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Brunch的時間,從沒有一位異性可以讓我欲拒還迎的說了這麼多的話,一邊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一邊矛盾地把自己的事情愈說愈多,她也把自己的事情對我娓娓道來;
感謝上天給予了我對異性靈敏的觀察力和可以想出無窮無盡話題的腦袋,可以一邊為彼此相處閒聊間把話變得有場趣味,再把各自話題說得更多更深入,帶動了交談的氣氛,再從自己的觀察中了解眼前的人更多。
 
她是一位十分節儉的女孩,一杯凍檸茶喝完後,會再把餐廳奉送的清茶倒進去,戳了檸檬數遍後便可以再大口大口地喝著;
 
她對我說,這是一個壞習慣,她討厭浪費,而且從前家中環境不算太好,所以和弟弟到茶餐廳只會兩個人分享一個套餐和一杯飲料,弟弟經常會喝著喝著便會忘形,把凍檸茶一飲而盡,為了不讓弟弟難過,所以她把清茶倒進杯子裡,再藉此安慰弟弟,漸漸地便養成這種習慣。
 
聽到這裡,我會覺得她至少是一位愛惜家人的好姐姐,真是世界少有,但為了掩藏自己的感動和欣賞的心,於是嘴硬的對她說,清茶根本是最不衛生;
 
然後再報以嫌棄的模樣,可是她毫不在乎別人的觀感,還對我說:




 
「其實唔明白都係一種幸福。」
 
「咁又係呀,我發誓唔會畀自己過呢啲日子。」
 
「我就無所謂,只要屋企人唔洗過呢啲日子就得,你呢?」
 
「我?我無屋企人要照顧,應該係話我父母以為好負責任咁畀晒啲錢同樓我之後,就各散東西組織另一個屬於自己嘅家庭。」
 
「咁都睇得出至少你唔洗擔憂生活呀,我都想同你換呀,不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嘅難處,我明白你其實好空虛,有幾多錢同樓有咩用呀,返到屋企都係得一個人,飯又一個人食,笑又係一個人笑,如果唔係你點會去酒吧消遣呀。」




 
她說,人最怕空虛,因為空虛的人曾經擁有過幸福。
 
她......只需要一句說話便能看破我的內心,相反Cathy用兩年的時間對我的了解都不及一位和我認識了一晚的人。
 
不得不承認,緣份和際遇真的十分奇怪,有些人用上數年的時間和無數的言語,都沒能傳遞得到半點心聲,反之一位認識了只有數天甚至數小時的人,可以比那些認識數年的人了解得更多。
 
我故意悶哼了一聲,把黯然的愁緒好好收起:
 
「人最怕失望,因為曾經都有過滿懷希望,無希望就唔會有過失望、幸福同空虛,無感受過幸福就唔會明白咩叫空虛。」




 
然後,王凱汶以上奇異的目光凝視著我,就像彼此的一句話和回應,泛起兩顆心靈的共鳴。
 
她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縱使是幹著粗活,依然秀麗大方,我發現她最美的一面不是由第一眼便能看得出來,而是藉著彼此的交談和心靈的共嗚中感受出來的。
 
現在的只欠一位王子把她從苦困的命運中拯救出來,可惜我深知肚明自己和她的男朋友不會是王子的最佳人選。
 
說實話,她值得擁有更好的人,可惜現實往往就是充滿不公平的抉擇,口蜜腹劍和偽善的人永遠站在這個社會的最頂層,至於像王凱汶的人,他們變不成阿穎的話就只能活得像肥基......
 
