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默劇經過一晝的無間斷演出,入夜後總算進入中場休息,也好讓觀眾們從透不過氣來的演出放鬆早已繃緊的神經。寥寥街燈散發虛弱的微光,散落在街角的垃圾被隱藏於陰影之下;路旁花叢那幾列及膝的短鐵欄杆早被積雪蓋過,放眼只有偶爾數支紅花、野草頑強地、不認輸似的從雪底探出頭來,哪怕又一輪風雪襲來將它們徹底埋沒。路面的行人屈指可數,就連平日喜愛流連街頭巷尾的青年也失去蹤影,試問誰還願意在嚴寒天之下走在大街上活受罪呢。
    然而高俊卻鼓起無比的勇氣,只披上一件大衣,換了一雙雪靴,從容不迫地推開大廈鐵閘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一股雪霜撲面而來,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快要凝結成水珠般的逗點;雪是停了,但溫度反比飄雪時更低。在路口站了十多分鐘,嚴冬的寒氣從頭到腳包裹住他的身體,終於忍不住瑟縮於磚墻的一角,一雙靴子幾乎有一半都陷入積雪裡。
    
    「呼,冷得要命誒。」他的雙腿似乎開始不聽使喚了。他得趁著還有知覺的時候回到家裡。另一邊路口的幾棵芭蕉樹被北風撞得呼嘯作響,似是催促仍在趕路的行人加快腳步。
    
    壁爐裡的火苗不安定地嗡嗡作響,爐口外四五寸左右的距離散佈著零零碎碎的火屑,不時為火舌所吞沒。置於電視櫃上的收音機播送著晚間音樂選段,喇叭的鼓膜被電子訊號連環擊打,透過震動發出聲響。浸沈在高亢悠揚的女聲獨唱與暖爐篝火的暖意之中,褪去繁縟冬衣後的高俊又再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一份晚報被捲成皺皺的紙筒並塞在沙發的邊縫、亂七八糟的乾糧包裝紙隨機橫臥收合台表面、本來丟到地上的書籤已回到書本的懷抱裡邊。隨便地將袖珍英文文法書攤在大腿上,高俊拈起陶瓷杯耳,淺嘗一口喪失餘溫的咖啡。空洞無神的眼眸欣賞篝火的白拍子、耳邊響起柴可夫斯基的管弦交響樂震盪交錯,枕愜意與無為之中。腦內回想起每一天機械式的工作,自己根本與一部巨大機器裡的某一小塊齒輪毫無分別,也毫不重要。此時此刻他終於總算完全卸下靈魂和身軀上的種種重擔,悠悠地昂首步入夢鄉。
    
    緩緩撐開眼皮,幾道稍許刺眼的白光闖入,旋即被粗製濫造的玻璃窗的浮凸所分割、折射,滲入屋舍的數個角落。壁爐端的白拍子已經休歇下來,一兩點殘焰在火灰殘骸中掙扎,最後投降於無聲息之中。睡眼惺忪的高俊望了掛鐘一眼,時針正呈水平線向左伸展。
    
    「喔幹!都已經大白天了。」突如其來的惶恐直撲而來,他迅速換上鐵道員的制服,草草披上那件青金石色的禦寒大衣,把圍巾掛在頸後卻忘記了繞圈,一個箭步衝出門口。甫下樓梯才感覺一陣頭皮發麻,他又趕緊拔腿衝上樓梯,取回掛在衣帽柱子的棉線冷帽,一言不發騎上鐵皮車奔往車站。


    
    今天的道路出乎意料地比起往日冷清,和煦的輝陽漸漸融化頑固的積雪,遍及街巷的只有一眾默默揮動鏟子的工人們,他們今天是這裡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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