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十二節 儀式 



  黑色的士兵列隊前進,安在頭盔上的鮮明羽毛在漆黑背景下格外顯眼,好像有意彰顯此大軍壓倒性的存在感;無數旗幟在寒風裡雄雄飄揚,它們雖然是大規模量產的死物,每一面卻都如此意義非凡,比起人命更為重要,任何人都必須抬頭瞻仰。

  這是共和國的行軍。

  數百年來,面對這支俗稱為「黑軍」的常勝軍隊,膽敢站在他們眼前的人,實在屈指可數。於是,即便在世界角落,這片所謂的極北大陸之上,他們的勇猛行軍毫無阻礙——應該說,一切阻礙都被他們用槍砲消滅了。





  踏著整齊的腳步,前有馬、後有車,大軍緩緩北上,往極光深處前進。至於天上那藍色的陰月以及事不關己地運轉的星體們,唯有默默看著這一切發生。

  雷鳥:「嗯...方向應該是沒錯...」

  這支大軍的司令,雷鳥中將,堂堂站在一輛戰車的車頂上,飄揚的軍服和金髮讓她看上去有如天仙下凡——至少,在她部下眼中便是如此。她正拿著那個類似羅盤的物體,在立體投射的魔法畫面中左看右看。

  副官:「我們現在正朝北北東前進,應該不會有錯。」

  雷鳥:「哎?金鋼,你怎麼知道?」





  一看,雷鳥身後站著幾個副官,全為女性,個個披著金髮,英氣勃勃,絕非常人。其中一個被喚作「金鋼」的,更有著異常銳利的雙眼,左臉帶著一條刀痕——那是戰績的代表。金鋼雙手放在身後,抬頭看著天上的陰月,舉止端正。

  金鋼:「只要看陰月就能明白。請看,自從我等登陸後,它的相對位置已經有了一定的改變。」

  她便伸出手指向天,點了點空氣,便有幾條金光憑空出現,在眾人頭上畫出一個「天象球」般的圖形。

  金鋼:「通過計算陰月在地平線上的位置、它身上『眼』的移動、再加上其他『子月』以及『極光』的運行,足以得出我們如今的精準方位、季節日期、乃至氣候等情報。西大陸的住民,似乎都是這樣看時間日子的。」

  雷鳥:「哎~雖然我是聽說過,老娘可不擅長數學呢~不愧是小金鋼啊!那我交給你了喔!」





  金鋼:「謝、謝謝中將讚賞!我、我必定會——」

  就在金鋼臉紅到像顆蕃茄之際,卻有不識風情之輩破壞了這一刻。

  士兵:「中將!緊急報告!」

  一名士兵衝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大叫。

  雷鳥:「啊?屁眼打開說(意思:快點說)!」

  士兵:「數名魔族出現於我軍後方,現在黑紋騎士團應該與他們接觸了!」

  金鋼:「魔族...!」





  金髮副官們起了反應,唯獨雷鳥收起羅盤,一臉平淡,甚至還——冷笑了一下。

  雷鳥:「喔?果然啊,我就覺得他們肯定會搞點甚麼。」

  金鋼:「中將,您是指...」

  雷鳥:「那個叫黑羽的傢伙,有點小聰明,他當然知道正面和我們打毫無勝算,只好後入我們囉!哎~簡單來說,我們屁眼被人看上啦!嘻嘻!」

  金鋼:「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再派部隊掉頭嗎?只要您下令,我等馬上——」

  雷鳥:「噗,不用啦!就那幾個人能搞出甚麼?齊苦聖那馬穴出來的(意思:類似狗娘養的)總有辦法應付吧。先在意眼前的東西吧,婊子們!」

  金鋼:「明白了!咦...那是...」

  就在雷鳥輕描淡寫地給出指令之後,大軍眼前的視野有了變化——混著飄雪的濃霧散去,某個巨大的黑影從地平線出現——





  雷鳥:「喔~看來那個女巫沒騙我啊。還真的有這種東西呢...婊子們,興奮到濕了沒有!?」
  
  金鋼:「這...這是...牆?」

  迎接著黑色大軍的,是一面巨大延綿的古城牆。

————

  又黑又冷的空間。

  甚麼都沒有。

  故鄉的冬天有這麼冷嗎?老實說吧,已經想不起來了啊。那已經是數千年前的回憶...不、甚至已經稱不上是「回憶」了吧?無論誰來判斷,都只能將其稱之為「歷史」了。換句話說,那已經和自己毫無關係了。





  畢竟——

  自己已經不是「人」啊。

  背叛了神性、離棄了人性——現在的自己,到底算是甚麼呢...

  一直以來,都盡可能不去細想。即使想了,也不可能會有答案啊...畢竟自己既不像盧德那般聰明,又沒有韶光的成熟,更不像露西亞那樣能以信仰力戰勝一切。

  甚麼都不是啊。

  所以說...現在死掉也好吧。雖然還未實現願望,實在是可惜...但誰會在意呢。

  不過就是,多了一個死掉的小處男而已。

  不足掛齒。





  都靈:「...」

  於是,夢醒了。

  宮:「喔。」

  羽:「都靈!!啊...喂,聽得見嗎?」

  少年還是醒來了。

  睜開眼睛,眼前是那片美麗的深藍夜空,尚有兩張更美麗的臉孔迎接著他。

  都靈:「哇...有兩位天使來迎接我呢...」

  羽: 「嘖...又說甚麼瘋話啊...」

  宮: 「可惜,你還不能上西天喔,都靈。」

  看來,他姑且還活著。

  都靈:「呃...啊,謝謝...」

  宮用腳把少年夾起身,他便頂著渾身疼痛,試圖掌握現況——黑色正裝破爛得不忍直視,身體卻沒多少傷口,皮膚光滑得似雞蛋。實際上,他這才發現,受傷的眼睛也回來了,應該渾身劇痛的身體感覺異常好。

  宮:「你的傷差不多治癒了喔。」

  遵循著本能一看,兩位美女的肌膚已回復完美狀態,原本應有燒傷、電擊傷等痕跡的大腿和胸口也完好如初。被治好了...?雖說現在是有軍醫...但可以治癒得如此完美嗎?

