焰發射器——在關鍵時刻,就要靠這些玩意保命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們甚麼都沒有發現——沒有屍體,連被爆炸炸傷的血跡、或是衣服的碎屑都通通沒有。他們也不是新兵,扔彈的方向不可能搞錯,怎會如此?

  終於,一心想著保命的C或許是靠著生存本能,反倒察覺到甚麼。

  士兵C:「各位等一下!我看見了...」

  「看見了甚麼啊!?」同伴們正想如此大吼,卻見C已經跳了下馬,彎腰從地上撿起某物——一把步槍。

  士兵F:「那是甚麼?」

  士兵C:「是槍...而且是我們的槍。應該是敵人從我軍偷來的吧...?」

  士兵F:「哼,這麼說他們都逃了嗎。這倒好。」

  但一般來說,逃跑也沒必要棄槍啊?士兵C內心困惑,正當他打算看看這槍的殘彈量,卻發現一件奇事——這扳機綁住一根線。

  士兵C:「絲線...?」

  那條絲線極為幼細,在這暗無天日的環境裡幾乎無法看見。他只能靠著觸覺往上掃,便發現這根絲似乎連接著某處——

  突然。

  士兵C:「嚇!?」

  「沙」一聲,樹叢上掉落了無數物體,卻不是果實——乃是更多的步槍。

  士兵F:「咦...槍...被吊著?」

  這些槍在半空搖來搖去,靠近一看——果不其然,全部都被一根線吊著。

  士兵C:(咦...這個感覺...莫非...?)

  然後C懂了。

  然而,他的同伴似乎沒搞懂。

  士兵F:「怎麼回事...這些都是我們的槍嗎...?我看看...」

  士兵C:「等一下!不要拉——」

  遲了。

  士兵F:「哈?」

  那把槍被扯了下來,伴隨一連串詭異的「風聲」。

  士兵C:「不...」

  下個瞬間,C感到一陣「風」在他頭頂略過。至於F,則看見眼前的畫面變得傾斜,又感覺身體變得異常輕盈——或者正確來說,他沒有身體了。

  士兵們的頭便掉到地上。

  士兵C:「啊...」

  因為下了馬而沒被砍頭的C,啞口無言;等到他回過神,事情就已經快結束了。

  金平:「怎麼回事...?喂,給他們發個訊號——」

  車隊裡的中尉看不清森林內的情況,卻憑直覺感到大事不妙。

  就是這個瞬間。

  「啊啊啊——!!」

  車隊尾部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一彎血潑到雪地上。

  金平:「怎麼了!?」

  「咕嗚嗚——!」

  接著,第五部卡車處傳來猛撞聲以及骨頭碎裂聲。

  金平:「敵襲!全體準備——」

  隨即,第四部卡車翻側,一隻羽馬發出悲鳴後被活活壓死。

  「嘶嘶——!!」

  金平:「射擊!射擊!」

  於是,第三部卡車被推動,子彈全部打在其車體上。

  金平:「扔、扔彈——!」

  立刻,手榴彈飛向第二部卡車處,卻被一團刺眼的光線反彈開,炸死兩個士兵。

  金平:「副官!馬上開車——」

  最後金平回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兩名副官倒在駕駛座上,口吐白沫,全身震動。

  金平:「咕...」

  他把副官推到雪地上,坐到駕駛座裡,用力踩油門,車輪隨即怒吼——

  金平:「怎麼了!?動啊!」

  然而,車輪是在轉動,車子卻未動半分,在這片雪地上裹足不前。他往兩側一看,原來這輛車早已被無數束絲線纏住,如同一隻落入蜘蛛網中的獵物,任其努力拍翼,再無逃跑的可能。

  金平:「呃...」

  再無對策,便慢慢回頭。

  出現在他眼前的,並非他想像中的東西——那並不是大怪物、巨獸、醜陋的魔鬼;相反,那是美麗得難以形容的身姿,卻又讓他打從心底感到恐懼,那些是——

  魔族。

  而在一切結束後,便有一位男子從樹林處慢慢走出來,其步姿完美得像貴族,長長黑髮在風中飄動卻未見絲毫凌亂。

  他笑了笑,淡然開口。

  盧德:「好,開飯吧。」

————

  男子的眼睛睜不開,眼皮底下卻看見歷歷在目的景象——戰友們的頭在地上滾動,眼睛流出來的血在地上拉成數條河,外露的喉嚨發出厲鬼般的叫喊。這些首級叫著他的名字,漸漸愈滾愈近,直到男子想掉頭拔足狂奔,卻發現自己雙腳無力,一看——

