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

火舌從打火機吐出,熾熱的火種隨着微風吹動而忽明忽暗,我把打火機湊近嘴邊被口叼着的香煙,純白的香煙頂端送出一片焦黑,繼而一點火光。
 
一縷輕煙從頂端飄送於空氣中,我深吸一口,把浮游半空的空氣抽進兩塊肺葉。香煙堵住了兩片嘴唇形成的通道,於是我用力收緊頰兩旁的肌肉,兩指緊夾煙身,把更多的空氣吸入肺部。
 
我把香煙擱開,胸口肌肉一鬆,煙霧從微微張開的口腔中升到半空,遮蔽了我的面容,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最享受吐煙這動作,感覺把所有負面情緒都吐了出來,隨風消散於天地之中。
 


暗昏的街燈照落在寂靜的街道上,一個不夜城再有活力,都有靜下來的一刻,人畢竟並非夜行生物,再頑強的靈魂,都需要休息。不過今天是星期五,街上的人明顯比往日多,Happy Friday嘛,不少上班族都趁此到酒吧放鬆,久久不歸家。
 
附近是酒吧區,不少煙民都會走到街上吸煙,男的西裝骨骨,女的坦胸露背,圍着街尾橙色的垃圾桶,周遭一陣白色雲霧。
 
我倚在欄杆上,叼着煙一呼一吸,任由白霧隨風亂竄,燃燒過後的煙絲抵不住萬有引力,從煙身掉落地面,碎成一堆煙灰。
 
若然大部份人是因為Happy Friday的緣故而聚首街頭,那獨個呆在街頭抽煙的我呢?煙草燒盡,只剩下濾嘴黏在嘴唇邊,我把煙蒂掉到地上,用腳踩踏了兩下。
 
手提電話傳來了震動,是來自母親的短訊。
 


「仔,何時回來吃飯?」
 
「近排好忙呀,過多排先。」
 
「今天加班嗎?小心身體。」
 
「知道喇。」
 
自從出來工作後,便搬離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家,自行在外租了個單位自住,前一陣子工作特別忙碌,很久沒有回家跟雙親見面了,如今工作完成,有稍作休息的機會,居然彆扭起來,寧願站在街上虛耗光陰,也不肯跟父母吃個晚飯。
 


明明如今只剩下家人的關心,偏偏對這份愛避之則吉,靠一呼一吸來排解空虛,用身體去填補心靈,卻又不甘寂寞,我正正是如此矛盾又執着。
 
垃圾桶頭上的煙圈消散,那群上班族以香煙充滿了精力,便走回酒吧繼續狂歡,街道回復孤寂,只剩下我一個人繼續靠在欄杆。
 
煙癮又起,我伸手摸摸褲袋,發覺袋中的煙盒變得輕巧得如無物,我拿上手看看,看見盒內只剩下打火機,於是我動身走到了前面街口轉右的便利店。
 
煙草稅一再提高,香煙便隨之加價,但高昂的價錢始終嚇不走一眾煙民,包括我,三餐可以慳得,煙唔食唔得。
 
以八達通付過款後,我走出便利店門口,熟練地拍打着煙盒,再撕開薄膠包裝,抽出了一根煙,用口叼着濾嘴,然後拿出打火機。
 
撻,撻,撻。
 
只有少許火花冒出,卻不見火舌。
 
再撻,撻,撻。


 
香煙始終沒有點着,我察看手中的打火機,原來燃料盡了。
 
吸煙最忌無火,煙癮正撩上心頭,卻不得緩解,連帶喉嚨、氣管都暗暗發癢。
 
此時,一陣淡淡的香水味漸漸飄入鼻腔,對感官的刺激稍稍抑制了對香煙的渴求。
 
一名女子從街尾走來,烏黑的直髮,挺直的鼻樑,略厚的朱唇,眼神卻顯得散渙。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着燃燒中的煙,煙灰悄悄墜落地面,她卻無意識地繼續往前走,經過我的身旁,留下濃烈得掩蓋了煙味的花香氣味。
 
「小姐,可唔可以借個火?」我叫停了她,只見她的背影頓了一頓,然後慢慢轉過身來,失焦的瞳孔望着眼前的我。
 
她用左手從掛在右肩的小手袋中拿出了一個打火機,遞到我跟前,我點頭接過,是黑色的打火機。
 
撻。
 


火光燃起,點起了煙絲,連起了兩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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