  羽:「喂...看太久了吧...?」

  都靈:「啊不...呃、大家的傷都治好了呢,哈哈...這到底是...」

  雙子把頭一側,引導少年看向周圍——原來三人正站在一個火圈中間,那道火焰雖雄雄燃燒,卻未給人一絲一毫的「威脅感」;實際上,那道火光是如此溫暖,比冬日中的太陽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是「生命力」的象徵。

  都靈的直覺告訴他,正是這道「火」治好了他們——於是他再看,便看見一個倩影。

  女戰士:「喔!你終於醒啦,少年。」

  都靈:「你是...」

  一看,那位女性個子不高,體態卻異常均稱平衡,站姿威武有力;金色的麻花辮和一身護甲不太協調,頭盔掩蓋了她的眼睛;她腰間佩寶劍,手持一面正在猛烈燃燒,卻怎麼都燒不完的旗幟,上面印有金色花朵圖樣——

  都靈看著那個身影,雙眼大睜。

  都靈:「你...不、閣下莫非是...」

  女戰士:「我只是個隨處可見的侍神者喔。啊,當然現在的身分又是戰士呢。」

  都靈彷彿想跪下來朝拜眼前的女性——這傢伙好女色這件事,兩位阿修羅當然清楚,但當下的他似乎並不是被色慾控制——反而,更像一位「朝聖者」。當然,那位女戰士源源不絕地散發著一股溫暖的能量,也顯然代表她決非常人。

  更不用說,以那支槍刺穿敵將,以那道火牆把他們救下的,正是這位女性。

  宮: 「敢問高姓大名?」

  灼旗:「嗯...我的名字並不重要...是呢,如今我也算重獲新生,現在就叫我『灼旗』吧。」

  都靈:「灼旗...小姐。是嗎,你們醒來了嗎...真是...來得正好啊。」

  灼旗:「是的,我確信,這正是神的指引。」

  回想起來,其實亦不過幾個月前的事——盧德一行人與發狂的韶光戰鬥時,被召喚出來的三位不死聖者之一——便是這位灼旗。那之後他們一直處於沉睡狀態,直到最近才重新甦醒——確實,簡直有如神示般「剛剛好」啊。

  灼旗:「情況我已經聽說了——邪惡的侵略者,莫視神的規條進行搶略的惡人,任何時候都是我的敵人!請聽,天上陌生的星星啊!請見證我灼旗的誓言!」

  都靈:「喔...喔。」

  灼旗張開雙手,對著天空高叫——旁邊三人不知作何反應。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是——

  目前,他們安全了。

  曉霧:「都靈!」

  都靈:「曉霧小...大哥!太好了,你們平安逃出來了嗎...」

  一看周圍,先一步逃走的同伴們,以及被他們救下來的女性們,乃至被抓為人質的共和國士兵都在這裡。而那些黑色追兵的身影,暫時已看不見了。

  曉霧:「啊...對不起,我們...逃跑了...」

  都靈:「不不...這是正確的決定,最後大家都沒事...呃...」

  並非如此。

  少年的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片段——就在剛才,在他眼前死去的女性們,那難以形容的死狀——而且,不只是「死」那麼簡單。他們將屍體留在那片荒野上了。甚至,那些凶惡的飛龍,或許已經將那些屍體當成食糧——

  都靈:「呃...嘔...」

  曉霧:「都靈!?沒事吧?」

  都靈臉色慘白,雙腳不穩,正當曉霧上前打算扶著他,羽卻先一步搶佔了位置。

  羽: 「這小子剛才太亂來啦。就憑你還想逞英雄...真是的...」

  都靈:「我只是想...盡量派上用場...」

  宮: 「你的法術救了所有人。一直以來都是。現在先休息吧。」

  都靈:「恭敬不如從命...呼...」

  在羽的體香包圍下,都靈幾乎就要再度昏睡過去,他卻不願睡著——他知道,還不是時候。這場仗離「解決」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於是,他再度掃視,試圖尋找那一位關鍵人物——

  宮:「不過,論亂來的話...」

  羽:「...還真比不上那混蛋呢。」

  然後,眾人同步看過去,那個男人果然在此。

  魔王盧德。

  他已先一步醒來,正和漱玉進行討論——直至看見都靈的視線,便快步走過來。

  盧德:「感覺如何?都靈。」

  都靈:「老闆...這麼說吧,還活著。哈哈...」

  和少年一樣,盧德身上的傷已得到治癒,唯有衣服始終受損凌亂,表情看上去異常勞累。

  都靈:「對了,那位小雪妖呢...她沒事吧...?」

  盧德:「多虧你拼死保護了她,她沒大礙。我把她安置到平民那邊,現在還在睡呢。」

  都靈:「太好了...可是...不知道她醒來之後會怎樣,她的姐姐...呃...」

  盧德:「...」

  魔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回話,而在眾人注視下,默默地後退,一路退到一個全體人員都能看見的位置。

  漱玉:(大人...?)

