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在大海裏永遠獨居。
每個人都像一塊泥土,連接成整塊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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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ena笑著揮手和老伯說byebye,直至老伯的身影消失在梯間,她才關上了門。

關上了屬於302的門。

「我們還沒正式介紹,Hello,我叫Reena~」Reena轉過身看著正在沙發旁收拾東西的男人,嬌俏的聲音朝氣蓬勃得很。



「你呢?要怎樣稱呼你?」總不能一直也叫他302吧。

男人沒有回話,繼續把一張張鉛筆掃描畫分類疊好,然後捲起。

Reena走到沙發,在男人身旁蹲下托著頭靜靜的在看他收拾東西。

原來他一整天躲在公寓裏就是在畫畫。

他的那些畫很多也是畫著相同的場景,但那細緻入微的筆觸卻呈現出不同的氛圍。



有幾張是,放著關公像的神壇?
他這人還真是挺虔誠。

但他好像畫錯了,關公不是都拿那把甚麼屠龍刀的嗎?
怎麼他畫成拿劍的?

不過,畫得這麼栩栩如生已經得厲害了。
難道他也是當警察的?



還有些是,頂著簷篷充滿H城特色的大排擋。

但更多更多的是,阿姆斯特丹的運河。
是從他身前這個窗戶看出去的運河帶。

凄清的、陰鬱的、簫條的。

她在想,也許他在畫的並不只是畫。

只是看著那疊得高高的畫紙,她不禁在腦裏浮現起男人作畫時候的樣子。

陽光照耀下的剛毅五官,專注得擰成一團的眉心,乾淨整齊的白色襯衫。
明明是這樣一副充滿禁慾意味的畫面,卻更讓人浮想聯翩。

Reena看著正拿著畫紙往房裏走的男人,立刻在他身後急呼呼的說著。



「你不說那我就要叫你302了~」

這人怎麼總是這樣冷冷清清的。
他都快比阿姆斯特丹的天氣還要冷。

302?
這女人是當他甚麼!

「Alex」男人背影一僵,冷冷的扔下了一句。

他不喜歡女人。
特別是這種呆頭呆腦,大大咧咧,任性當可愛的女人。

Alex~


Alex~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裏反覆默唸這個終於得到了手的名字。

這名字,還真是恰如其分。
和他一樣木訥沒趣。

不過,這個沒趣的男人,應該也會很有趣的。

I can hear the sounds of violins long before it begins~
Sway me smooth, sway me nowww~


男人脫下無框眼鏡,指尖輕按著眉心。
手探進床頭櫃的抽屜裏翻出了一個膠袋。



手裏的膠袋輕得像沒有半點重量。

他睜開眼,看著空盪盪的耳塞包裝袋,心裏暗咒了一聲。

不要緊。
明天天一亮他就立刻找地方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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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ena一手插著漁夫褸的口袋,一手拿著半打六支的喜力,心情歡快得邊走邊哼著歌。

突然,目光落在運河旁那個熟悉的身影,輕快的ugg皮靴停下了。

是302!



不。
應該叫他Alex才對。

她垂下眸看著手下提著的喜力,瞇著眼睛笑出了淺淺的梨渦。
這次終於湊成一打了。

有人從身後一步步的走近他,那跳脫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近得終於在他身旁停下。

他沒有看她,只是看了眼擱在膝蓋上喜力,然後拿起直仰了口。

她要坐就由著她坐吧。
他不想理會。

這段時間,讓他愈發的沉靜下來。
絕大多數的時候,他也是很平靜的。

唯一就是早上睜開眼時,他還會有種終於從惡夢裏醒來的興奮。

然而,看著窗外那陌生得已經有點熟悉的運河。
他始終還不得不承認,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已經過了。

從今以後,他就只能是一個平凡的人。
一個平凡的,孤獨的人。

當海綿吸滿了水,即使大海從它上面流過,也不能再給它增添一滴水了。
於是,他的生活就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沒有跌盪,不見起伏。

Reena手托著頭看著一臉沉思的男人,看了好一會才像壓抑不住心裏疑問般開了口。

「你怎麼總是板著一張臉的?」

他這樣不累嗎?
一天到晚也是一個表情。

「愈是傷心難過,就愈要笑得燦爛。」她把臉湊近Alex狡黠的笑著。

「要騙過那些惹你傷心難過的人,騙過所有的人,那你自然就會快樂起來。」然後看著那副泛著冷光的無框眼鏡緩緩的落下話來。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儘管臉上還是不動聲色,但心裏卻冒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那是種說不清的感覺,
他竟覺得,他和她其實是同一類人。

但對上那雙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眼睛。
那麼...相似的眼睛。

他猛地收回了目光。
心一下子跳得紊亂,後背竟隱約有點涼意。

大哥,對不起。

走吧。
你不走,我怕我會殺了你。

男人把手裏的喜力一仰而盡。
冰涼的啤酒急速滑過喉嚨讓他後腦一麻,但卻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一垂眸便看到那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目光裏還有著顯而易見的探究意味。

他不知道剛才的失態有沒有被她看到。
但他不想這麼容易便被人看穿。

還要,是被一個女人看穿。

「那你現在是快樂還是不快樂?」他看著她,聲音沉沉的開了口。

Reena眼睛一下瞪得圓圓的,過了好幾秒才能平伏心裏的震撼。

OMG!
他是在主動和她聊天嗎?