她突然變得含羞答答的握著厚多士一邊咬著一邊問道:
 
「係呢?你唔洗返工咩?」
 
「我無限定時間返工,同朋友夾錢開餐廳。」
 




她雙眼炯炯有神的對我說:
 
「真嫁?我好鍾意食野,你間餐廳喺邊呀?我會去幫襯。」
 
她不像一般港女,不是說開餐廳很辛苦,然後藉著慰問來試探你的家底;
 
接著,我掏出了一張卡片遞給她,再笑著說,
 
「有機會去試下,或者你可以去之前打呢個畀我,呢張係我私人畀朋友嘅卡片,到時我畀個Discount你。」
 
「係?」
 
「係呀,言出必行。」
 
話音剛落,我看著她珍而重之的把卡片藏好,接著再大口大口的把多士吃掉;




 
用完餐後,她會十分熟練地把紙巾一分為二,再遞到我面前和我一人一半。
 
她對我說,她的男朋友十分討厭她這種行為,因為總是覺得她不夠大方。
 
看著她的臉上笑容開始退卻,我見狀不禁怒沖沖的說:
 
「妖,咪聽你男朋友講啦。」
 
我怎麼會感到生氣?難道我是出於妒忌,覺得她的男朋友在暴殮天物嗎?
 
說罷,我立即裝作冷靜過後,她搖了搖頭:
 
「咁每個人欣賞嘅野都唔同呢,係咪?」
 




夾雜著內心的慨嘆吐出一聲:
 
「係.....」
 
她低下頭按了電話一會,再展露出笑容對我笑說:
 
「我whatsapp咗你啦,Keisson。」
 
「嘩,你望過張卡片幾眼就記得?」
 
她淘氣地笑道:
 
「我記憶力好好,不過唔知點解讀書就用唔上呢種能力。」
 
我們不置可否,相望而笑了一會,直到她驚覺時間不早,是時候要離開,我主動的結帳後再對她說,當作是洗衣費用,所以這頓和下一頓我請客吧,起初擾攘了一會,幸好憑著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把她勸服,最終她欣然地接受了我的好意。




 
當我們一起前往地鐵站的路上,總覺得我的打扮十分異相,就像一位叔叔穿上年輕人的服裝;
 
我們在月台準備分道揚鑣之際,我問了她的英文名、生日日期和星座,她亮出電話對我說,Whatsapp答你吧。
 
果然,她離開不久後,我收到了她的回覆。
 
她說,Yeva,6月28日的巨蟹座女孩。
 
原來是巨蟹座的女孩,難怪她會如此重視家人和執著愛情。
 
回到店舖的時候,午市剛好結束,時值落場時間,雖然現在有兩間分店,一間位於銅鑼灣總店和旺角分店,但我偏愛到銅鑼灣店視查業務,大概是銅鑼灣這裡多一點熟悉的感覺吧,畢竟曾有過無數個晚上在這裡留宿,而新開的旺角店,說實話一般都交由阿穎或聘請回來的經理......好像叫Tony視察,旺角店開張至今,我只是到過不多於十次。
 
想著想著,原來阿穎已經在店舖逗留了一段時間,埋頭苦幹的在查閱營業報表和網上食客的意見,說實話他也是很努力的打理著這檔生意,雖然他總是把不理會店舖的事情掛在口邊,畢竟真的不理生意的人目前在環遊世界狩獵。
 
我緩緩地走到阿穎身邊,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之間見面的時候增添了一份拘泥,多了一份主從關係的客套,從前的友誼好像已經變得不是起初的那回事,不過這也是我的意料之內。
 
我裝作一如以昔的說:
 
「Hey,Bro..... 咁得閒上嚟呀。」
 
阿穎把報表放下,愣了半秒神態自若地說:
 
「探下你同埋路過睇下間舖。」
 
他示意坐下後,我才坐到他面前,然後他打量著我是日的造型後,嘴角微揚地問道:
 
「你今日個look..... 」
 
「唉,唔好提啦,琴晚失咗手。」
 
「嘩下,夜場獵人竟然失手!我就好想聽下啦。」
 
說罷,他不知從何掏出一支雪茄遞到我面前再道:
 
「我岳父畀咗一盒古巴原裝進口嘅,試下?」
 
瞧著阿穎現在的模樣,對比起當日他來這裡見工時那落泊的樣子,真的感到不可思議;
 
