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鳥。

說起來,這名字確實巧妙。

很多人說,「雷鳥」聽上去本來就很像一個外號。不知哪來的小道消息說,這名號其實也不是她的本名。

對此,本人倒是從不在意。名號甚麼的,用哪種詞語都可以。愛管她叫「雷電人型飛機杯」也可以,她不在乎。

畢竟,無論她的名字是甚麼,人們都總會記得——





有她的地方,就有「絕望」。

齊苦聖:「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

那是心臟。

羽不可能看錯。

那位如鬼影般突然現身的女性,舉槍從後刺穿了男人的胸膛,槍口上是他那瘋狂跳動的心臟,連接著粗大的血管,血流成渠,腥味如鐵。





於是,現場只剩下三張表情——羽扭曲著雙眼,完全無法理解現況;齊苦聖眼球都快跳出來,猛盯著站在他旁邊的女人;以及,雷鳥那半張笑臉,露出潔白的尖牙。

怪象。

齊苦聖:「雷、雷、雷鳥啊啊啊啊啊——」

男人叫喊著那名字——儘管他的心臟已不在胸膛裡、體內的鮮血噴成池水、皮肉變化得不似人形——他還是叫著。

最後一次了。





下個瞬間,他伸展那條漲大至比人還高的左手,像一個大槌朝雷鳥頭頂敲下——

再下個瞬間,雷鳥已站在那隻手上。她把槍拔出,一個轉身,把心臟甩掉的同時——

將齊苦聖的頭砍斷。

羽:「...!」

然後,塵埃落定。

那個球狀物在空中飛翔,一邊旋轉一邊飄散出血之花瓣,隨著煙霧一起落到地上,滾動了數圈。其後,被一腳踩住。

雷鳥:「啊~~」

這時候,齊苦聖巨大的身影才應聲倒地,在女人的身後拍出一層雪粉,在極光照射下,甚至在她身後圈出半道彩虹,令她如同仙女一般——喔不。





怎麼可能如此形容她。

羽:「...是你啊。」

她右腳踩在齊苦聖的斷頭上,雷槍掛於肩膀,紅色披風高調地飄揚,姿態散發著絕對的自信和愉悅,臉上的大笑更是一絕——真是一幅怪畫。

雷鳥:「嗯?喔...藍色的...是你呢。抱歉啦,似乎搶了你的頭呢。」

她一邊說,一邊把那顆頭當作足球般踢來踢去,還沒流乾的鮮血和腦漿開始胡亂紛飛,沾到雷鳥身上,而她顯然並不在乎。

羽:「你...那個是同伴吧...?」

雷鳥:「哎,一言難盡...有些私人恩怨啦...喝!」





她如一位明星足球員般,大腳將齊苦聖的斷頭踢飛——那物體一邊噴著血,一邊準確地穿過樹隙,就這樣消失在星河之中。

雷鳥:「不過別擔心,我會告訴別人是你殺的啦!所以,還是你的戰功喔,魔族。」

羽:「嘖...哪能這樣算的。說起來...女人...你就是雷鳥吧?」

雷鳥:「喔啊?你認識老娘?真他媽榮幸!」

雷鳥擺出一幅極其驚奇的表情,甚至舉起手開始舞動——當然,看上去極具挑釁性。

羽:「嘻...剛開始那箭射不死你,本修羅就決定親自手刃你。真是天賜良機啊,你說是吧?」

雷鳥:「喔~就是你啊!朝老娘臉上射的傢伙。你說得沒錯,地母也有好關照呢。」

對峙。





當然,任何有戰鬥經驗的人都能看出,「戰鬥」早就開始了。她們的對視、站姿、氣息、乃至是眨眼的頻率,便是交鋒的前奏曲。

觀察夠了,雷鳥的重心改變,正準備如快馬出閘——

羽:「且慢!」

雷鳥:「嗯?」

羽誇張地伸手,制止了雷鳥的動作。

雷鳥:「怎麼啦?突然想回家喔?」

羽:「不是啦...你看,我手無寸鐵,你打算用你那根鋼槍打我嗎?」





雷鳥:「啊...哈哈,你覺得不公平喔?小妹妹。」

羽:「老娘是無所謂啦!你認為我空手和你對決並無不妥的話,那便來吧。」

雷鳥:「...好啊!」

稍思片刻,雷鳥隨意一笑,便將雷槍輕輕拋掉——

就是這瞬間。

羽:「白~痴。」

羽已閃到她眼前。

從長袖裡伸出的,是三把金刀,如利爪一般。刀鋒上,已映出雷鳥的臉龐。

然後,如猛虎一劃——甚麼都沒劃到。

羽:「!?」

只見雷鳥大幅後仰,完成拱橋姿勢,輕描淡寫地躲開砍擊。

雷鳥:「你才是白痴吧。」

她維持這姿勢向天送出一踢,將羽整個踢飛到空中,再用念動力將還在半空飛的雷槍吸回來。

羽:(不好!)