  然後——

  向著所有人下跪。

  漱玉:「黑羽大人,你這是...!?」

  都靈:「老闆...?」

  盧德:「請安靜聽我說!」

  他的臉以及雙手貼著地表,就這樣一動不動。眾人看了,自然大驚失色——就算沒了魔王這樣的身分,「盧德」本身會有這種行動,亦是難以想像的。那個聰明絕頂、無懈可擊、英明神武的魔王——此刻在下跪。

  於是,大家別無選擇,只得默默看著。

  盧德:「讓各位陷入危險...傷者甚多,甚至還出現死者,全都是...我的責任!」

  漱玉:「...」

  盧德:「這一切都是我的失算所致...如果我再多想一步,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都靈:「...」

  盧德:「今天...是有都靈的豁命、宮羽的死戰、盤絲的捨身、漱玉的奮勇,以及灼旗小姐及時相救,才避免了最壞的結果。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被共和國殘酷的炮火奪去性命,我難辭其咎。」

  宮:「...」

  盧德:「下跪道歉是沒辦法讓死人復生的,但...請允許我表達沉重的歉意。」

  漱玉:「請別怪罪自己,奴家也...要是奴家有好好看管那些士兵...奴家也有錯啊...」

  都靈:「如果...我能像老姐那麼厲害的話...」

  宮: 「或許我是不該用飛天那招呢。嗯...」

  盧德:「不!領袖是我!責任在我!」

  然後,魔王保持下跪姿勢,轉向聚集起來的異種族平民們。

  盧德:「各位平民們,各位被共和國欺壓的人...我等黃雀自作主張地拯救了你們,施行了自以為是的正義...最終卻還是讓你們陷入此等危險之中。即使我等保護了你們,給予了你們溫暖的食物,使你們免受共和國的奴役,也實在難以補償這份罪孽。」

  麗眼人:「...」

  接著,他停頓了足足十秒,語氣突然變得剛猛起來。

  盧德:「然而...」

  眾:「...?」

  盧德:「抱著罪惡感而甚麼都不做,也無法解決問題。各位,我知道我實在不知恥,但我黑羽...不、魔王盧德,在此向你們請求——直到擊退共和國軍為止,請將你們的性命交給我!」

  角鬼人:「...」

  盧德:「我很清楚!事到如今我居然說出這種話,簡直是不知所謂...但是,為了生存下去、為了勝利、為了給虎視我等性命的敵人迎頭痛擊!這是必須的!」

  他總算抬起頭,視線有如猛鷹——明明還跪在地上,卻有氣吞山河之勢。

  盧德:「拜託了!把命交托給我,服從我的指令,讓敵人嚐嚐我等的憤怒吧!」

  語畢,他便繼續下跪,好像化為一個石像。

  周圍很安靜。連討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到底人們有何反應?雙眼朝著地面的盧德,如今也不太清楚。他重複深呼吸,慢慢平伏激烈的心跳,準備說出下一句——

  卻被阻止了。

  漱玉:「請起來吧,大人!我等不跟隨你,還能跟隨誰呢?」

  他再度抬頭,漱玉不知不覺已飄到他眼前,臉上是足以融化萬里積雪的微笑。

  都靈:「老闆,請你不要自責啦...真要說的話,我們大家都有錯...」

  羽: 「知道啦,堂堂魔王別再跪了!還是在外人面前!」

  宮: 「看到你下跪我已經滿足了。起來吧。」

  盤絲:(猛烈點頭)

  盧德:「各位...」

  在他眼前的,是同伴。

  另一方面,平民裡似乎也沒人打算站出來反對,事實上,甚至有人在流淚拍掌。果然,在這一刻,根本不會有人反對他。

  這樣就可以了。

  於是,他在眾人扶持下,慢慢站起來,看向他們的新同伴。

  盧德:「灼旗小姐也是,明明你才剛趕到,現在又要...」

  灼旗:「別在意。軍隊只能有一個頭,絕對服從才能邁向勝利,你是對的。現在,神已經看見你的決意,祂將賜予你無上力量戰勝仇敵!」

  盧德:「是嗎...十分感謝。」

  羽: 「那麼,接下來怎樣?不能再悠悠閒閒吧?」

  盧德:「是呢...」

  往地平線看過去,隱隱約約還能看見一些火光——千手觀音和黑紋騎士團的戰鬥還沒結束。

  盧德:「如果千手觀音能直接擊退那個飛龍部隊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但是...」

  漱玉:「不要做這種假設比較好呢...?」

  盧德:「嗯,所以我們還是得移動,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盧德看了看剛才一直躲在一旁的勒石。

