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晚,歌舞昇平。劃分了做行人專用區的街上,有一班又一班的人在做平安夜的傳統習俗,當然不是「啪啪啪」,而是「報佳音」,一些有規模的教會組織,以合唱團「唱聖詩」的方式去歌頌聖子耶穌降生之美事,他們唱完聖詩就拿著手上的八達通套和月曆卡,向途人送上聖誕的祝福。

而有些則是由普羅大眾自發即興的表演,他們毫不顯眼地站在街上的一角,默默地為途人送上悅耳的樂曲。

你回想起,才在舊年,你們四個人憑住一團傻氣、一團滿腔熱血在尖東海旁搞了個小型的Mini Live Concert,獲得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而那一天,作為這四人裡面的主音和鍵琴手,是你生平第一次被跟你年紀相若的女生稱讚你「靚仔」,說你有三分像五月天的阿信,你那晚,幾乎興奮睡不著覺。

為了紀念這個特別日子,你於是就跟其他三人訂下了「一年之約」,在單身漢眾傷的平安夜重回舊地。





其實,美其名的「一年之約」,並不是甚麼紀念活動,而是你們只是抵受不了在平安夜還要呆在家中百無聊賴。沒女相伴的一班後生仔,不就正好趁這天向情侶示威,擺出一個「單身仍可很快樂」的姿態。

去年那個時候,你們正準備要考末屆A-Level,正溫書溫得頭昏腦脹,你受不住了,奮起拿著手機撥給你最熟悉的三位同學,然後跟他們說:「平安夜都要溫書,痴X線!今晚我地幾個出黎街度jam下歌啦,好冇!」

「呃...」
「咁樣呀...?」
「我好廢架咋...出到去咪比人笑!」

你初時也以為你這個即興活動必定泡湯,殊不知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在九時正,準時出現在尖沙咀地鐵站的B出口!





他們一行人,帶了個小小的Amp,有電結、有Bass、最意想不到竟然還有套袖珍版的Drum Set!你們就像準備出征的軍旅,準備向柏麗大道殺上。走出了彌敦道,街邊果然太多人與車,於是你們浩浩盪盪走到尖東海旁。

藝術館旁,人擠得水洩不通,你們放下了腳架,把電結駁上Amp,用Pick輕輕在絃上一掃,開始引起了旁人的目光。當鼓佬肥樺把Drum Set都安置好時,外面的人已經多得可以圍起一圈。

「咁多人,我好X大壓力架喎!」你心裡默默說。
「黎啦!驚咁多做咩」你身旁的結他手阿勤像有讀心術的,向你說著。

一首又一首搖滾歌曲緩緩送上,在旁走過的途人還以為你們是甚麼不知名的地下Band或者半紅半黑的Band仔。

唱了約個多小時,雖則眾人都不斷喊著Encore,但你們決定見好就收,於是就拂抽而走。





你們到開通宵的茶記坐下,吃一個不平凡的腿蛋通,你滿口都是通粉,卻要攘著說一句話:「不如咁啦,呢餐我地就AA制,我地下年要去番呢間茶記,大家都帶住自己條女黎!如果邊個無女既話,就請晒咁多個呀!」

「好呀!黎呀!」
「驚你呀?」

貝斯手阿鈞啜飲著凍檸賓,默不作聲。

光蔭荏苒,時間就這樣過了一年。



如是者,你們不經不覺又走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

瑪雅末日預言證實是虛驚一場,高登仔繼續跟伯母打招呼,MK仔繼續溝女,港女繼續去Landmark血拼,公園的阿伯繼續刨馬經捉象棋,上班一族在聖誕前夕繼續拼搏。





所有事都與去年沒甚麼兩樣。

只是,在寒冷天氣警告生效下,在這個只有九度的平安夜,依舊單身的你卻感到格外冰冷。

但這不算甚麼,沒有女伴也不用去死,至少自己還有一班好兄弟跟自己在這個晚上買醉談天說地。有些東西,是你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尤其是那份中學保留至今的兄弟情。

你獨自站在尖沙咀地鐵站的一角,呆呆的望著手機,此時站內人流如鯽,警察站在幾個崗位開始了人流管制。望向手錶上的指針,九點零三分了,為何他們遲遲都未有出現?