她朝天一刺,和金刀相互碰撞,雷光在空中轟鳴;羽立即被彈飛,無數個後空翻後平安著地,還以為會被追擊,便壓低下盤做好防禦架勢——但並沒有。定睛一看,雷鳥就站在原地,悠閒非常,還耍起了花槍。

雷鳥:「啊~不錯不錯!你不是普通的魔族吧。難怪那人渣打不過你呢~」

她繼續舞動,閃電漸漸在槍頭上累積,霹靂啪嘞地燃燒著空氣,在這片冷風中增添了不少節奏感。

雷鳥:「雖然老娘還有別的事,不過就來陪你玩玩吧!」

羽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知何時有了道劃傷,鮮血緩緩流出。她把血放到嘴裏品嚐,隨後——

單純一笑。

羽:「求之不得啊——!」








碰撞。

那是不同於早前拳頭和肉體的碰撞,乃是金屬兵器相互撞擊所擁有的獨特聲音。低沉的衝擊聲之上是刺耳的震盪,那是一種屬於古戰場的,懷舊而美麗的獨特音響。

如今在這片小森林中不斷迴盪增幅,當然了——這片樹林已經愈來愈不像樹林,而是慢慢被砍成荒地。

羽:「喝啊——!!」

阿修羅一揮,遠處的花草被劍風砍成碎片。

雷鳥:「喔啊——!!」

金髮將軍一刺,一顆大石被打出一個大洞,隨即粉碎成為石片。

羽:「勢啊——!!」

美惡魔一劃,幾棵樹幹被砍斷,應聲倒下。

雷鳥:「喔啦——!!」

飛翔的雷槍一閃,一隻在地上爬動的小蟲被燒成黑炭。

兩雌碰撞,令人難以靠近的吼叫聲不絕,森林空間愈來愈廣闊。金屬的磨擦震動著耳骨、燃燒的焦土進攻著鼻腔、閃爍的雷霆彈撥著視網膜、刺骨的寒風正在穿過表皮、血腥味和腐敗的味道進入他們大笑著的嘴巴裡,美女雙雙譜出一段浪漫的死亡之舞。

而這兩人,對種種刺激早已不屑一顧。

雷鳥:「哈哈!不錯啊!你比我殺過的都要強啊!」

羽:「彼此彼此!你比那個噁男強了不知多少倍啊!」

雷鳥:「哎啊,別拿人家和那個人渣相比啦!真是討厭!」

羽:「哎,抱歉啦!」

兩人彷彿在閒談著,話鋒前卻是刀鋒。雷槍越過羽的臉頰,劃出一道鮮血的班紋,金刀橫過雷鳥的視線,切下她一段美麗的金髮。如今,只要走錯任何一步,都會導致死亡結局的最高等級決鬥,在無人觀看的情況下上演著。

羽:「嘖...」

很快,羽漸漸不再說話,眼裡只容得下雷鳥的臉容,和她變幻莫測的槍花;另一方面,那位女將軍仍然笑得開懷,彷彿一位與朋友遊玩的孩童。

羽:(真是不得了...和其他人類相比簡直雲泥之別!)

羽如今也手刃不少共和國士兵,其中更不乏精兵猛將,但也不到自己無法應付的程度;然而這位雷鳥,卻是迥然不同——可以這樣說,簡直難以相信她和其他士兵是屬於同一物種。羽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和一個人類戰鬥,感覺反倒像和自己的姐姐切磋。

怎能接受這種事。

抓住一個機會,雷鳥高舉雷槍,以全身力氣一刺,那尖銳至極的槍尖破開空氣前進;然而,抓住機會的不止她一個——羽看準這個大動作的破綻,扭頭迴避,踏腳發勁,將那滑過她皮膚的雷槍一下拍走。

雷鳥:「喔...」

長槍還在半空飛行,羽一個迴旋近身,正想向對手送出一記奪命橫劈,卻在最後一剎突然察覺——這也未免太簡單了。彷彿...她是故意露出空隙。

然後,她好像瞧見雷鳥笑了一下,但其視線馬上被對手的動作吸引——只見雷鳥迅速抽出腰間的軍刀,左手反手擋下羽的突襲;其右手食指及中指一扯,以念動力又拔出一把小刀,在此極近距離將其如子彈般加速發射。