  原來自己也只有頭。

  士兵C:「嚇啊——!!」

  於是,這位平凡的小兵醒來了。

  士兵C:「呼...哈...咦...」

  他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身體還在。身穿黑紅金配色,一身威風凜凜軍裝的他,如今汗流浹背、呼吸混亂,看上去如一個受驚的嬰孩,東張西望試圖找回自己的母親。

  當然,在他眼前的並非母親。正確來說,連女人都不是。

  金平:「醒來了嗎,紅二夫一等兵。」

  是個光頭大叔。

  二夫:「金平中尉...!你還健在嗎...」

  名叫紅二夫的小兵本想立即敬禮,取起右手時卻無比疼痛——原來他雙手都被綁在背後,毫無移動可能,只能像個不倒翁那樣左右搖擺。

  金平:「不用敬禮了。現在不是時候。」

  一看,原來連長官都被綁住雙手,臉色與其說是嚴肅凝重,倒不如說是心灰意冷。二夫體內的暖血總算跑到大腦裡,便回過神來,左看右看——

  顯然,他們目前身處一座樹林中間,四周都是極北大陸上常見到沉悶的柱狀大樹,為了捱過嚴寒而放棄了茂密的樹冠,卻又因暗無天日的環境而顯得異常陰深。

  二夫:「咦...我...我這是怎麼了...」

  搞不懂狀況的他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這倒不怪他。畢竟,他看見這片神秘老林裡的詭異景色,可謂大惑不解——那是一群異族人在開飯。

  廚師:「呃...大、大姐,我煮好了...」

  紅藕:「喔,辛苦啦~快給我試試~」

  雪裡:「先給傷患吃啦喂!」

  只見一位穿著共和國制服的廚師,從一個地洞裡走出來,推著一小車熱騰騰的食物。二夫在這距離都能聞得出來,這還是他們的軍糧。而那兩位衣著鬆軟、嬌柔到像是走錯棚的小姐,便把那些食物送給另一群女性,在林間優雅地穿梭。

  二夫:(那些...難道也是我們的隨軍人員?到底甚麼情況...)

  似乎看出二夫雙眼發抖,表情困惑,作為長官的金平便叫住他。

  金平:「一等兵!」

  二夫:「啊...是長官!」

  金平:「不管你做不做得到,接下來保持冷靜。」

  二夫:「呃...遵命...咦——」

  然後他突然察覺到——

  金平中尉身後,站著三個人——不、這些是「人」嗎?當然,二夫行軍經驗尚淺,卻也見識過世上形態各異的種族,按理說不會再覺得驚奇才對。

  但這三個人。

  二夫一看到他們,突然無法將空氣送入肺部,整個身體上下細胞彷彿停止工作。那已經不是「可怕」這類形容詞能夠適用,而是完完全全另一個次元的「東西」。對了,那是——

  魔族啊。

  二夫:「嗚...咳...」

  於是,他的呼吸愈來愈困難,雙眼卻無法移開視線——一看,那位和雪地幾乎相融的女性,細看像個大型人偶,下半身卻長著八隻粗壯的蟲腳,那雙沒有絲毫晃動、極為不自然的眼直射出能使人暈眩的視線;又看,那位容姿端麗的女性,擁有任誰看了都會直呼美豔的外貌,卻又無論如何都記不住她的樣子,美麗的五官下彷彿潛藏著千軍萬馬。

  然而,無論兩位奇女子如何超然脫俗,都比不過站在中間的這個男人。

  他不是怪物、沒有奇異外貌、並不高大壯碩、眼睛並沒有特別凶惡;相反,他看上去有著浩然之氣,身穿深藍色、沒多少裝飾的軍服,全身上下沒有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但就是這位男子,二夫看著他,便發現周遭的環境變得模糊起來,彷彿宣示著這個男人便是世界的「主角」。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血液開始逆流,視野愈來愈窄,直到——

  那個男人開口。

  盧德:「你好,士兵。」

  二夫:「呃,我——」

  盧德:「甚麼都別問。」

  二夫:「!」

  二夫立刻閉上嘴——一部分是因為士兵對命令的本能反應,但更多是因為,他在這句話裡感到一股令人相當不舒服的魔力,若不照做,便如被千針穿刺。

  男子看著抖得厲害的二夫,表情固定了三秒,便回頭看了看金平,後者立即低下頭。

  盧德:「那麼,請吧,金平中尉閣下。」

  金平:「好的...」

  雖然男子的聲線淡然如水,用詞彬彬有禮,但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能察覺,這是絕對的命令句。於是金平的頭縮得更低——事實上,他很快蹲到二夫前方。

  金平:「二夫啊,你不要怕,先聽我說——我們這補給隊被魔族襲擊,算上你我,以及我的兩名副官,生存者僅四人。」

  二夫:「嗚...」

  金平:「我們現在別無他選,只得投降成為俘虜,才能保命...老實說,我已經投降了。」

  二夫:(金平中尉竟會如此乾脆地投降...?不會吧...那個「硬漢金平」居然...)