有點不耐煩的你,終於要把手機上的號碼逐個撥打。

「等等,去到油麻地。」
「我有啲野做,後Join!」
「就到,比多三個字我!」





以前他們隨傳隨到,只是過了一年時間,大家都突然化身成大忙人,好比《少林足球》裡面的「田雞」,秒秒鐘幾廿萬上落。你在想,除了精蟲之外,他們還有甚麼是秒秒鐘幾廿萬上落?

剛從港島過來的你,除了揹上一個「斜咩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旁身,因為你今天才剛剛考完First Sem的Final Exam。

此時阿勤打電話給你,說站內太多人,找不到你,於是你們就一直眾裡尋他千百度,足足找了五分鐘,才成功會合。

你甫見阿勤,立即寒喧幾句:「今日唔使番學咩?」

只見阿勤滿頭大汗,明顯地他是從月台跑過來的,他說:「要呀,今日都係考試咋嘛,三點幾就放啦。」

你們談了一會兒,肥樺都到了,他一見面就說:「岩岩阿鈞同我講,佢莊傾緊少少野,再晏少少先到喎!」

你們在想,與其在地鐵站內與其他人夾雜著嘈吵的聲音,倒不如走上地面,呼吸一下那僅餘的自由的空氣。

在一路走向尖東的路上,你發現大家都好像多了份沉默,少了以前的那一份天真活潑。以前大家都以為,只要考好A-LEVEL,上到大學,就是美好人生的出發點,不用再被書本所折磨。





怎料,這竟然是另一段艱辛旅程的開始。

中學原屬同一班的你們,在考完A-LEVEL之後命運各異,阿勤考進了城大,肥樺則去了Poly,而阿鈞就一支獨秀,跑進了商科還要比Science和Engine都更為出色的UST。

而你,就沒有他們這麼走運了,在高考做了炮灰,放榜那天你淚也沒有流過一滴,淡淡定定去了Space交定留位費,做「太空人」,當個副學士,兩年後再做條好漢。

雖然大家門檻不同,但無礙大家之間的溝通,因為你們還有音樂這個共同話題。

此時,阿鈞插著褲袋,慢條斯理的走過來,比起幾個月前的他,臉上多了一份自豪感,也難怪的,進了UST的他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為莊的副主席。

這幾個月來,他差不多每星期在Facebook都有幾張九宮格的相片更新,裡面不是莊員就是一些Senior,久不久就有Re-U和勁過飯,社交生活十分精彩,而你在Asso裡默默耕耘,認識的朋友瞭指可數,自然就心存一陣葡萄味。

打過招呼後,大家就一路走到去年的「約定之地」﹣海旁。








「其實呢,你係咪覺得咁樣好有問題先。」

「I don't wanna give a shit on it , okay? 我想focus既只係每個人都有佢自己想做既野,如果下下都要將團體利益放嚮第一位,咁自己又可以做到啲乜?」

「照你咁講,個個都為左自己,團體既存在本來就係無意義架啦。」

「大佬呀,我真係唔想同你拗。我講左咁耐你都係唔明,如果你自己都未顧得掂自己,你點去為自己既團體爭取更多野?」

這個無聊的議題:個人利益為先還是團隊利益為先,你們從漆咸道南一路說到梳士巴利道。

途人見兩人激烈的口上干戈,也不得也斜視過來,你們就如身處在百家爭鳴的古希臘時代,站在半圓劇場上,一個像阿里士多德,一個像蘇格拉底,為沒有既定答案的問題而辯論不斷。

