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每一口煙，都有個故事: 《借火》（二）

便利店門外，煙圈從兩支煙中升起。
 
女子把左手放在胸前，手背承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手腕放鬆，香煙被夾在兩指之間，一直燃燒着。
 
我望着她的側臉，雙眼依舊無神，微微抖動的嘴唇看似欲言又止，但最令我在意的，是從眼角延伸至臉頰的一道淚痕。
 
明明沒有說過一句話，卻感覺到她嬌小的身軀所背負的重量，一段又一段沉重的經歷，對眼前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子來說，大概有點太多了。
 
至於為何她會駐足我身旁，我亦一頭霧水，明明我已經歸還了打火機予她，她接過後卻沒有離開，反而站在我身旁一步之遙，面向了馬路。
 


一條人煙疏落的街道，便利店招牌的霓虹燈光照落兩個寂寞的靈魂，沒有交集，卻營造了同一個氛圍。
 
轉眼間，她手上的香煙已經燒盡，但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像一尊雕像般佇立在欄杆前紋風不動。
 
「小姐，你支煙⋯⋯」聽到我的聲音，她彷如回魂般抖動了一下身軀，然後用力撇掉指間的濾嘴。
 
我用力吸了口香煙，然後任由白煙徐徐在我的口腔內飄出，我很喜歡這種吐煙的方式，好像把所有事關在鳥籠，任由它們在籠中遊走，從鐵支中的空隙慢慢流逝。
 
我留意到來自身旁的目光，於是我遞上了一支煙，示意她嘗試這種吐煙的方式。
 


她點起了煙，模仿我的動作用力吸煙，卻不小心給濃煙嗆得咳個不停，淚珠從眼角滲出，順着流痕落下。
 
「你食咗煙無耐？」我看着她用右手捂住嘴巴，食指和中指指甲沒有明顯泛黃。
 
「咳⋯⋯係⋯⋯係呀⋯⋯咳咳⋯⋯」女子仍然咳着，咳得腰也彎了下來。
 
見她如此辛苦，我也靜下來，待她回復過來，才繼續說話。
 
「做咩食煙嘅？」我又吸了一口煙，這回我選擇用力把煙呼出來。
 


「因為一個人。你呢？」女子只回了一個簡單卻充滿故事的答案。
 
「因為工作壓力大。」我也簡潔地回答。
 
「你出嚟做野就開始食？」她的眼神依然散渙散，但我感覺到她開始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係呀，都食咗三、四年。你呢？食咗幾耐？」我仔細端詳她的臉容，不失為一個可人兒，臉上的淚痕配上美豔的相貌，更惹人憐憫。
 
「唔夠一年。」她若有所思，眉頭深鎖，或許是想起了那個令她開始吸煙的人吧。
 
我不敢再說話，怕說錯了甚麼會驚動到她不穩的情緒。事實上，不用再多說一句話，她的淚腺已經被回憶觸動至缺堤，豆大的淚水在眼眶打轉，落下。
 
我很怕女生在我面前哭泣，記得前度每次哭的時候，我都感到不知所措，想試着安慰她，卻做多錯多，慰藉不成反被罵，於是我很努力學習去安慰人，可惜還未學有所成，她已和我分開。
 
此後，我再沒有接觸過在我面前哭的女生，而面前梨花帶雨的她，勾起了我莫名的恐懼，所以我把煙蒂丟到地上，用腳踩熄火種，想要轉身離開。


 
「喂，你可唔可以⋯⋯陪下我？」我的身後傳來她哽咽的聲音。
 
我止住了腳步，轉頭看着啜泣的她，正用手背擦掉不停掉落到臉上的眼淚，眼神透露出不甘寂寞的渴望。
 
兩個寂寞的靈魂相遇，是上天的安排嗎？安排繁華鬧市中落單的兩顆心，在死寂的晚上互相依靠。破曉之後，世界如常運作，兩人命運未卜，但至少在黎明之前，兩人可以在依偎之中得到短暫的溫暖吧。
 
結果，我和這位初次見面的女子，離開了便利店門口，開始漫無目的的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