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不能毀滅我的,必使我更強大。

— —

黑色賓利房車滑行至等候區停下,等待下一道鋼閘打開。

從天窗打進來的日光刺激眼球,讓他頭痛加劇。
侯文匯靠上真皮座椅,指尖揉上眼臉打轉。

「關上天窗。」剛經歷完長途飛行的嗓音有點沙啞。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他們的車才緩緩滑前。
他看著前方不遠處和以前如出一轍的白色大宅,簇擁在旁的紫藍色小花隨風飄舞。

家裏和以前差不多,就是守衛好像比以前更嚴密。

目光蹍轉落在大宅後方一片佔地甚廣正在平整的草地,不少工人正在上面走動。
「不是說已經裝修好嗎?」他側身看著身旁的侯文英疑惑道。

再說,那些人也不像是在裝修。


他們的打扮更像花園裏那些園匠。

而且,那塊地是新買下的。
他雖然離開了一年,但還不至於連自己的家有多大也不記得。

侯文英看著窗外沒有看他,煩悶地用手抓了把黃髮。

「哥說那塊地...」話只說了一半便止住了。
「用來建家族墓園。」他呼了口氣,才把接著聲音落下。



寬敞的空間瞬間陷入靜默。

「找到了嗎?」良久,侯文匯率先開了口。

他知道大哥放不下的。
他很清楚,比一年前離開的時候還清楚。

「還在彭少希手上。」說到那三個字時,侯文英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他討厭彭少希,不單是因為他處處和自己作對。
他更恨他狠毒,對他哥哥的狠毒。

那女人死的時候,他甚麼也不做,就帶著一車子汽油把他家燒個清光,再匆匆把她火化。

讓哥連看她最後一眼也不行,連件可以來懷念她的東西也沒有!



黑色賓利房車在大宅前停定,泛著暗光的車門被拉開。

一枝黑色手杖從光暗相交處率先探出,緊接其後的是雙做工精緻的黑色皮鞋。

「匯哥」一聲如雷貫耳的喊聲,令人震耳欲聾。
一群傭人和駐宅的手下在兩旁列隊歡迎。

「你終於回來了。」侯文英下了車一手撘上文匯的肩,重重的呼了口氣,聲音有著感概。

看著這樣熟悉的陣勢,他竟覺得有點陌生。
有種好像恍如隔世的感覺。

其實,明明就只是過了一年多。
他卻好像已經經歷了很多,很多。



很多他不曾想像過的。

Alex你有沒有試過......
把心拿出來,用盡心力的去愛一個人?


侯文匯嗯了聲應道,目光卻在來回掃視了幾遍後輾轉黯沉下來。

「哥在樓上,我們先上去吧。」侯文英察覺到他的疑惑,手輕拍上他的肩膀笑著道。

— —

家裏的擺設和以前一樣,應該說差不多幾乎一樣。
只是,認真察看還是會發現到有些不同。



例如那張深褐色的復古歐式沙發以前是亮啡色的。
又例如,牆上那個焦黑的舵始終也不能倒退復原。

站在書房門前的除了最得寵的阿昌,還有幾張眼熟的臉孔在門前守候,那些手下看到他們時紛紛壓低聲音打了聲招呼。

耳邊傳來的是一聲聲恭敬的匯哥。
但只有他才知道胸腔下傳來的是紊亂的躍動。

傷口處霎時傳來陣陣抽痛,他不否認,他的確有點緊張。

「侯先生,英哥他們到了。」阿昌看了眼侯文匯便側身輕㪣上門,過了幾秒才緩緩把門推開。

甚麼叫英哥他們?
阿昌這是不懂叫人嗎!