她才剛要開口說些甚麼,嘴角的弧度便一下凝住了。

他問她,她快樂嗎?

她在笑。
那她應該是快樂的。

但心裏怎麼空盪盪的,就連半點愉悅也感覺不到?

笑多了,笑便變了一個條件反射的動作,成了一組肌肉的反射運動。

看到人,她便笑。
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心情不起不伏的時候,她都在笑。

這樣的人,應該都是很快樂的。

從甚麼時候開始,自己竟活成了這樣?
Reena收起了笑容,轉過頭看著運河對岸卻只見一片漆黑。

她低頭看了眼手錶,才發覺原來已經是淩晨兩時了。

夜色朦朧,放眼望去對岸就只有稀疏的街燈。
那微弱的燈光在黑暗中暈開。
然後,覆沒。

心,好像莫名的悶痛起來。

「你有沒有戴月披星的去努力過?」她靜靜的看著對岸。

「但最後......還是甚麼也做不到?」話欲言又止,但難掩神色憂傷。

男人看著她,看著那沿著她眼角一直滑落至頸項的水光,黯然神傷。
他不想承認,他被她剛才的話觸動了下。

人只要活著就會去模仿別人,就會渴望去當另一個人。

再高明的人也會有自己崇拜的偶像。
而愈高明的,往往植根愈深。

但把一棵早已盤根錯亂的參天大樹生生的連根拔除。
那樣的傷害是極具毀滅性的。

失去了仰望的泥土,說穿了根本就是堆沒有意義的沙子。

臉上突然多了點溫度。
還有似有若無的柔軟觸感。

男人看著那撫在他顴骨上的素白指尖,那重新掛上了狡黠笑容的臉,兩片彎彎翹著的唇瓣在一張一合。

「Alex我猜~」她指尖緩緩上移。

眼睛是最難騙得過人的。
他的目光鋒芒畢露,眼睛不好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的神色。

「你沒有近視。」然後尾指巧妙一收,摘下了男人鼻樑上的無框眼鏡。

鼻樑上突然少了慣常的重量,讓男人有了片刻失措。
失措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惱怒,是被人打破平穩的惱怒,是被人拆穿偽裝的憤怒。

他正要一手推開這個得寸進尺的女人,懷裏便多了股突如其來的重量。

「也許你可以試試做回自己。」她狡黠的笑著,傾身便覆上了男人性感的薄唇。

他有過女人,而且還不少。
但卻從沒有吻過任何一個女人。

正如你去上廁所時,也不會突然心血來潮的去吻那個尿兜。

只是,她的唇很軟。
那小小的舌頭卻更為柔軟,柔軟靈巧得鑽進抿緊的薄唇,撬開了不攻自破的牙關。

舌尖被一團細膩柔軟緩緩的吸啜,就像小鳥啄食般輕磨細啄,緩慢細碎得近乎磨人。

明明是這樣小心翼翼的啄吻卻讓他渾身發麻,腦海一片空白,手撫摸上隔著厚重漁夫褸還玲瓏有緻的身體。

空氣裏瀰漫著香甜,她淺淺的氣息灑在臉上,那靈巧的小舌卻輕舐起敏銳的上顎。

呼吸愈來愈短促,他有些受不住合上了眼,卻放大了那縈繞在心頭的癢意。

他還未反應得過來,那個女人便騎了上來扭著腰擠壓起休閒褲下堅硬的昂掦。
一道四處竄動的熱流掙脫了枷鎖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

「嗯~」男人眉心深深蹙起,壓抑的低吟從喉心脫口而出。

他覺得很羞恥,自己竟被一個女人騎在身上掌控著節奏還叫了出聲。

厚實的大掌從後扶上了她的後腦,欺身把女人壓倒在地,反客為主的加深這個愈發纏綿的吻。

耳邊傳來高溫的粗喘,舌戰被吸得發麻。
男人的吻很強勢,強勢粗暴得近乎青澀笨拙。

Reena把手圈上了男人的肩,指尖插進短得有些刺手的黑髮。

每個人也會犯錯。
一個人思慮太多,就會失去做人的樂趣。

Alex的耳垂很薄,薄得都被身後的街燈照透出紅光。

很久很久以後,很多事情她也忘了。
但她還清楚記得那盞街燈與阿姆斯特丹的暗夜是如何由清晰漸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