當時我們就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但時至現在,兩者的關係已經有著明顯的改變,所以說世事如棋局局新,知否世事常變,變幻原是永恆。
 
接納了他的好意後,其實我對雪茄不太感興趣,所以隨便說了什麼慢慢品嘗的藉口便把雪茄收起,再說著自己昨晚的荒唐事轉移話題:
 
「唉,唔知係我年紀大定係點,竟然畀杯cocktail搞到頭又痛,又畀人嘔到成身都係。」
 
「哈哈,好在你係同我講咋,如果畀Selina聽到嘅話,肯定話咩報應到呀等等說話,你知我老婆一向都唔鍾意你,覺得你會教壞我嫁啦。」
 
Selina就是阿穎的妻子,說實話,我從不覺得Selina比起我有多好,而且某程度上她比我更差,不過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至少.....結婚後她真的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說,連一位過去被我笑言的妖女都能夠被人收服,世間所有事情真的相生相剋。
 
「唉,你老婆......算啦!過去嘅野唔講。」
 
阿穎聽到過去兩個字,神色稍為沉靜了一會,再點了點頭說:
 
「啱嘅,過咗去就算,當初嘅選擇依家諗返都都無錯呀,我地兩兄弟講好咗會一齊見證住呢條路嘅結局。」
 
說到這裡,其實我總是覺得有愧於人,但那份愧疚每當湧現的時候便會成為一個疑問,到底我是害了這位好友還是改變了他的一生?名和利現在是他的囊中物,是他以前最渴望得到但又連想也不敢想的東西,雖然付出了不少代價,但凡事都是等價交換,不是嗎?
 
這一刻,我決定鼓起勇氣去問他:
 
「咁有無後悔過?」
 
想不到他二話不說搖頭笑道:
 
「無!但如果......我唔知道你琴晚飲咗啲咩搞到你咁狼狽呢,就一定後悔一世。」
 
看來他所選擇的路和心態已經變得與Amanda無異,甚至超出了我所能預料之內,畢竟現在的他,和我以往所認識的林志穎還餘下多少,我已經猜不透看不清,就算他在和我談笑風生,我也感受不到他的笑容是真實的,就算他待我不薄,我很清楚這份情當中是牽涉了利益關係,他需要我替他打江山,但回想起當初的原意,我也有自私的想過教曉他廚藝後,讓他成為我事業上的一枚棋子。
 
只是時移世易,我也不是什麼清高的人,竟然談起愧疚和道德,還是該打消這個念頭吧。
 
「琴晚嗰杯野個名好正......你估下叫咩名?」
 
「叫咩名?」
 
「Nothing囉!我飲完嗰晚之後,真係Nothing啦!明明開房變咗純粹租房囉。」
 
阿穎聽到後眼神突然變得惆然,接著再堆出笑意:
 
「咁……下次我一定要去試下。」
 
看著他的臉色大變,我也沒有打算過問,畢竟從某天開始,這個人戴上了一副面具,現在只是面具下的表情偶爾被我察覺到而已;
 
「係呀,有機會去試下。」
 
他取出手機,再對我笑說:
 
「夠鐘返去啦,今晚要陪老婆同個仔食飯,我岳父仲話有啲野想同我傾。」
 
「好啦,下次再見!」
 
「Bye。」
 
話音剛落,阿穎已經急步離開了,就好像剛才的對話間,觸碰到他某些埋藏在心底裡的秘密。
 
他到底怎麼了?
 
我想不透,愈來愈覺得這個人十分陌生。
 
看著窗外的斜陽,不禁悄悄地慨嘆時光的流逝,看著天空上浮雲的聚散,就像人與人間都是不經意的走遠,想到這裡腦海總會浮現起幾張臉孔,掠過數幕經典的章節,憂鬱的抽一口煙,再倒抽一口涼氣,感嘆有些人只能夠懷念,然後見證著日沉月昇,天黑了,我該回家,可是我住的地方並不是我的家,而我真正的家又到底在那裡?
 