  金平:「你或許會覺得我是貪生怕死的小人,然而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選擇權了,委曲求全就總有希望。懂嗎?」

  二夫:(他居然說這種話...咦...等一下,這個是...?)

  二夫:「...我明白了...這位大人,我也投降,請饒我一條狗命...」

  於是,他把額頭「啪」一聲敲在雪地上。

  盧德:「很好,感謝你識時務的決定。放心,只要你乖乖合作,我軍決不會加害於你,更會通過交涉,安排你們平安返回自己的部隊。現在,就請先好好休息吧。」

  金平:「感謝閣下的安排。另外,我希望為本人及我的部下要求基本的戰俘待遇,閣下。」

  盧德:「當然沒問題,小梅,請。」

  漱玉:「明白了,黑羽大人。兩位請移玉步。」

  美人紙扇一揮,為兩位戰俘指路,一舉手一投足都展現著與士兵完全相反的氣質;不過現在的她倒是比平常包得密實了一點,妝容也沒之前那麼濃烈。只見她以平移的方式前進,身體看上去沒有一絲動作,跟在後頭的二夫看得一頭冒水,卻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過問。三人便穿過樹林營地,而每走過一處,該處的空氣便立刻變得死寂。

  半身人:「...垃圾。」

  白精靈:「快去死啊...」

  黑精靈:「居然還敢活著...」

  一時之間,林中咒罵聲四起,那些看上去楚楚可憐的女性,紛紛傳來足以殺死人的視線。

  二夫:(不是我負責抓你們的啊,別這樣看著我啊...)

  當然,心中如此想,現實的他也只能低著頭,盡全力無視這些尖銳的注目。

  漱玉:「阿勝(假名),另外兩個也到了。」

  曉霧:「好的,姐。」

  未幾,他們便被帶到一個臨時搭起來的帳篷,兩位同樣美麗又異質的女性(?)正在把守。像這樣的魔族到底還有多少啊?二夫此刻已無力再思考了。

  塵香:「進...去...」

  金平:「來吧,一等兵,大家都在裡面了。」

  二夫:「知道...呃嗚!」

  他正準備彎下腰走進去,卻突然被某物絆腳,像隻落水狗一般倒進去。原來,帳篷入口很剛好有條樹根在地表外露,由於被雪蓋住,不知道的話肯定會摔個狗吃屎。

  塵香:「噗哼哼...」

  他背後隨即傳來輕蔑的冷笑聲,雖然那音色令人沉醉,也還是高興不起來;更不用說,背後還有個人在踢他的屁股。

  曉霧:「別卡在這裡!快爬進去!」

  二夫:「知、知道,對不起...」

  由於手仍被綁在背後,二夫只能像條鰻魚扭動前進。一看,眼前擠著他部隊的兩位副官,以及一堆其他部隊的士兵——看他們的紋章,那是另一個旅的機動偵察兵。

  二夫:(機動偵察兵的戰鬥力應該比我們強得多...連他們都被俘虜了嗎...)

  帳篷內空空如也,飄散著一陣尿味,還有一隻不可名狀的橙色黏稠生物,正緊緊附在某個士兵的褲子上,隨著節奏鼓動,好像在吸食甚麼。

  士兵:「嗚嗚...」

  帳篷穿了幾個小洞,冷風便吹進來,在雪地上不停盤旋。當然,以一個戰俘營來說,倒也不算太糟糕;然而二夫看著他的戰友們,一個個眼神失去了光彩,如同一群待宰的畜生。

  話又說回來,目前眼神裡仍保持著力量的,只有金平中尉一位。

  金平:「幾位女士,辛苦了。方便的話,可否給我們提供一些食物——」

  漱玉:「吓?」

  金平的句子被一聲尖銳的「吓?」打斷——突然,這位女性聲音中失去了溫柔,轉變之快使人心寒;同時二夫抬頭一看,那位美女的眉毛愈盯愈烈,本來溫文爾雅的樣貌一下子變得殺氣騰騰,簡直如惡鬼化身——不知為何,二夫下意識出現這種感想。

  於是,金平停頓了幾秒,慢慢呼吸,便站直身子,決定繼續發言。

  金平:「請恕我無禮,但方才黑羽先生已答應給予我等人道的待遇。在這種雪地上,若果不吃點熱食,我的士兵很可能會染病。因此,還請您...」

  漱玉:「閣下似乎搞錯甚麼了。噯...」

  曉霧:「是。」

  於是,美人向後面的青年打了個眼色,他便走到金平跟前。二夫一看,那位青年外貌俊秀、雌雄莫辨。他那白滑的手垂在腰間,做出一個類似「持刀」的動作,卻未見他帶著任何兵器。