羽:「哼!」

阿修羅可不會看漏,下個瞬間——不,應該說是「瞬間」都不足形容的短時間裡,那把來到她腹部前方的小刀,已被她徒手抓住。正當她準備抬起頭來輕笑,以宣示自己的極速反應之際——她的眼裡,出現一隻滿是傷痕的手掌。

那是雷鳥的右手。

那隻手竟比子彈還快,在空氣中打出「啪」的一聲後,抓住羽的衣領,隨後便是工業機械的怪力——

雷鳥:「哈啦——!!」

羽:「嘖!」

頭槌。

不是甚麼華麗的招式,單純是野蠻的頭槌。不過,羽的額頭部分才剛被齊苦聖的全力一拳重擊過,其傷口仍未回復,而雷鳥敲的正好就是這個位置,敲得羽以血洗臉。

在這種轉瞬即逝的時機內,這女人居然仍能做出這種精準的攻擊,已不是重點——關鍵是,羽的意識模糊了。

羽:「呃...」

當然,這是只能用「剎那」去描述的短瞬,雷鳥卻狠狠抓住了——趁著羽全身肌肉放鬆,她奪過小刀,朝鎖骨旁邊筆直插進去。沒有血、沒有骨、沒有障礙,整套動作如探囊取物。唯獨這小刀不夠長,沒傷到心臟——雷鳥顯然覺得不太夠,正打算發力將其拍進去之際——

羽的意識回來了。

雷鳥:「喔~喔!?」

她一個下蹲讓小刀脫離身體,對準雷鳥的下陰處送出狠勁的前踢,後者一個小跳,輕鬆拉開距離。

雷鳥:「哈哈~別瞄準人家的命根子啦~!」

她如舞動般輕輕擺手,把還在半空飛舞的雷槍、軍刀和小刀吸回來,它們在她身邊旋轉,好像嘉年華會。

羽:「媽的...」

上述所有動作,不過彈指之間。

對於旁人來說,她們的動作甚至是模糊的。只知道,一陣電閃雷鳴、刀光劍影之後,阿修羅身上多了不少血痕,而雷霆將軍臉上的笑容則愈加凌厲。

哪一邊才是惡魔,已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羽:「哈...呼...」

羽瞄了瞄自己肩膀附近的傷口,鮮血緩緩流出,將她的藍衣染紫——雖說沒有進入心臟,卻傷到她的左肺葉。痛楚和呼吸困難倒不是她擔心的事,只是令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羽:「...哈!」

然後,她笑了。

雷鳥:「嗯?怎麼啦?想到甚麼笑話了?」

羽:「沒甚麼...相比整個胸膛被刺穿,這點小傷不就讓人想笑嗎?」

雷鳥:「喔~你還真辛苦呢!」

羽:「不過呢...」

羽用手指插進自己的傷口裡攪拌,扯出血絲,在自己額頭上畫了一隻「眼」。與此同時,雷鳥感覺到,那位魔族的體內有「某物」在蠢蠢欲動,如要破籠而出的猛虎。

羽:「既然在那傢伙面前放了狠話,就不可能空手回去啊...敵將,做好覺悟吧...!」

雷鳥:「喔~?」

也不知是否錯覺,陰月打在羽身上的影子愈拉愈長,其身後似有一種又黑又紅的火光雄雄冒起,其眼神內的千軍萬馬似乎快要奔騰而出。

羽:「是你的話,確有資格叫本修羅使出渾身解數!」

阿修羅全身青筋暴現,雙眼裡的綠光愈發不祥,好似野獸捲縮起來,背部皮膚下方有物體在四處奔走。

雷鳥:「啊...」

雷鳥的表情,倒是很微妙。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羽:「迴諸善根向修羅趣——!!」

終於,阿修羅現出其真容。第三隻眼睛張開,表皮變得如金屬一般黑沉,犬牙如猛虎般生長,手腳更長出了金屬利爪,以及最顯眼的變化——從背部多長了四條手臂。

羽:「哈啊...來吧,人類!把你的首級給我吧!!」

雷鳥:「啊...關於這個...」

正當羽準備飛躍而出,激盪著的心臟突然一下抽搐。

雷鳥:「這下真有點尷尬。」

阿修羅的手臂便隨即斷開。

羽:「!!??」

手臂掉到地上如斷尾般抽搐,血液從七孔噴發,羽感到如千刀萬剁,自己體內好似被萬隻赤火蟻吞食。她以模糊的視線死盯著雷鳥,後者輕笑一聲——果然是她的好事。

雷鳥:「你們魔族老是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最終形態甚麼的呢~在這種時候,小玩意就很有效囉。」

雷鳥拿出一支針筒擺弄一番,裡面裝滿了色澤不祥的液體。

羽:(是...毒嗎!?我體內的魔力...無法控制...)

