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十七節 聖賢與人子



主內平安!猜猜我是誰?

不死者之王?死亡神父?夜之主教?噢不,雖然都是些很好聽的稱號,但很遺憾地全都不對喔。

今天的我——





——是個沒用的廢才喔。

———

啊啊。主啊。

我到底在做甚麼呢。無論怎麼想,現在都不是寫日記的好時機。完全不是。

在我眼前出現的,是失去生氣、沾滿乾血的人形物體——屍體。是在方才地震時,不小心被我弄倒,從棺材裡掉出來的。





主啊,求你垂憐不幸的靈魂...

鐵蛛:「嗯?啊!主教先生!你怎麼了啦?」

那位少女對此顯然沒多少反應。不,倒不如說,那張臉本來就不像會有任何反應。

鐵蛛:「嗯嗯?果然被地震嚇倒了嗎?說起來為甚麼會有地震呢~真古怪!喔!很古怪吧?你覺得呢?主教先生?」

她兩手提起裙擺,踏著清脆的高跟鞋聲走到我身邊;我很自然地退了半步,但又隨即意識到這樣不太禮貌,便又晃回半步,但仔細想想,她的氣息又實在是可怕,又再退後半步——在旁人眼裡,我現在恐怕像個白痴老伯一樣來回擺動身體吧。到底在做甚麼啊。





當然,說到旁人,也就只有「她」而已。

鐵蛛:「?」

說到這...「少女」。 「鐵蛛」(Iron Spider)這名字實在令她顯得更為不祥。我認為,無論在哪一種文化裡,一個少女獲得這種名字都稍嫌奇怪...然而另一方面,我內心其實清楚,這名字相當適合她。不如說,再適合不過了。

因為,她的臉是鐵造的。

鐵蛛:「你~睡~著~了~嗎~?」

噢請相信我,我向上主發誓,當我說「她的臉是鐵造的」,這不是某種比喻、誇飾,我的意思就是「她的臉是鐵造的」。

燈火通明,她又站得夠近的現在,我總算看得清楚了——她的表皮全是光鮮亮麗的金屬,恐怕在那襲長裙下也是如此吧。她看上去如同一個人偶,其動作卻有很有「人味」,舉手投足都完全地散發出一名人類少女的氣質。





對了,這感覺就像——把一個人「放進人偶」裡面。

嗚哇...

我為甚麼想像這種噁心自己的畫面呢。噢上主啊。

雖然我頻頻呼喊天主,但老實說,我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個天主看不見的盲點,一個不受祂管轄的國度。

...哈哈,不對吧。

其實,當初「轉世」到這裡的時候,多多少少已經意識到了吧。

我只是不願接受而已。

這是一場惡夢。





一場現在進行式的惡夢。

我深陷於極為負面的思潮當中,全身上下的骨頭彷彿變得如鋼鐵般沉重,把我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拖,拖進那毒蛇盤踞著的泥濘當中——

而把我喚醒的卻不是別人。而是她。

鐵蛛:「哈囉?Guten Tag?Szia?Bonjour monsieur?」

她敲了敲我的頭骨,並開始用一連串歐洲語言來向我打招呼——每一種發音都是如此標準,以至於你毫無辦法判斷她到底是哪裡人。順帶一提,她的聲線一點都不像是來自一個金屬人頭,其聲質如同一位歌手般優美。

...不,這根本不重要吧?

我在想甚麼啊?





鐵蛛:「啊!莫非是莫非是?神父是被人家的驚世美貌給迷倒了嗎~?你是被少女靠近說話就會緊張的類型嗎?一旦年齡差超過20年就不知道該說甚麼的類型嗎~?」

韶光:「呃...最後一句...倒是對的...」

鐵蛛:「咯咯哈哈!開玩笑啦!」

韶光:「鐵...鐵蛛小姐,我沒事...只是嚇倒了...」

鐵蛛:「都說了,叫人家小鐵啦!啊~怎麼說?就像親戚家的長輩吧?你就是給我這種印象喔。所以不用緊張啦~我又不會對你怎樣,咯咯。」

韶光:「是、是這樣呢...」

這是怎麼了...為甚麼我要和她閒聊...?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當然不是...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