這一刻,我想不透。
 
這一刻,我覺得真的有點空虛,同時突然記起了王凱汶的一句話,人最怕空虛,因為空虛的人曾經擁有過幸福。
 
想不到,只是相處過一晚的女生,已經佔據了我心靈中的一片角落。
 
既然已經天黑了,應該是時候回家裝扮一下,讓阿Ken這個角色好好地撫慰空虛的心靈。
 
刹那間,手機傳來震動......
 
「返到屋企訓著咗,依家訓醒啦,你有無休息下呀?你套衫我聽日放工去銅鑼灣拎畀你呀。」
 
是王凱汶,真的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望著手機的屏幕,不禁發自內心的嘴角微微翹起,而剛才充斥在心頭的唏噓和空虛卻突然消失不見。
 
我一邊莫名的笑著,一邊輕按屏幕回覆著王凱汶的Whatsapp,
 
「你喺銅鑼灣返工?」
 
「灣仔,放七點呀。」
 
「但我可能十點至會走,等埋數。」
 
「無問題呀,我放工都去銅鑼灣揾我細佬食飯,食完飯時間應該就差唔多。」
 
「好呀,咁十點邊度等呀?」
 
「我地喺Sogo等?」
 
「好呀,咁聽晚見啦。」
 
「聽晚見。」( 另加一個紅心emoji )
 
望見一個紅心Emoji我錯愕了半响,接著她補上一句,
 
「Sorry,Send錯表情。」
 
「哈哈,唔緊要。」
 
噢,實情上望見紅心Emoji的時候,內心確實感到既驚又......喜?
 
因為一個簡單的紅心讓我七上八落,但當她補上一句是Send錯的時候,我的內心受到一股衝擊,彷如和阿木在秋名山的五連髮夾彎走了一趟,最終因為不夠冷靜而害得他「砰」的一聲撞上了圍欄,接著畫面一黑,腦海彈出了一句金句,
 
「叫咗你冷靜啲嫁啦,而家因為你唔冷靜搞成咁啦。」
 
看來,這回再不夠冷靜的話,最終真的會出事了。
 
這晚,我沒有化身為阿Ken到狩獵場狩獵,除了因為昨晚的宿醉還未消散,整個人都感到有點疲憊外,頭依然痛得要命,洗過澡後便躺在床上,凝視著臥房的天花板,腦海卻像被一個人掏空了,美麗的女生可以讓人的目光停留一陣子,有智慧的女生卻可以令人銘記一輩子,那麼溫婉的女生呢?
 
大概,可以在一陣子中輕易取得別人的一輩子。
 
整晚徹夜無眠,我的思緒被一種無形的溫婉所佔據,她的溫柔就像從天生的母性所演繹出來的,是自然流露和真實,不像有些女生刻意營造溫柔賢淑的錯覺去蒙騙其他天真的男人。
 
腦海徘迴在她的笑容和笑容可掬時出現的小酒窩,還有一種需要用心去細味的成熟知性美。
 
這晚,我的內心在交戰,對於自己的情感在蠢蠢欲動感到不安,Amanda、歐子瑜和Cathy的智慧和傲氣,和她們相處確實帶來不少衝擊和新鮮感,令人念念不忘,但另一邊廂卻覺得像王凱汶這般溫婉的女生才是自己最想要的類型。
 
男人和女人一樣,到了某個年紀才會了解自己需要那一種類型,或者隨著人生的際遇而轉變自己需要的類型。
 
可惜,我深知肚明自己並不是一位合適去愛的人,而且她還對那位理論上比我更壞的情人念念不忘,除了她值得更好之外,更重要一點的是,我和她壞到透的男朋友都有一個共通點,大概這是仆街的相同之處,就是內疚和情感在我們的心裡只像黑夜的煙火,都是轉瞬即逝,縱使有回憶,亦會因內疚而流淚,但說到底我們最愛的只有自己。
 