  勒石:「咦...?」

  盧德:「把我們抓住的共和國人...全部聚集到一起吧。」

  然後,盧德抓起一把步槍,裝滿子彈。



  寒風凜凜如哀歌。

  牙齒敲擊聲此起彼落。

  有這麼一群人,有的飢凍交切、有的心驚膽寒、有的則是咬牙切齒。

  真是難得一見的光景啊——坐在一旁的麗眼人不禁感嘆——不,應該說是「諷刺」比較妥當吧。

  共和國大兵們,五花大綁地難以動彈,整齊地排成一列,正跪坐在一層薄雪之上,留下慌亂的雪痕。

  站在他們眼前的,是盧德。

  魔王。

  盧德:「...」
 
  其中被排在最左邊的,眼神凌厲如火,便試圖直直盯著那黑髮魔族,卻立刻遭受一股冰冷刺骨的視線襲擊——相比起這冰天雪原,被稱為「魔王」的這個男人,更冷。

  氣氛明顯是詭異的。即便是被奪去行動力,任人處置的戰俘們,也清晰察覺到這一點——並暗暗開始作應有的心理準備。

  於是,盧德雙手置於後方,站姿端正到像在演講,以適中的音量開口。

  盧德:「現在仔細想想,簡直是理所當然的破綻。」

  漱玉:「...」

  至於同伴們,也只能圍成一個分散的大圈,成為默默觀看演出的觀眾,唯一責任是息靜。如今,連呼吸的聲音稍微厚重一些,都彷彿會打擾那位大人。

  氣氛便是如此厚重。

  盧德:「這是我的失算...保有錯誤的大前提,未有徹底跳脫前世的框架。我將你們綁起來,沒收一切兵器,奪去反抗能力,便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都靈:「...」

  盧德:「然而,對於魔法使用者來說,這想法便顯得過度天真。不需要槍炮、不需要刀劍、甚至不需要移動手腳,只需憑藉話語和意志來發動...這便是魔法的性質。換句話說,你們現在,這一刻,也有能力立刻發起攻擊。」

  士兵:「...」

  盧德:「因此,魔法使用者是難以捕捉和控制的...唯一合理的處理方式,便只剩下一個。」

  說罷,他便取出步槍,雙手緊持。

  盧德:「我無法再冒被你們襲擊的風險。說明結束。」

  他站到那一排士兵最左邊,高高在上地俯視第一位戰士——那男人的眼神是如此堅定,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有何下場。

  士兵A:「你早該這麼做的!來吧,見識共和國兵的志氣吧,低賤的魔族!」

  盧德直直看著他的雙眼——那是專屬於「戰士」的眼眸,視死如歸。不、倒不如說,在戰場上死亡這件事,對這士兵來說是個最佳結局也說不定。

  光宗耀祖啊。

  於是,彷彿想吸走這條堅強的靈魂,魔王直視那雙眼良久,允許寒氣不斷通過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舉起步槍,將槍口對準士兵,毫無表情、不帶情緒地開口。

  盧德:「你...有甚麼遺言嗎?」

  士兵A:「共和之光永存——!!」

  士兵雄壯的餘音在開闊大地上漸漸散失,額頭正前方的槍口未受絲毫影響。

  然後。

  砰。

  他被衝擊力打至後腦著地,額頭正中多了個圓洞,血水緩緩形成一個小池塘。

  死亡。

  盧德:「...」

  魔王保持舉槍姿勢,盯著那死不瞑目的屍體;直到那血池不再擴大,他才踏出寧靜的腳步,走到第二位士兵面前。

  再次,直視著那戰士的雙眼。那男人身體發抖,但聲音依舊強硬——

  士兵B:「...廢話少說。我的遺言也只有一句,共和——」

  砰。

  第二條屍體倒在地上,兩人的血水混在一起,變得異常濃郁,空氣中開始飄散著血腥味——說也奇怪,在陰風陣陣的這片荒野上,任何氣味都應該很快散去才對;然而,這陣血味卻變得愈來愈重,眾人好似身處在一個血海中間。

  都靈:(呃...)

  是因為步槍的後座力嗎?盧德的手微幅震動,眨眼的頻率亦開始增加——但他的身體繼續移動,走到第三位士兵面前。

  士兵C:「嗚...」

  這位士兵緊咬著上下齒,呼吸隨著魔王的到來變得急促,傷痕纍纍的表皮上更是冷汗橫流。盧德再度送出劍尖似的視線,士兵C傾頭躲開。

  盧德:「看著我,士兵。」

  士兵C:「呃...」

  盧德:「你怕死嗎?士兵。」

  士兵C:「...身為驕傲的大地人...我、我不怕死!我...死亡會為我帶來榮...榮榮榮譽!」

  士兵口齒不清,同胞的血味攻入他的喉嚨,愈是說話就愈不舒服。只見魔王雙眼發著紅光,眉頭緊皺,那槍口似乎對準著靈魂所在。

  盧德:「...你有家人嗎?他們在等你歸國返鄉嗎?」

  士兵C:「...他們會為我報仇的。總有一天...」

  盧德:「是嗎...真遺憾...」

  砰。

  血變多了。

  盧德咬牙切齒,瞳孔變得愈加血紅,彷彿將那些士兵的鮮血吸收其中。

  於是很自然地,眾人開始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不,盧德到底在做甚麼?殺死敵兵的行動尚能理解,但如今的他、那種表情、那種舉動——看上去彷彿著了魔。

  無論如何——

  下一個。

  士兵D:「噫!可恨的魔族!我...我才不怕你...!呃...」

  盧德:「你很怕死吧。不願意去死吧。死了就甚麼都沒有了,誰都不願意吧?」

  士兵D:「不...不是的...我...戰友們!不要怕...我們的同胞們會為我們...報仇...」

  他往旁邊一看,剩下的人已嚇到屁滾尿流,如同一群受驚的綿羊擠在一起,所謂的驕傲無處可尋。

  盧德:「你有求情的說話嗎!快說出來!」

  士兵D:「不...呃...我、我投...不對...」

  盧德把步槍扔掉,並拿出一把小刀,然後——

  刺進士兵的喉嚨裡。

  士兵D:「咳呃啊啊——!!」

  左手按住士兵的頭,右手一扯,血像噴泉般湧出,直接潑到下一位士兵臉上。

  士兵E:「嗚噫...!」

  然後,魔王把那屍體粗暴地拋到地上。

  盧德:「呼...呼...」

  終於,到了旁人都覺得奇怪的程度了。

  羽:「喂喂,他沒問題吧?」

  都靈:「呃...老闆看上去不太正常啊?他到底在做甚麼...」

  他的呼吸聲漸漸沉重,持刀的手猛晃,身體裡的魔力在激盪,在都靈眼裡如同波濤洶湧。事到如今,沒人有空去考慮殺人的正當性,但可以肯定的是,盧德從來不會親手做這種事的啊。

