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老媽子打完個長途電話,轉身跟我說:「你姑丈遲啲一家人番黎香港玩一個星期。」

我問:「Uncle Raymond?」

Uncle Raymond他們,是回歸前向外國移民的香港人。九十年代初,姑丈和姑姐攜著那時只有歲半的表哥,投資移民去了美國。

那時候,Uncle在事業上正是平步青雲,貴為Big 4裡面的會計師,月薪接近六位數。而姑姐Auntie Cassie,則是某投資銀行的管理層。

在很多人眼中,他們是打工一族裡面的表表者,生活很不錯,羨煞旁人。





但是,他們毅然決定離開香港,說香港的發展空間已經很有限,自己既然不乏學識,亦有很多大公司問津,何不出外賺更多錢。

結果,他們這個賭博贏得十分漂亮。他們在L.A.一住就二十年,還在那邊落地生根,誕下了表姐和表弟。

基本上,除了透過那些點兒發黃的照片和Skype,我和他們一家五口沒有面對面過,更逞論一起玩。

由於他們在那邊土生土長,受的是美式教育,所以他們的廣東話是「有限公司」,但英文就琅琅上口,是名副其實的ABC。

黃皮膚的外表,但骨子裡像個洋人。





冬至翌日,我們去了接機,他們甫到埗就跟我一家來個熱情的American Style擁抱,Uncle Raymond知道我家人英文底子差,只能作簡單的溝通,於是便以半廣東話半英文來交談。

此情此景,甚有唐詩《回鄉偶書》的意境: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我第一眼看見表哥、表姐和表弟,他們的外表和一般香港人無異,只是表哥比較高大健壯,和他們口裡唸著英文。

我媽說:「同人地打聲招呼啦!」

此時,我媽看著Uncle Raymond。





姑丈瞭解,便說:「No problem! John, 等我one by one咁介紹比你識!」

「呢個係我大仔,Brad,即係你表哥。」

「Bread? 點串?」我冒了個冷汗。

「Brad Pitt 個 Brad,B﹣R﹣A﹣D!」

「哦~~」(我不得不認我英文廢)

原來Brad已經在讀碩士Final Year,比我這個明年考DSE的小伙子來得快。

「呢個係你表弟,Jacob,佢而家Year 11咋。」

為了不讀錯英文,我只微微揮手示意。





「仲有你表姐,Priscilla。大你幾個月架咋,而家讀緊Year 1。」

「Nice to meet you....」我已經緊張到不知說甚麼好。

送了他們到酒店下榻後,他們一家相約了我們一家平安夜出外晉餐。

沒有女生約會的我,當然求之不得,起碼可以「攝時間」吧。

我們在尖沙咀的一間扒房吃過晚餐,那塊300g的五成熟安格斯牛扒,鮮嫩多汁,配著蒜蓉汁和Chips一起吃,簡直是享受。

一邊聽著Uncle說美國那邊的故事,他說因為美國市道不好,不少人都割價賣樓,現在一間House,兌換成港幣,大概百幾二百萬。

聽著他說:Houses are bloody cheap there!





我自不然心裡有點酸溜溜:他們住的,是兩層樓高的House,有一個車房和小花園,閒來還可以BBQ。

我們住的,是兩房一廳的發水樓,還是租回來的,僅僅夠每個月的收支平衡。

當然啦,現在香港樓價升得這麼緊要,如果持續這個情況,我怕我將來打一世工也未必供得起首期。

話過頭來,這餐也所費不菲,我們一共八個人,吃了三千多元。

結賬時,大家卻搶著賬單爭持不下。

請客,好聽點說是禮貌,難聽點,只是上一代人「死要面」的陋習。我們一班小的,都弄不明白,為何不AA制,這樣好辦得多。

離開餐廳後,Uncle Raymond說他想跟姑姐兩個人,去尖東逛逛,好讓他們「二人世界」,便吩咐Brad他們跟我周圍逛熱鬧,去夜了就自己回酒店。

父母說有點累,先回家。他們叫我不要去太夜,送他們回酒店後,自己就搭通宵地鐵返閨。





" Hey John! Why don't we gonna have some drinks? It's Christmas Eve today, dude!" Brad突然興高采烈地對我說。

他遙指著不遠處的諾士佛臺,那邊酒吧林立。

我望望我的錢包,只剩下五十元。

本來我打算帶他們去附近吃個甜品就走罷,但事到如今,我恐怕沒錢離開。

不過,要是跟他們坦白地說「我沒錢」,會是一件多丟臉的事。

去到Bar門口,我終於都淆底了,因為他們今天開平安夜Party,所有入場都是劃一收費,二百多元,包兩杯酒精飲品。

我雖然站在門口,但仍離遠感受到內裡的音樂播得有幾勁,不是Pitbull就是Flo Rida。





" How about Jacob? He's underage!" 此時表姐緊張起來。

" No worries! He's 2 months till 18! Nobody will care!" 看來,他想「博大霧」讓表弟一同進去Bar內。

儘管他們的美式口音實在很難聽懂,但我仍盡我最大的努力跟他們談話。這一晚,幾乎用盡我生平以來最多的詞語。

我這時靈機一觸,跟Brad說:「唔好博啦!門口個實Q一定會Check你地passport架!Why don't we go 7-11 for beers?」

Brad看似有點不樂,不過他也不蠢,知道自己來錯地方,這裡是尖咀,不是老蘭,沒這麼多hot chicks給他上釣。

這下子我明白了,他外表包裝是個Chinese,但餡裡還是個洋腸。

但他仍表現大方,十分順我意地說: "Fine! We go there then!"

雖然這次「過到骨」,但我內心卻是十分之慚愧,因為我連飲杯長島冰茶的錢也不夠。

錢難賺,但可以瞬間就花清光。

當聽到他們說香港消費有幾平幾Cheap,好像在外國打工的,個個都會發達回來,衣錦還鄉,令我對外國的生活充滿憧憬。

有錢買罐青島,已經算很不錯了。

父母都是公務員,但是他們英語水平有限,怎努力也只能到某個收入點,而停滯不前。

靠我?畢了業起薪10k,可以做點甚麼?

結果,在這個平安夜的晚上,在三個竹昇仔的陪伴下,我無奈地一邊看著維港景色,一邊把那罐青島一飲而盡。

他們喝的,是比我價錢還要貴一半的Hoegaarden。

「Gurrr....」

我滿肚子的,不是喝啤酒後所產生的胃氣,而是對「同人唔同命」的悲哀和怨氣。

也許,這就是大家檔次上的分別吧。

對於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我看不清這個地方的將來、自己的將來。

鎂光燈再亮,也有熄滅的一刻;東方之珠,也會有收皮的一日。

究竟這個地方還可不可以讓我搵到兩餐飯食?

我不知道。

只願,今夜星光繼續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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