我一直以來最擅長做的事。

逃避。

放著眼前最重要的事不管。退後半步。避而不談。扯開話題。視而不見。當然了,這樣就會輕鬆很多。

簡直如同一個孩子。

是嗎...我還以為這段日子裡,我已經有所改進。說出口自然輕鬆,現實裡怎麼可能如此簡單。況且,對於我這種呆頭呆腦的老頭子來說,「改變」是相當困難的啊。

這樣繼續下去,我是可以獲得一時的平靜,但...

鐵蛛:「咯咯,你把東西都弄倒了啊。啊,讓我來吧,神父的腿不太方便吧?我來我來!讓小鐵來!」

不,不是的。

現在不一樣。和以前絕對不一樣。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一些畫面:會胡亂玩弄骨頭的伊蘭妹妹、一緊張就會轉圈的達莉妹妹、不論甚麼狀況都會突然開始喝酒的皎月、永遠不會後退的難陀先生、以及雖然相識不久卻相處愉快的眾多新同伴。

都靈還有盧德先生,這一刻應該也在努力吧。他們有順利抵達「地上」嗎?他們遇到甚麼了嗎?大家,是不是也遭遇危險了呢...

出奇的是,我並未有過份擔心。說真的,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想到那些孩子的笑臉,總覺得「啊,是他們的話,無論怎樣的絕境都能突破的」。

這麼一想,最沒用的豈不是老頭我嗎。在樓蘭那時候也是,甚麼不死者之王啊。隨便把這種稱號和能力塞在一個普通人身上,正常來說是不會感到高興的吧。

...唉。

抱怨就到此為止吧。

正如剛才所說,現在不是寫日記的時候。這些想法,我不打算記下來。老實說,忘掉最好。

對了,剛才說起盧德先生——其實,我們本來是有機會反過來冒險的。那麼,如果如今在這裡的他,那位無懈可擊的先生,他會如何處理呢?

...答案不是很清楚嗎。

韶光:「鐵...小鐵!雖然很突然,可以請你回答我的疑問嗎?」

鐵蛛:「啊,是?」

我吞了吞口水——當然,這只是一種形容。

現在要做甚麼,我是知道的。我或許做不到...即便做了又做不好...也可能會失敗,但...

不能逃避。

主啊,如果祢還在,請看著。沒必要保佑我。只要看著就好。

既然這不祥的少女如此健談,就讓她吐出更多情報吧。

韶光:「哎啊...其實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問呢...但我想充分了解這個...『工作』。小鐵,這些屍體...到底是甚麼?我們為甚麼在收集它們?」

鐵蛛:「嗯?你不知道嗎?喔!這樣啊,我好像沒有說,抱歉喔!」

她滑稽地敲了敲自己的頭,發出響亮的金屬聲。

鐵蛛:「這些是黑皇后的食物喔。」

食物。

是食物。

鐵蛛:「本來~是不用做這種工作的啦~不過,某一天開始,有甚麼發生了...不對,這說法不太準確...應該說...有甚麼...停止了吧?」

韶光:「停止...?」

鐵蛛:「本來流進這棋盤世界的能量~之類的玩意?具體來說我也不是很懂...哎?是誰告訴我的呢...總而言之,從那天起,黑皇后就開始吃人了。」

韶光:「...」

鐵蛛:「啊,用吃人這個形容也有點古怪吧?她不會真的把這些『甜點』吃下肚子啦...要先把血和體液清空,再將內臟——」

韶光:「請...請不要描述...」

真的,千萬不要。那樣的畫面,我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鐵蛛:「奧古斯都那傢伙也是在那時候叛逃出去的呢~還順便帶走一半的東西!哎,我本來就很討厭那傢伙啦!」

奧古斯都...那不是古羅馬的名字嗎?果然...這個地方...也有類似我們的人物嗎...

問題是...是敵是友?

