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這是亡者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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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骷髏骨頭也這麼多人?
Reena手插在口袋踮起腳尖察看,看著前面已經繞了兩圈的人龍,心裏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過算吧。

這裏是那個男人唯一提議要來的景點。


她就順順他的意思吧。

不過,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他們剛才過來時不是看到Metro旁有頸巾賣嗎?

她才剛轉過身便看到遠處的男人拿著一個紙袋走來,臉上還是向來那樣冷冷清清的。

目光輾轉落在那個橙色紙袋上,眼睛瞬間一亮。
是Hermès的!



Reena看著那絨灰色的經典家徽頸巾繞了一圈又一圈,然後被人在上面綁了個牢牢的結。

她立刻頭側在一旁,裝作窒息吐舌頭的樣子。

這個女人,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男人心裏沒好氣的嘆了聲,以指作梳梳著她被風吹亂了的髮絲。
然後把她漁夫褸的帽子拉下,那張被吹得泛紅的小臉只露出小巧瘦削的下巴。

地下墓穴的溫度會比室外還要低,他今天出門時已經叫了她要穿厚一點。


這個笨蛋卻連頸巾也忘了帶,還一臉不以為然的。

「我的手冷。」她拉起帽子,眼睛一眨一眨無辜的看著他。

男人沒有回應,只是抬高了下巴。

Reena看了他一眼,指尖緩緩的靠近解開了男人大衣下擺的鈕扣。
就這樣,一顆,兩顆的解開,邊解邊偷瞄著男人的反應。

他好像還是沒有反應。

一雙手環上男人精瘦的腰間,她整個人也窩進了散發著暖意的胸膛,像隻小貓般在上面蹭摸。

「這隊應該要排很久~怎麼辦?」她從男人的胸膛裏探出頭來,彎彎的唇掦著狡黠的笑意。



他拉高她湧夫褸的帽子蓋過臉,大掌隔著柔軟的布料揉著那個可惡的小腦袋。

「風大。」

既然風這麼大,那他就勉為其難的抱著她一會吧。

但她的背有點瘦﹐瘦得都能摸到骨頭。
她食量也不算特別的少,昨晚還一個人吃光了一整碟豬肋骨。

「肉都長到前面去了。」他想了想,看著她下了個很中肯的結論。

不過,長在前面也不錯,手感很好。

他這個大色狼!
這個男人,不僅愈來愈壞,還好像越來越下流了。



「喂!不要這麼大聲。」Reena左看右看,然後瞪著他指尖戳上堅硬的胸膛壓低聲線。

雖然說他們說的是中文,但要是也有H城人來旅遊怎麼辦!
一會被人聽到她都沒臉見人了。

「不是說巴黎是最浪漫的城市嗎?我們這是入鄉隨俗。」Alex環著她的腰湊近,一臉理所當然的說著。

而且,就算被人聽到了又怎樣?
他們也沒有甚麼不能見人的。

他這輩子從沒這樣的光明正大過。
這樣光明正大的,去愛著一個人。

愛嗎?



他看著胸口前半點也不客氣像樹懶般靠著他的女人,目光黯沉。

男人透過模仿達至成長。

大哥讓他掌握權謀之術,駕馭紛繁;二哥教會他通權達變,左右逢源。
但卻從來沒有人教他,教他怎樣去...愛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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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下墓穴是全世界最大的地下墓穴,綿延長達300多公里。

它前身是地下礦坑通道,後來隨著城市擴張,巴黎人索性也在上面建起了房子來。

直至17世紀,巴黎爆發了嚴重瘟疫。


為了解決墓地不足及衛生等問題,當時的政府便把地上所有腐化到只剩下骨頭的遺骸移至地下礦坑這裏。

未來到這裏前,她根本無法想像原來差不多整個巴黎的地底也是被掏空的。
超過六百多萬的靈魂長居在這座浪漫之城的塵土下,數量是巴黎地面人口的三倍還要多。

「怎麼了?」Alex繞著介紹展板隨意走了一圈便回到了她身旁。

她怎麼還在看?
有這樣入迷嗎?