  開口對這疑問作出解答的人,乃是新加入的聖女戰士。

  灼旗:「...這是個『儀式』。」

  都靈:「儀...式?」

  灼旗:「他是在放棄自己的『人性』喔。殺人無疑是一種罪惡,然而在惡徒橫行的世道,善人卻不得不拿起劍,以正義之名將惡人擊殺。」

  士兵E:「等、等一下!不要!我的女兒在等著我回去!她才三歲——」

  盧德:「呼...哼!呼...呼...」

  士兵E:「啊啊啊——」

  灼旗:「他很清楚,這一戰要獲勝,雙手就必須要沾血、必須要無視敵人的求情、必須要將仇敵視為蟲子。要達到這一點,只能放棄與生俱來的某種東西、放棄靈魂的一部分,去擁抱心中的魔鬼。因此,『儀式』是不可或缺的。」

  都靈:「他是要親自體驗那種罪嗎...老闆...」

  羽:「...喂,你到底是...」

  灼旗:「我說過了,不必在意。我是逝者亦是來者、是信者亦是愚者、是聖徒亦是小丑、是被燃燒者亦是燒卻萬物者。請放心吧,魔王的門徒,直到斷氣為止,我會協助你們的。現在...就繼續『見證』吧。」

  於是,所有人只剩下一件事能做——屏息靜氣,注視著這一場殺戮儀式。如今,那一排共和國人已經殺了一半,左邊是五具倒在血泊裡的屍體,沒有一具閉眼的;右邊則是一群擠到一起、膽驚心顫的人們,除了士兵外,尚有之前抓住的幾名非戰鬥人員。他們撒著尿、口水橫流、叫聲慘絕,畫面如同某種演技差劣的舞台劇。

  其中一個叫得最為慘烈、泣淚成珠的,正是紅二夫一等兵。

  二夫:「請、請不要殺我!我不會反抗的!我發誓!求求你了——!!」

  盧德:「你剛才不是參與了金平先生的偷襲行動嗎?」

  二夫:「不是的!我我是被迫...我沒有那個打算!請相信我吧!我...我根本不想殺人啊!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兵而己!」

  軍醫:「請你殺士兵吧!不要殺我!我...我有醫生執照——」

  二夫:「咦!?你不能這樣——」

  被綁的人像毛蟲般互相推撞,有的叩頭、有的下跪、有的發瘋亂動,一一都無阻魔王慢慢走近——他那沾滿血的刀刃已近在咫尺,可謂是「死」的象徵——倒在血泊裡的數具屍體,正正提示著這一點。

  二夫:「不、不不不要!饒命啊!我甚麼都會——」

  突然——

  一下拍掌聲。

  二夫:「呃...」

  突然,一切都安靜了。

  漱玉:「且好好聽著,各位男人們。」

  不知何時開始,漱玉就站在他們後面,以難以想像地誘人的聲線開口。那一聲拍掌的餘音進入士兵的內耳,彷彿在輕撫著耳蝸,一陣神秘的香氣刺進他們的大腦皮質中間。於是,男人們雙目無神、嘴巴微張、動也不動、三魂不見七魄。

  漱玉:「汝等忿恨共和國強迫汝等前往戰場;汝等藏怒將官派汝等打必死之仗;汝等對殘暴生靈的共和國已有無以復加的怨憤。如今汝等落得下場如此,皆是暴虐無道、淵魚叢爵的國政所致...這都是事實吧?」

  二夫:「啊...呃...」

  被美聲和香氣包圍的士兵們如同進了溫柔鄉,嘴巴只發得出口齒不清的呻吟聲。

  漱玉:「為了向共和國報一箭之仇,汝等打從心底希望加入我等黃雀,委身義師,棄暗投明,豈不美哉?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對吧?」

  眾:「是...是的...」

  他們的氣息突然變得平伏,一呼一吸都完全同步,雙眼出現淡淡紅光。

  二夫:(怎麼回事...?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好開心啊...)

  二夫感到身體飄飄然,如蟲子般纏繞著自己的痛感頓時消失,充斥著五官的是難以言喻的快感。得救了嗎?啊,得救了啊。活下來了嗎?啊,活下來了啊。

  ——洗腦。

  盧德:「辛苦了,小梅。」

  漱玉:「不、是黑羽大人的功勞。奴家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是的,這並非單靠女鬼的「能力」那麼簡單——只針對意志力弱的對象,讓他們進入極限的崩潰狀態,完美的洗腦方能成立。甘願加上威迫、理性加上情感、現實加上虛幻,這才是最究極的精神控制。如今,這些人已是黃雀忠實的士兵了。

  漱玉:「事不宜遲,現在——用行動以證忠心吧。」

  眾:「遵命...」

  一直都在當觀眾的盤絲便走過去,給每人派了一把小刀。他們拿了,圍成一圈,左手伸出,右手舉刀,然後——切掉右邊同伴的左手小指。

  二夫:「嗯...」

  鮮血緩緩湧出,眾人卻反應平平。看來,連痛覺都「順便」幫他們去除了。如此一來,可用的士兵棋子總算增加了。

  都靈:「嗚...」

  當然,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儀式」,少年感覺到一股久違的情緒,從他那空空如也的肚子裡上昇——那是「噁心」。於是,他以手掩嘴,把臉別過去,卻發現在場幾乎沒人有反應。

  都靈:(果然我是最弱的嗎...可是,老闆他...)