韶光:「所、所以說...我們現在的這個...工作...就是在為那位皇后準備食物?」

鐵蛛:「對啊!哎,雖然也有其他工作啦,但現在這個比較重要。畢竟她現在去『運動』呢,大概要吃更多吧。」

我的心好像被刺穿般劇痛。噢我知道,我必須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我早就沒有心臟這種東西了。但我現在說的不是「心臟」,是「心」。

好痛。

這些人形物樣貌好像野獸,全身長滿毛髮,但其形態實在太像人了。我沒有辦法把他們當成牲畜看待。

況且我還記得。

不久之前,剛掉落到這個黑暗世界之初,我們遇到一隻「狼人」。而他是會說話的。

如果...這些全都會說話...

噢主啊,我不知道。

鐵蛛:「話說,你從剛才好像誤會了甚麼呢。」

然後,她的下一句話,讓我再痛三分。

鐵蛛:「這些,不是屍體喔?」

不是屍體。

不是屍體,那是甚麼呢?

雕塑?人偶?人體模型?各種可能性都有呢。這種思考方式,有點像盧德先生呢,哈哈。

...我到底在想甚麼啊。

啊,是這樣嗎。被這個事態、周遭環境、不祥氣息所影響,讓我下意識產生了誤解。

這些是活人。

鐵蛛:「雖然我讓他們進入假死狀態了,但不趕緊開始料理的話,遲早會醒來呢~」

我意識到甚麼。

一個重要的疑問——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到底有多少?我有辦法救助他們嗎?必須搞清楚...不能讓對話斷在這裡。

於是,我決定這樣說。

韶光:「...小鐵。這數量似乎不太夠呢。」

鐵蛛:「嗯?」

韶光:「要說為甚麼的話,因為我...本不死之王,也肚子餓了啊!」

鐵蛛:「咦!貪吃!」

韶光:「你可能已經看出來了,要發揮本不死之王的能力,需要吞食大量的靈魂。」

鐵蛛:「確實!你看上去超帥氣的!難怪要多吃點啊...好,明白了!那我們先去牧場吧!」

牧場。

她說「牧場」。

說得很清楚。沒可能聽錯。

神啊。

這場惡夢,到底何時才能終結呢。

韶光:「...哈哈。」

於是,我突然笑了出聲。因為我很清楚。

我不會醒來。





————

露西亞:「你好,請問有興趣聽聽基督的福音嗎?」

獸人:「咦?不用了...我還要去上班呢。」

露西亞:「...」

嘩啦嘩啦...

噴泉突然氣勢磅礴地噴出七彩水柱,化為雨粉毫不留情地落到露西亞頭上。

露西亞:「...」

難怪沒人走過來啊。

聖女,侍神之人,不死聖者,露西亞現正站在一個噴水池旁邊——此圓型水池壯麗非常,表面盡是精緻浮雕,十六個獅頭雕像源源不絕地排出清水,中心建有無數個栩栩如生的神像,周圍更是綠樹成蔭、繁花錦簇。

這池不斷噴出變化萬千的水柱,水花甚至化為一隻老鷹,在半空美妙地跳舞後再回到水中;順帶一提,那隻水老鷹還順便把更多水花潑到露西亞身上。

露西亞:「...」

水池旁邊,人來人往——如同聖女剛才在鬥獸場目睹的一樣,他們全都是穿著白袍的「獸人」。有像狼的、像貓的、像虎的、像羊的,甚至有那麼一兩個人長著蜥蝪頭。

狼人:「那是誰啊...」

貓人:「她的皮膚光滑得像雞蛋一樣...嗚哇好噁心啊。」

虎人:「別看了別看了...」

露西亞:「...」

行人都和她保持至少五米距離,斜眼偷看,議論紛紛——當然了,因為這裡只有她沒有獸耳。

意料之外的狀況。

這是她千百年來,第一次一個人。沒有那個令人作噁的「弟弟」形物體,沒有沉穩可靠的神父,也沒有那群惹人憐愛的小朋友們。

獨自呆站。

當然,說「一個人」,其實也是莫大的筆誤。畢竟,這裡可是人山人海。

而說起這些人,聖女從剛才開始就在想了。

這些真的是「人」嗎?