和她走得太近,我怕只會把她那遇人不淑的厄運不斷重覆。
 
就當我這種人用上一點僅餘的良知去保護她那惋如陽光的善良,自私一點去想的話,縱使日後命運多桀,至少不是在我手中枯萎,一生入面有太多遺憾,亦有過太多內疚,無謂再增添多一點。
 
有時候真的搞不清楚自己是多情還是無情,又或者我仍然放不下Cathy的那份情和內疚。
 
內疚最痛不是當下的揪心,因為就算有多痛,事後就已經會淡忘,而最痛最漫長的內疚,其實是最沒有感覺,只是內心會有著無盡的唏噓,縱使偶爾會隱隱作痛,但只需回過神來的時候,痛楚已經消散得無影無綜,這種不時發作的痛楚會像心絞痛一樣陪伴著一輩子;
 
情況就像哭泣一樣,無聲無淚的哭泣是最痛,因為淚在心裡流。
 
想著想著,天亮了,我該要小睡片刻,為了明天的見面而養精蓄銳。
 
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手機多了三道未閱的訊息,一道是來自Facebook的訊息,難道是Cathy嗎?
 
充滿期望的打開了應用程式,換來的是同等的失望,因為這道訊息是來自遠在外國的友人,他傳了一張圖片給我,而圖中有著三位沒有穿衣服的外國美女躺在床上,而圖片更用上中文在美女的股間寫著「來自香港的征服者」。
 
這傢伙是有病嗎?唉,還是已讀他便算了。
 
至於某晚鼓起勇氣問候Cathy的訊息,她依然沒有打開過,果然......彼此的心聲依然傳遞不到各自的內心。
 
另一則訊息是來自王凱汶的,同樣是一張圖片,不過圖中內容並不是外國美女,而是那套洗好了的衣服,更想不到她會摺好後找了透明袋把衣服收好,這點細心就是她的溫柔和母性,同樣是很容易令我出事的一點。
 
她還在對我說了一聲,
 
「早晨呀,你套衫我洗好啦,依家香噴噴啦;不過你拎返屋企要燙下先。」
 
我決定冷淡一點回覆著她,
 
「Morning,唔該晒你呀,今晚見。」
 
接著我拿著手機坐在床邊,擦擦雙眼,而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到浴室梳洗,而是抽一口煙,好讓香煙的薄荷和尼古丁令自己的腦袋清醒一點;
 
換上是從前的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把她搶過來或者積極地展開追求,但不知道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經歷得多了,凡事下決定前總會多了一份深思熟慮,多了一份孤獨,少了許多笑容;
 
從前擁有著的傲氣,現在已經收斂了許多。
 
看似相識滿天下,不同行業亦有認識的人,上過的美女不能盡數,從前每晚把酒狂歡從不感到寂寥,現在愈向著青春走遠,愈容易孤單,是真的因為年紀漸長嗎?
 
還是酒精已經再不能填滿心中的孤獨和空虛,還有那股藏在心裡莫名的悲痛?
 
幸好,現在還有事業可以當作藉口成為我的寄託,要不然這樣枯燥乏味的人生,路上灑滿是酒精和精液的人生,肯定走不下去了。
 
大概,我活得最像一個人的時候,應該就是中學時期的那段日子。
 
正準備走進浴室梳洗之際,電話再有一則訊息,是阿穎傳來的。
 
「肥基呀,我岳父揾過我,佢話租畀我地間地舖想賣畀人,所以你明嫁啦。」
 
那一刻看著電話的屏幕,我的腦海空白一片,既說不出話來,又沒有任何憤怒,只有驚訝的心。
 
「點解唔可以做落去?」
 
「希望你明白我有苦衷,我要退股,股份我一元都唔要返。」
 
「我地嘅夢想同承諾?」
 
「轉頭5點老地方見啦,我.....拎張支票畀你。」
 
整個人失神的跌坐在地上,我再沒有再回覆阿穎的Whastapp,反而用了漫遊致電給遠在外國的友人,他睡眼惺忪的接聽:
 