怎樣也好,文匯始終也是姓侯的。

侯文英瞟向身旁的文匯心裏有些窩火,但這個時候不好向他發火,只能在經過阿昌身旁時狠狠的瞪了他眼。

從落地窗透進的日光被化暖,原木書桌上的紫紗茶壺冒著裊裊輕煙,古舊雅緻的書房處處洋溢靜謐溫醇的氛圍。

他們走到距離書桌前幾步便停下了,交換了個眼神有默契的決定不作聲。

背著他們的男人指尖扶著牆上被錶起的相框,眼睛專注的在調整著位置。
直至看到男人的手離開了相框,退後幾步倚在書桌上察看才終於開口。

「哥」

「大哥」

「喵~」一隻胖得沒有頸的瞎眼老貓跳上原木書桌曬太陽,爪子在撓著綠色復古枱燈的金屬拉繩。

男人笑了笑,骨節分明的長指揉上身旁的老貓。
老貓舒服得瞇著眼睛在咕嚕咕嚕的叫。

「你們覺得怎樣?」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半點起伏。

「很好。」侯文英看也不看便響亮地應聲。

出自他哥的手又怎會不好。
他哥做甚麼也是登峰造極的。

但目光觸及牆上的婚紗照,頓時身體一僵。

「不是...我意思是...已經擺得很正中。」他急著解釋,連聲音也難得的結巴起來。

見鬼了!
怎麼又是這個女人!

他剛才還不知死活的說了聲好。
侯文英苦惱的抓了頭黃髮。

「不,還差點。」男人揉著手下的老貓,聲音還是淡淡的不見起伏。

侯文匯聞聲臉色一沉,抓著黑色手杖的指節用力得泛白。

「大哥...」只是他還來不及說些甚麼,便被一把淡淡的聲音切斷。

「坐吧。」

男人坐上書桌後的大班椅,一身高立翻領的黑色中山裝,增添上幾分儒雅的氣度。

沉著、內斂、深不可測。
這樣的一個人,就這樣坐著,甚麼也不做,卻有種你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的感覺。
「哥」侯文英看著對面在閉眼假寐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喚了聲。

「文匯回來了,我們三兄弟今晚一起吃頓飯好好慶祝一番。」然後撘上身旁文匯的肩膀笑嘻嘻的在說著。

還在閉眼假寐的男人不冷不熱地輕哼了聲,大掌一下下的撫上剛跳上他腿上的貓。

瞎眼老貓毛色仍舊亮澤,一身褐色的短毛柔軟而蓬鬆,不難看出是被人精心護理。

書桌上的紫紗茶壺冒著裊裊輕煙,茶香四溢。
明明是一道幽雅靜好的風景,但偏偏卻有人靜不下心來。

「哥...那文匯回來了之後...」他躊躇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把話留白想要一探對面男人的態度。

這次哥肯讓文匯回來,不是說明他的態度已經開始軟化了嗎?

兄弟總沒有隔夜仇的,都過了一年多。
而且,文匯這次還受了那麼重的傷,甚麼氣也該一早消了。

醫生說那刀再偏左兩厘米便會刺中肝臟。
他這個弟弟和哥最像,不僅對人對己也心狠手辣,還一樣栽在女人身上。

哥當初趕他走的確是狠心了點,現在就讓他這個老二來鋪個下台階。
讓文匯好好看看的回來,可不能讓他被投閒置散。

枱面上的生意是用來洗錢的,沒多大實權。
一個不留神還會惹上麻煩,吃力不討好,和底下的可不同。

加上,寮國那邊的管道已經打通得七七八八,現在就等著下一輪的清洗。
文匯這時候過去主持,待事情完結了便可以吐氣揚眉名正言順的回來。

「哥,文匯就來寮國幫我手吧,那邊的情況有點棘手,我怕......」

「大哥,讓我去V國吧。」一直沉默的侯文匯抬眸沉聲打斷了他的話。

侯文英覺得自己都快被這個弟弟氣死了!

阮良越那邊可不是說笑的。
他三叔阮將軍在V國幾乎隻手遮天,為他那些生意保駕護航,半點不容外人沾手。

現在不是和他談合作,他們是要吃下他的生意!

「哥!文匯他......」V國的水太深了,他怎麼也不可能讓文匯去!