  青年比金平矮,卻並未抬頭,而是——

  曉霧:「誰准你站著?」

  金平:「呃,我——嗚呃呃!」

  突然,曉霧右手一揮,金平便慘叫一聲跪了下去,在地上反覆滾動,臉甚痛苦。

  金平:「我、我的腳...啊啊啊!」

  二夫看著自己的長官,見他毫髮未傷,雙腳卻虛脫無力,好像突然變成殘障人士。於是塵香又開始冷笑起來,至於漱玉則若無其事地發言。

  漱玉:「勸你先搞清楚自己的處境。雖說我等從貴軍『徵收』到糧草,也自然優先供給我軍,其次是平民,再來是戰馬,最後才是你們這些階下囚。」

  漱玉一邊冷冰冰地說話,金平就一邊忍著痛楚滾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至於包括二夫在內的各個士兵,則只能忍著恐懼,好好看著那位女性。

  漱玉:「再說了...一個大男人,幾天不吃飯沒甚麼大不了的。繼續。」

  然後二夫看見了——那位美人斜斜地看著自己。當然,這一刻,這個視線不會讓他感到榮幸。

  曉霧:「到你了...放心吧,這終究只是錯覺,不會真的受傷。是個男人就給我咬緊牙關!」

  二夫:「請等——啊啊啊——!!」

  曉霧又以手刀一揮,二夫隨即感到一股灼熱的刺痛穿過膝蓋,兩條小腿就這樣飛了出去,血液奔流噴湧而出,在雪上揮成一道鮮紅色的墨寶——

  二夫:(他砍了我的腳——!為、為甚麼要這樣對我...咦咦?)

  然而,定睛一看,腳還在。事實上,連褲子都未有任何破損,曉霧的手也根本沒有碰到他。但那股入骨入髓的痛楚卻無比真實,這還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如此酷刑。而更重要的是——他雙腳無法再動了。

  將敵人在幻覺中切碎,使其感覺到自己的血肉被斬開,承受虛幻的傷害,這便是曉霧作為上級鬼族的能力——「虛刃」。

  二夫:「嗚啊!嗚嗚——」

  曉霧:「明明能叫這麼大聲,還有臉說想吃東西啊,哈哈。」

  二夫:「嗯...呃嗚...」

  二夫只好盡全力忍住苦楚——不可思議的是,當他有意識這樣做,雙腳上的強烈痛覺便慢慢消失。不過,還是動不了。

  於是,他便當場變成了傷兵。

  漱玉:「好了,諸位...雖然你們目前是戰俘,若果有意誠心向我軍降服,我們隨時也——」

  士兵:「不不,你在說笑嗎?是你們降服於我國才對吧?」

  眾:「!?」

  突然,其中一位士兵大義凜然地爬了出來,連他的同伴都不禁嚇得扭頭一看——見他面相圓潤,臉頰上倒是長著一粒巨大的黑點,牙齒缺了一顆,卻不阻止他張開口水橫飛的嘴巴。

  士兵:「身為優秀的大地人種,決不會屈服於魔族的淫威底下!淫蕩的賤婦!我不允許你如此對待我們!」

  漱玉:「...甚麼?」

  眾:「...」

  士兵:「堅決擁護共和思想!橫掃一切混沌主義勢力!專心一致擴張大地生存空間!馬宰主義好!百族大團結好!西大陸共榮圈萬歲!黑色革命黨萬歲!大地人萬——」

  他便開始高聲大呼著各種意義不明的口號,直到其他士兵都臉露難色,向其瘋狂打眼色,要求他不要再說下去。

  二夫:「喂...你還是不要...」

  金平:「這位同仁,等一下,不要這樣——」

  士兵:「共和國!共和國!共和之光永存!共和——呃啊啊!!」

  就在他以差勁的歌喉開始唱起國歌之際,曉霧以虛刃劃過他的喉嚨。之後,他便只能發出一連串虛弱的奇聲,好像一隻瀕死的豬。

  士兵:「呃...咳咳!咯...啊...」

  漱玉:「...你該慶幸黑羽大人的仁慈。他下令不能殺了你們,你才有機會在這裡喊出那堆不知所云的瘋言瘋語,哼...但我有我的做法。」

  她便在眾人注視下,舉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二夫:「呃嗚!?」

  金平:「嗯咳...」

  戰俘們便突然感到自己的喉嚨有一股壓迫感,好像被人...不、是被某種怪物用爪子緊緊纏住。事實上,他們的頸部慢慢出現血痕,漱玉卻碰都沒有碰他們,更是一步都沒有動過。

  漱玉:「接下來不要作聲,任憑我等處置,自會放你們一條生路,臭男人們。」

  留下這句話,她便轉身離去,遺下在地上辛苦掙扎,呼吸困難的士兵們。

  二夫:(嗚嗚...我怎麼會碰到這種事...我不是來賭命的啊...!)