露西亞:(應該...是吧。)

走路、說話、衣著、舉止,全部和人類毫無二致。

太詭異了。

詭異的是,這些人,在說拉丁文。於是,聖女完全不用依賴魔法翻譯,也能聽懂他們說甚麼;

詭異的是,他們男的身穿白色「托加」,女的身穿「斯托拉」,露出的位置則是濃密而順滑的毛髮,將毛髮綁紮裝飾的人更是不在小數;

詭異的是,街道地面全部鋪滿馬賽克小石子,異常工整;

詭異的是,空中水道在城市中穿梭,竟能反重力將水從低處送至高地;

詭異的是,水泥製宏偉建築林立,石柱、拱門、穹頂,比她當年居住過的建築卻要高大無數倍,看上去如同高塔森林一般;

若不算上那些不可思議的細節,就如同回到故鄉一般。當然了,正是因為這些細節存在,才更顯得詭異吧,也就是所謂的「恐怖谷」——表面上看是一模一樣,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當然,聖女對這種心理理論一無所知。

她覺得自己只是看不清楚。畢竟,她和盧德等人不太一樣,她除了魔力視之外並沒有一般的視力——細節看得不太清楚,顏色很容易看錯,對靜物的反應更是遲滯。

會不會只是搞錯甚麼了呢——她如此安慰自己。

畢竟,羅馬早已是過去的遺物了。從都靈和韶光口中,她也知道了一些「後來」的歷史。她更得悉,當年殘忍地殺害了包括她在內的諸位弟兄姊妹的羅馬,後來竟又將基督教推舉為國教。

噁心。

太噁心了。

只要一想到這點,血淚便會流出。

喔,這可不好。

還是動身吧。

此念頭一出,好像呼應她的想法,便突然出現一個騎兵——銀甲、短劍、護脛,頭盔上裝飾著紅色羽毛。沒想到,羅馬士兵的裝備,配合獸面倒是威猛非常。

那獸人兵威風地騎乘,路人紛紛讓路;他便下馬,走到一個告示版上貼了一張海報。

露西亞:(嗯...?)

那海報上畫了一個人像——一個有著柔順棕髮的美麗女子。

那不就是自己嗎。

士兵:「各位公民請聽!若你見到這名女子,請立刻向我們報告!」

露西亞:「...」

順帶一提,因為看不太清楚,她還特地走過去查看。在意識到事態後,她輕嘆一聲——

露西亞:「啊。」

然後,她腳底有聖光出現,便以瞬雷般的速度衝進小巷,不見影子。

逃了。

此時,圖拉真柱上,雄鷹的石像正在緩緩轉頭,將一切看在眼裡。

————

我和鐵蛛小姐正朝地下室移動。

噢,筆誤。正確來說,是鐵蛛小姐正推著我的輪椅前進。由於全程都是階梯,這一段路對我來說其實是令人擔心的,這裡也不像挪得之地那樣建了適合我使用的無障礙設施...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因為那位鐵蛛小姐把我連著輪椅整個抬了起來,再慢慢走下去。怪力——啊、事到如今,這種事其實也不需大驚小怪吧。像是宮小姐、羽小姐那樣,也能以幼細的身體發揮驚人的肌力;但即便如此,親身體驗果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啊。

她完全可以將我的骨頭打到散架。

就是這麼回事。

現在的我,就如同那句成語一般——「騎虎難下」。

不過,現在該考慮的不是我個人的安危。

剛才,她確實說了「牧場」。確實說了。我們現在,正是朝著那牧場前進吧——前進至一片漆黑的境地。

噢不,別誤會。這裡還是有燈光的——倒不如說,愈是往下走,燈火便愈是通明;我說的「漆黑」是指...天啊,怎麼說呢?是一種「感覺」。對...無論華麗的燭台再亮,都無法去除的某種「黑暗」。現在,我已走進那團黑暗之中,如同來到深海的最底層一樣,異常壓抑。

甚至...我更想起了...自己當初被封印起來的日子。很想睡...不想動...無法呼吸...