對了。

剛才被刺進胸膛的那一刀。是在那時候嗎。

羽:「...你媽...」

還沒說出對他人母親的問候,羽已倒了下去——隨即,雷鳥像打高爾夫球般大幅揮舞雷槍,把阿修羅整個打飛,撞在岩壁上陷進其中。

雷鳥:「真是不好意思~我其實是很想和你大戰一番的啦,可惜實在是趕時間。」

她回頭一看——天上有信號彈的光輝。

雷鳥:「我的婊子們在叫我啦,老娘得閃人囉。」

羽又吐出幾口血,身上的金屬皮膚一片片脫落,魔力一點一滴地流失。

羽:「可...惡...」

阿修羅的末路,看似就是今天。

雷鳥:「祝你下地獄不會再見到那個人渣啦——!!」

雷鳥舉槍,邁步,一閃,刺出致命一擊。筆直、銳利、準確,不帶一絲一毫猶豫的一擊。

飛翔的絕望,死亡的一槍。

眼看著這一擊將要刺穿魔族的胸膛——

卻停下了。

雷鳥:「...啊?」

第一眼,她還以為看錯了。畢竟,對手竟突然完好無缺地站在她眼前。但再看一眼,喔不對——那個不是「她」。

是另一個人。

宮:「萬分歉仄。」

阿修羅姐姐,宮。以姆指、食指及中指,從正面夾住了雷槍的槍尖。

雷鳥,動也不能動。

雷鳥:「啊,確實是還有一個來著。你是在道歉嗎?」

宮臉上仍沒有稱得上「表情」的變化,但雷鳥感覺得出,此人體內的魔力正源源不絕地溢出——比起羽強了不止一兩個層次。

宮:「嗯。畢竟打斷了我妹妹和你的決鬥,實乃無禮。」

雷鳥:「噗...你可真認真。」

宮:「本來,讓她就這樣死在對決裡亦無不可...遺憾,你似乎用了些狡詐的手段。這並不是阿修羅應有的結局,因此,容我中止此次決鬥。」

雷鳥:「啊,抱歉抱歉~下藥是真的不對啦,哈哈。那麼,你想怎麼?嗯~?」

宮:「是你想怎麼才對喔。嗯。」

兩人,僵持。

雷槍,無法動彈。

那幼細的手指正在緩緩出血,長槍卻像插進千年巨石一般,被封印起來。

未幾,雷鳥呼了口氣。

雷鳥:「...我知道啦!現在就先這樣。」

宮:「喔?」

她便很乾脆地退後,把雙手放在後腦,又變回悠閒至極的表情。

雷鳥:「本來只是一時興起的餘興啦...喂,我問你喔,你們正在去月下港吧?」

宮:「誰知道?」

雷鳥:「嘻...我大概猜得出那位黑羽想做甚麼...但他做得到嗎?」

宮:「嗯。」

雷鳥:「哎?」

眼前的修羅,把手上的雷槍拋回去,便做出一個難以準確描述的表情——這麼說吧,一個「甜笑」。

宮:「沒有那男人辦不到的事!」

雷鳥:「呵...!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在月下港自會再戰。」

宮:「嗯,再會,強者。」

雷鳥走回自己的摩托車上,正準備離去,突然又想到甚麼,便往旁邊的樹林陰影處一看。

雷鳥:「啊對了...還有,那邊的那位。」

香魚:「噫!?」

看來,宮這個救星正是由香魚帶來的。見她和飛龍一起躲在樹後,嘗試不被發現,結果自然是大失敗。

雷鳥:「記得你是...黑紋的香魚,是吧?」

香魚:「是是是是的!您居然記得我了!」

雷鳥:「你總是被其他團員欺負嘛,在軍中挺有名的啊。」

香魚:「咦...是、是這樣嗎...」

雷鳥:「騎士團應該就死剩你一個人,感想如何啊?」

