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上下往返,有節奏地把蘿蔔絲切成顆粒。不銹鋼鑊裡的蒜頭薑吱吱作響,仲霜扭開水龍頭沖淨雙手,甩甩水花就掀開電飯煲,陣陣飯香撲鼻而來,不愧為名牌。

  好久沒有煮飯給自己一個吃,一時想不出好菜式,炒飯最省功夫。飯桌上的手機播出多拉A夢經典主題曲,是老闆來電。

  「喂?」中年男性聲線低沉到聽不出語氣。

  「Uncle,午安。」老闆只是仲霜私底下對他的稱謂,不久前他們真的是這種關係。

  「有無興趣一齊食飯?」





  「好的好的。」老闆叫到,仲霜乾脆俐落地答應,但有可能是簡簡單單一餐飯嗎?抱著不要問只要信的理念,去了才算。

  仲霜比約定時間早五分鐘抵達,老闆已坐在餐廳一隅的卡座,玻璃屋設計帶來充沛的光線。寶藍色的馬甲緊貼腰背,領呔略為鬆開,鬍鬚剃得光滑,沉實的粗框眼鏡使兩頰顯得更瘦削,稱不上是病容,唯眉宇間藏著倦意。

  「不好意思要你等。」

  「我也是剛剛到。」

  兩人各自翻開餐牌,仲霜先是一愣。全是三位數啊,而且最細的數字僅止於三,連仔細燙好的恤衫都散發出一陣酸臭味,叫窮酸味。這些數字比代數方程式還刺眼,他下意識移開目光,發現老闆旁邊的一套餐具,心裡那個大問題驟然縮小成小問題,但質量依然不變。





  點完菜侍應收走餐牌後,老闆眺望玻璃牆外的風景,連聲長嘆駁短嘆,仲霜受不了哀怨的嘆息攻勢,只好開口問個明知故問的白痴問題:「有一個未到?」

  「是兩個,那兩個。你知道原因嗎?」

  幸好這不是聆聽考試,叫人怎分得出是疑問句,還是設問句。

  「一時忘記了吧。」

  「唉,她們臨時才說不來,唉。」





  嗚啊,誰來可憐一下這位父親寂寞的心,仲霜突然很想回家自己一個食飯。

  「我再打給她們試試……」

  「不用了,我想談別的事。」老闆輕壓兩邊太陽穴,繼續說:「她倆變了啊。」

  變了啊。

  變了啊。

  變了啊……

  這句話如鐘聲在仲霜耳邊迴響,甚至有種直達腦筋深處的麻痺感。

  他也聳肩嘆道:「真的變了啊。」





  「到底是哪裡出錯。」

  仲霜一臉認真地說:「我覺得是手機的問題。」

  「我,我只不過是答允,生日送一人一部手機……」

  「咦。」

  隨後是三分鐘的沉默。

  老闆清清喉嚨,說:「近來我有點忙,希望你能跟上年一樣,盡可能在她們身邊提點一下。」

  話題回到連串關係的起因,一年前仲霜透過兄長接下這份「兼職」,為這對姐妹上門補習,結果成績還是原樣,倒是誤打誤撞構成重返校園建立社交的契機。雖說後半年意外連連,整份酬勞甚至足以讓他應負下年的家庭支出(已計算通脹在內)。這筆收入固然數字上很大,同時與付出的心力和時間是一比一比一。





  所以,今年就免了,仲霜想。

  「話說你們都快要考公開試,國外升學要做好多準備啊。」

  仲霜最大目標是今年入八大讀醫,絕不能因為準備後路而增加失手的機率,重讀也是不被允許存在的無底深潭,心底一萬個「不了」從內堆到皮層外。

  「靖琦那邊,我會勸她。我很支持你倆。」老闆小聲說。

  那怕是輕輕推倒一支鐵釘,以地心吸力突入大氣層加速墜下,也能變成威力龐大的炮彈,整片腦海都被炸出海床。雨點重新填滿汪洋時,仲霜發現自己已不住地點頭,差在通透的玻璃沒能反映臉上正掛著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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