你見到阿鈞和阿勤快要拳來掌去,便試圖加入對話,控制這個局面。

「大家平安夜出黎,開心架嘛,咪咁掃興啦。其實阿勤都有point既,阿鈞都講得錯唔晒,只不過大家睇既角度唔同姐!」

肥樺心知大家意氣難消,便嘗試轉移話題:「你地U有冇邊幾條女正呀?」

阿勤知道肥樺言下之意,便答道:「有啊!我地City果個乜乜 Ma呢,之前讀唔知邊間國際學校果個呀,而家做緊A﹠F,勁索!」

阿鈞說:「A﹠F 又點呀,比著佢係你面前,咪又係食唔到。庸脂俗粉唔岩我架啦。」

阿勤又被阿鈞頂咀,當然從眉頭眼額可以看到,他是有點不爽,但是他忍。

於是,你便說:「阿鈞,講到你果邊啲囡咁好,你又唔介紹下?」

說時遲那時快,阿鈞打開他的Galaxy S3,在Facebook的畫面上觸屏幾下,終於出了幾個女生的合照。

「呢啲叫做純情鄰家女孩呀。」阿鈞自豪地介紹他大學中具美貌的女生,似是同時炫耀他上莊玩的人脈網絡。

阿勤和肥樺不禁吞了啖口水,暗地裡說了句「不敢苟同」。

而你一直裝作甚麼都聽不見,因為你不想跟別人比較,自己對比下顯得一事無成。

走到近藝術館,就是你們去年Live Gig的地方,今年沒有樂隊,但多了幾班Free Hug的人,而當中正點的女生也為數不少。

經過與陌生人一輪擁抱後,阿鈞又按捺不住多口說句:「個個淨係同男仔抱,見到女就淆,超!」

阿勤便答:「同女抱咪即係純粹只係想同女抱,咪無左原本Free Hug個原意,咪變質囉!」

阿鈞就說:「咁話明係Free Hug,同男定同女攬咪一樣,點解硬係下下都要分到啲野咁姐,而家咩時代呀,仲男女授受不親咩。」

你又忍不住說:「阿勤岩呀,唔通我地擺到明抽水,都去做咩!」

阿鈞向你說:「你自己心邪就算啦。」

你發現自己已快要爆了,便說:「大家都係男仔,你唔係講啲咁既野懶清高呀嘛?」

阿鈞:「我懶清高?好笑!」

肥樺便說:「喂呀,你地一人少句啦,三條男人係咁多人面前為啲咁既野嘈。」

阿鈞在這個時候,決定和大家攤牌:「唔撚使嘈,我發覺我地大家唔係好岩傾,我約左其他人,我走先。」

戰幔立即掀開,你想即場為眾人降溫,你便大喊:「阿鈞!你唔好走啦!」

「喂!」

「喂.......喂.....」

只見他頭也沒有回,慢慢便被前方的人海所淹沒。

原來只要大家理念不同,即使是多要好的老同學、好知己、好拍檔,都會有各行各路的一天。

你腦海此時傳來Eason的歌曲的旋律:

問我有沒有 確實也沒有
一直躲避的藉口 非什麼大仇
為何舊知己 在最後 變不到老友

失落了的三個人,知道大家有一個裂口出現了,卻無力去把它修補好。大家都搞不明白,阿鈞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大家嬉戲玩樂、一起夾Band,不知度過幾多快樂的時光。

你此時在想:「其實係佢相處方式有問題,定係我既錯?」

你們之間都沒有答案,於是你們都一語不發,走到文化中心的一角。

只見前方有幾個毫不起眼的大專生,他們幾個人拿著電話看歌詞,然後其中一個掛著木結他,似是沒甚組織地唱起聖詩,他們唱得吃力,但五音也談不上是不全。

他們幾經辛苦的努力,終於換來了零落的掌聲。

這個時候,你想起那個放在家裡足足整年的Roland電琴,那是父親三年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自從你高考失敗後,為了趕上往大學的路,也都提不起勁再彈琴。

阿勤、肥樺他們也每人各自各忙,阿勤的Stratocaster電結一直留在肥樺家中沒有取回,那是你們上次考完A-Level拜訪他家後遺下的。

年輕人,有夢想,憑一份傻勁去實踐,是一件好事。

你望向那幾個大專生,就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去年那份幹勁,去了哪裡?全都被殘酷的現實所吞噬嗎?

你自己也無法答到這個問題,你只希望那幾個大專生,可以把你那一團快要熄滅的火,燃亮下去。

「唔該,我想點歌,《年少無知》。」

「收到!」那個彈木結的答得爽快。

你隨著大家的歌聲,也一起唱著....

「如果,命運能選擇,十字街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瀟灑......」

你唱得連牙都都不禁振動著,悲從中來,但在眾人面前,你不能熱淚盈眶,只能默默承受。

你在想,究竟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四人再聚首一堂,即使不是夾Band,吃餐飯也好。

可惜,這個一年之約,可能成為絕唱了,因為,四減一,就只得三。

你們三人不懼寒風吹過,在海邊每人喝著一罐冰啤,把臂談到天光,大家都彷彿忘記了,後天有800字assignment要交,下星期有還Final第一科.....

你跟兩人話別後,獨自乘著開通宵的港鐵,在回想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不禁黯然神傷,因為一切實在太突然,太不可接受!

原來,平安夜最痛苦,並不是單身,並不是在這天與初戀女友分手,而是失去一個曾經和你共榮辱的兄弟。

道不同,不相為謀,是必然的嗎?

但願,今夜星光繼續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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