香魚:「真是太好了!總算...」

雷鳥:「...呵。」

宮:「真是直白呢。」

或許是精神上已超越極限,香魚如今已是想到甚麼說甚麼。對此,雷鳥反倒笑得更開懷了。

雷鳥:「叛徒香魚!你被開除軍籍了!」

香魚:「咦!?」

雷鳥:「你已加入敵方的軍勢,下次見面就是敵人啦...甚麼的。就這樣!榮光歸他媽的共和國——!」

說罷,揚長而去。

香魚:「呃呃...」

宮:「真是個好人呢。」

香魚:「是、是這樣嗎...我該...」

宮:「香魚,本修羅必須要向你道謝。很棒的判斷。」

香魚:「啊不不不用了!其實...沒有看不起羽小姐的意思,但對手是那位雷鳥的話,實在是...所以我就緊急趕來找幫手...」

宮:「嗯,接下來得再麻煩你。」

香魚:「咦?」

宮抬起昏迷的羽,向著另一個方向遠望。

宮:「得去接他。」


————

河岸。

某個河岸。

具體位置,毫不重要。

關鍵是,在這小小河岸上的人物,發生的事,出現的談話,給予了此處無比意義,在將來甚至具有紀念價值。

不過,目前,這裡還只是個普通的河岸。

於是,演員登場了。

灼旗:「不見敵影!快上岸!」

首先是,一面旗幟從河水裡飛出,落地的衝擊力將十幾顆老樹一下震倒,製造出一個小空地。然後,一位女將軍從水裡飛躍而出,河水沿著其金髮紛飛,格外華美。

她一上岸便抓起火炎旗幟,大力一揮,在岸邊劃出一道烈焰圓環,將任何生命拒之於外。

接下來出水的,倒不是人影——而是一把劍和一把槍,憑藉念動力飛行。

圖靈:「確認地形。」

聖劍插在地表固定好自己,劍身還纏著一串絲線。那串絲開始收起,將剩下的兩個人從河裡釣起——

當然,那是盤絲和盧德。

灼旗:「蜘蛛小姐!快把他拉遠水面!」

肢體斷裂的盤絲盡力把盧德拋出來,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盤絲:「...!!」

一動不動。

盧德:「...」

字面意義上的「一動不動。」

眼皮沒有開合、鼻孔沒有流通、胸口沒有起伏。

一動不動。

好像一個物體。

盤絲:「...!...!!」

盤絲用力搖晃他,愈搖愈覺得他好像一個「死物」,在自己手裡簡直無一絲重量感。

圖靈:「蜘蛛小姐,請立即停止搖晃。請把主人的濕衣服脫掉。」

盤絲:「...!」

她便照辦,讓盧德露出瘦弱的肉體——他本人很少給人看的,這身無論怎麼看都算不上是「戰士」的肉體——如今,已是慘白如雪。

灼旗:「好的,請你先讓開!」

灼旗揮舞旗幟,一敲地面,便在盧德身邊昇起溫暖的火炎,圍成一個圓形陣。

灼旗:「當耶和華纏裹他百姓的損處,醫治他民鞭傷的日子,月光必像日光,日光必加七倍,像七日的光一樣...」 

灼旗念念有詞,語句中帶著憂傷——那些火焰異常鮮紅,卻給人柔和而高貴的印象,在盧德身邊好像在舞動,打在眾人臉上亦彷彿順道緩和了他們的創傷。未幾,盧德皮膚上的擦傷、劃傷、割傷,已恢復如初。

然而,盧德一動不動。

盤絲:「...」

盤絲看著,一直在看,用每隻眼睛看。後來,據灼旗的說法——雖然這蜘蛛女妖沒有任何稱得上是表情的變化,從她身上卻能感到某種極大的「波動」,在她那空空的身體內激起巨浪。