  二夫涕淚交零,倒在地上,已再無任何反抗的力氣。

  金平:「...」

  他看著長官,雖然同樣動彈不得,唯獨他的眼神依然堅韌。於是,他向二夫送出一個視線。

  二夫:(真...真的要這樣做嗎...?)

————

  回到外頭,沒了那些臭不可當的男人,空氣頓時清新起來。

  漱玉:「哈...呼...」

  曉霧:「簡直是一群野獸呢,那些人渣...大姐?」

  漱玉:「嗯...」

  曉霧:「沒事吧,大姐?你的面色...」

  漱玉頻頻吐氣,彷彿要將剛才吸入的臭氣吐出來。她閉眼停頓了足足五秒,便突然睜大雙眼,嘴角上揚,向妹妹送出一個慣常的超華麗笑容。

  漱玉:「我面色怎麼了?你也被我可愛的臉蛋迷惑了嗎?哼哼!」

  她還以手指按著臉頰,歪了歪頭,故作調皮,彷彿能釋放出融解積雪的能量。

  曉霧:「...這樣真的好嗎?姐,你只要跟盧德大人要求,我相信他可以安排你做別的工作——」

  漱玉:「哎啊,怎麼可以!我可不想打亂官人的計劃啊,他已經夠煩了...放心吧,這種場面我還是很有『經驗』的!不用擔心~」

  曉霧:「就是因為這樣才擔心啊...不要勉強自己喔,姐。」
  
  漱玉:「你才是別勉強啊,『阿勝』,哈哈!」

  曉霧:「哼哼,論這方面的『經驗』,我也不會輸大姐你啊。」

  漱玉:「那就拜託可靠的你們啦。」

  曉霧:「嗯!」

  塵香:「zzz...」

  說罷,她便化為一陣霧氣消失,曉霧及塵香則留下繼續把守。

  帳篷裡,意外地安靜。



  未幾,在營地另一頭,女鬼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空氣中好似一個全息圖像般從下至上現身,彷彿還帶著星光閃爍的特殊效果 。

  漱玉:「黑羽大人,向你報告,已安置好戰俘,並使他們動彈不得。」

  盧德:「好的,謝謝了,小梅。那麼,接下來是——」

  盧德待在武裝車輛旁邊,降兵勒石正向他一一講解車上的各種設備。同時,盤絲也在身旁,往盧德的嘴裡一口一口餵食物。她的主人便一邊「啊」地吃下去,一邊專心地聽取他最想要的資訊。