鐵蛛:「嗯?神父,不舒服?」

用溫柔的聲線把我拉回現實的,卻還是這名少女。

韶光:「不...是肚子餓啦。」

鐵蛛:「哈哈!別著急啊!你看,快到了喔!」

於是,我們抵達了。

牧場。

想當然爾,這裡沒有一望無際的草場,沒有叢生的牧草,沒有一個牧羊人在吹笛,更沒有羊群。

鐵蛛:「我看看...嗯...」

少女敲著高跟鞋走過一條走廊,兩邊都是一整排的門,門上有一道小窗,可以打開來查看門內房間的狀況。

哈哈,這樣確實不是牧場呢。

是「牢獄」啊。

不過,結果我還是太天真了。這個地方,光是身在此處就彷彿要暈過去的地方,比牢獄更要恐怖。

鐵蛛:「喔,就這個吧。神父,你要看看嗎?」

韶光:「喔...好的。」

其實,我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回答「不要」呢——總之,她便走到一道門,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少女的其中一根手指變成了鎖匙,將那道殘破暗淡的鐵門打開,隨即傳來老舊門獨有的刺耳開門聲。那聲音,在我的頭骨裡不斷迴響,竟使我眼花繚亂。

數秒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看了甚麼。

那是個相當殘舊的房間。地上盡是污物。牆壁上混著各種各樣的顏色。空氣裡是刺鼻的惡臭。在角落裡,聚集著的,捲縮著的,抖動著的,是一群...

噢,主啊,求祢垂憐。

鐵蛛:「這房間的都是貓呢。嗚哇,果然好臭啊~」

那是一群「人」。赤身露體的人。

說「赤身露體」其實也不對。畢竟這些人全數上下長著厚實的毛髮,擁有野獸的耳朵,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啊,她剛才說是「貓」來著。

貓。

人。

貓人。

芭絲特(貓頭女神)...不,不是那麼神聖的東西。在我眼前縮在一團發抖的這些貓人,毛髮雜亂、貓耳受損、兩眼通紅、利牙不齊、身體...不。不。不不不。我不打算再描述下去,抱歉。

噢,主啊,求祢垂憐。

似乎見我反應古怪,少女便開始說話——她一開口,那些貓人抖動得更厲害了。

鐵蛛:「神父,怎麼樣?」

韶光:「怎麼...你指...的是...?」

鐵蛛:「這些可以嗎?要吃嗎?」

要吃嗎?

她這樣問我。

吃的。不是在開玩笑。吃的。

韶光:「鐵...你會...怎麼處置...這些...」

鐵蛛:「嗯?這個嘛~你看到牆上的洞吧?從那裡會噴出綠綠的氣體,牠們吸了就會半死不活啦。之後就一個個進行料理~基本上是這樣!」





...這不是毒氣室嗎。

比牢房糟太多了。



鐵蛛:「啊不過看心情啦!有時也會有別的方法,你看天花!看到嗎?有些尖尖的刺吧?那個可以砰的一下掉下來喔。砰~的一下,雖然會弄得到處都是...嗯?神父?你去哪裡啊?」

嗚嘔。

嘔。

嘔嘔嘔。

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主啊。

快讓這一切停下來啊。

鐵蛛:「神父?你還是不舒服嗎?肚子太餓了嗎?啊,要不要生吃一隻?」

韶光:「小鐵...你...認為那些...是牲畜嗎...」

鐵蛛:「嗯?應該是吧?有長毛的啊。」

韶光:「難道你不覺得...他們看上去...很像人嗎...?」

鐵蛛:「呃~我沒有想過耶!就算是也無所謂啊,反正這就是人家的工作啊~」

韶光:「工作...工作嗎...小鐵,你...就不覺得殘忍嗎?這種事...」

鐵蛛:「咦?為甚麼?」

韶光:「他們是...遭受何等的痛苦...也被恐懼支配著吧...你難道不會...感到一絲的同情嗎...?」

鐵蛛:「呃~同情...不太清楚耶。可是我不懂耶,別人的痛應該和我沒甚麼關係吧?咦?不是嗎?」

她不懂...這少女...並非「邪惡」。

她只是不懂...沒有一個「人」應有的道德...就好像殘殺蟲子的孩童一般...