「好。」是淡淡的單音節。

「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就出發。」男人沒有睜開眼,手還在撫著膝上的老貓。

「二哥,我有分寸。」侯文匯按住侯文英的肩膀,在上面輕拍了下。

「大哥,那我們先出去。」

他扯開了唇角,把手撘上了握著手杖上的另一隻手,從椅子上站起來。

「文匯」只是,還沒走開幾步便被一道淡淡的聲音止住了。

他轉過身,看到男人從書桌下方的抽屜取出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盒子。

一個壓著黑色壓花的眼鏡盒被緩緩推至面前。
Mont Blanc,是他偏好的牌子。

他打開,是一副木質無框眼鏡。
鏡腳處點綴上品牌標誌的六芒星。

「歡迎你回來。」薄唇微啟,吐出來的仍是不起波瀾的聲音。

偌大的書房再次回歸寧靜。

男人轉過大班椅看著眼前的婚紗照,看著那個害羞得小臉紅紅的女孩,目光深邃。

天長地久的愛情?
她都不在了。

錐心之痛,怎能只有他獨嚐。

「喵~」膝上的老貓弓著身不滿的叫了聲。

— —

「匯哥,這間酒店可是全富國島最豪華的酒店,我安排了這裏最有名的泥漿浴先和你洗塵。」宋天朗邊走邊側身看著他,一路上也笑臉相迎。

「然後呢,今晚就開心一下。」他合著雙手摩擦,笑得邪裏邪氣的。

阮良越派了個名不經傳的小嘍囉來和他接頭。

他知道,阮良越在給他下馬威。
他也不意外。

他決定要來V國前,就很清楚這條路並不好走。

「不用了。」男人借著撘乘升降機的空檔,摘下鼻樑上的無眶眼鏡拭擦。

好意被拒的宋天朗不以為然的聳聳肩,心裏卻起了番思量。

天底下哪有貓不吃魚?
不過,老大說這位侯家三公子木訥寡言倒也不假。

一路上來到酒店,加起來也沒說超過三句話。

氣派十足的雙開木門旁寫著301。
侯文匯停住腳步,僵硬的轉過身。

302,謝謝你哦!
你不說那我就要叫你302了~


已經走進了房間的宋天朗走了出來,看見男人一臉失神對著對面房門發呆,心頭的疑惑剛冒起便一點即破。

「匯哥,你放心吧。這裏全層就兩間房間,我已經讓人都包下了。」宋天朗拍拍心口的保證。

他們這些在道上混的,警戒心高一點也不為奇。

「你的手下就住在對面的302,沒有人會打擾你休息。」他知道這位三公子喜靜,特意讓人打點好一切。

「這間301可以看到外面甘道灘的景色的。有很多遊客會特地慕名而來跑到海邊欣賞。你在這裏足不出戶就可以...」

「交換。」男人沉聲打斷了他的話。

我要在前面。

但前面沒有空位了~

「The moments we shared never die~」
躺在床上的男人沉聲呢喃,轉過身看著放在床頭櫃上的一雙黃色木鞋。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把它也放了進行李箱帶過來?
就好像,他不能留下它一樣。

無論以後發生甚麼,我也會記得你,記得和你經歷過的一切。

— —

甘道灘真的像宋天朗所說的聚集了不少游客,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在淺灘嬉水。
他看了眼腳下的黑色皮鞋,呼了口氣。

湛藍的海岸線蜿蜒不斷,一望無際。
就連天空也是蔚藍色的。

蔚藍。

男人神色一斂。

其實,他不恨她。
他也沒有資格去恨她。

他很清楚,如果是自己站在她的位置,他肯定會比她還要狠毒上百倍千倍。

他沒有資格去彌補她所受的傷害。
更不能讓死了的人再活過來。

在得知真相的那刻,他沒有憤怒。
真的,沒有半點憤怒。

他只是想,想為她留下一線生機。

男人抬頭看著天上的蔚藍,目光幽深。

他這輩子就只喜歡過那麼一個人。
他又怎會捨得再傷她半分。

突然,耳邊彷似傳來一把狡黠的笑聲。
一把,可惡的笑聲。

侯文匯後背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了,皮鞋自手裏滑落插進了腳下的白沙。

「Al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