圖靈:「未確認心跳。立即進行心肺復甦。蜘蛛小姐,請把我放到主人的胸口上。」

盤絲:「...!」

盤絲連零點一秒都不敢怠慢,立即抓起寄宿著圖靈的魔弩,壓到盧德胸膛之上。

圖靈:「開始體外心臟按摩術。」

只見它用念動力固定住自己,便開始用「身體」重擊盧德的胸膛,震得他上下晃動,頻率精準如時鐘。

圖靈:「蜘蛛小姐,接下來請你托高主人的頭,張開主人的嘴巴然後吹氣。」

盤絲一開始還有點手忙腳亂,但她照做了,往盧德那冰冷的嘴巴裡送氣,按圖靈指示不斷重複。

不斷重複。

不斷重複。

不斷重複。

盤絲:「...」

圖靈:「...」

灼旗:「...」

河岸邊,在這不起眼的河岸邊,不斷重複。一下又一下的重擊、一口又一口的呼吸,灌注著自己的靈魂。

終於——

熟識的聲音響起。

盧德:「好了啦...」

盤絲:「!!!」

他又回來了。

盧德:「胸口好痛...嗯...?圖靈...?」

圖靈:「確認心跳及呼吸,立即停止急救程序。主人,歡迎回來。」

灼旗:「黑羽閣下,沒事了嗎!」

盧德:「嗯...?咳咳...!啊啊...」

起初,魔王似乎還有點跟不上狀況,試圖睜大沉重的雙眼——環視四周,看到盤絲那擔憂至極的神情後,便想起一切,眼球再度染上赤紅。

於是,他的敏銳立刻歸位。

盧德:「追兵...沒有跟來嗎?」

他在盤絲扶持下坐起來,檢查自己及眾人的傷勢,更開始高速記下周圍的地形,一如往常。

灼旗:「嗯。多虧閣下的巧招,果然拖住了敵人的腳步呢。」

盧德:「很好...咳...你啊...果然進水也沒問題吧。」

圖靈:「當然。我可是高性能的。」

盧德:「嗯...然後嘛...盤絲。」

盤絲:「...」

他看著自己忠誠的部下,相比自己失去意識前,明顯又多了新傷,當初讓她穿上的白裙早已又濕又破。

盧德:「哈...又被你救了啊。」

盤絲:(猛烈搖頭)

盧德:「不,說真的...你看,幸好穿著這件由盤絲織的大衣,才擋下大部份的雷擊...畢竟這次和上次那電鰻相比,可完全不同呢...嗚!?」

不等他說完,盤絲一下抱住盧德。

盧德:「呃嗚...」

從盤絲身上,他能感到震動連連——但話說回來,儘管盤絲已是傷痕累累,她的力氣仍不是盧德能承受的。於是他只能睜大雙眼,感受著這奇妙的體驗——被一隻猛獸熊抱的體驗。

盧德:「咳...呃...我真的要死了...」

盤絲:「...!」

蜘蛛女這才放開魔王,然後遭受摸頭殺的攻勢。

盤絲:(三百六十度旋轉頭部)

他便一邊摸頭,一邊把視線移向灼旗——見她銀甲上滿是劃痕,新血和乾血堆疊,但那昂然站姿氣勢依舊。

盧德:「灼旗小姐也沒大礙吧?」

灼旗:「當然,聖靈以白鴿的形象降下了靈感,使基督的敵人受到了天火的制裁,因此審判日還有七十七天。」

盧德:「...好吧,看來你還很有精神。那麼...!」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勉強站起身,看著急遽流動的河水若有所思。

盧德:「那麼...敵人還在後方...我們得儘快追上其他人啊...已經不想再游泳了,只能徒步嗎...」

他的腦子似乎還未完全清醒,就在思考著下一步計劃時,樹叢中便傳來聲線。

??:「啊,是我們出場的時機了。」

??:「喔喔,知、知道!」

然後,一隻飛龍突然降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眾人中間。

盧德:「...!?」

灼旗:「誰...!啊...」

正準備取槍,馬上就沒了必要——因為,出現的並非敵人。

乃是盟友。

宮:「爹爹,孩兒來救你了。」

盧德:「...誰是你爹啊?」

飛龍背上,是面色蒼白的香魚、恢恢有餘的宮、以及眼睛半閉的羽。

盧德:「都沒事嗎...很好。啊...小藍倒是有點狼狽呢。」

羽:「喂...明顯是你...比較狼狽吧?魔王大人...哎...」

盧德:「那個齊苦聖怎樣了?」

羽:「是幹掉了...但...怎麼說呢...有點複雜...」

盧德:「明白了,做得很好。之後再慢慢說明吧。」

宮:「順帶一提,我等是因為香魚出色的判斷,才得以救出大家的喔。你要好好獎賞她喔。」

香魚:「哎!?啊...這、這不算甚麼...」

盧德:「我打從心底感謝你,香魚小姐。待這場戰爭結束,本魔王一定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香魚:「啊這...謝、謝、謝謝魔王大人!?」