我不知道她經歷了甚麼,但恐怕沒有過正常的生活吧...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她需要的是教育...需要有人告訴她正確的價值觀...不然的話...

鐵蛛:「?」

但不是現在...現在這一刻,我必須...我必須...

嗯?

於是,我突然看見了甚麼。

在一片燭光之中,其中一個光點特別顯眼——因為它在亂動,好像螢火蟲一般。那是——

燈籠。

他是...糟糕,他叫甚麼名字來著?

總之,這是個機會。無論如何,必須先阻止鐵蛛小姐。

韶光:「...不好,我掉了東西!」

鐵蛛:「咦!」

韶光:「我的黃金十字架...沒有那個的話,我的力量無法發揮...不,我會死掉的!」

鐵蛛:「咦——!這麼嚴重!?韶光不要死啊!人家才剛認識你啊!」

韶光:「啊、那...可以請你...幫我找一下嗎...小鐵?」

鐵蛛:「沒問題!光光的性命就交給小鐵吧!」

於是,她便飛奔而去,兩秒後已不見身影。

「光光」嗎...如果不是「那種樣子」的話,這不是很可愛的女孩子嗎...太可悲了...

總之。

我扯著沉重的身體,轉動著輪椅。

韶光:「燈籠先生!」

有明:「請不要叫我燈籠!燈籠我有名字了!有明!請稱呼我的大名有明!」

喔對,他叫有明。好的。老頭子記性不好啊。

有明:「喔喔!?話說這不是...呃,你姓甚名誰來著?」

原來你也忘了我的名字啊!

韶光:「來自挪得之地的韶光神父,你還記得吧?」

有明:「喔對對!不死者主教!燈籠我想起來啦!哎啊~你一根骨頭都不缺啊!這可好!」

來自樓蘭的神奇魔法燈籠...伊蘭小妹妹是這麼介紹的。聽說在伊蘭獨自進行大冒險的時候,這位有明提供了協助...那麼,他應該是個可信賴的對象吧。

當然啦,如今這種情況,不管出現的是誰,只要不是敵人已是萬幸。

韶光:「有明先生,你知道我們的同伴們在哪裡嗎?」

有明:「啊~關於這個!燈籠我是很想回答你『喔!我知道!跟我來吧!』啦,但是~向聖職者說謊的話,死後應該會下地獄吧!咦等一下!?燈籠會死的嗎?」

他一邊以極快的語速發言,一邊扭動著他那如同「小精靈」般的身體,燈籠頭卻懸停在半空,看上去確實滑稽。

總之,我和他簡單地交換了情報。

韶光:「...就是這樣。」

有明:「嗚哇~食人族嗎!真可怕~希望他們不吃燈籠呢!啊,我呢,剛才一直都在這一層飛來飛去,全部都是這種房間喔。」

全部都是...嗎。

這數量...我該...

有明:「神父,怎麼辦啊?啊,可別問我的意見喔?雖然我看上去很像,但我其實並不是那種會給主人提建議的小精靈角色啊。我就真的是個燈籠而已。」

對呢,「怎麼辦」。

沒想到,我又要面對這個問題了。

怎麼辦、該如何做、解決方法、計劃,等等。原本以為不用再管的。只要悠悠閒閒地做好作為神父的工作...

主啊。祢到底要我做甚麼?我的使命到底是甚麼?

祢在的話,請祢給我一點啟示吧...祢在的話...