「喂,點呀?死嘢。」
 
「喂,分店嗰度......阿穎要收返同退股。」
 
我把整件事完整的對他娓娓道來,期間我才感到心裡的怒火要爆發起來,本來我以為友人會用上畢生最驚訝的語氣來回應,怎料他用上比黃子華老媽更瀟灑的態度來看待:
 
「哦,無所謂啦!既然係咁執埋銅鑼灣間舖仲好啦,都無謂做落去。」
 
「下?」
 
「老實講呀,咁辛苦做野咪又係為錢,依家有錢啦,咁仲咁辛苦做咩呀?」
 
「你唔會覺得可惜嘅咩?」
 
「可惜?唉,休息一段時間再講啦!等我返香港啦,到時處理好所有野就揾人頂埋間舖,咁我就索性唔返香港嫁啦,喺外國享受人生仲好啦。香港無得玩嫁啦。」
 
這一刻,是我這麼多年來頭一回對這個老朋友感到失望。
 
「咁我辛辛苦苦去營運睇住檔生意為咩?」
 
「為錢囉!兄弟,好老實講呀,都唔明你咁燥做咩,又唔係無錢分返,仲嗰筆錢係好可觀喎,計埋你之前袋嗰啲,你仲有層樓,仲有基金等等,你呢一世都唔洗憂啦,如果你真係咁想開返間舖嘅,咪自己注資搞囉!係咁啦,啲鬼妹等緊我呀。」
 
話音剛落,友人便把電話掛掉,我這一刻的思緒很胡亂,覺得沒有一個人是可靠,覺得承諾這回事只要建立在金錢上,一個意外便會被推翻。
 
我怒吼一聲,用力揮拳打地上:
 
「仆街!」
 
說實話,我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動怒,手很痛,但不及內心中的疼痛。
 
大概,這刻的動怒並不是滿腔怒火,而是失望和不甘心,眼巴巴打了一場無謂的仗,過往付出的心血付諸東流,深信換轉是別的人,觀點都會和友人一樣,把著眼點放在金錢上的補償。
 
但心血又到底何價?我到底又為了什麼去付出兩年多的時間去經營和計劃......
 
又或者,我這般煩躁的原因,主要沒了心靈上的寄託吧?
 
抽多一口煙,再倒抽一口涼氣,見時間差不多便動身到了約定的老地方,把所有事情作出了斷;
 
當我抵達的時候,已經見到阿穎在這個地方守候著我的來臨,我徐徐地走過去,那一刻看著他那張一臉無奈的臉孔,恰似世間上的一切都是他身不由己的抉擇,便很想揮拳揍他一頓。
 
可惜,望著他這刻的身影和神情,就好像回到了當年和Amanda決裂的情形,一切.......只能默然地接受。
 
「你決定咗真係執咗間舖?」
 
阿穎遞了一張支票給我:
 
「呢筆錢係你同老闆應得,其他就當係員工嘅遣散費。」
 
我接過支票後,看著他那雙無情中夾雜著一絲黯然的眼神,不知道這副面具的背後,他決定捨棄了多少,糾結了多少個晚上;
 
這一刻望著他的眼神,我知道當日落泊的那位朋友,那位我看輕過的人,本我還存活於這幅陌生的軀殻之內,而善良和良知被拘禁在某個地方。
 
要是我認識的這個人本來就是絕情絕義的話,大概我的內心會變得更加好過。
 
想著想著,不禁把他和當年Amanda的臉重疊在一起,他把支票遞給我的那個動作,就好似當年Amanda為了保護冬菇頭而摑了我一記耳光;
 