魔王深呼吸三次,他所有的部下都已養成習慣,默默看著他調整氣息,等他準備好——

宮:「還能繼續嗎?老爹?」

盧德:「小紅,說甚麼呢。必須繼續啊。」

他把散亂的長髮梳回後腦,雙眉再度變得銳利似刀,然後登上飛龍。

盧德:「立刻與我們的同伴會合吧。前往月下港!」

魔王,朝往終點,也是起點,進發。

————

漱玉:「...」

南方。

車隊,一往無前。

黑煙滾滾的車隊尾部,美女鬼正在遙望,那方向——正是北方。

漱玉:「...」

曉霧:「...」

漱玉:「...」

曉霧:「大姐...」

漱玉:「...」

曉霧:「大姐啊!」

漱玉:「嚇!啊...阿勝啊...抱歉,我...」

拿著步槍的美青年飄到漱玉旁邊,他身後是已經睡死的一群人——事到如今,黃雀軍的疲倦已不可用詞語形容。

曉霧:「大姐,我有一言,不知...」

漱玉:「怎麼了...?」

如今的曉霧也沒了惡鬼的狠勁,雙眼下是灰暗的陰影,聲線亦帶著沙啞,反倒為他重新增添幾分「男子氣」。

曉霧:「既然如此擔心,不如...我們回去吧?」

聽了這一句,漱玉睜大眼睛,揮手搖頭。

漱玉:「萬萬不可...!大人交給奴家的任務,奴家...我一定得完成...」

曉霧:「也、也是呢...不用怕!我聽說那位魔王是神出鬼沒的魔王!尤其擅長打撤退戰、遊擊戰...他肯定已經突破重圍,正要和我們會合呢!」

漱玉:「是呢...順便一問,你是聽誰說的呢?」

曉霧:「嗯...難陀龍王...」

漱玉:「呃...」

似乎是覺得有點冷,她從物資裡拿來一杯鴛鴦——按漱玉的喜好再加入些蜜糖,是她現在最喜愛的飲料——可惜,已經冰凍如雪,拿在手中毫無餘溫。對於她來說,這麼一杯飲品除了味道外,更總是令她想起背後的某個人——

於是,她還是喝了兩口,只覺苦,便捧在手中,若有所思。

漱玉:「...」

冰河:「魔王夫人!」

漱玉:「...」

冰河:「魔王夫人?」

漱玉:「噯!?」

冰河:「叫你呢!」

漱玉:「魔、魔王夫人是在叫奴家!?噯噯噯!?」

冰河:「嗯?不是嗎?」

漱玉:「這...不...還不是!」

冰河:「嗯...?呵...原來如此...那我就有機會呢...」

漱玉:「呃...!?」

冰河輕笑一聲,眉毛高挑,細長的臉上是與人類不同的五官比例,卻有種異種族的絕美。她翹起二郎腿,展現著風華絕代的氣質,與捲縮起來的女鬼可謂對比鮮明。

冰河:「你是在擔心黑羽大人吧?」

漱玉:「嗯...那是自然。」

冰河:「這還真有意思...在我看來,那個男人不像是會死在這種地方呢。」

漱玉:「那、那還用說!大人可是天下無敵!話雖如此...」

冰河:「況且,那位魔王還帶了其他人吧?那位超強的八腳怪物、帶著旗幟的金髮女將軍、那把會說話的聖劍甚麼的。那不就代表,他判斷這些人已經足夠應付嗎?」

漱玉:「這倒是...」

冰河:「那我們還在這裡擔心他的話,簡直是對那位魔王的侮辱呢,你不這麼認為嗎?小梅姐姐。」

漱玉:「哈哈...冰河妹妹比看上去要剛硬呢。」

冰河:「哼哼,經常被人這麼說——」

鬼鳥:「你說話還真像個戰士呢。明明是妓女。」

冰河:「啊?要單挑嗎?」

鬼蘭:「之後再吵吧!我們已經到了喔!」

漱玉:「咦?真到了嗎?」

漱玉探頭張望,周圍卻仍是千篇一律的山景,可不見甚麼「港口」啊。

冰河:「月下港無法無天,自然也沒有市區規劃甚麼的。所以說嘛...你看那邊。」

冰河玉手一指,遠方有一座形狀奇特的怪岩。

漱玉:「...一個巨型雕像?」

冰河:「哎啊?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來啦。嗯,其實沒人知道那是甚麼,也可能只是個碰巧長得像人形的石山而已。反正,我們住在月下港的人,都約定俗成地決定,越過那塊『魔神岩』之後,就是月下港的領域。」

鬼鳥:「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已經到了喔。喂!司機,是時候停車了!」

一聲令下,車隊漸漸減速,轉為低調行動。漱玉很快便明白這麼做的原因——抬頭一看,濃煙和火花從遠方緩緩昇起,在天空繪出不祥的畫卷。

近了。

漱玉:「上吧...!」

這裡就是終點,也是起點。

月下港。

————

聖墓:「好!就是這裡——!!」

極光之下,冰雪之上,蟲群的大長征結束。

蟲后:「明白。」

一聲詭異的高叫響徹雲霄,數以千計的赤蟲便同時停下腳步。

聖墓:「無論看多少次,這些蟲子都比訓練有素的大軍來得更為出色啊!是時候與敵人來最後一搏了!」

但話說回來,一般來說會獲得全軍喝采的這種演說,如今卻無人問津——畢竟,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冰天雪地,山嶺之間——他們確實是退到極北大陸的深處了。