  他偷看盧德的側顏——有甚麼東西不同了,那位魔王如利刃般尖銳。雖說他從以前開始就很「銳利」了,現在——簡直如一把斬鐵如泥的妖刀。

  相識以來第一次,他害怕這男人。

  盧德:「怎麼了?」

  都靈:「不,沒事...別在意。」

  啊,話說回來...其實少年認識這位盧德,亦不過短短數個月。莫非,這才是他的真面目?一看,盧德方才的激動已經完全消失,臉上的表情肌肉不再活動。

  這男人如今在想甚麼,少年已經完全猜不透了。

  盧德便站在那裡,看著無人收拾的屍體,直到有人從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阿修羅。

  宮:「感覺如何?」

  盧德:「...」

  他回頭一看,宮衝著他送出一個美不勝收的露齒笑——這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笑容出現於她臉上。

  盧德:「和想像中不太一樣啊...人命的重量...」

  宮:「嗯哼,習慣就好。」

  宮笑了笑,晃著身上的七彩吊飾,從容地退開。



  盧德:「呼...」

  盧德吐出一段長長的氣息,似想把鼻腔裡的血味全數驅除,卻是徒勞無功。就在這時,完成施術的漱玉飄著半透明的身姿來到他眼前,那頭黑髮優雅地垂下。

  漱玉:「大人,恕奴家多言,那兩個...當真要留活口?」

  一看,原來有兩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放入「儀式」裡——其中一名便是那個不停叫著口號的熱血男兒。

  愛國士兵:「嗯嗯嗯!!(打倒混沌主義!)嗯嗚嗚嗚——!!(魔族的邪惡陰謀不會成功!)」

  他雙手雙腳兼嘴巴都被綁住,看上去如一隻待宰的畜生,唯一可做的事只有一邊亂動一邊支支喳喳。

  漱玉:「意志強烈的人難以控制,所以方才都一併讓他們歸西了...這滿口瘋言瘋語的男人又怎生處置...?」

  盧德:「這傢伙還有用,現在先留著。」

  漱玉:「...明白了。」

  漱玉向那男子送去極度不屑的表情,士兵看了,更大聲地「嗯嗯嗯」。但除此之外,他甚麼都做不了。

  盧德:「然後...至於你...」

  勒石:「咦?」

  另一位處於「貴賓席」的,自然便是勒石。他一察覺兩人的尖銳視線,下意識托了托眼鏡——是的,唯獨他始終沒有被綁住,動作自由;但在目睹了自己的同胞被殺的「儀式」後——意外地,沒多大反應的樣子。

  接著,盧德便走了過去,死死盯著那副精美的眼鏡。

  盧德:「聽著,勒石。至今,你為我等黃雀提供了莫大的幫助,使我們走到這一步——因此,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些士兵是因為你才死的。」

  勒石:「呃...怎麼...」

  盧德:「如今的你,即便回到軍隊裡,恐怕會被判叛國罪吧?會落得何種下場,相信你自己很清楚吧。」

  勒石:「嗚...」

  他的身體開始抖動,當然,不是因為冷。

  盧德:「現在,在你眼前的道路只剩下一條——向我等黃雀投誠,墮落為魔族的士兵吧。只有這樣,你才能活命,甚至能擁有光輝的未來。這就是你的命運,勒石。」

  勒石:「我的...命運...嗎...」

  語畢,深思。

  不知為何,偏偏就是這種時候,在勒石腦海中浮現的,不是戰火的恐怖、不是魔鬼的威迫、不是自身的未來,卻是——愛人的臉容。那時候,愛上的那個不是人類的靈魂...如果說,所謂的愛是靈魂的交融,那麼自己也有一部分「非人」了吧?

  或許真如這位魔族所言...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可是,世事那有這麼簡單...家人的期待、一族的名聲、國家的威望,一一都在等著他歸返...咦?等一下?把自己當成「陣亡」不就好了?

  如此一來,家族的名聲得以維護,父母也能老懷安慰,自己也不用回去共和國...咦?仔細想想,他還有回去的必要嗎?如今愛人也不在了,回去又會被判刑,也再沒面目去見親友...

  哎?

  勒石:(奇怪了?當初我是為甚麼會當兵來著...?)

  不可思議地,面對魔鬼的提案,他居然有著豁然開朗的感覺,彷彿所有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勒石:「我、我願意!」

  盧德:「很好。」

  盧德便拍了拍青年的肩。

  盧德:「我期待你的繼續活躍,勒石。」

  漱玉:「立刻去工作吧!把物資盡快搬上貨車!」

  二夫&勒石:「遵命!」

  一聲令下,士兵們便立刻投入勞動,動作整齊得像工蟻。

  漱玉:「如此一來,至少有兵卒可以活用了呢...」

  盧德:「嗯,不過...還需要更多戰鬥力啊...剛才的交戰過程已經顯示,我等單體戰鬥力雖然高強,但個體數量實在太少,能夠實行的戰術極為有限,這樣下去相當不利。」

  漱玉:「早知如此,當初應該——」

  麗眼人:「喂!」

  盧德&漱玉:「?」

  伴隨出乎意料的一聲大叫,屬於「平民」群體的一位女子站了出來——一看,此女高如青竹、膚白如鏡,有花瓣般的長睫、亮金色的捲髮,好像一顆在黑暗中閃爍的水晶——盧德立刻想起了,這正是那位一直吵著給她槍的「麗眼人」,也就是白精靈和大地人的混血種族。