想到這裡。

我發覺有人在拉址我的聖袍,便轉頭一看。

貓人少女:「...」

是一個貓人的小女孩。喔,對了,剛才打開的門,忘記關上了啊,鐵蛛那孩子。

她以微弱的力量抓住我的聖袍,含淚的大眼直直地盯著我空洞的眼眶,那一身亂哄哄的毛髮令人很想為她打理。

噢,說起來,大家還記得嗎?我兒時的夢想是當一名獸醫喔。小動物擁有人類沒有的純潔,是沒有原罪的存在;另一方面,身為聖職者,照顧孩童也一直是我的使命之一。

換句話說,這個小動物和小孩子的結合體——

韶光:「太可愛了——!這...簡直是神的奇蹟!哈利路亞!」

有明:「神父,你大聲說出口了喔。」

不好!這發言貌似有點犯罪的氣息啊...雖然,大聲說出口後才意識到,也確實遲了點。

貓人少女:「...」

那孩子甚麼都沒說。但我明白的。她只是看著我,又回頭看了看那房間。我知道,她的眼神其實包含著莫大的恐懼,那小小的身體始終在不斷發抖,那瘦弱的手卻始終未有放下。

韶光:「放心,孩子。我不是壞人喔。」

貓人少女:「...!」

總之,我先摸了摸她的頭,結果讓她更害怕了。噢,忘了我的手也是骨頭啊。

不過,那毛髮的觸感...還是別多加描述吧。

韶光:「我...」

到這一刻,一切已經太遲了。

就是這一刻。

我目睹了那眼神的這一刻。我觸摸到那毛髮的這一刻。我感覺到那抖動的這一刻。

對這些孩子視而不見,對我來說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沒有退路。

啊啊。如果救這些孩子意味著死亡的話,我應該也會選擇死吧。不不,這不是甚麼英雄氣概,老頭子我可沒有那種東西。只是,用我一條命能換來這些受苦難者的生命的話,任誰都會這麼做的吧。

啊不...也不見得誰都會做呢。但至少...

我知道我會。

現在的問題是,連「換命」這件事都不清楚能否辦到。被困的獸人,很多。我這邊的人,只有兩個。那位危險的少女,還在。

那樣的話...

嗯,我知道。

我知道啊。

只能使用了。

「力量」。

這些日子,一直避免去用,甚至連想都不去想。彷彿想假裝自己沒有這能力,假裝自己還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人」。

哈哈,但怎麼可能呢?你知道,我已經是個會動會走(正確來說是爬)的不死骨頭了喔。事到如今才來渴望安穩的生活,也未免太貪心了。

噢,這麼一想,當年摩西是怎麼想的呢...會想放棄嗎?會有懷疑嗎?對於主給予他的力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的呢...

噢天啊,我這是怎麼了。怎麼能把自己和摩西對比呢,我算是甚麼東西?

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老頭而已。

那就來吧。

韶光:「有明先生,請稍微離遠一些。」

有明:「喔...好的!」

用盧德先生的協助下,我們研究調查了自己的「能力」——作為「不死者之王」的「死靈術」。

韶光:「耶和華啊,祢增添國民,祢增添國民;祢得了榮耀,又擴張地的四境。」

那是...違反天命的力量。禁忌的力量。被詛咒的力量。我甚至覺得,這如其說是神賜予我的力量,更可能是惡魔給我的吧。

韶光:「耶和華啊,他們在急難中尋求祢;祢的懲罰臨到他們身上,他們就傾心吐膽禱告祢。」

用了這種力量的話,一定會遭受天罰。死後也會墮入地獄吧...不過,我又想起都靈的說法「現在我們不就在地獄嗎?」

韶光:「婦人懷孕,臨產疼痛,在痛苦之中喊叫;耶和華啊,我們在祢面前也是如此。」

也是呢。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遭受天罰甚麼的,根本不足掛齒。

韶光:「我們也曾懷孕疼痛,所產的竟像風一樣。我們在地上未曾行甚麼拯救的事;世上的居民也未曾敗落。」

如果能救出受苦難的人,即便我會遭受天罰——

韶光:「死人要復活,屍首要興起!睡在塵埃裡的人啊,醒來高聲歌唱吧!」

也太值得了。

韶光:「死靈召喚——!!」

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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