藏:「大叔,不是我想打擊你士氣,但...」

插著口袋的小惡魔緩緩漫步,舉止雖然放鬆,語調中卻有一絲不安。

藏:「你知道的吧?這下面就是我們的地下城了。已經退無可退了喔,大叔。」

聖墓:「啊,藏小弟說得對。因此,這裡就是我們的最後防線。一聽上去就戰意高昂啊!」

艾伯:「大叔有戰意是好事啦,可是...」

聖墓:「擔心甚麼——!!」

說到這裡,聖墓左右手張開,同時按住兩位少年的頭。

艾伯:「啊!被摸!」

藏:「誰、誰准你摸我的頭...快停下啊喂!」

聖墓可不停手,把他們當成小狗般瘋狂玩弄。

聖墓:「兩位這麼聰明伶俐,大叔我是很高興啦!可是啊,說到打仗呢,有時候不能擔心太多啦!」

兩位小惡魔總算逃了出來,看著那位大叔——雖然渾身是傷,其笑容依舊狂野,彷彿萬事萬物皆在其掌握之中——當然,明顯不是。

藏:「好吧...那接下來要怎樣?」

艾伯:「感覺需要些新戰術啊!」

聖墓:「說得沒錯!就這樣在平地上與他們開戰,只會對我們不利,所以說...」

他跪下,撥開積雪,摸了摸底下的泥土。

聖墓:「開始挖洞吧。」

最後的戰鬥要開始了。

這裡是終點,也是起點。

地下城。

————

銅二娘:「喔,這塊烤好了。給你囉,小銀海。」

銀海:「謝謝二娘。愛死你。」

某個河岸,一群金髮女戰士正在休息——更準確點說,正在烤肉。

沒有帳篷、沒有營地,單純是一群女人聚在河邊生起火來,如此而已。對雷鳥之翼來說,根本不需要作多餘的防備——任何草木動靜,她們本來就不可能錯過。

銀海:「喔。」

銀海發出一聲可愛的輕叫,便突然抬頭,看著星空——其中一顆藍色的星漸漸變大,直指而來。

那是雷槍。

從天而降,插在地上,其勢差點將火熄滅。

金鋼:「立正——!!」

她們一看此異像,立刻放下手上的肉,起身立正——畢竟,她們認得那支雷槍。

然後,如天女一般降臨,站在雷槍上的——

是雷鳥。

金鋼:「歡迎中將回歸——!!」

雷鳥:「唷~老娘他媽回來啦!看看~一個都沒少嘛!不愧是老娘的婊子們!」

金鋼:「是的!然而,實在萬分抱歉,未能確實擊殺目標...他沿著河流逃離了!」

雷鳥:「這樣啊...黑羽啊黑羽...叫甚麼魔王啊,以後叫他媽的逃跑之王吧!」

她掃視著,自己的部下們雖然一個不少,卻傷痕累累,嘴角流血,顯然是剛經歷一場惡戰。於是,她輕輕一笑,拍了拍金鋼的頭,擺手示意她們可以稍息。

雷鳥:「好啦!稍後再慢慢跟我報告,現在老娘肚子餓了...咦!你們居然不等我就開吃!?」

金鋼:「報告中將!因為我們都好餓!」

雷鳥:「誠實的孩子!吃甚麼吃甚麼?」

金鋼:「報告!是黑紋的飛龍肉!因為剛好殺了一隻!」

雷鳥:「嗚嘔~你們這是三男要醜婦(典故,意思類似饑不擇食)啊!」

她嘴上雖然這麼說,手卻不斷把烤肉送到自己口中——畢竟,飛龍肉確實是大地人的傳統菜餚之一,硬是硬了點,風味倒是不錯。

金鋼:「咬咬...中將,咬咬...敢問你的任務...咬咬...又如何呢?」

雷鳥:「咬咬...嗯?喔!咕嚕...咳咳...啊啊~~實在是令人悲痛欲絕,我趕到之際,齊苦聖中校已經被殘忍地殺害啦~~(棒讀)」

金鋼:「嗚哇!實在太慘了啦——!!(棒讀)」

銀海:「魔族果然好可惡啊——(棒讀)」

火炭:「這個仇我們必定要報啊——(棒讀)」

夏冥夜:「齊苦聖中校啊~你為何要先走一步~人家其實暗戀你的啊~(棒讀)」

銅二娘:「噗...」

金鋼:「噗嘻...」

火炭:「噗噗...夏...你這個...有點太誇張了啦...噗嘻嘻...」

雷鳥:「咕...你是要笑死我啊...噗哈哈哈哈不行了嘻嘻嘻嘻嘻!!」

於是,眾人笑成一團,極北的某處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縱使她們的手上都沾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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