「你懂法文?」他目光落在眼前昏黃燈光下寫滿法文的介紹板。

她想說這座地下墓穴很了不起,但又覺得好像不太適合。

「看得懂一點。」

「你才不要小看我~」她轉過頭剛好看到男人在眉頭深鎖,便忍不住裝模作樣的撥了下頭髮。

Alex抿著唇,看著前方散落的人潮拉起她的手,走下狹窄蜿蜒的樓梯。

下了樓梯以後,是一條很狹窄的通道,有點暗,只能讓一個人通過。
墓穴為了通風挖了不少通風口,涼涼的,她隱約能聽到地鐵在上方駛過的聲音。
Reena覺得後背有點涼,抓著男人的手也不自禁用力,加快腳步幾乎快要貼上了他的背。

「害怕了。」前方傳來了一句肯定句。

她生氣的用力握了下男人的大掌,心裏氣得跳腳。

早知就讓她走在前面。
還走得這麼慢,這個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穿過那條又窄小又陰冷的通道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比較寬敞的空間。

Reena看著前方遊人爭相拍照留念的石門,好奇的托著下巴研究。

石門旁的牆身被油上黑底白色的巨大菱形,好像馬路上那些不准進入的路牌般帶著警示的作用。

但最抓人眼球的莫過於那門上的標語。



(網絡圖片)

Arrête! C'est ici l'empire de la Mort

「停下!這是亡者的國度!」她低喃道。

「怕嗎?」Alex饒有興味的看了眼門上的標語才轉身看著她。

她才不怕!
畢竟,比起死人,活人更來得恐怖。

女人挺起胸膛瞪了他一眼,大步的走在他前要穿過那扇門。

這次她要走在前面!

Alex看著頭上那標語笑了笑,邁步跟了上去。

通道兩旁密密麻麻排列成牆身的頭蓋骨,完整的、破掉的、沒有牙齒的。
不少頭蓋骨上佈滿了真菌,讓待在陰冷密閉空間裏的空氣味道更難聞。

原來每個人的頭蓋骨上也是有著接縫的。
他以為就只有頭顱受過傷的人才會有。

男人湊近仔細察看,這些乾臊的比以前那些看起來更清楚。

每層頭蓋骨之間也用了一堆大腿骨來做基礎支撐著,確保不會因為重量失衡而向前傾斜。

他退後看到原來牆後還堆放著一大堆快要滿溢的肋骨、脊椎、盆骨,還有些破掉的骨頭。

這樣把人骨當成了建築材料,還以這樣細緻嚴謹的方式呈現出來,產生了種詭異荒誕的美感。

挺有意思。
他在心裏下了個評論,便轉身去找那個不知跑到那裏去的女人。

墓穴的燈光很昏暗,燈與燈之間也有著一段距離,暗得幾乎看不到前路。
幸好兩旁也是密麻麻的人骨,就只空出中間的一條路可以讓人走動。

他走了一會終於看到那個躲在燈光下在瑟瑟發抖的女人。

膽小鬼。

「Alex~」Reena一下撲進了男人懷裏,手死死的抓著男人胸前的布料。

這個可惡的男人!
她怎麼要跟他來這裏?

要知道她就連迪迪尼的鬼屋也不敢進去,這裏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雖然進來前她也有點心理準備,但怎麼也想不到這裏會舖天蓋地的都是死人骨頭!

她真的討厭死這個男人了!

「不要怕~我帶你出去」他手撫上柔順的長髮,下巴抵在上面溫聲低喃。

他也想不到,這個可惡的女人竟會這麼膽小。
不過,她這副膽小得在發抖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想去好好保護。

他拉著她的手走開了兩步,卻發現她還留在原地。
她低著頭,臉上還有著可疑的紅暈。

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問她怎麼還不走似的。

「我腳軟...」Reena拉著他的手垂下頭,聲音低得像蚊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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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的背原來很瘦。
她想要不是有件大衣在隔著,她都能撞上他的⻣頭。

真是看不出來。
但仔細想想又好像沒有甚麼姿勢會看到他的後背。

Reena趴在男人的肩上,指尖按著他後背的肌肉,腦裏卻在認真的想著些兒童不宜的畫面。

「你不怕就下來吧。」Alex停下腳步冷聲說著。

「重死了。」還語帶嫌棄的補上了句。

背她其實不算重。
但真正折磨他的是那壓在背上的兩團柔軟,還有那隻在背後亂摸的小手。

這個女人就不能安份一點嗎?

「你才重!」

她才只有52kg好嗎!
這個男人才是真正的重!

「你知不知道你壓下來有多重?還要壓這麼久!」Reena就像隻被踩中了尾巴的貓,想也不想便一股腦兒的連珠炮發。

他前不久完事後還揶揄她叫得就連樓下也要聽到,叫得多麼銷魂。

那才不是享受的叫床!那是哀號!是哀號!