  勒石:「是,這個也是很常見的配備——」

  眼鏡仔便拿出一個針筒,裡面裝了紅色的藥水,在夜光下發出淡淡的螢火,一鼓一動好像心跳。

  勒石:「這個藥是『妃虹素』,我們士兵之間俗稱叫『大力水』...是可以在短時間內提昇身體能力及潛在魔力的藥物。」

  盧德:「嗯~還真有這種藥啊。還以為會是喝下去的那種魔法藥水呢。」

  勒石:「是的,那種也是有的——以藥草為原料,製成口服的魔法藥;但在戰場上為了追求效率,基本使用鍊金術合成製品,直接打進身體裡,以求立刻生效。」

  盧德:「喔~一般的注射位置是?」

  勒石:「標準位置是上臂...但緊急情況的話,也有人會從頸部打進去。」

  盧德:「副作用呢?」

  勒石:「是,效力過後身體會變得虛弱...我也曾聽說有士兵對妃虹素成癮,最終用量過猛而...嗯,你猜到的。所以,一般來說,是面臨生死關頭才會使用的道具。」

  盧德:「這樣啊...喝!」

  勒石:「咦咦!?」

  然後,盧德就拿起針筒,二話不說往勒石的上臂插了進去,盤絲亦機靈地按住他,不讓其逃跑。於是,可憐的青年無助地扭頭,眼睜睜看向紅色的藥水進入自己的身體。

  盧德:「好的,進去了進去了~感覺如何?」

  勒石:「呃...黑羽...大人,為甚麼...」

  很快,眼鏡兵的呼吸漸漸急促,雙手猛震,臉紅耳赤。

  勒石:「效、效果上來了~」

  盧德:「太好啦,這樣你就能繼續精神飽滿地為我解說了。」

  勒石:「就就就算不這樣做我也會為大人解說的啦~」

  於是,他的音量稍微增強,連語速都提高不少,甚至連肌肉都漲大了一些。這效果倒是令盧德頗為滿意——這東西能用。

  盧德:「好,那這些藥我就收起來了...接下來,這個圓球是...啊、我有印象喔。」

  勒石:「啊啊是的!這個叫『銅音水晶』或『玄山晶』,是以玄鐵、山銅以及銅合成,承載著一項名為『銅音』的偉大發明!」

  盧德:「嗯,我還記得,勒石你當時似乎試圖對著這水晶說話...我猜猜,這是一種通訊科技?」

  勒石:「誠如您所說!不過更準確地說,玄山晶只有兩個基礎功能——錄音以及播放!請看!」

  他便緊抓那金色水晶,深呼吸,那晶石旋即發出淡光。他將其挪至嘴邊,念念有詞,隨後交到盧德手上。

  勒石:「好的,現在請您向它注入魔力吧!啊,請不要一口氣注入太多,不然會弄壞的,始終這是給人類用的工具,可能會受不了您的莫大魔力!」

  盧德:「呵...我試試控制一下力度吧。」

  盧德:(注入?是要怎樣注入啊!?)

  就在盧德準備打眼色給漱玉,請她代為注入魔力,並聲稱「我的魔力過於強大,還是別弄壞這重要的物資吧」之際——玄山晶就自動發光。看來,盧德光是拿著它,就已經自動注入了魔力。

  「注意、注意。這是勒石。這是勒石。」(共和國語)

  在那水晶中傳出了勒石的聲音。聲質雖然有點破損,但尚算清楚。值得注意的是,從水晶出來的留言變回了共和國語,盧德及漱玉一隻字都聽不懂。

  盧德:(因為不是面對面談話,翻譯魔法無法生效嗎...共和國語聽起來倒是意外地悅耳呢,不過——)

  但先不管這個,這「銅音」確實是方便好用的工具,在這裡的兩人都意識到了。不、稱其為「方便好用」仍是低估。

  漱玉:(能把聲音像文字一樣保存下來...!不、這個比寫信要有效多了!)

  盧德:(和留聲機類似...卻不需要笨重的機器,只要注入魔力,隨時隨地都能做記錄...不過——)

  盧德:「原來如此,真是出色的發明,看來大地人的科技並不比我等差多少啊。可是,容我確認,這個銅音並非即時通訊技術吧?」

  勒石:「即時...通...?」

  盧德:「比方說,如果我現在想跟大本營的同伴聯絡,就只能先錄音,然後想辦法把這水晶送回去吧?所以這就不是即時通訊。」

  勒石:「啊,關於這個,大人請聽!銅音科技還有另一個延伸!我們叫做『銅報』。」

  盧德:「銅報。」

  勒石:「呃...現在無法示範。簡單來說,就是在兩地間拉一條長長的銅線,兩端各連接一個水晶,錄音就可以在兩個玄山晶之間傳達!這是改變了世界的發明!」

  盧德:「喔喔~」

  盧德:(電報...不,這已經接近固網電話了。傳遞錄音的速度如果夠快...很危險...)

  盧德:「咦,就用一條銅線嗎?被破壞的話怎麼辦?」

  勒石:「對啊,打仗的時候通常都率先被炸掉,銅報服務總是受影響,所以每個國家都想盡辦法保護自己的銅報線路呢。」

  盧德:「嗯?那我再好奇問一下,在如今這種戰場上,你們就不能使用銅報吧?那如何通訊呢?」

  勒石:「喔,一般是前方在打仗,後方會鋪銅線,建立一個臨時的戰地銅報網絡。當然啦,前線打起仗來,大家基本都靠大吼大叫,不然就用光信號之類。」

  盧德:「原來如此...」

  盧德:(還好...他們沒有開發出無線技術,那個銅音也有辦法破壞掉...這是大好消息。原本就處於劣勢的我們,如果連這方面都輸的話,那就真的完蛋了。)

  盧德:「非常好,感謝你的情報。相比其他傢伙,你果然有用多了,勒石。」

  勒石:「啊...謝謝您的...稱...哎!?」

  盧德:「吃飯吧。」

  於是,盧德打個響指,盤絲便把飯直接按到勒石手上——顯然,他並不會得到美人的餵飯服務,有沒有餐具亦沒人在意;但一和其他戰俘相比,他的待遇顯然優越,手腳更沒有被綁住,受過的傷也已獲得基本治療。