  麗眼人:「我聽見了喔,你需要戰力吧?快點給我把槍啦!」

  她伸出幼長的手臂,那隻手比人類要大足足一倍,覆蓋著優美的曲線。她便朝著盧德不停做「來來來」的手勢,彷彿想用超能力將他手上的步槍奪過來。

  盧德:「請問你是...?」

  冰河:「我叫冰河,你叫我小冰也可以。」

  盧德:「冰河小姐,你會用槍嗎?」

  她聽了這句,突然把頭一仰,「噗」一聲把口水都笑出來。

  冰河:「噗呵呵...你還怕碧河倒著流嗎(意思:不用擔心)!月下港的人如果不會耍槍,可是連一天都混不下去呢!」

  盧德:「月下港嗎...根據我得到的情報,這城市目前正處於被共和國軍事佔領的狀態。你想將其奪回嗎?」

  冰河:「噗...噗哈!你說...你說奪回!?月母五子啊(感嘆詞),那種垃圾城市怎樣都好啦!」

  盧德:「嗯?」

  冰河隨即露出相當不爽的神情——雖說那張早已不能用「異國風情」去形容的臉極為陌生,但其內心感情仍能得過那雙眼傳遞——可以肯定的是,這位麗眼人現在的心情,離一個「好」字差了千百里遠。

  冰河:「我只是想多殺一個算一個而己!那些奴人我看了就想吐!嘔——!」

  勒石:「呃...」

  她伸出如變色龍般細長的舌頭,更向勒石送出殺人視線,長睫似乎隨著她的心理活動而擺動;至於勒石,則由始至終都是那幅「不是我做壞事,你盯我也沒用啊」的無辜樣貌。

  盧德想了一想,很快得出決定。

  盧德:「是嗎...既然你如此有戰意,也許這不是壞主意。但相信你亦很清楚,接下來的作戰異常危險——」

  冰河:「哈哈!危險這個詞就像月母盯著你(意思:如同家常便飯)!本小姐還會怕?」

  她每笑一聲,那蛇舌便從嘴巴裡跑出來亂晃,在臉上滑來滑去。

  冰河:「喂,還有你們也是!出來吧,裝甚麼平民啊!」

  角鬼人:「...」

  她又回頭對著那些「角鬼人」大喊。雙方眼神一對上便勃然變色,怒目咬牙,美麗的容貌徒然浪費。於是其中一位角鬼人立刻跳了出來,走著不可一世的步伐來到冰河面前。

  角鬼人:「喂...你憑甚麼對我們呼呼喝喝啊?婊子!」

  冰河:「憑我有種站出來啊。反倒你們是怎樣?已經被大地人調教完成了嗎?妓女們?」

  角鬼人:「你說誰是妓女!?你才是妓女吧!」

  冰河:「不好意思!?」

  角鬼人:「妓女!!」

  冰河:「婊子!!」

  剩下兩名角鬼人也衝了出來,一把抓住冰河的衣領,後者亦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場女人間的鬥毆眼看就要發生;當然,如此動靜,一時引得整個營地的注意。

  羽:「關係真好呢,哼哼。」

  都靈:「呃、是嗎...」

  宮:「不過,她們的身體——」

  一看,那三個角鬼人——亦即黑精靈和大地人的混血種,白髮中突出一對短角,一身黑而亮麗的皮膚;兩米高的身體看上去精瘦,卻裝載著結實的肌肉,確實難以想像是「妓女」的身體。

  終於,在幾位女士進展到開始互扯頭髮之際,盧德直接擠到她們中間——雖然和高挑的她們比起來,這位魔王如同小孩,但他的存在感仍能令爭吵平息。

  盧德:「我無意插手你們的私人恩怨,但現在恐怕不是做這些的時候。幾位女士,請問你們是...?」

  他抬頭盯著最高的那個角鬼人,只見她似乎想蹲下來說話,但被盧德阻止了。

  角鬼人:「...我們是北海著名的『十八鬼海盜團』的船員...應該說,被抓之前是吧。」

  冰河:「大名鼎鼎的海上妓院嘛,失敬失敬。」

  角鬼人:「閉嘴!我剪你舌頭喔!」

  盧德:「原來如此,難怪你們看上去確不像弱質女流。你們希望戰鬥嗎?」

  角鬼人:「啊?戰?戰個屁啊!你們剛剛都差點被幹掉了耶!」

  盧德:「是嗎...」

  說到這裡,麗眼人那意氣軒昂的笑聲再次介入對話。

  冰河:「黑羽先生,你看,這幾個傢伙明明自稱為大海盜,卻一點志氣都沒有呢。」

  角鬼人:「甚——」

  冰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港口被人攻下,出生入死的同伴在面前被殺死,自己也差點被當成性奴處理,居然也無所謂呢~噢,不愧是黑麵粉(黑精靈的蔑稱)呢?」

  角鬼人:「你他媽說甚麼,白馬(白精靈的蔑稱)...?」

  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增加到快要爆炸的地步,而在這時候選擇加入戰團的,不是別人,卻是漱玉。

  漱玉:「哎啊!冰河妹妹也別這樣說,所謂人各有志,選擇保命也是不得己呢...但話說回來,大敵當前卻只顧逃跑,也確實是竊賊之流的作風呢...怕是連娼婦都啞然失笑呢?噯,失禮了...」

  冰河:「噗...說的沒錯!」

  角鬼人:「他...他媽的!」

  三個角鬼人怒氣攻心,便退後幾步撞在一起,圍成一圈討論一番,十秒後——

  角鬼人:「都他媽都我聽好!給我槍!給我刀!都他媽給我拿來!殺大地人而己吧,簡單啦!」

  漱玉:(是適合激將法的類型呢...)