這個渾蛋按著她的腰整個人也壓下來!
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說真的她都快被壓死了。

「那今晚換你在上面~一整晚也在上面~」Alex邪氣地笑著說。

Reena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可惡的竊笑,男人還笑得肩膊一聳一聳的。

這個人討厭死了!
最可惡的還是腦子轉得特別快。

和他鬥嘴,她佔不到便宜也算了。
還會被他反過頭來欺負。

她索性閉上嘴不去理他。

也許是看久了的關係,又或許是有這個男人在的關係,Reena覺得通道兩旁一整幅的人⻣牆好像沒那麼恐怖了。

看著一個個殘缺不全的頭蓋骨,她忽然有點好奇。

他/她生前是一個怎樣的人?
是男的,還是女的?有沒有孩子?
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還是個大奸大惡的人?

但更讓她觸動的是,這個「人」,曾經也像她這樣的活著。

她一直覺得世界是公平的。

它殺害最善良的人,最溫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
但人生而平等,富人和窮人最終也只會是死人。

關鍵的是,他們選擇要去過一個怎樣的人生。

她不能改變結果。
但卻可以選擇去走一條怎樣的路。

「每塊墓碑下,都是一部長篇小說。」她忽然想起了雨果的話。

每塊墓碑下...墓碑...
她爸爸媽媽...的墓碑...
那隻放在男人肩上的手不禁緊縮。

不用想,這句話肯定也是雨果說的。
Alex在心裏嘀咕著,但腳下還是不緊不慢的平穩走著。

不過,如果人的一生是一部長篇小說。

他想這部小說裏有她。
一直,一直也要有她。

「快到了。」他看著前方不遠處的螺旋樓梯,微蹲下身讓她更容易下來。

Reena剛從男人的背上下來,目光便不經意的落在一旁人⻣牆上的一句格言。

Ćroyez que chaque jour est pour vous le dernier.
相信每一天也可能是你的最後一天。



(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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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小狗!」急呼呼的喊聲在空盪的小街裏迴盪。

甚麼叫喜歡吃骨頭的是小狗?

他才是小狗!
死哈士奇!

「那個豬肋骨真的很好吃~你也嚐過的。」她邊想,邊流露出一臉回味的神色。
明明他也嚐過說好吃的!
再說,那豬肋骨真是十分十分十分的好吃。

她明天也要再去吃!

Reena舔著唇回味,抱著男人結實的手臂都有點牙癢了。
狠不得把他當作豬肋骨般咬下去。

Alex看著在磨牙的女人,笑而不語。

為了一碟豬肋骨,還特地由右岸跑回左岸。

她剛才看到那些人骨不是害怕得要命嗎?

一說到吃,就甚麼也忘了。
一整碟骨頭也被她啃得乾乾淨淨。

不是小狗是甚麼?

不對勁!

幾乎在推開門的後一刻,Alex的身體隨即僵硬一顫,肌肉因緊張而繃緊。
那段刀鋒口舔血的日子雖然有點久遠,但他對周圍環境的感應還是很敏銳。

那個滿頭大汗悄悄盯著他看的接待員。
還有,沙發旁那幾個一頭黑髪的華裔男人,那幾張眼熟的臉孔。

面向他坐著的男人朝他的方向微笑,點頭示意。

Alex腳步停駐片刻便扶著她的肩走向升降機,按下牆上的按鈕,臉色如常。

他不打算走。
更無路可走。

不只在這裹,外面還有更周密的部署。
剛才看到那兩輛停在街角的七人車應該也是。

他很清楚侯家他們的做事方式。
把所有不穩定因素也一一扼殺在搖籃。

一出手便是手起刀落,滴水不漏。

侯家...他們?
男人微怔,抓著女人的指節不自覺地使力。

他怎麼突然滿頭大汗的?

她伸手拭著他額上的熱霧,他就連髮角也被沾濕了。

「Alex~你怎麼了?很熱嗎?回去快把大衣脫...」

剛才明明還是好好的?
還取笑她食量大。

他把還在喋喋不休的女人整個人也揉進懷裏,然後緊緊抱住圈住不留一絲縫隙。
指尖涼涼的,她的髮上還殘留著室外的寒氣。
這個笨蛋,剛才怎麼不套上帽子?

他覺得今天的升降機上升得特別快,快得好像就只是轉眼之間。

「不要怕。」

在門開的時候他對她說。
他對自己說。

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沒有人可以。

Reena看著那隻被男人緊緊握住的手,她就算再遲鈍也覺得他有點古怪。

她想問他到底發生了甚麼。
只是,才剛要開口便發覺沒有必要了。

已經沒有必要了。

「二哥」Alex把女人護在身後,聲音瞬間沉下。

一頭黃髮的男人坐在床上,正反手拿著一把背帶鋸齒的軍刀在把玩。

侯文英緩緩抬起頭。
眼神冷峻,嘴角唅著股似有若無的笑意。

「莫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