那一巴掌時至今日還在空蕩蕩的心靈內聲聲作響。
 
那一巴掌把我的怒火一掃而空,同時更把我的內心給掏空至今。  
 
那一巴掌很痛,痛得我淚眼盈眶。
 
當他轉過身子背向著我的瞬間,就像當年Amanda牽著冬菇頭的手捨我而去的那道貪婪的背影,記起在酒吧重遇時,她如何自願為金錢當上有錢人的玩具,如何用愛情去換取麵包。
 
心裡莫名揪痛了一下,眼眶溢出一滴淚珠,滑過我的臉頰,然後伴隨早已支離破碎的內心一起曬落滿地。
 
這一輩子,我見過這種相似的眼神三次,一次是Amanda,另一次是母親決意離家的時候,而第三次就是現在。
 
我放聲大笑說道:
 
「多謝喎老闆,件事就交畀我啦,真係夠兄弟夠良心,仲要畀咁多錢我地,但你一定唔會明白咩叫心血啦,應該係話你都唔記得咗。」
 
這一刻我才記起當日和阿穎在這裡有過很多許諾,我們如何談笑風生,說過他日老掉,讓我到他的作客,他和太太煮飯給我這位老朋友等等事情.....
 
可惜,其實由我教曉他的一刻起,這位朋友注定回不去了,也知道彼此間的承諾不會有實現的一天。
 
我開始控制不了自己的嗓子,說話開始哽咽起來,直到他嗯了一聲後,我悲愴地道著:
 
「唔知道,依家再無所愛嘅人,再無想想見嘅人,係咩感受呢?」
 
「唔知道,返到屋企都唔識真心咁笑,每一日都要做戲去做個好老公,係咩感受呢?」
 
「唔知道,連個仔都唔係跟自己姓,老婆唔係自己最愛,每日只係望住銀行啲錢,係有幾寂寞呢?」
 
看著他背向著我的身影,便會愈聯想起這個人就是Amanda或者是Amanda的化身。
 
阿穎淡淡地道著:
 
「只有快感。」
 
看來,一切都沒有改變,劇情又再一次回到中學時期的某個起點;
 
「哈哈,既然有呢筆錢,我都應該去澳洲風流下,打下工過新生活!咁......你保重啦,兄弟。呃,唔係,係老闆至啱。」
 
這一刻,我明白到自己改造了一個人,其實是害苦了自己的良心。
 
我拭去淚水,再度打量著這抺背影,然後徑自離開了。
 
在這裡開始的故事,這一刻亦在這裡結束。
 
終於,一切都已經完結,一切又再重新開始。
 
明明已經擁有著別人窮盡一生去賺取的財富,上過許多別人眼中的女神,為什麼我仍然感受不到任何滿足,相反我已經感到累了。
 
從某天開始,我見過有許多有著她的影子的人和朋友,最終我真的只能再度泣然,同時領悟到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定數,不由我們說了算,我們可以控制自己的心靈,但控制不了世事的幻變,有些人又或者像邪惡天使路西法那樣注定墮落。
 
或許世事其實只不過像一個循環,所有劇情都是演完又重頭,只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角色演出而已。
 
果然,我活得像某位女孩的身影,但我活得比她失敗。
 
要是所有劇情都是一個循環,大概這一刻我最期望的,就是歐子瑜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教導我該如何走下去。
 
可惜,她已不在了。
 
拿著這張支票回到銅鑼灣店舖,對員工說今天晚市不會營業,然後讓他們趕快離開,接著躲在沒有開店的店舖內喝酒,把庫存的啤酒一罐又一罐的喝掉,反正分店結束,友人亦打算把這間總店一併結業。
 
也許我可以選擇一個人接手這間店舖,但我已經感到累了,亦再沒有動力去重新開始任何事情。
 
看著天上的雲彩,果然散聚無常,就像我的人生一樣。
 
或許,很多人和我的想法一樣,曾經所追求的只是一些簡單的事情,一段簡單的愛情、一個簡單而幸福的家庭,或者是一段安穩平淡的人生,但每當我們找到了成功的門匙時,老天便會二話不說把門鎖換掉,以為自己找到實現願望的神燈時,輕輕一擦才發現這是一個尿壼,並跑出一位屁孩對你說,這是逗你玩的。
 