  當然,在這環境,有一口熱食吃,已是比甚麼都棒的特權。

  勒石:「謝謝...謝謝!咕嚕...」

  他便以手把食物送進嘴裡,伸出舌頭大吃特吃,讓暖意毫無保留地進入身體。

  漱玉:「那麼,我等先失陪了,勒石先生請乖乖待在這裡喔~」

  漱玉以一個完美的角度斜眼看著勒石,不知甚麼時候,她的乳溝又露出了兩寸。

  勒石:「啊...是...是的。」

  他的身體便好像被電流通過,兩道暖意在體內反覆交纏,直到他的大腦斷線,甚麼都思考不了。俊美的魔族便離開,留下一道幽香的空氣。

  漱玉:「那個少年比想像中要來得順服呢...可怪也。」

  盧德:「他們的文化裡有很重的服從關係,一旦自己變成『下位』,就很自然地自我認同為奴隸了。這對我等來說倒是最好的消息。」

  漱玉:「是這樣嗎...奴家受教了。」

  盧德:「嗯,出發之前,先去看望一下平民吧。」

  兩人便走到一輛大貨車旁,車上載滿了在行動中救回來的平民——至少,盧德目前是如此稱呼她們。

  盧德:「你好,會冷嗎?」

  漱玉:「小姑娘,沒有受傷吧?」

  那些「人」目光呆滯——當然,這亦是無可奈何。如今在她們腦裡流竄的情感有很多,卻沒有一個是正面的——恐懼、不安、憤怒、忿恨、迷惑。雖說已遠離了黑色士兵,這些人仍然身處戰場中間。

  半身人:「嗯...咕...藥...」

  漱玉:「請不要動,我這就幫你...」

  其中更有一些人正在扭動身軀,手指在車身表面劃出痕跡,狀甚痛苦——共和國軍為了不讓她們逃跑,而使其對精神藥物成癮,如今便有人體驗著痛苦的戒斷症狀。漱玉只好用她的力量,強行使她們入眠,至少可減少受苦時間。

  根據目前的情報,這些衣著單薄、形貌不一而優美的女性,一部分本來就是隨軍軍妓,另一部分卻是這一路上強擄所得。當然,如今不考慮她們的出身,全部視為平民予以保護才最合理。

  畢竟,不論共和國士兵使用何種稱呼,所謂「隨軍人員」、「娛樂連成員」、「低勞」等等,一行人都很清楚——

  這就是「奴隸」。

  尤其,對於盧德和漱玉來說,實在太明顯了。

  盧德:(前臂和小腿上有印記...她們曾經被上過手銬腳銬啊...)

  漱玉:(被衣服蓋著的地方盡是傷痕...嗯...熟識得教人作噁...)

  這些人要是又被抓回去,會遭受怎樣的對待,可想而知。

  盧德:「...」

  話又說回來,面對未曾見過的無數新種族,使魔王自傲的相人之術再次失效;但與此同時,有少數幾個人的眼神與別不同,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麗眼人:「能給我一把槍嗎?」

  盧德:「女士,沒這個必要,我等會保護你們的。」

  白精靈與人類的混血種「麗眼人」——全身上下純白如雪,細長的雙眼,尖銳的雙耳,高而窄的鼻樑,擁有細如青竹的身軀卻高超過兩米,簡直如一個精心雕琢出來的藝術品。

  角鬼人:「你們真是做了多餘的事。」

  漱玉:「哼哼,如你所說,我等黃雀向來好管閒事呢。」

  黑精靈與人類的混血種「角鬼人」——膚黑如炭卻又光滑如晶,額頭長著兩根大角,尖銳的犬齒說話時異常顯眼,比白精靈更為壯實,身高也有近兩米。

  半身人:「謝謝...謝謝你...嗚嗚嗚...」

  漱玉:「沒事的沒事的,來,吃個菜湯...」

  體型和兒童沒兩樣的「半身人」——比挪得族還要誇張的頭髮,大得可怕、發著亮光的眼睛,相當不起眼的小鼻子和小嘴巴,還有一條左搖右擺的尾巴。

  羊人:「為為為甚麼要抓我啊...這這這樣我肯定會...被他們殺掉的...」

  盧德:「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長著美麗而具代表性的羊角,以偶蹄站立著的「羊人」——吻部突出,渾身灰毛,又黑又大的鼻子,還連著一條小尾巴。

  理所當然地,她們有著心態不一的聲音。然而,盧德可沒打算、亦沒空閒照顧每個人的心情。現在,首要任務是確保所有人,不論戰士還是非戰鬥人員,躲避共和國的子彈,暗地裡朝著敵軍的大後方繼續推進。

  因此,必須盡可能獲得更多情報——而這些平民自然亦是調查對象之一。

  兩人就這樣一個個探訪——而在不遠處,都靈看著這一切,同時正在為一名受傷的半身人治療。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離,以至於被某道尖銳的聲音呼叫時,他嚇得幾乎彈了起來。