  冰河:(很好搞定吧?)

  盧德:(十分感謝。)

  盧德:「真是激動人心的消息,我很高興三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那麼,能否請教你們的大名呢?」

  鬼鳥:「老娘叫鬼鳥,是二副。隨便你怎麼叫我。」

  鬼蘭:「我是鬼蘭,機槍手!別人都叫我阿蘭!」

  鬼沙:「我叫鬼沙!別人都叫我鬼沙!是炮手!」

  盧德:「鬼鳥小姐、鬼蘭小姐、鬼沙小姐,歡迎你們加入。那麼,蛛,幫我取幾把——」

  鬼鳥:「喔,先等一下。」

  三位角鬼人便快步走到旁邊,來到仍然躺在地上的共和國兵屍體處,伸出手指沾了些鮮血,各自用血在自己臉上畫出一些紋樣:鬼鳥在雙眼下畫了兩條淚痕、鬼蘭在右臉畫了朵花、鬼沙則以血塗滿眼部周圍。她們不斷擺弄著大兵屍體,彷彿那些只是畫具。

  鬼鳥:「好,老大,我們準備好了。槍?」

  盧德:「好的。」

  黃雀從共和國盜取的物資裡,當然包括為數不少的步槍和子彈。以他們目前的士兵數量來說,可說是絕對夠用了。於是,盤絲捧著步槍,送到盧德手中,再由他交到幾位女性手上——彷彿某種古怪的頒獎儀式。

  冰河:「說起來啊。」

  盧德:「是?」

  冰河:「你真的是『魔王』?」

  盧德:「...正是。」

  冰河:「...那不是某種唬人的名號?」

  盧德:「不是。我正是魔王。當然,你不是第一個懷疑的,恐怕也不是最後一個,也無所謂了。有甚麼問題嗎?」

  冰河:「沒事。只是我在想...如果那是真的話,我可就得找機會品嚐一下你了,呵呵。」

  冰河從盧德手上接過槍,順便摸了摸他的手,又伸出長舌在空中擺動。

  盧德:「...」

  漱玉:「...」

  盤絲:「...」

  鬼鳥:「你看,這婊子下面肯定濕透了。老大,你不用管她的啦。」

  盧德「...請檢查一下你們的槍。」

  冰河:「嗯哼,沒問題...」

  於是,四人立刻拿起步槍檢視一番——

  冰河:「馬肉三型...保養得還不錯...」

  鬼鳥:「他媽的,要我用奴人的槍...算了...反正也是殺他們...」

  見她們把槍拆卸自如、動作俐落,果然不是普通人物。十八鬼海盜團...應該不是唯一的海盜團吧?月下港究竟是怎樣的地方?這些人到底有何來歷?

  如今,盧德不在意。

  反正,總會知道的。現在,最重要的是——黃雀戰士增加了。

  灼旗:「諸君!聽我一言——!」

  眾:「!?」

  突然,彷彿想作個總結,灼旗以槍用力敲擊地面,那面火焰旗雄雄飄揚,瞬間奪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灼旗:「神的旨意叫我等同道為朋,在這片雪野上立下誓約!兵刃和鮮血是我等的葡萄酒,邪惡的敵人要聽見雄壯的軍歌!看吧,大天使的號角在舞動,黑色士兵的馬車在纂修!這一刻,極光在刺繡,讓我們傾聽雄雞的榮譽!獻上你的無名指,宮廷小丑在角落彈奏鮭魚泥!七萬個泥偶在永生仰賴光芒,我們昨日擊倒滑稽的麵包!全國心臟邊疆藉由巫師受惠,森林價值七十七猶太香料王子,就在明年銀器編織火焰學院!!」

  眾:「喔喔!!」

  盧德:「!?」

  灼旗的「演說」愈說愈奇怪,盧德連一個字都聽不懂;然而,眾人突然充滿戰意,他們看著那支旗幟,灼熱的血液猛烈流動,甚至連盧德自己都覺得疲勞的身體變得舒服。他看著那位身披銀甲的金髮女性,意氣洋洋,看上去絲毫不認為自己說了古怪的話。

  盧德:「這是...」

  漱玉:「恐怕是...她的話語裡含有某種力量...和奴家的能力類似...」

  盧德:「是嗎...小梅,替我盯緊她。」

  漱玉:「...明白了,黑羽大人。」

  不論如何,現在士氣大盛,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他看向遠方,火光隱隱約約地閃爍——剛才自己拼命召喚出來的巨大魔像,恐怕已快到極限。

  必須出發了。

  盧德:「二夫!」

  二夫:「啊是!我在這!」

  盧德:「二夫,帶路吧。」

  二夫:「呃...去哪裡?」

  盧德:「剛才的戰鬥破壞了我們不少物資;另一方面,千手觀音消耗了敵人的兵器和體力。換言之,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一樣的。」

  他遙望著南方,風聲彷彿在呼喚著他。

  盧德:「繼續往後方前進,目標——補給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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