也許,這樣日復日的在希望和落空間消磨心志,堅持到最後才是勝利者。
 
以前,我也深信自己是最後的勝利者,憑著那點傲氣和幸運去迎戰一切,時至現在連那點傲氣都開始消退了。
 
忘了自己喝了多少罐啤酒,可惜仍然沒有半分醉意,想不到連上天都這樣作弄著我,該清醒時就讓我醉掉,該醉掉時卻讓我異常清醒。
 
一個人發瘋的在空無一人的店舖內怒吼,直到手機的一則whatsapp才讓我停了下來;
 
「你喺邊呀?我到咗啦,你仲忙緊舖頭啲野?」
 
再環顧著烏燈黑火的店舖,看著店舖內充滿英倫風的鐘擺,原來已經晚上十時。
 
可是,以我這副落泊的模樣,我真的沒有勇氣去面見任何人,於是我沒有回應王凱汶的whatsapp,一個人看著窗外的夜景發愣。
 
「你今日好忙?去咗邊呀你?」22:30
 
「你仲未走得?不見不散啦!」23:00
 
「做咩突然唔見咗人?其實我好怕啲人突然間失踪。」23:30
 
「喂呀,你喺邊呀?我好擔心你。」00:00
 
「我仲等緊你,你會唔會係無咗件事?」00:30
 
她到底是瘋了嗎?為什麼願意浪費兩個多小時去等一個只是認識了一晚的人?
 
那一刻,我覺得內疚和感動,正正因為這種內疚,讓我下定決心不顧一切,衝出店舖跑在街上,可惜老天跟我開的玩笑還沒完沒了,估計是因為突然跑起來,酒精開始發揮功效了,我的腳步開始感到輕浮,腦海感覺有點魂遊太虛,而情緒開始因為酒精的化學作用而漸漸崩潰;
 
我竟然在街上表現出這般落泊和狼狽的模樣,從未試過因為喝醉而變成這樣,但既然已經走在街上,只好硬著頭皮的撐下去前往目的地。
 
毫不容易快將到達皇室堡的正門,但到底王凱汶仍然還在門外等待著我著?
 
走著走著,我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崩潰的情緒開始讓我的眼眶充滿著淚水,而視線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淚水的影響,開始漸見模糊,一步一步的走著,只見前方有一個人拿著一塊燈牌在閃閃發亮,幾經辛苦才把視線對焦,接著「Free Hug」兩個字映入眼簾,而拿著燈牌是一位短頭髮的女性,心想這個年頭還流行Free Hug嗎?
 
慢著,短頭髮的女生?是王凱汶嗎?
 
但她怎麼會拿著一塊「Free Hug」的燈牌?
 
隨著我們的距離愈來愈近,我才看清握著燈牌的真是王凱汶,她察覺到我緩步走來起,眼神有點喜悅,然後有點憂心,估計是望到我這副醉掉後的恐怖模樣。
 
直到我走到她面前,感受到那股從她身上散發的溫柔,意識突然放鬆起來,而情緒終於忍不住崩潰的痛哭起來,我不置可否,順隨著內心的想法和自然反應,緊緊的把眼前的人擁入懷中。
 
她放下了燈牌,雙手摟著我的腰間,再輕輕掃著我的背部,在我耳邊溫柔地說:
 
「乖,唔好喊啦,有咩唔開心慢慢同我講。」
 
想不到,我遲來了兩個多小時,她並沒有怪責的說話,反之待我依然如此溫柔。
 
像她這般纖瘦的女孩,擁起來的質感卻像某牌子的太空枕一樣,很舒服很柔軟,填滿了內心的空虛,更有一股暖意湧入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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