  羽:「喲!」

  都靈:「啊!羽小姐...哈哈,你嚇倒小生了。」

  話說回來,雖然嚇到咬舌頭,他施放的光魔法仍未有一絲停滯,在半身人的腿上持續釋放神聖力量。一看,明明身處雪原之中,少年的額頭卻濕得像在進行劇烈運動;他仍笑得開懷,但羽可不是白痴,不至於看不出那道笑容底下的疲勞。

  於是她走上前,用刀背輕敲少年的頭。

  羽:「我說啊...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都靈:「喔喔喔!?羽小姐,莫非你這是...在關愛我嗎!?上帝居然在這種時候賜予我奇蹟!?」

  羽:「囉嗦!老娘只是擔心自己的家犬會不會掛掉啦!不行嗎!」

  都靈:「嘻嘻,小生沒那麼易死的啦!不過呢,有了羽小姐的關愛,這下子我心臟病發的機率就提升了,說不定真的會當場暴斃喔?」

  羽:「還真有心情開玩笑啊你...受不了你,總之快給我休息啦!」

  都靈:「哈哈,不行啦!我呢,又不像大家那麼厲害,面對那些可怕的士兵只能當縮頭烏龜而己。所以只能貢獻這小小的治療力量啦,這實在是理所當然。更不用說,看著這些受傷的孩子,我怎能置身事外呢?」

  半身人:「不,我都說了,我已經成年了啊...我們只是長得矮而己啊...」

  都靈:「哎啊,那真是抱歉!女士。就是這樣...大家都在賭命努力,我可不能休息呢...放心吧,如果是玫瑰的話,自然會綻放吧!(聽天命的意思)」

  羽:「...你老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唉啊...聽好了,你小子可是我們唯一的大夫啊,最好別給老娘亂來!」

  都靈:「不會啊?你看那邊,我們不是綁架...咳、邀請了個醫生嗎?雖然有點對不起他...但這樣一來,要是有甚麼萬一,小生我真的掛掉了,大家也可以找醫生治療啊。」

  羽:「...」

  都靈:「畢竟這一次,就算是我這種小人物也明白,將是個危險至極的任務。雖說我是不想在破...咳、達成目標之前就死掉啦,但意料之外的情況——」

  羽:「吵死啦——!!」

  都靈:「嗚噗!?」

  如同一座火山突然爆發,羽出手抓住都靈的頭髮,將其瘋狂搖動。

  羽:「老娘怎麼可能讓那種噁心的大叔摸我的肉體——!!你白痴嗎——!?」

  都靈:「哎哎哎是是是——!?」

  羽:「老娘不想再聽你胡扯!反正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好好休息!有甚麼事就...躲到老娘身後吧!」

  都靈:「但、但是~」

  羽:「但你老母啊!老娘叫你做就做啦!!你現在他媽瞧不起我嗎!?啊!?」

  半身人:「呃,我其實差不多好了,你還是乖乖聽這位大姐的話吧,少年。」

  都靈:「我我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休息!請別再搖了——」

  少年就這樣被左拉右扯,那頭清爽的啡髮快被連根拔起。另一個方向,阿修羅大姐宮正在默默看著這場景,一邊坐在自己抓回來的戰俘身上,一邊發出陣陣輕笑。

  宮:「呵呵...嗯?」

  她看向旁邊,原來盤絲也在靜靜地看,下半身的蜘蛛嘴則在猛吞一個共和國香腸罐頭。

  盤絲:「...」

  宮:「喜母...你也在意他們兩個?」

  她搖頭,指了指盧德方向,又指了都靈,再用雙手指自己的眼睛。

  宮:「喔...老爹要你看著都靈?」

  盤絲:(點頭)

  她又指自己和宮,然後向空氣打出強勁的拳頭;再指都靈,然後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動作。

  宮:「嗯~因為那傢伙比我們弱,所以老爹吩咐你特別照看他啊?」

  盤絲:(強力點頭)

  宮:「呵...」

  很快,蜘蛛妖的罐頭吃光了,她便噴出一道絲,精準地從卡車上黏出另一個罐頭,一扯,下一秒已在手上,便把自己的手指當作開罐刀,打開——喔,這次是雜菜湯。也不加熱它,盤絲就這樣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宮:「說起來,剛見面時本修羅砍斷過你的手吧?啊不...好像都不只砍過一次呢。」

  盤絲:(點頭)

  宮:「那會痛嗎?」

  盤絲:「...」

  宮:「老實說吧。」

  盤絲:(點頭)

  宮:「嗯...這樣啊。」

  盤絲:「...」

  宮:「以後補償你吧。」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重新陷入沉默,倒沒有特別尷尬。很快,休息時間也到了尾聲——不知不覺中,營地變得愈來愈安靜,直至風聲掩過了人們的作息聲——

  一道戰吼劃破長空。

  金平:「就是現在——!」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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